欢喜胭脂铺-还有许多个“明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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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们来得快,散得也快,人都散干净以后,屋子里忽然钻出来一个瘸腿的老乞丐。

    老乞丐自称自己也会看病,原瑞却始终觉得,这老家伙是来讹钱的。

    他出口不凡,指着那箱金锭子,眼露贪婪地说:“是不是只要我能给他续命,哪怕只续一天,这箱金锭子就归我了?”

    孟瑾惜点了点头,老乞丐迅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药丸,递给孟瑾惜,底气十足地道:“你给他吃下去,要是续不了命,你就杀了我。”

    孟瑾惜用银针试了试毒,还好,没毒。她口对口地将药喂给安息,他咽下去后,孟瑾惜忽然脸色惨白。她摸了摸安息的鼻息,大呼道:“原瑞!他断气了!”

    原瑞拿着刀就把乞丐给拎了起来,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老乞丐死命地挣扎,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争辩道:“别砍我……这位公子的毒我解不了,但是我有办法让他继续活着,直到你们找到解药,冬眠懂不懂?”

    原瑞可不听他胡说八道,她拿着刀就要砍人,孟瑾惜却忽然叫停了她:“你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乞丐如获大赦般开心道:“江湖武侠的话本子看过吧,里面不是有种假死药吗?这个和那个有点像,是我祖太爷传下来的秘方,每月给他服用一颗药,再让他睡极冷的冰床,至少能撑个半年吧。”

    原瑞怒了:“你胡说八道,我们怎么知道他是假死,不是真死?”

    老乞丐卖弄道:“这还不简单啊,有两个办法,你拿绳子扎住他的手指,指端青紫肿胀,就说明他的血液还在流通;还有个办法,你找片纤细的鸡毛放在他的鼻子前,鸡毛飘动,说明他有呼吸。”

    孟瑾惜按照老乞丐的方法试了一试,果然奏效。

    她用百两金锭子买下了一纸秘方,每天都在看着秘方傻笑。

    原瑞忍不住又骂她:“你这个败家娘们,一百两金锭子换了张纸,你高兴什么?那乞丐说不定是个骗子,按着方子用下去,没几天就得歇菜。”

    孟瑾惜心情很好,居然扭过头对原瑞笑了笑:“我们已经撑过三天了!宫里的御医们都说他活不过三天,可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撑过了一个三天,就有下一个三天,十个三天就是一个月,一百个三天就快到一年……”

    她说的是“我们”,原瑞的眼眶又红了,这些日子她怎么变怂了呢?损起孟瑾惜来都没力气。原瑞看着孟瑾惜壮志踌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揍她一顿,原来那个机灵的孟瑾惜怎么不见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她就那么死心眼?

    原瑞喘了一口粗气,看她细心地擦拭安息脸上的灰尘,她的表情并没有一丝难过的样子,反倒是带着一丝由内而外的喜悦去照料他。

    她想到师父原祯思念瑶歌的时候,却是痛饮着苦酒,沉默着流泪。

    他们眼里的情感全然是不同的,一个是感恩,一个是怨念。

    这时,原瑞忽然明白了,孟瑾惜并不是死心眼,她也并非像原祯那样因为看不开过去的伤口,而把自己纠结在痛苦里。相反,她不觉得自己遭受了什么苦楚,反倒觉得她能及时赶来救下他,是上天让她捡了一个很大的便宜。她开开心心地照料他,就好像照料一个风寒的病人。

    原瑞想,这可能就是世人常说的乐观吧,可是这乐观为什么总让她想哭呢?原瑞低声骂了句娘,终于黑着脸去喂马了。

    孟瑾惜毕竟财力有限,生意刚刚有了起色,经不起她这样挥霍,很快她就带着安息回到了胭脂镇。

    胭脂镇偏北的地方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万年不化的积雪。孟瑾惜在山腰盖起了一个小山庄,并在阴凉处打造了一座冰床。

    回胭脂镇以后,孟瑾惜更忙了,一边做胭脂生意,一边寻医问药。

    山庄里的仆人奴婢大多知道孟姑娘有一个好看的相公,被她藏在地下的冰床之上,大伙好奇心作怪,想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于是纷纷去地下密室的通风口偷听庄主讲话。

    竟意外地听到孟瑾惜在威胁他:“这回大夫和我打了包票,他说你三日内必醒,这都第三天了,明天你不醒我就把你扔出去!”

    大伙第二天都在等着孟瑾惜发火扔人,看一场好戏。结果第二天她果然扔了,不过是她将庄中那位老大夫连人带铺盖一起给扔了出来。

    日子渐渐过去了,一年除夕,又一年除夕,孟瑾惜渐渐地变得紧张起来,她用鸡毛去探安息的鼻息,并神情紧张地问旁边的婢女:“是不是动了?”

