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自从潇水一战后损伤惨重，只是百里风兮从未过问，但后来也多少知道了个大概。百里扶苏果然没有亲自渡江，只听说当日兵败，他曾怒斥百里风兮。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百里风兮也懒得去管，如今只是一心一意为朱佩和萧铭暖的婚事忙活，顺道熟悉了军中职守和军队素质。北堂萧然把潇水大营交到了她手中。
在铺天盖地的喜悦之下，齐国的军队开始迅速集结。
五月初九，宜嫁娶、求嗣，忌上梁、掘井，大利南方。
十里红妆，自越而来，入邺城，酬神谢天，叩拜君主。于大光明殿正式行礼告知天下，礼官授训，君王嘉诚。礼始成。新人离宫，百官恭贺。
百里风兮一直很兴奋，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幸福，连自己也被感染了——这一刻似乎她也相信自己也会这么幸福的。她站在大殿上，看着北堂萧然坐在御座之上，温和而不失威严，恐怕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那些“无稽之谈”。现在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朱佩的脸红得有些不像话，大抵那些看上去风流不羁的真名士，在遇见这种事的时候都会是这个样子吧。因为他们真的比那些假道学知道得少，所以此刻显得那么手足无措。
见众人簇拥着新人离开，北堂萧然这才不着痕迹地寻到了百里风兮的背影，然后微微笑了起来。是否，他的心里也有某种甜蜜的愿望在滋生？
这次送亲的使者不仅有萧衍，连万俟微澜都来了。如今他与北堂萧然自然多了一层隔阂，但与百里风兮却愈见亲近。这时候，他出了大殿便与百里风兮一道走着，不过此时人多，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具体的。与众人一道来到了邺城东南的新人府邸，更是接连有人来劝酒。百里风兮别人不敢多劝，可万俟微澜却是逃不掉的。朱佩这时候更是已经被灌得有些醉意了。
百里风兮便抽空脱身去看萧铭暖。
到了新房，却是一片安静，与前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喜娘见了百里风兮，行了个礼退到了外间。百里风兮提着步子悄声走近，正要打量打量，却听萧铭暖道：“可是公主？”
百里风兮一挑眉，笑道：“你怎么知道？”
萧铭暖大约是在笑着，但并没有回答百里风兮的话。
“哟，做了新娘子了，果然好矜持。”
萧铭暖还是没说话，无论如何，今天她的身份，她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那红盖头的颜色似乎全都映在了她脸上，只可惜旁人瞧不见。
百里风兮走到了她身旁，柔声道：“真替你们高兴。”
“公主不日想必也会如此幸福。”
“或许吧……我们都很幸运。哪怕千山万水相隔，哪怕三国交战不断，可是我们依然能找到一个人。而更为幸运的是，铭暖，你，名正言顺地嫁给了他。自今而后，你们就是夫妻了。别人再也不会多话了。真是太好了……”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让百里风兮自己都有些感慨。如今自己是什么身份？方才萧铭暖称呼她公主，可她哪里还是什么公主！
还没说几句话呢，喜娘就进来催促百里风兮离开了。百里风兮上前握了握萧铭暖的手，然后离开了新房。这时候，外面似乎闹得更厉害了。百里风兮摇着头选了个僻静的小路往回走，转过一个小花园，却见朱佩扶着柱子在那里干呕。百里风兮忙上前去，帮他顺了顺气，一面又笑道：“你的酒量可真不怎么样。”
朱佩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是百里风兮，想说什么又似乎没有力气。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来，说道：“他们太厉害了……”
“坐一会儿吧。”百里风兮扶着他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又问道，“我去让他们拿些醒酒的东西来？”
“不用了。”朱佩摆了摆手，“是，是喝得太急了，不碍事的。你怎么在这……儿。”朱佩又打了个酒嗝，皱了皱眉。
百里风兮倒是没怎么在意，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说道：“我才去看了看铭暖，以后你可得好好对她。”
“这个当然……我自然会……”朱佩说话已经有些不大清楚了，可是他现在似乎兴致很好，平常没见他这么多话，这会儿合着都倒了出来。他是醉了。百里风兮看着这样滔滔不绝地说着的朱佩，不由得也含笑在一旁听着。朱佩是高兴的，于是百里风兮也跟着高兴。大抵这样千山万水的相隔，因为萧铭暖的执著，最后也可以成如今的花好月圆。是否以后，自己也可以有这样的美好？
说到后来，朱佩不知怎的又转到了北堂萧然身上，“其实他对你真的不错……真的，我和他这么多年兄弟，真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水……水姑娘你知道吧？啊，你肯定知道。多漂亮的人啊，可是萧然不愿意。缘分这个东西真的是太玄了。”朱佩摇了摇脑袋，又指着百里风兮道，“要不是当初他去晋国查探，也不会知道你……也就没这后面的事了。呵呵，这世道啊……都倒过来了。仇人，亲人，轮番地变。”
