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为你洗尽铅华:孟小冬传-第二辑 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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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远行】

    和往年一样的冬天,那纷扬的雪花如棉絮般飘落在行人的肩头。已离开共舞台的孟小冬,在那晨曦的里弄,唱念做打,重复练习那已经烂记于心的唱词和台步。日光短浅,在她身上轻盈地游走而过,她仿佛回到七八岁的时候,刚刚跟了师父学戏的日子。

    那些如今想来像梦的晦涩时光,犹如换了一身衣裳前来叨扰。一年的乾坤大京班,一年的共舞台,似乎也离去很远很远,游园惊梦一般。但她深知,自己已经往前走了很长的路,不能回头了。短暂的休息,只为走更长远的路。

    停一停,想一想,究竟要去何处,比一味向前冲,盲目甚至麻木,要来得更理智。年纪尚轻,迷茫也是很正常的。幸运的是,有父亲和师父的引领,尽管前方的路是未知的,但心里的勇气,到底还是多了些。

    离开共舞台一段时日,演出机会又来了。孟小冬受邀前往福建做短期演出,为时半个月。温暖潮湿的南国之都临海之城,和上海不同,风光旖旎,流水潺潺,冬天不冷冽、不刺骨,连风都异常轻柔。小冬把拿手戏目搬上舞台,又赢得福建观众的热烈掌声。半个月后,她从福建回到上海。

    还没来得及安静地坐下来品味一壶茶,放松那劳累的双脚,演出邀约又呈上门来。这回是南洋小吕宋(今菲律宾群岛中的吕宋国)遣人来说一定要小冬前去献艺,对方诚意十足,定金早早就备下了。竟没想到孟小冬的名声已远洋在外,据说许多华侨同胞常居在吕宋国,常有艺人前往该地进行商业性演出。

    孟小冬和师父一行人,收拾行装前往吕宋国,在该地做了几个月的演出。凭着小冬的本领,以及她一丝不苟的态度,每场戏都精彩到位,大获华侨们的赞赏。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是金子,无论到哪儿,都会闪耀夺目。

    从吕宋国回到上海后,孟小冬非常短暂地休息了几日,随即前往汉口演出。据载,早在她从福建回沪后,二伯父孟鸿寿受人之托,引荐小冬去汉口商演,条件什么的都已经谈好。怎奈中间出了点小岔子,二伯父因为参加标会而耽搁了这事,启程之时,小冬和师父未等到人来,六神无主之际,吕宋国的人来邀请,便登船前去。

    后来得知小冬回沪,汉口方面又托共舞台的老艺人来邀。孟小冬遂和师父,以及旦角、小生、琴师等人一起赴汉。值得一提的是,同去的琴师正是前文提及的全国知名琴师孙老元。据说他与小冬的父亲和叔伯都有些交情,当时他年事已高,来沪探亲,经女婿的介绍,十分乐意随小冬他们前往汉口演出。

    孟小冬的一生虽坎坷曲折,然而不幸中的大幸,是一路走来得到很多贤能之士的相助。在她的京剧艺术成就上,我们不仅能看到本身刻苦用功、天资聪颖却不骄不躁的她在台上台下演绎传奇的身影,还能看到师父仇月祥呕心沥血的悉心栽培,知名琴师孙老先生为她操琴吊嗓,京剧大师余叔岩病入膏肓仍倾囊相授……一代京剧冬皇的成就,离不开这些人的奉献。

    汉口,无论是民国还是现代,都是一座繁华之城,是中国中部地区最大城市武汉市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大武汉的金融、商业、贸易中心,自古被誉为“楚中第一繁盛处”,以“东方芝加哥”之名驰声于海内外。汉口镇地处长江西北、汉江以北的地域,隔长江与其东南侧的武昌相望,并汉江与其南侧的汉阳相望。它和佛山镇、朱仙镇以及景德镇被誉为江南四大名镇。

    民国时期,京剧在汉口尤为盛行。闻说那是孕育京剧的发源地之一,许多大师级的京剧人物都是来自汉口,比如谭鑫培、余叔岩等。这也说明,那儿的听众戏迷对京剧的鉴赏水平甚高,不是轻易能被打动的。当时流行的谭派,而小冬以孙派开蒙,观众到底买不买账,她的唱腔和功力能否与之前的演出那样赢得认同和赞赏,那还是未知数。

    太古轮越过重洋,把孟小冬带往那座繁华之都,带往那流转的命运彼岸,带往那未知的陌生舞台。那艳阳有些许刺眼,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一抬手,轻轻地拭去,跟上师父的脚步,踏入怡园剧场。怡园剧场和上海大世界差不多,也是游乐场,里面设有京戏舞台。

    半年前,怡园剧场曾贴过小冬的演出海报,但那次因二伯父的耽误而没有来,这次又早早贴出演出消息,上面还加上琴师孙老元响当当的名号,观众十分期待,据说三天的戏票在三天前已经预售一空。

    农历七月初六,孟小冬在怡园剧场登台。头三天的打炮戏是《逍遥津》、《徐策跑城》、《打鼓骂曹》,因逢七夕佳节,加演《天河配》(又名《鹊桥相会》)。

    《徐策跑城》是京剧传统戏《薛刚反唐》中的一折,是南派京剧创始人之一、人称老三麻子的王鸿寿及麒派京剧创始人麒麟童周信芳的代表作。故事是讲薛仁贵的后代被奸臣张泰等陷害,全家抄斩。同情薛家遭遇的徐策,用自己的孩子代替薛的后代受刑,换下了薛猛的孩子薛蛟,并将他抚养成人,叫他到韩山去找正在招兵买马的婶母纪鸾英发兵报仇。纪鸾英的丈夫薛刚原流亡在青龙会上聚集人马,欲图报仇,这时也到了韩山。大家聚集后发兵进逼长安。徐策闻讯,喜极,不顾自己的衰老,亲上城楼观望。徐策答应代为上奏皇帝,求将张泰赐死为薛家申冤,否则,就让大家杀入午门。见了薛家后代人物的英雄气概,老徐策竟高兴得连马也不骑,轿也不乘,急急忙忙地上朝奏本。

    《打鼓骂曹》,又名《群臣宴》。三国时期,有一个叫祢衡的人,恃才傲物,和孔融交好。孔融向曹操推荐祢衡,但祢衡称病不肯去,曹操以傲遇傲,封他为鼓手,想在大宴群臣的时候借机羞辱他。祢衡满腔怒气,借击鼓发泄,并当众大骂曹操。曹操把他遣送给刘表,祢衡对刘表也很轻慢,刘表又把他送去给江夏太守黄祖,后因和黄祖起了言语冲突招致杀身之祸。

