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传:我的青春-骑兵部队冲锋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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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猛烈的爆炸中,德尔维希士兵跳起来又倒下去,但是没有一个人往后退缩,他们在步枪的硝烟中一排接着一排地扑向我们的荆棘围栅。

    半夜里,我们就已经起身了,到五点钟,第二十一枪骑兵团在荆棘围栏外集合完毕。我的澳洲血统的中队长——菲恩少校,几天前曾许诺过我,当时机成熟时,会给我一次“露脸”的机会。我担心他会把那天我去基钦纳勋爵那里执行任务计算在内。不过,担心是多余的,我现在奉命出列,与一支巡逻队一起去侦察瑟汉姆山的岩石山顶与尼罗河之间的山脉,我们中队派出的其他巡逻队和埃及骑兵巡逻队也都分别在黑暗中受命疾驰而去。我带着六个人和一名下士迅速飞奔过平原,开始爬上陌生的山坡。那里一点也不像黎明时分。把一个未知的情形摸清,就像拉开序幕前的一刻钟,是战争中一段紧张的经历。山上是不是有敌军把守?我们是不是正在穿越黑暗进入成千上万野蛮人的包围中?每一步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但却没有时间做过多的防范。大部队就在我们后面。天已经亮了起来,我们爬坡的时候天色已是蒙蒙亮了。我们在山顶会发现什么呢?这段时光真是令人感到既紧张又激动,我赞美这段时光。

    接近山顶时,我让一名士兵在一百码的距离处跟着我们,一旦发生什么情况,他都可以回去报告。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我们自己发出的声音。到达山顶的时候,我们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视野每分钟都在延伸,我们已经能够看清二百码以内的物体。现在我们已经能看到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的地方了。周围一片寂静,山上的岩石堆里和小沙丘上没有其他生物的声音,只听得见我们自己的呼吸声。没有埋伏,也没有敌军把守。更远处的平原光秃秃地呈现在我们的脚下:我们现在能看到半英里以外的地方了。

    果然不出所料,敌人的确已经撤营,逃往科尔多凡,仗打不起来了!但是且慢!黎明很快来临了,笼罩着大地的面纱被层层揭开。远处平原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没关系,亮光现在淡下去了,但是亮光下面的黑点又是什么?敌军!他们就在那里!这一大片黑点就是成千上万的敌人,这些亮光是他们的武器在闪光。这时天亮了,我下了马,在战地记事本上写下“德尔维希部队仍在瑟汉姆山西南一英里半的地方”。我命令下士把这条消息直接交给总司令,并标上记号“XXX”,意思是“十万火急”。

    绚丽的太阳在我们身后冉冉升起,但我们无暇欣赏,因为我们正在观察别的东西。这时,天已大亮,可以使用望远镜了。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正在变化,他们的颜色已经变得比平原淡了,变成了浅褐色,现在已变成了一种白色,而平原还是暗褐色的。在我们的面前是一支庞大的军队,有四五英里长。这支军队遮住了地平线,一直延伸到瑟汉姆山边缘呈锯齿状的阴影里。一生中能遇到这样的一刻也就不枉此生了。我们骑上马。突然,新的情况出现了,这支队伍不是静止的,他们在前进,而且速度很快,像潮水般涌上来。但是我们听到的阵阵吼声又是什么呢?他们在欢呼上帝,欢呼先知穆罕默德和神圣的哈里发,他们认为他们一定会赢。很快,我们就能见分晓了。我们勒住战马,又在山顶上停留了一会,这才冲下山坡。