百里风兮本来只是含笑听着，可是那一句“去晋国查探”却让她一惊。难道她和北堂萧然不是偶遇？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有了企图？百里风兮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朱佩又说了些什么，整个人都趴在了石桌上。
百里风兮定了定神，推着他的肩膀，问道：“朱佩，朱佩，你刚才说什么，北堂萧然以前去到晋国见过我？”
“是，是啊……唉。”朱佩反手拍了拍百里风兮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做兄弟的真的觉得你还是和百里姑娘坦白了吧，不然以后等她发现了，你就后悔吧。哈哈哈。”他又大力地拍了百里风兮两下，把她当做了北堂萧然。
北堂萧然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究竟是什么事？”
“装吧，你就装吧……当，当初你不是因为凰图才去救她的吗……还是我去稷山，啊稷山……”
朱佩还说了些什么，百里风兮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天旋地转。
天空还是那么明媚，身边都是大红喜色，然而，百里风兮却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隔了一层坚冰。
从听涛小筑的不离不弃，到越国边界的虎符相赠，再到落日城头的对天起誓，自己一步步对他敞开了心扉。到如今……
放开了已经睡着了的朱佩，百里风兮缓缓站起身来，眼神木然地走下阶梯，却被摔得好疼好疼。
他骗了她，他一直在骗她……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凰图……为什么？为什么？
“风兮？”万俟微澜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
百里风兮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跌倒了，幸好万俟微澜扶住了她。这时候，万俟微澜也已发觉百里风兮有些不对劲了。他看了看那边已经睡着了的朱佩，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看见现在这样的场景——喝醉的新郎官和一脸失魂落魄的单身女子在一起。
万俟微澜带着百里风兮，避开众人悄然离开了这座喧闹的府邸。
“风兮，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百里风兮才将目光聚焦在万俟微澜脸上。这一刻，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仿佛将自己与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隔绝开了，哪怕是万俟微澜。
“我若说没事，你会不会信？”
“不会。”
“那就陪我去喝酒吧……忽然好想喝酒。”百里风兮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万俟微澜皱了皱眉，似乎想劝说什么，但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于是，百里风兮就笑了，痴痴地笑了。
他们没有去酒馆，万俟微澜找了辆马车，买了酒与百里风兮来到了郊外。今天很多人都去城里看热闹了，在如此风和日丽的日子，城外反而清净了不少。
百里风兮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走到河边坐下，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脑袋放在膝盖上，然后就不再动了，仿佛凝固了一样。
万俟微澜把酒都搬了下来，走到她身旁默默陪她坐着。他想问，但是无从问。两人就这么静坐了许久。百里风兮忽然站了起来，拿起摆在一旁的酒，拍开封泥仰头就喝，好像快要渴死的人。
万俟微澜苦涩一笑，道：“给我一坛酒吧……”
百里风兮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就抱了一坛酒过去。两人就这么坐在河边拼命地喝着，好像在和谁比赛。等喝光了一坛酒，百里风兮的脸上泛出酡红，这样子看上去她才显得有了些生气，才像是活了过来。
“放弃希望……微澜，你说过，不要放弃希望。我也一直这样坚持……可是，可是我好后悔！”百里风兮把空酒坛使劲扔在了河里，整个人也被向前带了带，趴在了绿油油的草地上。
“我真的后悔了……”
“出什么事了？”万俟微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哈……哈哈……”百里风兮忽然侧躺在草地上，大笑着道，“还能出什么事？我不过是……又被骗了一次而已……”百里风兮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这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万俟微澜没有看她，他不愿看见这样的她。远处的云彩显得有些慵懒，停在那里久久不愿挪动。风很轻，阳光很好，可是万俟微澜却忽然觉得很冷。他的心很冷。
谁会再一次骗她？除了那个人……
“喝酒吧。”万俟微澜站起来，又拿了一坛酒给百里风兮，“或许醉了，就不那么痛了。”
“是啊，我的心好痛啊……醉了，就可以不痛了……”