    婢女连忙点头,孟瑾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准备出门上轿子,可是上轿前她往往又很快地折回来:“刚刚有点花眼……再试一次再走。”

    孟瑾惜忙于生意,并不知道她的传闻已经不胫而走,正月十五的时候,她在门外见到了相依为命的阿桂和大黄。

    阿桂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哭,大黄好久没有吃到骨头,更是忧伤地引颈哀号。

    这声音震得孟瑾惜受不了,她用手掸了掸阿桂衣服上的雪,忍不住勾起嘴角对他们俩笑:“你俩这是干吗呀,一人一狗卖艺呢?进门来,有元宵。”

    看阿桂的样子,好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只烧鸡,吃饱了哭得更有力气了。

    孟瑾惜忍不住捶了他一拳:“你再哭我打你啊!大过年的,哭什么啊哭!”

    阿桂吸了吸鼻子,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夫人,我找了你好久……大黄又蠢,不记路,还险些被偷狗的人抓去吃肉……我一路走来……”他啰唆了半天终于在最后一句话说到了重点,“我知道怎么救少爷……赵冉暗器上的毒都是沈平乐配的,他那里一定有解药……”

    孟瑾惜险些掀了桌子跳起来。

    阿桂像是大喘气一样又说:“可是沈平乐不会救少爷的,这也是为什么赵冉后来疯了……”

    孟瑾惜强忍住揍他的冲动,压着火气问他:“为什么?”

    阿桂碎碎念道:“上回夫人你从死牢里被少爷带走,景帝大发雷霆,恨不得全天下追杀你,最后还是少爷应了宰相的一门亲事才勉强让景帝收了火气。

    景帝还不甘心,他要迅速处决死牢里的犯人,那时候赵云露也被少爷关在死牢里。沈平乐跪求过少爷,想让他想想办法,可少爷没有应,第二天沈平乐就辞官归乡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孟瑾惜抚了抚脑袋,辞官归乡……沈平乐不是常说自己是上京人吗?难道是骗人的?

    这件事被阿桂说起后,孟瑾惜彻夜难眠,她想到沈平乐一贯喜欢吹牛的架势,心想他谎报出身也是有可能的。

    沈平乐除了刀耍得不错,会配点毒外,几乎没什么赖以为生的本事呢?

    她思前想后,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早上起来的时候,阿桂的一句话将她浇了个狗血淋头,阿桂兴冲冲地拉着她的袖子满脸欣喜:“夫人我又想起来了,他故乡好像是在黄禹,今早喂大黄的时候,我好像记得他曾和大黄说过‘我们黄禹的狗从来不稀罕啃骨头’。”

    孟瑾惜险些一口老血闷在了胸口里,沈平乐这家伙见到狗也要吹牛,真是上嘴唇顶着天,下嘴唇挨着地——不要脸了。

    简单地交接了生意后,孟瑾惜乘着一辆马车去黄禹,马车位置不大,又已经放了安息,可阿桂却执意要跟去。

    孟瑾惜没答应,没想到阿桂居然爬在车底跟了来。一路上孟瑾惜总听见马车里面像闹耗子一样,她停下车掀开车帘一看,阿桂掀开底座爬了上来,此刻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他支支吾吾道:“万一打起来……我也好帮把手呀。”

    孟瑾惜抚了抚脑袋,长出一口气道:“大黄没有来吧?”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远处山坡上有一只大黄狗摆着尾巴向她跑来。大黄跑得着急,一个不慎滚了下来。孟瑾惜叹了口气,混来混去,这回她又混回到蠢货圈了,可真是天命难违!

    黄禹镇是一座山下的小镇,因为背靠溪流很容易潮湿,这里的小虫子总是比别处多一些。

    孟瑾惜的马车刚刚进镇,就听到沈平乐的吆喝声:“毒翻老鼠哪家强?北巷五号找乐洋。”

    孟瑾惜驾着马车七拐八折地走进去,就看到了一家挂着“乐洋毒鼠强”的店,沈平乐站在店门口吹牛,身后有人拧了他的腰,啐道:“进去吃饭。”

    沈平乐笑嘻嘻地走进门去,就坐在女子的身边,替她摆好碗筷。

    孟瑾惜曾一度以为那个姑娘是赵云露,可是等她走近了,才发觉她们只是眉眼间有一丝相像。

    沈平乐看到孟瑾惜,整个人也是一怔,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对女子柔声道:“小荷,你先进去。”

    孟瑾惜落座,沈平乐很自然地谈起往事。原来,当初他去求安息放人的时候,被安息一口回绝,可是当天半夜安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答应给他们一条生路。要沈平乐拿着他的令牌去找长喜放人。

    沈平乐这回栽在长喜手里,可算是倒了大霉,长喜当着众狱卒的面,整整羞辱了他两个时辰,还不许他还口。

    沈平乐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子里子可算是都丢尽了……人活一张脸……小爷哪还有脸在上京混下去呀,我一狠心就辞了官。云露也不知是怎么了,我救出她后,她趴在我怀里哭了一晚上,说她想过平稳安定的小镇生活,我说,那咱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呀!结果她又说,想共度一生的人不是我。当时把我气坏了,险些把车驾到阴沟里!”

    孟瑾惜忍不住嗑了瓜子问他:“后来呢?”