    现在已经是早晨了,阳光斜照着大地,为大地染上了绚丽的色彩。这片巨大的人群已经分成许多纵队,闪闪发光的武器点缀其中,许多鲜艳的旗帜在他们上方飘扬。我们眼前看到的正如十字军东征时的情景。我策马来到沙丘附近,第二十一枪骑兵团曾于前一天到过这里,这里距敌军仅四百码。我们又停了下来,我让四个骑兵向敌群开火,另外两个负责看马。敌人像潮水般涌来。前面传来一阵枪响,射向我们的左边,沙丘间立刻尘土飞扬,基督徒无处安身。我们惊惶地跑开,幸好人和马都没有受伤。我们返回山脊,就在这个时候,下士骑着气喘吁吁的马跑了回来,他刚从基钦纳那里回来,带来了参谋长的手谕:“尽可能守在原地,报告敌军进攻的动向。”有趣极了!你从何处探听情报?我们骑在马上,在白天,在前进中敌军的射程范围之内,把观察到的所有一切,直接报告给司令部。

    于是,我们继续留在山脊处近半个小时,亲眼目睹了罕见的场面。敌军暂时被我们右边的瑟汉姆山挡在了视线之外。只有一个师,大约六千士兵,直接向山脊进发。他们已经爬上了山坡。从我们所在的位置,骑在马上就能看到山的两侧,在尼罗河那边聚集着我们的部队,河面上停着炮艇,大炮严阵以待。在另一侧,敌军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正以整齐的长条形队形快速地爬向山顶。我们离自己的炮兵约有两千五百码的距离,但是离炮兵的靶子只有二百码的距离。我把德尔维希部队叫作“白旗军”,因为他们那些黄白相间的军旗垂直地挂在空中,就像是贝叶挂毯[111]。与此同时,在遥远平原上的德尔维希主力部队已进入我军的射程范围之内,英埃联军的大炮开始射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围的场景。山顶上,白旗军停下来重整队形,沿着山顶一字排开。我军的大炮对准他们连续开炮,两三个炮兵连和所有的炮艇,至少三十门大炮一起开火,火力密集。炮弹呼啸着迎面飞来,飞过我们的头顶,在白旗军中爆炸。我们骑在马上看呆了,因为我们离敌军太近,所以我们自己也几乎同时感受到敌人的危险处境。我看到这些足以致命的爆炸在冲击着这堵人墙。几十面敌军的军旗倒了下去,敌军也一下子倒下了几百个人。敌人的队伍被炸成几段,到处都横七竖八地堆积着尸体。在猛烈的爆炸中,德尔维希士兵跳起来又倒下去,但是没有一个人往后退缩,他们在步枪的硝烟中一排接着一排地扑向我们的荆棘围栅。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们,但这时我看见我们的左侧,巴拉加骑手[112]正三三两两地穿过平原向山脊飞奔过来,其中的一支由三个人组成的巡逻队已进入了我们的射程之内。他们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戴着头巾,好像骑在马背上的僧侣,手持长矛,面目狰狞。我骑在马上向他们开了几枪,他们闪开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在攻击中撤离山脊,慢慢撤往尼罗河边,这样我们既可以观察双方作战,又可以避免受伤。正在这时,传来菲恩少校的命令:“步兵即将开火,立刻返回围栅内。”我只能服从命令,放弃与总司令的联系。事实上,我们留在山脊上更加安全,因为我们刚刚才回到步兵的防线内,激烈的枪战就开始了。

    ******

    我无意记录我个人对乌姆杜尔曼战役的总体印象。因为关于这场战役的故事已经被说得太多了,任何一个对它感兴趣的人毫无疑问都熟知它的每一个军事细节。在此,我只想概述一下这场战役的经过,为的是方便叙述我自己在这场战役中的亲身经历。

