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男朋友Ⅰ-瞒天过海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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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决定走进院子前,庭然又给宋希蓝打了一通电话,仍旧是畅通状态,却没人接。挂了电话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大意是他们已经到了,让宋希蓝带庭依出来。

    他们并没有天真到相信宋希蓝真的会把庭依带出来,但宋希蓝究竟在不在这里,还是值得猜一猜的。同时庭然和借时把戒备值调到了最高,慢慢踏入了宅院。

    宅院修葺得非常优雅精致,所有花圃都用灌木围成统一的形状,没有任何旁逸斜出的枝丫,连灌木隔离带的高矮胖瘦,顶端的平整度,都十分考究。浇花的管子在喷着水,喷泉也在运行,墙边还停着一辆自行车,上面并没有明显的落灰。庭然将所有的细节都记在脑子里,有意识地让大脑运转起来。

    “有人吗?”庭然叫着。所有的细节都在说,就在他们来不久前,院子里还有人劳作。

    并没有人回答,但他们背后的院门竟吱吱呀呀自己关上了。

    看着门在合拢,庭然下意识有些惊慌,转身就往回跑,但当她跑回去,门已经彻底锁死了。她抓着铁栏杆摇了两下,纹丝不动。

    “没事的,这种门困不住我。”借时对她指了指上面,虽然门的框架很高,但再高也是开放的。

    “我知道……”庭然点了点头,只是自动关门这件事令她不安罢了。她刚要转身,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借时身后,手上似乎还举着什么,立刻脱口而出:“当心!”

    在那一刻,庭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劲儿,竟直接朝那人撞了过去。但她并没有撞到,脖领却被拎住了。她维持着往前闯的姿势抬起头,看到借时身体都没转过来,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手拎住她的衣领,一手直接抓住了背后挥来的木棍。

    棒球杆那么粗的棍子,还连带着挥力,打在借时的手上,居然纹丝不动。不仅是庭然,连那个罪魁祸首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站着别动!”

    借时将庭然甩远了点儿,她踉跄了几步站定,这才发现另一边也偷偷摸摸来了一个人。刚刚她要是去扑那个人,就算不被打中或抓住,也会被偷袭。

    只见借时反手缴下了那人的木棍,脚下轻轻一拨,那人就失去平衡,双膝跪倒在地了。紧接着他看都没看,随手将木棍朝反方向丢了过去,竟稳稳砸在了另一个人的脑袋上,只听“嗷”的一嗓子,第二个人也捂头躺在了地上。

    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加在一起不过几秒钟,庭然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合适,她真的想鼓掌喝彩。

    “之前我以为你只是普通的厉害,原来你是真的很厉害啊……”

    见那两个人都已经被控制住,庭然小心翼翼往前挪步,本来还想夸来着,没想到借时一手握着棍子,凶巴巴冲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数落她:“你刚刚在干什么?明知道他有武器,你往前冲什么?”

    “我……”

    谁也不愿意莫名其妙被人凶。明明是关心则乱,但火气一上来就都说不出口,也拿不出好听的语气了。

    庭然扬了扬下巴:“你凶什么?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啊?”

    “我不需要你担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

    “担不担心是不由自己控制的好不好?”

    这时一旁跌在地上的人想趁着他俩吵嘴跑掉,但刚直起一条腿,借时看也不看就挥棒打在他的膝盖上,仍是盯着庭然说:“我明明和你说过,这种程度的打击对我来说没有伤害,你是不会忘记的,不是吗!”

    庭然也顾不上其他人,气得叉起了腰:“不会忘记和想得起来也是两码事好不好!紧急关头我想不起你是什么机器人,你就只是我的朋友啊!”

    喊完这句,她气得呼呼喘气,借时倒是没有再还嘴。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地上的两个人跟约好了一样,同时跳起来要跑,借时下意识抓回了其中一个,扭头想去抓另一个,却见庭然从地上抓起浇花的水管,朝着那个人就喷了过去。

    借时两步冲过去把那只落汤鸡从水里揪了回来,然后他甩了甩头,头发和脸都干爽如初了。他仍旧只对庭然说话:“他们会直接动手,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你先出去吧,我留在这里找你姐姐。”

    “不要!”庭然坚定地拒绝这个提议。

    “我知道你担心你姐姐,但你在这里正中宋希蓝的下怀。我保证,我会把你姐姐找到并带回来。”

    “不要!你想去干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去!”

    面对庭然的倔强,借时真是有苦说不出,他有强烈的预感,他们决不能走进房子内部。他看着庭然,在脑海里幻想了一出“扛起来从大门上方丢出去”的戏码,确实可行,但之后庭然估计不会再搭理他了。他有点儿生庭依的气,也生自己的,他拼命想要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无法人为降低系统热度。与此同时借时的脑海里居然跳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想问庭然,如果这次消失的是他,不是庭依,那她还会这么坚持以身犯险吗?

    “如果……”

    他张了张嘴,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立刻住了嘴。

    倒是庭然忍不住追问:“如果什么?”