    孟小冬在《徐策跑城》中扮演老生徐策,在《打鼓骂曹》中扮演祢衡。

    她扮相俊俏,气度非凡,一登台,还未开嗓,就已吸引住观众的眼球。

    她一身戎装,英气逼人,眉宇间竟无半点女相。

    更让人们震惊和佩服的,是她那副惊为天人的好嗓子。她的嗓音清润嘹亮,不带雌音,确实配得上惊为天人这个形容。

    三天的戏演下来,获得汉口观众的一致好评,喝彩如潮。

    孟小冬又一次用她的实力征服大批戏迷。

    多年后甚至有老戏迷回忆当年的情景:

    那次我正巧也在汉口,看了孟小冬一出《奇冤报》,从行路到公堂,一气呵成。剧场座无虚设,而且凡有空地都加了凳子,更有不少人站着听,这种盛况是很少见的。

    一阵喝彩之后,竟自鸦雀无声,台下都在屏息凝神,就连绣花针坠地恐怕也能听得清晰。有人说这出戏没什么做表,全以唱功取胜。

    其实没有完全说对,怎么没有做表?在喝酒中毒以后,刘世昌应隔着桌子前空翻落地,我担心她来不了,可能拖泥带水,因为穿着褶子,带了髯口,而且又穿着厚底靴子,不太容易搞好。

    有些人偷懒,往往身子横在桌上一滚,表示一下就算了。却不想她认真地用手一按桌子,正面翻了过来,干净利落,非常漂亮,于是又博得全场彩声。

    接着还有“甩发”、“硬僵尸”倒地,俱见功夫。

    汉口的戏迷被征服了!要知道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呀!可见,平时在练功时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至于这出戏的唱功,也是没挑的,特别以正宫调唱大段“反二黄”,小冬嗓子从头至尾润亮有余,一气呵成,真使观众听得如痴如醉,称心满意。孙老元的琴又是那么严丝合缝,水乳相融,实在太好了。

    我向四周一看,全场有一半人在摇头晃脑,附近的几位连眼睛都闭上了,真个是韵味无穷。

    剧场内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小冬老元几乎各占一半。

    这一场戏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真是终生难忘,这情形就连余叔岩都没有过。

    时值盛夏,观众们的热情似那炎炎骄阳,燃起剧场的气氛。

    孟小冬不负众望,连日演出《失空斩》、《捉放宿店》、《四郎探母》、《南阳关》、《珠帘寨》等老生戏,满足汉口观众们的戏瘾。

    而看得过瘾的,又岂止是普通观众,就连同行的、当时也在汉口其他剧场搭班演出的艺人姚玉兰也为之痴迷。

    姚玉兰,其父是京剧丑行演员“七盏灯”,早逝;其母小兰英,是宗汪派文武老生,名号“坤伶老生大王”,据说丈夫去世后,她常带着玉兰和玉兰的妹妹玉英四处巡回演戏,到过很多地方,如北京、上海、天津、山东、哈尔滨甚至南洋新加坡、菲律宾等,是京剧史上流动演出到过地方最多,也是最早到过南洋一带演出的女演员之一。她是早期女老生中较为杰出的艺人,还曾被邀请录制过数张唱片。

    如此多才多艺的母亲,把两个女儿也培养得非常出色。姚玉兰九岁在汉口坐科学艺,十二岁就正式登台表演了。她是位全能型人才,生、旦、净,文武戏皆能拿捏自如。常演《逍遥津》、《辕门斩子》、《南阳关》、《目莲救母》等戏。戏路和表演特色与孟小冬颇多相似之处。

    如此优秀的女老生,离不开她的母亲严格的教导。虽然台下是母女,但到了台上演戏,就不能出半点的差错了。有一次她们母女三人合演一折叫《赵五娘》的戏,原本故事应该是这样演的:姚玉英扮演的角色有一句台词,应该念“我是投家书的,下家信的”,然后母亲扮演的张广才因年老耳背,把“下家信”听成“下信”,而“下信”在古时候是下毒的意思,张广才误以为她说的是下毒,进而有后面的故事。

    但当时姚玉英却把台词念错了,念成“我是下家书,投家信的”,母亲饰演的张广才没办法接下去,戏演砸了。念错台词有时候是非常严重的,会毁了整场戏。结束后回到台下,母亲非常生气,打了姚玉英一巴掌,让她永远都记得,不应该在台上犯错。有这样严厉的母亲,姚玉兰和姚玉英两姐妹从小在唱戏上就十分严谨和认真,也因此使她们成为优秀的演员。

    当姚玉兰听闻汉口来了个了不起的女老生,生得俊俏,演得传神,和胡琴圣手孙老元一起同台配合,天衣无缝,精彩绝伦。她不禁想一睹其风采,竟暂停了自己的演出,日日跑去看孟小冬的戏。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说来倒是有几分玄乎。这位比小冬大四岁的女艺人,此前素未谋面,却因为小冬的戏而喜欢她,并成了义结金兰的好姐妹。那年小冬十五岁,终于有了一个年纪相仿的闺密好友。在汉口演出的这半年时光里,孟小冬不仅在戏曲界名声大噪,而且收获了一份可贵的友谊。

    岁月长,衣裳薄,晨露沾湿衣裙,时光在脸上悄然爬过,那时的她们,盛开如同娇艳的花朵。台上是威武矫健的生角,台下恢复正当妙龄的女儿身。她们互相欣赏,情同姐妹。谁说戏子无情?正因为看了太多那红尘世间的冷漠与无奈,才不敢轻易掏出那颗未被沾染的真心。

    她们之间的缘分,竟有一辈子那么久。两人从相识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谁也逃不出命运织好的网,谁也没有冲破宿命的枷锁。所有的姻缘巧合,都是几生几世之前结下的,错综复杂,这辈子都难以理得清。只知道眼下的相识,像是遇到一棵开满花的树,可以手挽手一起祈祷,未来会像心中期待的那么美好。

    彼时的她们,也一定想不到,此去经年,春秋几载之后,会一起共度余生,会一起共侍一夫。那交错纠缠的丝线,已将两人绑在岁月的尽头。

    孟小冬和姚玉兰身上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她们汉口一别后,直到1925年初秋,二人在北京相遇,并有幸同台演出。相聚别离,来去匆匆,更多了几分想念。短暂的相聚,然后各自天涯。说来也巧,她们两人都是在差不多的年月遇见爱情。

    从北京离开后,姚玉兰和母亲、妹妹受邀前往上海的黄金大戏院演出。母女三人常常共演一台戏,母亲唱老旦,玉兰唱须生,妹妹唱武生,配合默契,三人又是技艺超群,博得上海戏迷的喜爱,红透一时。那段日子,黄金大戏院每夜座无虚设,都是来捧她们母女的场。

    而对京剧极爱的青帮大亨杜月笙,很快便看上才貌俱佳的姚玉兰。尽管那时杜已有三房妻室,但他仍然常常专门去看姚玉兰演戏,并且送花献殷勤。然而受玉兰的母亲阻止,杜并没有轻易追求到日思夜想的佳人。后来杜托人穿针引线,最终把姚玉兰娶了进门,当四姨太。