    哈里发的整个军队有将近六万人,他们以战斗阵形从他们前一天晚上的露营地出发,爬上了隔开对阵双方的高地,然后冲下缓坡。基钦纳的两万军队肩并着肩在尼罗河边摆好了阵形迎接他们。这是一场古代与现代之间的冲突,中世纪的武器、战术和狂热与19世纪的发明和军事组织产生了可怕的冲突,结果也不令人感到奇怪。这些撒拉逊人[113]的后裔,沿着长长的缓坡冲下来,冲向尼罗河边,冲向他们的敌人,他们遇到了两个半训练有素的步兵师的猛烈射击。英军严阵以待,在尼罗河沿岸和炮艇上七十多门大炮的支援下,全力开火,打得敌军毫无还手之力。在炮火的攻击下,敌军的攻势渐渐弱了下去,最后趋于平静,损失六七千人,不得不在英埃联军防线七百码之外停了下来。不过,德尔维希部队拥有近两万支不同类型的步枪,从最老式的到最现代化的。长矛枪骑兵无法向前冲,这些步枪兵卧倒在地,开始连续猛烈地向荆棘围栏胡乱射击。这是他们第一次让他们的对手遭受损失。在短时间里,英埃联军伤亡大约二百人。

    看见敌人的进攻被击退,并意识到自己的军队比德尔维希部队更接近乌姆杜尔曼市,基钦纳立刻把他的五个旅排成梯形队列。尼罗河左岸的部队向南逼近乌姆杜尔曼市,企图切断德尔维希残余部队与其首都的联系,切断与其基地的联系,切断其粮食和水源的供给,切断其与他们家人的联系,最终将他们赶进茫茫的大沙漠。但是德尔维希部队根本没有被击溃,他的左翼部队甚至还没有投入战斗,哈里发军队的一万五千名后备军还没有出动。这些部队正以无畏的勇气前进,向英埃联军扑来。此时英埃联军无法再继续保持原来的队形了,他们散了开来,但依然自由地行进在沙漠上。第二次交锋比第一次残酷得多。正在向前冲的德尔维希前锋部队很快逼近我军,离我军只有一两百码的距离。苏丹人的后卫旅受到了两面夹击,幸亏赫克托·麦克唐纳将军的沉着坚定和指挥才能,才使苏丹旅免遭毁灭。无论如何,严明的组织纪律和先进的武器装备胜过了无畏的英勇,经过一场血腥的大屠杀,死亡人数超过了两万,尸横遍野,犹如“风中的雪堆”。德尔维希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彻底瓦解了,消失在沙漠中美丽的海市蜃楼里。

    战斗的时候,埃及的骑兵部队和骆驼部队一直在保卫围栅的右侧,而左侧最靠近乌姆杜尔曼的地方就只有第二十一枪骑兵团。敌人的第一次攻击被击退后,我们奉命离开围栅,去查明在基钦纳主力部队与乌姆杜尔曼市之间是否有敌人的兵力,如果可能的话,将这些敌军打回去,为我们前进的部队扫清道路。当然,团级军官对整个战斗中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知道得很多。第一次战斗的时候,我们等在尼罗河边,隐藏在险峻的尼罗河河岸里,躲过了从头上飞过的子弹。战斗刚趋于缓和,就从四面八方传来消息,说敌人的进攻已经被击退。一位将军带着他的参谋策马疾驰而来,命令我们立即上马并出发。两分钟后,四个中队的骑兵都上马并冲出了围栅,往南冲去。我们又登上了在第一次战斗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瑟汉姆山。从它的山脊处,我们看到了整个乌姆杜尔曼平原,离我们六七英里外的灰蒙蒙的乌姆杜尔曼市,市内清真寺的圆顶和清真寺旁的尖塔都依稀可见。我们不时停下来进行侦察,发现我们正在以“纵队”的队形前进。一个军团里有四个中队,每个中队又有四个分队,分队与分队之间相互连接。我指挥的是最后第二个分队,共有二十至二十五个枪骑兵。