当那些冰凉的美酒滑过喉咙，带出人心中蓄积的火气，仿佛可以看见自己的信念，自己的世界在眼前一点点扭曲变形。当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的美好再一次被无情地摧毁，那一刻，心里竟然空了一下，其余的感情根本还来不及去分辨，就这样空落落的。整个人也都变得空落落的，于是不会再相信，不会再痛哭——是的，百里风兮没有哭。她只是在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天真，笑这世事的无常……
其实，百里风兮的酒量也算不得很好，至少现在她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而万俟微澜还是那么清醒。
“为什么都要骗我啊？！”百里风兮抓着万俟微澜的袖子使劲地拽着，“坚信光明，坚信希望，就这么难吗？”
“他说过不会骗我的……原来真的谁的话都不可以相信……叶大哥说得对，不可以相信。一切都是有企图的，这世上……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都只是为了凰图。百里扶苏得不到……你也不会得到，不会……哈哈……”似乎是在为自己没有完全将凰图交给北堂萧然而高兴，百里风兮放开了万俟微澜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胡乱地挥舞着衣袖，“你们，你们都得不到的。”
“来越国吧……”万俟微澜忽然淡淡地说道，他确定百里风兮可以听见。
果然，百里风兮回头看着他，那神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
“来越国吧。”万俟微澜神色平静地重复道。
“怎么，你，你也想要凰图？”百里风兮向万俟微澜走来，却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跌在了他怀里。万俟微澜没有扶她，甚至碰都没有碰她一下。他不是柳下惠，但是这时确实不该触碰这个像刺猬一样的百里风兮。
“我对凰图没兴趣。风兮，跟我回越国吧。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越国？”百里风兮又笑了起来，撑起身子看着万俟微澜，“晋国弃我，齐国叛我，越国难道就会容我！”怒吼一般的声音让万俟微澜一滞。
百里风兮站了起来，指着万俟微澜，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凰图是我的，是我的！我才是天命所归！”
“好，好得很……都骗我……这天下，都容不下我……我再也不会奢求你们的施舍了。从今以后，我要这天下都臣服在我脚下，我要你们祈求我的施舍！”
“如若天下皆弃我，当叫天下为我所有！”百里风兮对着广阔的天空大声地宣布着自己的决定，那一袭白衣霎时被风吹得一振。那怨怒滔天的眼眸深处，泪光一闪而过——我不会再哭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值得我哭泣了。
这一刻，万俟微澜面容沉静，却也在心中刻下了那女子的坚毅。她就像一只蓄积了力量的白鹰，要奋力一搏，刺破苍穹。
“如若天下皆弃我，当叫天下为我所有！”
万俟微澜为这句话又喝了一大口，举着酒坛遥遥地对百里风兮说道：“敬，你的天下……”
马车摇摇晃晃地把酒醉的百里风兮送回了王宫，然而那时她已经醒了。其实，醒和醉之间有时候并没有特别的界限，一切只在乎人心。
百里风兮张开眼的一刹那，再没有半分迷离。身上，万俟微澜的衣衫还在，可惜他的人早已远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们之间早已有了一份默契，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百里风兮冷着脸走在王宫的回廊下，看着远处残阳如血，再一次登上了北城墙。
“凤不栖梧，凰不出图，君临天下，据何以安……”百里风兮负手临风，眼中浮沉变幻，最后凝结成一抹阴狠的锐利。这才是她应该看到的，这才是她应该拥有的，这才是不会欺骗她的。当这个天下已经让这天之骄女无所容身，她没有选择后退，她不懂得后退，所以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如若天下皆弃我，当叫天下为我所有！”
这便是百里风兮！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听他们说没见着你和微澜。”北堂萧然听到宫人禀报，便来寻百里风兮。他此刻声色和暖柔情万千，哪里晓得百里风兮站在那里一抹冷笑在心中升起。
北堂萧然走到她身边，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风兮……你怎么了？”
“没什么。”百里风兮华丽地转过身来，笑得花枝招展，在她身后，山河万里。
北堂萧然皱了皱眉，看着百里风兮继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百里风兮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酸，快要挂不住那笑容了。
“风兮，我不想和你猜哑谜，到底出什么事了？”北堂萧然皱着眉，面上笑意已去。朱佩那里一切顺利，只是听人说万俟微澜和百里风兮单独出去了。他想二人本就熟识，想必是叙旧去了也就没有多问。可是……可是为什么百里风兮一回来就变了一个人？
“我百里风兮出没出什么事，与齐王何干……不要忘了，你我只是一场交易罢了。”百里风兮转身看着远处的太庙——她已经被骗过一次了，真的好痛，再被骗一次，又有什么了不起。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已经不能打倒她了。自今而后，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她要变强，她要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再不信任任何人，再不依赖任何人。站在这里，八荒六合，尽在手中。这是她要得的，这是她要取的，再不是帮别人了。