    杜月笙曾向姚玉兰许诺,绝不以妾相待,并另建了一处新宅给玉兰母女居住。婚后的姚玉兰渐渐脱离舞台,尽心侍奉在夫君身侧。她恪守妻子的本分,安静地做杜家四太太,不与其他妻室争风吃醋。

    看似美满的良辰,却只因别无更理想的选择。又有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地做别人的姨太呢?真爱又如何,不过是情到浓时的自欺欺人。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懒于和命运对抗,在悲叹时,却又依旧循着那眼见的轨迹而去。

    有时候,我们却又想起来要和命运对抗,但已经无能为力,又继续将就和妥协,所有的梦想和憧憬,都在每个午夜梦回中扑向盛大的死亡。那些渴望的简简单单的幸福,其实早就在身边,我们却往往熟视无睹,后悔没有永远站在耀眼的舞台上,后悔没有享尽足够多的掌声和美誉,就匆匆地趋于曾梦寐以求的平凡生活。我们总是矛盾的,用自己双手,一边浇灌出美丽的花,却又一边将它埋葬。

    相似的命运,相同的结局,但选择的路不同,看到的风景也天差地别,对待人生的态度,更是各有各的执念和信仰。在汉口经历过此次演出后,孟小冬的命运发生了变化,确切地说,她有了一个可以改变一生的选择。她还那样年轻,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将她困住,也没有任何人能成为她的羁绊。她追求的,是学更加正宗的谭派,是登上更多的舞台,是为更多人带来精彩的演出。她,和许许多多的戏子一样,但她,却又是那么与众不同。

    【贰 搭班】

    人生就像一出戏,一出开幕之后不能重演的戏,一出没有固定台本的戏,一出无论如何都得演完的戏。我们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会遇见哪些人,会经历怎样的风霜血雨、柳暗花明。我们能够做的,就是用真心去换一段无悔无怨的人生。也许,那并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但人生无常,把握命运给予的机会,也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孟小冬在汉口怡园剧场的演出告一段落。这短短的半年时光,她在技艺上长进了不少。这离不开孙老元的提点和指教,当然,也离不开小冬自身的努力和悟性。孙老元精通谭腔,他给小冬讲谭派、余派的老生戏。小冬获益良多。她亦是个虚心好学的好学生,对待师长毕恭毕敬的,嘴也甜,讨得前辈们开心,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呢?孙老元看到她这么聪明伶俐,对京戏又如此热爱和认真,便提点她,若要在谭派、余派等京戏上有更高的造诣,应该去北京发展。

    当时京剧艺术主要集中在北方,如果不能在北京唱红,就算红遍大上海,也仍有野路子之嫌。虽然孟小冬唱红了上海滩,但在北京,仍不过是无名小卒,尚无立身之地。那时的京剧演员,都渴望去北京搭班演出,并且有过一句这样的话:“情愿在北数十吊一天,不愿意沪上数千元一日;盖上海人三百口同声说好,固不及北边识者之一字也。”得到北京戏迷的认可,那才是真正的成功。

    孟小冬听到要去北京的提议,而师父也十分赞同,她心里自然是欢喜和期待的。从汉口回沪后,仇月祥和孙老元向孟五爷提出这件事情。孟五爷当即说好,不过他并不同去,因为年岁渐长,身体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不想奔波流离,他打算等小冬在北京站稳脚跟之后再过去。当时小冬的六叔鸿茂也在场,听到要北上搭班,赞同之余,还建议跟大舞台的白老板白玉昆一块儿去,他听人说白玉昆刚辞了班,正在招兵买马,自己组班北上。

    孟六爷所说的白玉昆,原名白胜萍,北京人,九岁开始学艺,早期接触旦角,后转武生。据说他十八岁出科,二十二岁加入大舞台,生、净、旦、丑皆能通晓,而且创造力丰富,曾让一出名为《葭萌关》(又名《战马超》)的冷戏起死回生。他的表演能力极强,戏路子宽,能反串各种角色,创编了不少出色的戏目,如《风波亭》、《地藏王》。曾和周信芳配戏,合演《狸猫换太子》,深受周的赏识。

    决定要北上后,孟六爷马上登门拜访白玉昆,向他说明来意。白玉昆组的戏班子已有数人,正差三两个就可以出发,孟小冬要加入,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让孟六爷回去等消息。

    好事多磨,孟六爷等了好几日都不见人来回话,便去催了两回。

    1923年,一个寒风凛然的清晨,孟小冬和师父仇月祥,胡琴圣手孙老元以及孟六爷的儿子小帆跟随白玉昆的戏班子启程,沿津北上。据说原本的计划是先到天津,再从天津到北平。然而中途却节外生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途经山东济南时,戏班接到演出的邀请,孟小冬只得跟着大队伍停留在济南,这一演,就是数月之久。

    济南对孟小冬来说并不陌生,早年孟五爷带着她跑码头演戏时,曾到过济南,据说她还客串过娃娃生。经年十几载,物是人非,孟小冬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清丽的脸庞,眼里流转的潋滟,静静地看着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济南府,心里轻叹,时光终究是匆忙而又无情地把她推向光怪陆离的尘世。

    她总是把握时机,认真而又诚挚地演绎不同的角色,然而命运有些时候也容不得她做选择。人们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一个小小女子,从小在外抛头露面地打拼,早早体验到这暗藏凶险的江湖,无奈的滋味并不陌生,如浮萍般漂泊流离的日子也经历过。

    人生中总有些不得已的事情,是必须经历的。在到达春暖花开的彼岸之前,也许我们爬过千重山,渡过万重水,辗转无数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横穿一片片浓郁的荆棘之林,迷茫了一颗期待的内心,慌乱了原本坚定的脚步,模糊了身后来时的长长的路,才能到达我们想去的地方,看到我们想看的风景,过上我们想过的幸福生活。如果人生在启程之前,就能预见这些,我们还会背起行囊勇敢地前行吗?