    每个人都期待着发起冲锋。自我们从开罗出发那天起,所有人的心里都只有这一个念头。当然,冲锋肯定是会有的。当年,在布尔战争前,英国骑兵学习的内容除了如何冲锋陷阵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内容。现在,冲锋的机会来了。但是,我们会对付什么样的敌人,会在什么样的战场上冲杀,从哪个方向出击,或者目的是什么,所有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还不清楚。我们继续在坚硬的沙地上前进,凝视着被海市蜃楼扭曲的平原,强压着激动的心情。这时我注意到,在我们的侧前方三百码处,有一排长长的蓝黑色物体,我推测大概有一百五十个,相互间隔两三码,与我们的前进方向平行。我确信那一定是人——是敌人,蹲伏在地上。就在这时,传来了“快速前进”的军号声,于是整个骑兵纵队开始从这些蹲伏着的人前面冲过去。此时,战事稍息,周围一片寂静。刹那间,每个蓝黑色的物体周围冒出一团团烟雾,一阵响亮的步枪齐射打破了异常的沉寂。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射击如此大的目标,敌人几乎弹无虚发。这个纵队不时有战马掀跳起来,一些骑兵从马上翻摔下来。

    毫无疑问,我们上校的目的是想绕过这些德尔维希步兵,从一个更为有利的地势去攻击他们的侧翼,德尔维希大部队士兵隐藏在这些步兵的后面,隐藏在一片我们看不见的洼地之中。战斗打响以后,我方的损失开始增大。上校认为,把我们队伍的战线拉长穿过广阔的平原并非明智之举,于是传来了“向右转,排成战斗队形”的军号声,瞬时,十六个枪骑兵分队同时掉转马头,向着蓝黑步兵的方向开始飞奔,第二十一枪骑兵团开始了他们在战场上的第一次冲锋!

    我想把我当时遇到的事情精确地描述一番,我所看见的和我所感受到的。此后,我经常回忆这场战役,因此二十五年前的这场战斗依然历历在目。当我们的枪骑兵部队形成战斗队列后,我所指挥的那个分队处在军团右边第二个的位置。我骑的是一匹稳健的灰色阿拉伯矮种马。在我们转变队形开始冲锋前,军官们就已经拔刀在手。由于我的肩膀有伤,所以我决定一旦遇上白刃战,我就使用手枪而不用军刀。我在伦敦买了一把最新款式的毛瑟自动手枪,我们沿尼罗河行进时,我反复仔细地练习过,这就是我当时决定要用的武器。我得先把军刀放入刀鞘中,在奔跑的马上做这个动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后再从木制皮套的枪匣中拔出手枪并推上膛。这两个动作要花相当长的时间,在动作完成之前,我除了瞥了几眼左边的火力情况外,没有时间环顾四周的景象。

    接着,就在我的前面,大约半个马球场距离的地方,我看到一排蓝衣敌兵正蹲伏在地上,在疯狂地射击,他们周围白色的硝烟弥漫。我向两侧瞥了一眼,左右两侧的分队指挥官下令部队排好队形,我们的身后是一长列挥舞着长矛枪准备冲锋的骑兵,我们稳步向前疾驰,马蹄声和步枪开火的声音,掩过了子弹的呼啸声。看了我们自己的部队后,我又向敌军望去,发现敌情突然间发生了变化。蓝衣士兵仍在射击,但是他们的后面出现了一块洼地,好像一条浅浅的下陷的道路,里面挤满了士兵。这些士兵从他们隐藏的地方站了起来,鲜艳的军旗好像变魔术一般出现在空中,敌人的骑兵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出现在敌人的队伍里。这里的德尔维希部队多达十至十二排,这些人把干涸的河道塞得满满的,兵器在闪闪发光。与此同时,我看见我们的右翼部队正对着敌军的左翼部队,我的这个分队刚好冲击敌军的边侧,这样一来,我右边的部队就遇不上敌军了。我右边的分队指挥官是第七轻骑兵团的沃莫尔德中尉,他也发现了这一情况。我们一起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内侧包抄过去,就好像是月亮的角一样。当时的人真的无暇感到恐惧,根本没有时间去多作思考,因为如何作战这件事已完全占据了我们的思想和感官。