    “没事。”

    要借时怎么承认,他在和庭依争风吃醋。他想说服自己不是吃醋,只是关心,但他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正在扯动他的手,朝庭然的手而去。

    为了克制住这种冲动,他只能转移注意力,手上突然发力,攥住那两个人的衣领,将他们一起扯到面前,冷冷地问:“宋希蓝在哪儿?”

    那两个外国人年纪都不大,看穿着打扮应该只是小工。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还在考虑要不要说。

    “说不说?!”

    借时手上的力气又大了一点儿,他们有些呼吸困难了,表情也慌乱了起来。

    “你们还是说吧。你们刚刚也看到了,他很厉害的。”庭然也绕了过来,心想这两个人刚刚亲身经历了,还听到了诸如机器人之类奇怪的话,大概已经吓坏了,“反正你们也是替人办事,只要告诉我们宋希蓝现在在哪儿就好,我不会告诉他是谁说的。”

    其中一个人眼珠一转,狂点头,张牙舞爪示意借时的手放松一点儿。

    庭然拍了拍借时的胳膊:“让他说话。”

    借时没有完全放开手,只是略微松了松,有意坦白的那个人用意大利语嘟囔了两个单词,就开始咳嗽起来,再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庭然心里起急,上前想拍他的背,然而就在此时,那个人垂在身侧的手掌突然一扬,一片粉末借着风势全部扑向了庭然的脸。

    “这是什……咳!”

    粉末很多很密,像烟雾一样,因为毫无防备,庭然一口气吸进去不少,眯了眼睛又被呛到。她拼命揉着眼睛,想把气顺过来,可眼皮却越来越重,天空开始旋转。

    “庭然!”

    看到庭然身体在晃,马上要摔倒,借时顾不上别的,甩开那两个人就扑过去接住了正要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庭然。稍稍查看发现庭然仅仅是昏睡,就在他低头的间隙,又有一片粉末飞了过来,借时心中厌烦,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影响到他。但他忽然灵机一动,既然他们拼命也要将庭然留下,不如将计就计吧。

    这样想着,借时死死抓住庭然的手腕,与之一起摔在了地上,闭上眼睛装昏倒。

    即使闭着眼睛,借时也能看见周围的状况。他看到那两个人小心地走上来,推了推他和庭然,彼此交流了类似“可以了”之类的话。然后其中一个人打了声呼哨,从房子里又跑出了两个男人,俯身企图搬运他和庭然。

    很明显,他们想将借时和庭然搬到截然不同的地方,没想到借时抓着庭然手腕的手竟坚如磐石,根本无法甩开。两个人低下头来,死命去掰借时的手指,他们用的力气极大,如果换作普通人,此时手指肯定已经断了,可借时的手指却连一条缝都没有抬起。

    所有人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亲历了刚刚的打斗的两个人更是爆发瀑布汗。

    他们盯着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神态安宁,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少年的借时,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把他们一起放进去吧。”

    一个如此说,其他人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就搭着借时和庭然的肩膀和脚,一路抬进了房子里。这期间他俩的胳膊仍是连着的,按正常的高度肯定会撞到地面,借时微微用了点儿力,将他俩垂着的手维持在了离地面半厘米的稳定距离里,所幸没人发觉。

    经过了好几个转角,地面传来的声音有大理石也有木地板,他们终于被抬进了一扇门里,不太客气地丢在了地上。但地上扑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倒也不算痛。

    “可以交差了吧?”

    “嗯,就这样吧,麻烦死了。”

    几个人在门口嘀咕了几句,终于关门离去了。确定了房间里再没有自己和庭然以外的生命体,借时终于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他第一件事是把庭然身体放平,保险起见还是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就只是带些麻醉性质的催眠药剂。看来宋希蓝确实没想伤害庭然,至少现在还不想。想来刚刚攻击他们的人,目标也只有他一个,借时反而觉得安心了些。

    他们此刻身处一间面积不小的卧室,房间装潢华美,墙壁都用实木和壁纸包裹住,天花板也是实木吊顶,用了很多后现代的形状线条的切割拼接,从天花板蔓延下来很多的墙壁装饰和置物架。虽然整体颜色偏重,却不老气,再加上昏黄的水晶灯,长毛地毯,反倒显得暖融融的。

    不过卧室里的东西却不多,一张双人床、一只床头柜和一盏台灯,再有就是他们对面整面墙的大书柜,里面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的。借时先将庭然抱起来,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

    然后他独自站到了门前,门外很安静,等了十几秒,没有人走动。借时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庭然,开门走了出去。

    2

    门外是一条走廊,左右都能看见尽头,借时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小心翼翼贴着墙往前走。走廊的墙壁仍旧用木头包着,地面是深色大理石,天花板到地面的距离非常远,且天花板不是平的,而是有一个尖的对称弧形,很明显是用了肋骨拱,是一种哥特式和古罗马式的建筑常用的承重结构。

    这些通通是系统搜索出来的东西,借时完全不明白。他比较在意的反而是外面比房间里的天花板要高得多,这样正常吗?