    但人生往往没有过多的选择,这些必走的路,必经的苦难和劫数,必受的痛苦和灾难,都不容我们多迟疑一会儿。也许我们顺其自然地去走该走的路,会看到我们意料之外的风景,会收获意外的美好。

    在出发之前,孟小冬没想过会在济南停留这么长的时间。她跟着白老板的戏班,下榻济南府,每天分日夜两场戏。白天演些传统的折子戏,小冬常演她拿手的那几出,诸如《捉放曹》、《空城计》、《珠帘寨》、《四郎探母》、《十八扯》等。夜晚则由白老板亲自挑梁。有一技之长的小冬,无论到哪儿,都能站得住脚跟。

    济南,又称“泉城”,有著名的大明湖,风景宜人,气候温润,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这座历史名城连接着津浦和胶济两个铁路,是交通要道之一,来往的商贾非常多,热闹繁华,川流不息。据说当时济南也是京剧演出的重要码头之一,南北很多名角儿都到过这里来演出。这么说来,济南的人们对京戏的热爱和欣赏也是有一定水平的。

    那个时候我国国内正处在军阀混战的时期,而济南是军阀张宗昌的地盘。张宗昌,山东掖县人,年少坎坷多艰,后来参加了起义,立下军功,一路平步青云。他有一绰号——“狗肉将军”,因嗜赌成癖,终日与骨牌为伍,当地人称玩牌九叫“吃狗肉”,故有此绰号。又称“混世魔王”,足见其人劣迹斑斑,恶贯满盈。他还有一个绰号叫“三不知将军”——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条枪;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张宗昌不仅喜欢赌钱,还十分好色。他妻妾成群,凡见到合心意的女子,必定强取豪夺,不管是风尘女子还是良家妇女,通通成为他的玩物,甚至有外国的女子,也成了他的姨太太之一。许多无辜的女子,在最美的年华里,竟被这“狗肉将军”强占了下半生,从此再无前途可言。多少盛开的艳丽花朵,就这样白白被糟蹋了。说到底,这也是封建时代的悲哀。只能感叹一句,这些红颜,终是躲不过命运的捉弄。

    而正是出落得美若惊鸿的孟小冬,和这些薄命的女子一样,也即将面临被吞噬的危险。

    张宗昌听手下的人说,戏园来了个倾国之姿的女老生,貌美如花,颇受观众的喜爱。张宗昌一听,心花怒放,立马派人去戏园订包厢,吃罢午饭,也顾不上休息,带着随从便赶往戏园,迫不及待要亲眼看看孟小冬。

    据说张宗昌非常喜欢京剧,是个十足的戏迷,也有一定的鉴赏水平。他特别喜欢听余叔岩唱戏。戏瘾来时,便打发人去北平接余叔岩到济南的府上唱戏。张宗昌是奉系大军阀张作霖的大红人,兵权很大,碍于他的权势,余叔岩不敢推却,只能每每奉陪,唱戏、打牌、抽烟。这亦是戏子的无奈。

    十七岁的孟小冬,注定遇上这一劫。

    那日,孟小冬演了《空城计》,还和白老板合演了《戏迷传》。

    她的演出一如既往地博得观众喝彩。张宗昌听了她的戏,亦是十分震惊,他觉得小冬唱的戏不逊于余叔岩。他心情大好,马上命人制作锦旗赠予小冬。

    连日来不管公务烦琐,他亦要去戏园捧孟小冬的场。不但如此,他还订了票,请亲戚朋友一起去看。原本只为凑热闹而不懂戏剧的亲属同僚,看了几出《狸猫换太子》、《枪毙阎瑞生》、《镇江甘露寺》等戏目之后,在张宗昌的高度称好之下,也看出点门道来。

    去戏园看还不够,张宗昌干脆命人把小冬请到府上唱堂会戏。张府当时的盛况,就像过节或是办喜事一样热闹。在大院内临时搭起了戏台子,周围摆上数张八仙桌,茶水糕点一一备好,女眷们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华贵,浩浩荡荡地出现在观众席上。专门设的贵宾席上,还有不少军政要员和社会上有头脸的人物。

    张宗昌这么捧孟小冬,当然不只是因为她戏唱得好,他真正的意图,是孟小冬本人。阅美人无数的他,怎会看走眼呢?十七岁的孟小冬虽然在台上是男人的扮相,但始终是女儿身,在台下没有妆容的时候,清丽自然,眉目如画,白璧无瑕。她的身材窈窕婀娜,就算低调地穿朴素的男子衣服来伪装,也掩盖不了她自身散发出的天生丽质。

    张宗昌垂涎小冬的美色,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他的主意打得太明显了,对小冬十分讨好,各种献殷勤。尽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冬并不想去招惹这些招惹不起的狂蜂浪蝶,但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张宗昌的纠缠。就连师父和戏班子的同僚都十分困扰和担忧。张宗昌权势雄大,怎是他们区区的戏子可以抗衡得了的呢?

    旧时的社会,身为女艺人,像小冬这么才色兼具,很容易就会被有财有势的青帮大亨或是军阀高官强行掳去当妾侍,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掌控,曾经的露兰春就是典型的例子。而小冬眼下的路,仿佛要被迫步上露兰春的后尘了。心中多少的无奈和害怕,都无处诉说,只能默默地等待,等待那奇迹般的柳暗花明。

    也许是小冬心中有足够坚定的信念和希冀,得到老天的眷顾,为她打开另一扇窗,使她得以逃离张宗昌的魔爪。

    正当小冬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据说是一封紧急的电报帮了她。

    原来当时即将爆发第二次直奉战争,张作霖急召张宗昌火速北上商讨军事。张宗昌权衡了一下利弊,虽觉可惜,还是选择干正事要紧,马上赶往北平,不敢怠慢军事命令。

    而小冬借此机会,和师父以及白老板的戏班一众人终于离开济南,前往天津。

    寒冬早就过去,那皑皑的白雪被春风暖成盈盈的水流,大明湖畔垂垂的柳枝吐露出崭新的嫩芽,候鸟从温暖的南方飞回从前眷念的地方。而小冬,也要继续前行了。

    十七岁的她,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

    这数月来在济南的日子,恍如隔世的梦境,在记忆里模糊成斑斑点点。有人说,生活像一条绳子,我们总是被牵着走,很多的无奈、退让、忍耐。但我们总不能一直成为这条绳子的俘虏,虽然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掌控全局,随心所欲,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们要绝望,要失去对生活的所有美好憧憬。机会总是有的,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拉住生活的这条绳子,走向该走的、想要去的前方。

    【叁 献艺】

    陆小曼说:“时光如雨,我们都是在雨中行走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伞,朝前走,一直走到风雨停住,美好晴天。”

    这时光的雨,淋湿了孟小冬的双眸,风雨后的晴天,却让她把前方的路看得更清楚。彼岸的花开,漫过她朴素的衣裙,霓彩的灯光,斑驳了她俊俏的脸庞,悦耳的丝竹,淌过她曼妙玲珑的身影。那朵早开的花儿,盛放得更加灿烂夺目。

    微风里夹杂着暖春的气息,小冬和师父、琴师,一路跟随着白老板的戏班继续往北前行,来时的路已经模糊成遥远的记忆。辗转流离,颠簸向前,终于到达繁荣的天津。

    天津对京剧演员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有句行内话说:“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钱。”这说明了天津在京剧上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天津虽然不是京剧的发源地,但却对京剧的发展、传承和弘扬起到尤为显著的作用。据说天津人们对京剧的鉴赏水平也是极高的,甚至对京剧演员的表演招式无论是唱腔还是做表,都十分严苛,而且看戏的观众里面还藏有不少内行人。由此看来,要在天津唱红,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小冬来说,唱戏最初的目的以及往后的愿望并不是唱红,而是认真地唱好每一出戏,将自己喜爱的戏剧,演绎给更多的观众看。京戏对她来说,也是家族的一种标志,她的血液里,从出生就流淌着属于梨园世家、属于京剧艺术的部分。宏观地来说,她要把京剧传承下去,京剧于她而言,就是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也许不是以大红大紫、荣华富贵来做目标,反而让她更加专注,更加心无旁骛,以至于能够在舞台上淋漓尽致地演出,散发京剧艺术的光芒。