“只是交易？”
“我帮你取得天下，你帮我杀百里扶苏……从来就不曾改变，不是吗？”百里风兮的嘴角勾勒出一丝阴森的味道，让人错愕。
“时至今日，想不到你还这么认为！”
“不……应该说，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过来。”
北堂萧然上前一步看着她。这样的百里风兮，好陌生。那个逍遥于世的女子，那个对他笑语嫣然的女子，那个在大光明殿仪态万千的女子……都不见了。
“北堂家从一开始就是诈败啊……”百里风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赏的感叹，“所以各国都有你们的暗探吧？你一开始就知道金枝公主，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她的女儿，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有凰图，所以才一步步接近我。”百里风兮转过身，直面北堂萧然，她一步步地逼近，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是冷冽非常。
“以热血的江湖人的名义，实施着最阴暗的计划。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平静的陈述句，没有半点儿动摇。
北堂萧然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百里风兮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笑出了声。因为这句话，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北堂萧然都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凰图的事虽然隐秘，但也还是有人知道了。北堂萧然虽然一味隐瞒，但还是被百里风兮知道了。果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不错。从一开始，北堂家就派人盯住了各国王室。”北堂萧然冷静了下来，坦白地承认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凰图在你身上。”
百里风兮了然地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失落。这个世界，终于完全不值得相信了……
“我说过了，这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可是在这之前，你已经彻底的骗了我，你的初衷已经注定了后面的结果。”
“我的初衷在遇见你以后就已经改变了。”
“可惜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静。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凝滞了，那残阳如血映照着城墙上两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在这曾经俯瞰天下的地方，终究高处不胜寒。
“你要记得我是来帮你的人……你要信我，在这里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北堂萧然的声音有那么一丝木然，他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有些僵硬了。他不知道百里风兮为什么突然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是的，当初北堂家是有意诈败，自然能够从容地盯着各家的动静。百里逸和金枝公主的事没能瞒过北堂家，并且，从一开始北堂家就知道那四句谶言是从金枝公主那里流传出去的。北堂萧然一开始接近百里风兮，就是为了探查凰图的秘密。可是，见到那样一个女子，谁会不心动？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你又何必时时挂在嘴边？你不是要说服我，而是要说服你自己，齐王殿下。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这个结果。你对我的好，只是你的歉疚罢了……与整个天下比起来，齐王殿下确实应该对我好一点儿。”百里风兮转眼看着远处山峦起伏，“我确实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对我的忠告我会认真听取的。从这一刻开始，我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北堂萧然默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没有动一下，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牵动自己所有的情绪，就不能再保持这样的平静。
“如果这个你不打算收回的话，那就按照原计划出兵吧。”百里风兮手里拿着那枚虎符。
北堂萧然依然没动。