    冲突已迫在眉睫。我看见前方不到十码的地方,两个蓝衣敌兵卧伏在路上,他们间相距大约几码。我骑着马从他们之间的间隔里穿插过去,他们两个人都开了枪。我从硝烟中穿过,意识到自己没有受伤,而紧跟在我后面的骑兵却牺牲了,就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刻,他是否因这些子弹所致,我不得而知。当战马跑到下坡处的时候,我勒住了马,这个聪明的动物像猫科动物一样跳到离地面四五英尺的河床上。在河床里,我发现我的周围有几十个人,但他们并不集中,此刻也没和我发生实际冲突。反之,我左面的第二个由格伦弗尔指挥的分队被敌军挡住了去路,损失惨重。我们的冲锋很像是骑警在驱散人群。顷刻间,我的马已爬上了河道的对岸。我向四处看了看。

    我又一次策马在又硬又干的沙漠上奔跑,我对德尔维希部队的印象是他们在向各个方向四处逃散。我的正前方有一个敌兵摔倒了。读者肯定记得我当年是作为一名骑兵进行训练的,我们所受到的训练使我们相信一旦骑兵冲入步兵中,后者的命运就掌控在前者的手里。因此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被吓坏了。但其实不然,此时他正抽出刀准备来砍断我的脚筋,幸亏我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离开他的刀锋可能触及的范围。我斜倚在马的左侧,距离他约有三码的距离,朝他开了两枪。当我在马背上坐直身子时,发现我的前面又有另外一个举着刀的身影,我举起枪,开了火。我们两个人离得非常近,枪口几乎已碰到了他,于是这个人和刀一起消失在我的身后。在我左侧十码远的地方,有一个身穿色彩鲜艳的束腰宽松外衣、头戴钢盔的阿拉伯骑兵,他的马披着锁子甲,我向他开枪,他闪到一边躲开了。我让马减速慢走,自己又四处查看起来。

    从一方面看,骑兵冲锋和日常生活非常相似,只要你一切正常,稳坐在你的马鞍上,握紧缰绳,武器装备齐全,那么很多敌人都会远远地躲着你。但是一旦你失去了马镫,断了缰绳,丢了武器,你自己也受了伤,或者是你的战马受了伤,这时,敌人就会从四面八方来围攻你。我左侧分队里的不少战友就遇到了这样的命运,他们在敌军中被拦截住,被敌人从四面八方揪住,矛刺刀砍,落马后还被马拖着前行,最后被暴怒的敌人砍成了碎片。但当时我并没有看见这种场面,也不理解,因此依然很乐观,觉得我们是战场上的主宰,把敌人踩在脚下,驱散并杀死敌人。我勒住马,往四周看了看,只见我的左面四五十码的地方有一大批德尔维希部队的敌兵,他们聚集在一起,以求能相互保护。他们极其疯狂,跳来跳去,上下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枪,整个场面看起来闪烁不定。身穿褐色衣服的我军枪骑兵被卷入在蜂拥的暴徒中。对此,我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印象,以至于无法形容是什么样的印象。在我的旁边有几个被冲散的零星敌兵,他们并没有试图来攻击我。我的分队在哪里呢?我们中队的其他分队又都在哪里呢?周围一百码范围内看不到一个我们军队的人。我回头看着德尔维希部队的敌兵,发现有两三个步枪手正蹲在地上,拿着步枪向我瞄准。那天上午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突然的恐惧感,觉得自己真正是单枪匹马。我觉得这几个步枪手一定会击中我,其余敌兵就会像恶狼一样将我吞了。我竟在敌人中间徘徊,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我伏在马鞍上,策马飞奔,逃离了这场混战。跑了两三百码,我发现我的分队已经转过身,部分集结完毕。