    小冬后来红遍天津甚至红到北平,那是必然的。但这必然,却离不开她自身的付出和努力。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成功的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但不付出,不去努力,不去奋斗和拼搏,是必然不会成功的。所谓运气和天分,总是会在碌碌无为和懒惰成性中消耗殆尽。

    孟小冬和白老板一行人到达天津后,安顿好一切,便受邀演于新民大戏院。那是处于日租界的一家戏园,老板叫赵广顺,有一侄女赵美英,当时与孟小冬、白玉昆一起挂头牌在新民大戏院演出。

    据载,赵美英和小冬一样都是出身梨园世家,叔、父都是梨园名人,弟弟赵小楼亦是京剧演员。赵美英被称为“天才的女艺术家”以及“美艳亲王”。

    她从小拜师学艺,天资聪颖,能文能武,不论是什么样的戏、什么样的角色皆能驾驭,多才多艺,深受天津观众的喜爱。

    然而,这样一个红极一时的名伶,终是落得凄苦凋零的下场。在她被军阀李景天命人强行掳上开往远方的日本船只上,强纳为妾时,她的一生从此就断送了,京戏和舞台也从那一刻从她的生命里割离而去。这位优秀的艺术家,后来历经艰险从噩梦中逃脱,却也没能继续演戏了,最终病逝在天津。

    旧社会的伶人,但凡有些姿色,有些魅力,在外抛头露面地绽放,背后又无半点势力背景撑腰,难免落得被人强占而去的悲凉下场。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例子,就连孟小冬也差点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幸而命运对她手下留情,让她得以继续活跃于舞台之上,为梦想和初衷继续发光、发热。

    在津沽停留的这段日子,孟小冬每晚出演夜戏,日戏也常有参加。据记载,许多连台本戏如《狸猫换太子》、《侠义英雄鉴》、《七擒孟获》、《枪毙阎瑞生》等集体戏,小冬均有参加。她不但单演骨子戏,如《空城计》、《捉放曹》、《珠帘寨》等,还和赵美英合演对儿戏,如《四郎探母》、《打花鼓》、《坐楼杀惜》、《十八扯》等。

    当时由孟小冬饰演姐姐莲英,赵美英饰演妹妹玉英的连台本戏《枪毙阎瑞生》最受天津观众的欢迎,每次演出,必定是座无虚设。两人的大段大段的唱词演绎,都让津沽人们叹为观止。

    在新民大戏院演出的这短短数日里,小冬已经一炮而红,她货真价实的功力,获得津沽人们的认可和好评。就连谭派名票王君直对小冬也是非常欣赏,惊叹其实力,不仅到戏园看小冬唱戏,私下里还常去小冬所在的酒店里给她说谭腔,并热心地亲自为其指点。

    王君直出身名门,清末时期曾任学部主事、朝议大夫等职位。此人在诗词歌赋上都有所成就,酷爱皮黄,经常参加北京有名的票友组织“春阳友会”的活动,结识许多京剧演员和共同爱好者。王君直虽然是票友,但他得过谭鑫培的亲授,学唱谭派,造诣很深。他的嗓音一点都不输专业的京剧演员,清亮醇厚,学起谭派非常相像,就是因为相像,而使谭鑫培和王君直成为知交,每逢谭鑫培演出,王君直必定到场观摩,而谭鑫培每次到天津,也必与王君直相聚。

    谭鑫培先生晚年的艺术已登上巅峰,当时梅兰芳先生刚刚出道不久,虽然有了一定的名气,但是毕竟与谭老板的名气和声望还有一段距离,尽管谭老板十分看重梅先生,但是真正促成二人合演的是王君直。有一次,谭老板准备演出《桑园寄子》,正缺一位好名旦与之配戏,王君直主动向谭推荐梅兰芳,两人珠联璧合,此事被传为菊坛佳话,同时也体现了王君直先生的慧眼独具。

    不仅如此,据说余叔岩在未成名之前,也常向王君直登门求教,王君直还教过余叔岩诗文书法,助他度过人生的低谷。受了王的影响,余此后无论唱腔还是做派,都蘸满了浓郁的书卷气,格调高人一筹。后来余成为最早的四大须生之一,享名全国,仍念念不忘当初王的半师半友情谊。王热心公益,时常参加义务演出,同时对艺术毫不保守,凡来问艺求教者无不倾囊相授,他为京剧的传播和振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孟小冬在津演出时期,王君直已经年过花甲,垂垂老矣。但他仍尽心尽力,亲自上门为小冬讲谭腔,并指点她。这份热情和爱才之心实在难得。小冬得此人物的口传心授,她亦十分珍惜这次机会,虚心求教和学习,为提高自己的技艺而努力。

    她虽然已经红遍上海、无锡、汉口等多个城市,就连天津的观众戏迷也为她的实力与魅力所折服,但她并无骄傲之姿,仍不断追求更高的造诣。她才十七八岁,正是芳华正茂,却一直用认真的态度来对待京剧,她红得有迹可循。

    当时的孟小冬,和如今的明星有相像之处,她唱红了天津,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伶,加之她那绝世美貌,倾国又倾城,不但吸引了许多票友戏迷,还掳获了不少青年人的芳心。闻说很多青年人为了一睹小冬的芳容,而走进戏园。他们从街边的照相馆的橱窗里看到小冬的相片,穿着便装,眉目如画,端庄清丽,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深深地被吸引住了。

    不论哪个时代,总有一群追逐光芒四射的名人的年轻人,他们是那个时代最沸腾、最滚烫的新血,是未来的希望,他们用仰望的姿态和崇拜的心,去追捧他们心目中的偶像。

    据台湾一位当年曾是天津中学生的戏迷在文章中回忆说:“……不止女子十八一朵花,也不止因为她是名伶,真个的,她实在漂亮极了。我们同学差不多人人都买一两张她的照片,大一点的夹在书里,小的贴在铅笔盒里(那时恐怕没有肖像权的纠纷,照相馆老板大量洗印,公开出售,伶人也高兴——作者注),在暮色苍茫的傍晚,便匆匆赶到戏园捧她的场。我们不是去听戏,而是去看她的美貌。中学生还不懂得京戏唱做的技巧,只是看热闹,压大轴的全武行,如《夜战马超》、《伐子都》、《挑滑车》、《铁公鸡》、《狮子楼》才带劲儿。孟小冬都是唱的文戏,并且女扮男装,带上长胡子,宽袍阔袖,连那照片上的美丽也看不见了。”