    沈平乐难得霸道地一哼道:“哪还有什么后来啊,后来她就把我踢下车了。”

    沈平乐不甘地说:“她一辈子都在找那种逝去的感觉,她找的每个人都有柳长生的影子,可是人哪能一辈子活在前一段感情的阴影里呢?我不知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等她。小荷对我挺好的,我已经下了决心,再等她三年,她不来,我就成亲。小爷我大好青春不能就这样荒废在手里不是?”

    孟瑾惜也叹了口气,她的瓜子嗑完了,终于想起了正事:“景帝赵冉的毒针是你配的毒吗?解药还在手里吗?”

    沈平乐拍了拍大腿,笑得像个傻帽:“在呀,你等着,我去拿。”

    他兜兜转转走出来居然抱了一怀解药,孟瑾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都是什么啊?”

    沈平乐一笑:“景帝那个人疑心病啊,他怕我故意给刺客放水,所以每根针用的毒都不一样。”他细细地指着五颜六色的解药包慢慢地解释道,“你看这个朱红色的是一号针的解药,这个胭脂色的是二号针的解药,这个橙黄色的是……”

    孟瑾惜只觉得头都大了,怪不得赵冉会疯,他自己恐怕都分不清自己用的是几号针。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刺入安息体内的物证早就不见了。孟瑾惜强作镇定地看了沈平乐一眼:“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沈平乐摸着眉毛想了一想,终于道:“每根针的构造略有不同,看看伤口也许我能辨认出来。”

    所幸安息多年只是假死状态,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沈平乐看过以后,更大的问题来了,他认出了其中两枚针孔,另外一枚徘徊在三号针和四号针之间不敢确定。

    最后他给了孟瑾惜天蓝和草绿两包不同的解药,眼带鼓励:“到了这时候,还是听天由命吧!”

    孟瑾惜失魂落魄地上了车,目光全在手里的两包解药里。阿桂将车驾得飞快,车上两人一狗都在沉思,全然没有听到沈平乐气喘吁吁地追在车后面大喊:“哎哟,给错了!其中有一包是我店里卖的毒鼠强!”

    孟瑾惜这趟回来以后,整个人明显变得苍老了。

    从前她不肯问阿桂,她不在的时候安息是怎样的,她一直相信他能够醒过来,然后把那些过往亲口说给她听。可如今她却面临着巨大的落差,要么救了他,要么杀了他。

    回到胭脂镇后,阿桂和她说了许多宫中往事,那些故事让她整夜难眠。孟瑾惜常常把自己裹成棉球一样,彻夜蹲在安息的冰窖里不肯出来,她摸摸他的脸,轻轻地开口:“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跟木头一样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你早就知道我非要你离开上京是为了什么,可是你不说,任由我闹,闹到无法收拾了就顺势把我送走……”

    她抹了眼泪,右手习惯性地攥成小拳头在他胸口给了一拳:“你害我一整个月都在提心吊胆,还在肋下挨了一刀。”

    孟瑾惜仿佛忽然想起来她并不是在和他吵架,他这样……已经不能吵架,她立刻伸出手去,抚平了被她弄皱的衣服。

    她忽然想起安息第一次开口对她说情话,他水平惊人,居然说:“那我以后天天都和你吵架好不好?”

    那时,她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只好用脑袋晃了一个圆圈。现在她明白过来,当时就该毫不犹豫地说好。

    吵架对于相爱的人来说,有时候也是一种奢侈,至少他们还吵得起来,没有相看两厌。

    安息伤病以后,孟瑾惜不再刻意地计算时间,这些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太过于伤人。她在不停地老去,可他却还和以前一样躺在那里。

    五月一过,孟瑾惜已经下了决心,要喂安息服药。

    天蓝色和草绿色两包解药,她选中天蓝色,原瑞问她:“为什么选蓝色?”

    孟瑾惜默默地想了一想,难得地矫情了一回:“蓝色像天空,干净纯洁,那是安息给我的感觉。”

    原瑞撇撇嘴,不屑地道:“和我船上用的老鼠药一个包装……”

    孟瑾惜伸手要打她,原瑞赶紧跑了,跑之前还不忘倚着门对她笑:“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通知我,反正我们这里除了你,没人把他当作活人看。”

    孟瑾惜磨了磨牙,用瓷勺挖着药,一口一口地替他喂进去,嘴里不停念叨:“争气呀!咱们活个好样子给他们看看!”

    事实证明,矫情导致悲剧,孟瑾惜把药喂完了,在屋子团团乱转,满怀忐忑地等着安息醒来的时候,沈平乐忽然上门拜访。

    他眉眼忧郁地看了一眼安息窗前的空药包装,瞪了一眼孟瑾惜,忍不住道:“这哥们儿从前常说你蠢得要命还是有一点道理的,这回你就蠢得选了毒鼠强,要了他的命。”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它几乎一下子将孟瑾惜击成了碎片。

    她慌不择路,拿着小鸡毛再去探安息的鼻息,小鸡毛果然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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