    我们中队的另外三个分队在附近集结。突然,一个德尔维希士兵从我们的部队中间跳了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那里的,肯定是从某个灌木丛或洞里跳出来的。所有的士兵都转向他,并用手中的长矛枪刺向他,但他来回躲闪,引起一阵骚动。他多处受伤,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手里举着他的长矛枪。我在离他不到一码的地方向他开了一枪,他倒在沙地上,死了。杀死一个人可真容易啊!但是我并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安。发现毛瑟手枪里的子弹打完了,于是我什么也没想,又往枪里装了十颗子弹。

    当时我依然以为我们对敌军进行了大屠杀,我们自己几乎没有受什么损失。我的分队有四名士兵失踪,六名士兵和九至十匹战马被矛刺或刀砍后流了血。我们都希望能立即再次发起冲锋。士兵们神情严肃,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好几名士兵请求扔掉他们的长矛枪,改用他们的军刀。我问我的一名中士,他是否享受这个过程。他回答说:“嗯,准确地说,我不是享受这个过程,长官,但是我想下一次我会更习惯一些。”听到这话,整个分队的人都笑了起来。

    但是,这时从敌人的方向跑回来几个士兵和几匹马,他们的样子看上去让人胆寒:战马身上血如泉涌,用三条腿奋力挣扎着;士兵们步履踉跄,身上的伤口流着血,鱼钩状的长矛枪刺穿了他们,胳膊和脸上血肉模糊,肠子也出来了。他们喘着气,惨叫哀号着,倒在地上断了气。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救助这些伤员。这时,指挥官们的血冷了下来,他们第一次想起了我们手里有卡宾枪。一切依然非常混乱,但此时传来了军号声,我们接到了命令,要骑马冲向敌人的侧翼。我们来到一处可以对河道进行全方位扫射的位置,两个中队的骑兵下了马,几分钟内我们的火力就打败了距离三百码的德尔维希部队,敌人被迫撤退,我们仍然控制着战场。从我们第一次转变队列开始冲锋到现在不超过二十分钟,我们停下来在河道里吃早餐。这河道可以证明我们的无能,人们可以看到一向自我吹嘘的英国骑兵原来是这么无能。德尔维希部队已经拖走了他们的伤员,战场上有三四十具尸体,其中二十多具是我们的枪骑兵,尸首被砍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几乎都无法辨认。在短短的两三分钟时间里,我们军团三百一十名官兵中,死伤五名军官、六十五名士兵,以及一百二十匹战马——这是全团几乎四分之一的兵力。

    以上这些就是我在这次著名战役中的经历。一般来说,骑兵和步兵交战时,在双方元气都未伤的情况下,作为战争,他们很少会混战在一起。通常不是步兵沉着镇定击落骑兵,就是步兵乱作一团,被骑兵砍倒,或者当他们逃跑时被骑兵的长矛枪刺倒。但是在乌姆杜尔曼的河道里,与第二十一枪骑兵团正面交锋的两三千德尔维希部队根本没有被伤到元气,他们也不怕骑兵,虽然他们的火力不足以制止我军的冲锋,但他们在阿比西尼亚[114]的战争中曾与骑兵正面交锋多次,对付骑兵很有经验。他们对骑兵冲锋的这个严峻考验很是熟悉,对这种战斗的打法也了如指掌。此外,在这场战斗中,作战双方使用了相同的武器,英国军队当时用的也是军刀和长矛枪。

    ******

    看到我们的第一次进攻后,一艘白色的炮艇急急忙忙地沿着尼罗河而上,希望能够给予援助。炮艇指挥官比蒂屏住呼吸,紧张地观看了这个事件的整个过程。很多年以后,我遇到这位军官时,才得知他亲眼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整个过程,当我们相遇时,我已经是英国海军大臣,而他则是皇家海军中最年轻的上将。我问他:“那场战斗像什么?你对此的印象是什么?”比蒂上将说:“它看起来就像葡萄干布丁:许许多多褐色的小葡萄干散落在一块巨大的板油上。”——如果说用这种比喻稍微有点普通的话,但用来形容我的这次冒险经历却是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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