    而香港一位当年曾是天津大学生的戏迷则这样说:“……那时我们同学中不少爱好京戏的,还加入过票社,受到过言菊朋的指导。在听孟小冬以前,我们喜欢言菊朋多过余叔岩。但也有说余叔岩比言菊朋好的,为此,还发生过纷争,闹得面红耳赤,不亦‘气’乎。当时流行的说法,是言菊朋字正而腔不圆,余叔岩腔圆而字不正。言、余全学叫天(指谭鑫培),但各限于天赋而成就大异,两人曾打过对台,贴同一出戏,上座差不多。我们虽不大喜欢听余叔岩,却喜欢听孟小冬,一来她是女的,二来她没有余的毛病。大家为了弄清孟小冬所演戏目,有的同学课余休息时,就会凑在一起,报道今明后三天的不同戏码和演出近况,简直比私家侦探还详细。……现在人老了,我们在港的一帮老朋友去票房聚会时,还会学唱孟小冬的几出拿手戏,会彼此相视而笑,因为我们这些人也可以算得上是资深的‘孟迷’了吧!同时还因为这是懵懂岁月的纪念,也是对那段‘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光的见证。”

    由此看来,孟小冬对当时的一些戏迷的影响还是很深刻的。

    那时的她,多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人气有多高吧。在那些满座的观众里,总有一些熟悉而又年轻的脸庞,用倾慕的眼神仰望着她,追随着她。在台上的她,每个转身,每句唱词,似乎更加坚定和明亮了。

    人生总是充满变数,像天空一样变幻莫测。短短数日前,天生丽质的小冬差点就沦为军阀高官的众多姨太的其中一个,被困在那永无出头的高墙深院,一生就此被斩断所有希望。而来津后,凭着一身技艺,博得观众喜爱,在传说中京剧最为难演之地唱出了名声。那岂止是单单的运气能够概括的,那是小冬勤奋努力而来的结果。

    她从没抱过侥幸的心态去面对观众戏迷,每当她带上髯口,画上脂粉,装上戎装,她就是戏里面的角色,是冤魂刘世昌,是喜极而泣的徐策,是即将要被枪毙的阎瑞生,是悲怆哀号的汉献帝,是那些活跃在戏里面的男子。

    她是个敬业的演员,她热爱自己的职业。而京剧于她而言,又不只是单单的一份工作,更是一个梦想,是生活中乃至生命里极其重要的部分。从她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要为京剧艺术奉献一生。也许年轻的她,还并没那么明确的目的,只是专注于眼下的路。然而,也只有专注于眼下的路,走好每一步,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

    有人说,不管你的梦想是什么,只有带着淡然的态度,做好当前的事情,才能如愿以偿。只有到了未来,才知道今天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无论你选择做什么,那都是你理想的未来。能抓住机遇的人,大都是不假思索就做出选择的人。不能实现梦想的人,都是想要一样东西,却不愿意为之付出足够的努力。

    那些看似必然的光芒,其实都是用无数的汗水和努力换来的。小冬她早就明白,这些所有得来的,都是曾经的自己,用勤奋和努力、汗水和劳累以及牺牲与寻常孩子一样的那些嬉闹玩耍的时光换来的。她能盛开得如此灿烂,不仅有师父和父亲的培育教授,遇到的各路大师前辈的悉心指导和提点,更加离不开自己的付出。

    也许你会觉得,孟小冬是靠运气才能红遍这么多地方的,但别忘了,上天始终是公平的,只靠运气,也许还没在津沽站稳,就已经江郎才尽了,还如何能够继续走红呢?

    【肆 星辉】

    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们在校园里,正面临着即将决定人生下一站的高考,正处于煎熬痛苦的高三。那些漫天的卷子和练习题,淹没了青春那张扬的脸庞。黑板上的倒计时每日都被擦掉一天,就像每日走向悬崖一步,又害怕又迷茫。然而,在漫漫的人生路途上,在时光的长河中,在记忆的碎片里,那段时间,却能变成最美好的回忆,尽管迷茫,尽管痛苦,尽管灰暗,但当时间都渐渐从手中流走,青春都慢慢老去的时候,那些年,才是最珍贵的。

    而那个年纪的孟小冬,虽然并不像平常孩子那样,走寻常的路,经历寻常的生活,但那个年纪的她,和所有孩子一样,都在经历着同样美好的时光。

    在戏迷们的依依不舍中,孟小冬的步伐没有停止,她真正的目的是北京。她没有依恋那短暂的光芒和安稳,没有满足那已经拥有的技艺,她渐渐地更加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1925年,民国十四年,春天拖着长长的尾巴,停留在初夏的暖阳余晖中,漫天的浮云在上空悠悠地飘过,风轻轻地吹起小冬额前散落的齐刘海。

    她终于来到京剧的发源地——北京。

    那时,那儿叫作北平,有许多的名人,正在那方土地叱咤风云。当年的时局还很动荡,处于更朝换代的时期,国内仍一片混乱的局面。然而,几个重要的大城市,因为人口的流动和经济的发展,仍呈现一派繁荣和喧嚣的景象。

    北平的京剧,是全国有名的,能够在北平唱红,那才算是真正的名角儿。

    而且,那儿确实卧虎藏龙,名角儿荟萃,人才辈出,想要混迹出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并非易事。

    据说,从外地来京的伶人,想要获得真正在北平唱戏的资格,必须重新拜师学艺,当然,并不是说实实在在地去学艺,而是形式上的一种仪式,有点入乡随俗的意味,这是北平梨园圈子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孟小冬也重新拜师学艺,不过,她不像那些为了能在京城各大戏园立足的伶人那样只是形式上的拜师,小冬是真正地向一位京戏前辈求教学习。据载,她所拜的老师是京剧老生陈秀华,此人是谭余派名师,曾在上海戏剧学校任职过,教过很多名伶坤生。小冬抵京后,并没有马上挂牌演戏,而是先向前辈请教和学习。她既有上进心,又虚心和勤奋,加上天分和悟性,以及画龙点睛般的好运气,使她在京剧艺术之路上,越走越顺畅。

    有些人,付出很多精力和时间,努力地奋斗,笨鸟先飞,但一点天分都没有,只知一味地向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适不适合眼下所从事的领域,到头来,也只能是平平庸庸,然后怨天尤人。

    而有些人,仗着自己天资聪颖,拥有比寻常人优越的条件和天分,却任意挥霍时间,虚度光阴,骄傲自大,从来不去付出半点的力气,终有一天,会被时代所抛弃,只不过和寻常人一样庸碌一生,然后后悔万分。

    只有少数的人,清楚自己的方向,清楚自己的实力,并为了梦想而去努力拼搏,坚定前行,用对的方法,该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去实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即使只是小小的、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目标,也是自己最有成就感的收获。小冬从来都是那么认真和努力,天道酬勤,上天待她还是不薄的,她天生条件好,适合唱戏,更重要的是她热爱唱戏,热爱京剧,并为之全力以赴,仿佛是为了京剧而生的。