百里风兮点了点头，收回了虎符，错开身，走下了城墙。在与北堂萧然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那伸出来挽留她的手被无情而决绝地甩开了。他，再也抓不住她了。这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束缚住她，让她牵挂了。
风一下子灌满了北堂萧然苦涩的嘴。他微张着嘴，失神地忘记了闭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儿，这世界仿佛才又有了声音。良久，他收回了自己的手，也缓缓地、稳稳地走下了城墙。
大魏朝的宫殿里，齐国的国主和金枝公主的女儿就这么无声地穿行着，却几乎成了平行线，再无交集。
百里风兮又开始拼命地读书了，并且不时向叶沉请教。她知道，要一争天下，只靠凰图是不行的。而在外人看来，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因为北堂萧然要筹备进攻晋国的事而忙得不可开交，让人几乎见不到他的面。
“你近来好像很好学。”叶沉喝着茶，看向百里风兮。
“我向来好学，叶大哥难道没有发现吗？”百里风兮浅浅地笑着，在阳光下依旧顾盼生辉。
“……确实如此。”叶沉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里充满了回忆的味道，“那时候你才来玄息阁，学什么都很用功。”
“那时候的我就说过，要争然于世，不学，不行。”
“那现在呢？是为了要帮助北堂萧然吗？”叶沉带着玩笑的口吻。现在，他对北堂萧然已经减少了敌意。
百里风兮笑了笑，没有接话。她不打算告诉叶沉。这并不是说她要防备叶沉，而是因为她知道，叶沉对她绝对的忠诚。要是她一朝发难，叶沉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的。可是，在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之前，她又何必让叶沉担心呢？并且……就目前来看，她没有和北堂萧然翻脸的必要。
“百里姑娘。”朱佩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见到叶沉也在，又向叶沉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你们看见萧然没有？”
“他不在紫宸殿吗？”叶沉也有些奇怪地看向百里风兮。
可百里风兮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我并没有见过他。对了，铭暖还好吗？怎么也没见她进宫来玩？”
朱佩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现在也忙，府里大小事情都要她过问。”
闻言，百里风兮和叶沉都善意地笑了笑。
“啊，既然你们也不知道，那我再去别处找找。”朱佩尴尬地找了个借口，快步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百里风兮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朱佩是在北城墙那里找到北堂萧然的，近来他很喜欢来这里看看。
“萧然，你果然在这里。”朱佩登上城墙，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是啊，在这里。朱佩，你知道站在这里是什么感觉吗？”
朱佩随着北堂萧然的目光看去，正色道：“君即天下。”
北堂萧然笑了笑，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
朱佩看着不解，问道：“不对？”
“不是不对……只是……”只是再没有人同自己说，“俯瞰苍生，唯我独尊，八荒六合，尽在域中。”能说这话的人，也已经把心思藏了起来，与这世上所有的人一样，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同时又窥探着自己的位置。是吧，那个女人现在也有着同样的野心，在窥探着这万里河山吧？不知道是不是该为她高兴？那只鹰，要飞了……
等了半天，没见北堂萧然说下去，朱佩不由得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又被北堂萧然截断。
“找孤何事？”
孤？
朱佩听到这个自称，不由得一愣，什么时候，北堂萧然开始称孤道寡了？
“嗯？”
“咳咳……是潇水传来的消息。”朱佩回过神来，说道，“晋国军队重新集结。”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啊……百里扶苏……”北堂萧然依然看着远方，嘴角带着薄薄的笑意，“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久等了……马上下令，邺城东西两营全军整装，三日后，出兵。”薄唇清晰地下达着牵动这天下苍生的命令。
“动用邺城的兵力？那潇水那边……”
“百里扶苏不会再从潇水进犯了。”潇水本就是险要之地，上一次若非季节适宜，百里扶苏也不会从那里下手。“虎狼关。”北堂萧然敲击着箭垛，似笑非笑地吐出这三个字。
朱佩也似乎想到了什么，当下不再追问，点头道：“我这就去准备。”
虎狼关，多丘壑，少雨水。距晋三十里，距齐二十五里，距越二十七里。乃三国交汇处，无人管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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