    夏季的蝉鸣惊醒了午后院落门前慵懒的大花猫,时光绵长地流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孟小冬抬头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的天际,是时候整一整衣裳,重新梳好发髻,和师父以及孙琴师一起去戏园了。来京数日,是时候登台展现自己新学的戏目了。

    孟小冬在京城首演于三庆园。时至夏季,入夜后戏园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繁华之象。一个关于孟小冬演出的广告醒目地粘贴在戏园门口:“本院特聘名震中国坤伶须生泰斗孟小冬在本院献技。”引来许多人驻足围观。据说门前还有霓虹灯打出“孟小冬”的名字,又大又醒目的红色,戏园门口两侧还摆满了各界赠送的花篮及许多大大小小的银杯陈列在橱窗里面。据记载,就连袁世凯的次子袁寒云,人称皇二子的书画才子,都挥笔写下“玉貌珠吭”四字的巨幅匾额,高悬在舞台的一侧,甚是壮观。可见小冬在南方鹊起的名声,已经受到京城人们的关注和高度的期待。

    在初到京城,还未登台演出的时候,虽然她早已名声远扬,但对于北平来说,她只不过是三教九流。旧时京剧界的女性伶人还是处于一种比较不平等的地位。所以后来孟小冬凭借着实力,在京城与梅兰芳等名角儿相互媲美,是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首演当晚,三庆园也是观众满座。据记载,那晚的打炮戏是全本《探母回令》,即《四郎探母》。

    《四郎探母》取材于杨家将故事,讲述的北宋时期,杨四郎延辉在宋、辽金沙滩一战中,被辽掳去,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结婚。十五年后,杨四郎听说六郎挂帅,老母亲佘太君也押粮草随营同来,便动了思亲之情。但无奈战情紧张,无计过关去见老母亲,非常愁闷。公主问明隐情,盗取令箭,四郎趁夜混过关去,正遇杨宗保巡营查夜,把四郎当作奸细捉回。六郎见是四哥,便马上亲自松绑,带他去见母亲等家人,大家悲喜交集,抱头痛哭。但也只能匆匆见一面,又告别家人而去。

    这出戏抒发了母子、夫妻、兄弟之间的种种人间的情感,苍凉凄楚,哀婉动人。对人物的感情刻画鲜明生动,非常有深度。此剧是生、旦唱腔成就较高的传统戏之一,很多京剧演员都喜欢唱这出戏。

    孟小冬在这出戏里面饰演杨四郎,与之搭戏饰演铁镜公主的是坤伶赵碧云,操琴的仍旧是孙老元。这出戏对孟小冬来说已经演过很多遍了,但却是她在京城的首演,她有些紧张,却又充满信心。

    一出场,因为扮相和台风,马上赢得潮水般的掌声,令小冬心里的紧张感消失了一大半。第一折戏是“坐宫”,小冬缓缓唱来,咬字准确,字字珠玑,苍劲有力,配合神气的扮相,使台下掌声不断。无论是唱腔还是身段,都把握自如,美不胜收。她的表演行云流水,淋漓尽致,余音绕梁。

    孟小冬在唱戏时,嗓音高亢,声震屋宇,在台上比男人还像男人,把每个角色都演绎得传神到位。虽然她的戏路比较文,并无大段的武打动作,但仍能抓住观众的眼球和听觉,使观众听得如痴如醉,看得目不转睛。这就是孟小冬的本事。首场戏演下来,就大获好评。在京城这样名角儿众多的地方,竟也能脱颖而出,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台戏,可以说是小冬在京城,甚至是京剧之路上非常重要的戏,它令小冬能够立足于竞争激烈的京城戏剧界。它令“孟小冬”这个名字更加广为流传。它令小冬多了许多机会。比如,有唱片公司来找她录制唱片,比如很多家戏园争着邀请小冬演出。

    当时京剧非常繁盛,京城并不缺乏优秀和出名的演员,在这个行业的竞争也十分激烈。而小冬却能一举成名,迅速在名角儿荟萃的京城找到一席之地立足,实在不容易,但她做到了。

    繁忙和紧凑的演艺生活节奏对小冬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她一直以来,都是过得这么充实,只是这段时光,比以往更加忙碌了些。各大戏园的邀约不断,小冬每天赶三五场戏也是有的,白天演于开明戏园,夜晚又得跑去歌舞台,去广德楼演两场,又赶着去三庆园登台。正是年轻气盛、精力充沛的年纪,小冬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节奏,就算是劳累些,也不觉得辛苦,更从不抱怨半分。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面说过:“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而奋斗。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有了这样的认识,你就会珍重生活,而不会玩世不恭;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

    小冬对待生活的态度,就像路遥所说的那样,为自己的生活,为京剧艺术而奋斗。无论天气是晴是阴,无论要走多少的路,流多少汗水,换多少次戏服,扮多少回男相,演绎多少段压根儿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人生,她依然做到全力以赴,全心全意去对待所要做的事情。她就是那么沉静地,一边在舞台上演绎多种的角色,一边在台下安然而又谨慎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看似柔弱,却暗藏着力量,就像那一汪平静而温柔的湖水,却有着淹没土地屋舍的可能。

    在小冬为唱戏而忙碌时,师父一直陪在身边,一如既往替她料理各种应酬之事,俨然如今的经纪人角色。据记载,当时有两家唱片公司前来邀请小冬录制唱片,一家叫“长城”,另一家叫“丽歌”。这是绝佳的机会,师父非常乐意地替小冬接下这个活儿。在跑戏园演戏的空当,小冬挤出时间,在“长城”唱片公司灌制了三张唱片,分别是《捉放曹·行路》、《捉放曹·宿店》和《珠帘寨》。在“丽歌”唱片公司灌制了《逍遥津》和《捉放落店》。这些唱片成为后人研究和鉴赏京戏的重要资料之一。

    除了录制唱片,小冬还参演义务的戏以及各种堂会戏。在如此繁重的演出之外,她居然还能空出时间来学习新的戏目,如《乌龙院》、《打花鼓》、《平贵别窑》、《游龙戏凤》和《南阳关》等,都是来京后新学的。据说这几出戏当中,最为叫座、最受观众欢迎的是《南阳关》。

    《南阳关》出自《隋唐演义》,讲的是隋文帝被害后,杨广篡位,是为隋炀帝。隋炀帝命太宰伍建章起草诏书,伍建章不肯从命,被斩。伍建章死后,杨广知道其子伍云召镇守南阳,为了斩草除根,便派大将韩擒虎等前去讨伐。伍云召得知这个消息,据城抵御,韩不敌。宇文化及又派儿子宇文成都助攻,伍云召知道自己再难抵御,他的妻子自尽了,他带着儿子突围而逃。宇文成都穷追不舍,伍云召遇朱灿相助,收养其子,自己则投海而亡。

    当时开明戏园连续几次邀请小冬重演此戏,足见她领悟和学习能力有多强了,一出骨子戏,由师父讲授,孙老元亲自操琴、指点,小冬吊嗓练习。到了舞台,呈现出来的结果竟又是这般惊人。孟小冬,不愧是天生的京戏料子。这块料子,就像一块上等的玉,注定只要经过名匠雕琢,就能成为价值连城的珍宝。而雕琢小冬的名匠之中,孙老元算是最尽心尽力的了,前文也提过,他已经岁数很大,还跟着小冬跑戏园演出,并把自己的毕生技艺一点一点地传授给她。据说曾经有许多名角儿要拜他门下向他求教都无门,可见小冬是真的值得他这般付出的。

    民国十四年,孟小冬来京的这一年,从盛夏到寒冬,她几乎没有断过演出。也许你会不解,为何她要这么拼命,连留一口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当时北平京剧界的情况,很像如今的好莱坞,竞争是十分激烈的。京城戏园众多,每日每夜不停歇地上演各种戏目,而京城的名角儿更是像天上繁星一样,你数都数不过来。诸如梅兰芳、王凤卿、言菊朋、小翠花、李万春、余叔岩、杨小楼、马连良、谭富英、姚玉兰三母女,等等,都是非常著名的名角儿。

    在老生一派,以余叔岩为首,当年他年方三十五,正是红得发紫的时期,虽因身体的原因,登台并不频繁,每周演个一两次,要看他的戏,就显得很难得。马连良那时才二十出头,已经红遍南北,扮相俊,嗓子好,台风潇洒,已经威胁到前辈们的地位了。还有不满二十岁的谭富英,只有十五岁的王少楼,都是老生里面后起之辈的佼佼者。而快满十八岁的小冬,却也能快速在名伶崛起、百花争艳般的京城戏剧界一举夺得满堂彩,实在不简单。

    回想起当年那个四岁的丫头片子,开始练习“拿大顶”,乐此不疲地跟在孟五爷身后去看别的伶人练习吊嗓、身段功架时,那时的她,那时的孟五爷,一定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会成为名震全国的坤伶须生。也许她应该庆幸,上天赐予她这般冰雪聪明、悟性过人的曲艺天赋,让她能够在繁杂的尘世中找到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天地。也许她应该感恩,感恩父母的选择,让她习老生不入旦行;感恩师父仇月祥,严厉地培训她;感恩每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相助过的人;感恩自己,没有勤劳刻苦的付出,就不会有如今的光芒四射。

    岁月只是静好地在她身边流过,有过的迷茫,有过的痛苦,有过的决心和初衷,都静静悄悄、无声无息地在生命的长河翻云覆雨。

    【伍 乔迁】

    我们感叹岁月的无情,是因为我们常常来不及做一些想做的事情,比如孝敬父母。当我们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挥霍青春,为梦想驰骋,又或者为了一千种不同的理由过我们的人生,我们在不停地奔走,却忘了,在身后,被岁月一点一点侵蚀老去的双亲。是他们把我们带进这凡尘俗世,是他们牵着我们的手走入这洪流般的人间。然而,当我们的翅膀长到能够让我们独自飞向远方时,却把他们留在原地。

    无论我们双脚走到多远的天涯,心中始终会有一份牵挂,一份对他们的眷恋,就算从来不说出口,也存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就像一块触碰了会微痛的伤口。

    对孟小冬来说,常年在外漂泊和打拼,家更是她非常需要的港湾,可以停泊,可以歇息,可以温暖那颗苍凉的心,可以不用戴上面具妆容扮演其他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最真实的自己,放下那些浮华里的迷光流彩,只做爹妈疼爱的女儿,只做那个沉静、安然的十八岁少女。

    在寒冷刺骨的夜晚,在赶往每个戏园的路上,在褪去戎装抹去脂粉的镜前,无数个细小的瞬间,小冬感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对家人的思念。来北平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碌着,唱戏、学戏、灌制唱片,没有停歇,不知不觉,积蓄有了可观的数字,她开始盘算着,要让父母来北平一起生活。她把这个愿望告诉了师父,师父非常赞同,立马写信给孟五爷。

    孟五爷收到来信,知道小冬在京城一切安好,心里非常安慰,和夫人张云鹤商量后,一致决定收拾行装北上和小冬团聚。孟五爷小时候就是在北平成长的,后来跟着父亲跑码头唱戏,辗转到了上海,也就在上海定居,这次回京,算是落叶归根,回到最初的地方。再说,虽对上海有所留恋,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但上海的生活已经非常拮据,两老养着三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就算小冬每月定时寄钱回家,倒不如到北平去一块儿生活,日后有个照应。而且小冬已经决定在北平落户了。一家子便兴高采烈地将家什整理,毫无挂念地、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坐上北去的列车。

    民国的时候,交通远远没有如今那么发达便利,从上海到北京没有直达的列车,要经过南京、蚌埠、徐州、济南、天津,然后才能到达北京。这一路上得转车,还得坐船渡江,要花三天时间在路途上奔波。那时小冬已有住处,租的是东城东堂子胡同的一幢老式的四合院房子,平时只和师父两人住,孙老元不同住,只是每日来教习吊嗓,尽管房子不大,但也显得空落落的。

    孟五爷携妻带子终于来到京城,住进小冬和师父合租的房子。这四合院一下多了好几口人,加上佣人管家,显得非常拥挤。孟五爷在来时的路上染了风寒,身体不畅快,需要佣人照顾,加上冬天愈来愈深,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屋里也不是办法,小冬早就想好,要换间大一些的房子,让家人住得舒服、宽裕些,她私下里已经托母舅张桂芬去找房子了。

    小冬和母亲商量换房子的事情,还把自己的一万元积蓄交给母亲。考虑到小冬已经十八岁了,得找一处好人家托付终身,还有二女儿佩兰也已经十六了,母亲便同意换房子。孩子的前程和终身大事,始终是父母最担忧和紧张的。

    虽然小冬出来唱戏,但说到底也是渴望有个好归宿的,这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样。那时的小冬,也和她们一样,在心中渴望一个可以和自己厮守到老、全心全意爱自己的男子,渴望一份至真至美、矢志不渝的爱情,就像戏里面的花前月下,缠绵悱恻。那时的她,心中憧憬着能够遇到如意郎君,憧憬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她还不知道,这辈子会被爱所困,被情所伤,被一个名分所桎梏。也许是上天不愿她这么美好,便许她一段刻骨铭心又痛彻心扉的爱情。

    经过一番周折,在母舅的帮助下,小冬买下了东四三条25-26号房子。全家连同佣人、管家十几口人搬至新居。从此,孟家在北京落户生根。虽然后来小冬离开了北京,去往别的地方,但她的父母和弟妹都一直生活在此。直到时光翻过新世纪的扉页,那些从前的人和事都成了旧砖旧瓦上斑驳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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