    这确实是修建于很早以前的老房子了,即使没有什么文物价值,肯定也不便宜。看来宋希蓝家境确实殷实。明明是最好的年纪,宋希蓝究竟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呢?借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他只是朝前走着,留意着周遭的一切,想找到除了大门可以出去的方法。他现在所在的这条走廊没有窗户,但整栋房子不可能一扇窗子也没有,只要有身体可以钻出的空间,他就能将庭然带出去,没有人能阻拦他。

    尽头有些许亮光,借时猜想那里应该是一条横向交叉的走廊,应该有窗户,他想过去看一眼。只是他一步步走着,脑海里突然传来了朗读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女声,一时间借时竟然无法分辨是甄妮还是庭然。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座房子,那些绞尽脑汁的关卡,以及对于门后面会出现什么的不确定感和长时间的提心吊胆所凝结成的恐惧。当黑夜来临,房子里弥漫着灯都驱不散的阴影,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在什么美丽的城堡里,而是在一座监牢。从那之后,我就害怕起大房子,也害怕一个人的夜晚。他们说我是神经衰弱,可我觉得我的神经就是绷得太紧了,永远都像活在昨天一样。”

    这是……庭然的日记?随着声音,借时的眼前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画面,像一个人从走廊上跑过,急速抖动的镜头。虽然不完全一样,可借时的心里已经确定,就是这座房子。

    他停下来,扶着墙壁,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命运还是走上了原有的轨道。

    只是借时不懂,为何非要到最后关头,才会如同关键词对应一般激活日记里的内容,这样的设置让他根本没办法提前去规避什么。他不认为这是甄妮考虑不周,他更倾向于这是故意为之。可为什么呢?难道就为了让他无法有理有据地去改变历史,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再去想办法?

    让机器人自己想办法,这种事情是不合逻辑的。虽然在借时被创造的时代,提倡机器人拟人化,表面看起来机器人的行动思想都非常自由,他们甚至可以和朋友聚会,去讲别人的八卦。但实际上,他们所有的举动,都在管理者的控制范围里,只是不自知罢了。有些时候,一个机器人有了叛逃的想法,他认为自己拥有了和人类持平的思想,完全可以独立生活,但其实他的这种想法,也是人类灌输的。

    这说起来是很悲凉的事,很多机器人从生产到报废都不明白这个。但借时是个特例,从一开始甄妮就对他坦白,他知道自己是机器人,知道自己不会有预设之外的功能,更不可能有情感。他接受这一切。

    正因为借时清醒,所以此刻才越发迷茫,他陷入了逻辑的死循环。他不懂甄妮是真的要他自己想办法解决,还是他所谓的“想办法”也仅仅是一个编程。生平第一次,借时搞不懂甄妮的想法了。生平第一次,他对甄妮产生了怀疑。

    但庭然还在等着他,他是此刻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他必须竭尽所能。

    在这一刻借时下定了决心,他要将所有指令都放下,不去考虑所做的事情是否合乎逻辑,是否是在甄妮的掌控里。他不在乎了。

    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目标只有一个,保护庭然,将伤害降到最低。

    终于走到尽头,果然是一条横向交叉的过道,已经是房子的边缘了。让借时意外的是,窗子还挺多,上下两排。窗子是微微向外倾斜的,应该向外推开。但借时伸手发现,窗户的开闭处被铁浆融合成了一体,根本不能再打开。而每扇窗外都安了铁栅栏,那个宽度,即使打破玻璃也钻不出去。

    当然借时或许可以试一试,卸下条胳膊腿的,大概能勉强出去,但庭然肯定不行。唯一的方法是他将外面的栅栏卸掉,这个不难,可恐怕打破玻璃之后三秒内,人就会围上来。

    此路不通。借时又抬头望去,这显然是一个组合建筑的交会处,屋顶陡然变高,足有三层楼,顶上用彩色瓷片拼出了花样,精美非常。在顶部靠下一点点,有几扇横条小窗,宽窄可能连条胳膊都伸不出去。

    借时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头收回了视线,就在这时,他瞥到一个人影在远处一闪而过。

    这是他进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放过。在那一刻借时突然马力全开,只顾最近线路,不顾走路方式,他直接加速冲上墙壁,在墙壁上如履平地地斜插到了角落的制高点,然后转身弹跳一气呵成,居高临下地将那个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的人重重扑倒在地。

    “宋希蓝在哪儿?!”

    借时用膝盖顶着趴在地上的人的背,厉声问。

    “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比较意外的是被逮到的这个人是亚洲脸孔,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借时看他的脸,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我前两天刚来这里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家主人请几个人过来收拾屋子,听吩咐做事,就两个星期,钱给得很多,所以我就来了啊。到这儿之后根本没见过主人,刚刚老管家通知我们,说来了客人,有事情吩咐。我刚要过去呢,都没看到你。”

    男孩看着借时,满眼惊恐。就在刚刚,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被蜘蛛侠扑倒的呢。

    “老管家?”借时眯了眯眼睛,“他在哪儿?”

    “他在……”

    男孩想往一个方向指,但手臂没彻底抬起就又垂下了:“他来了。”

    借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走廊尽头背光走来一个人,只能看见轮廓,非常魁梧,头发胡子都茂密。走近了之后发现是个年纪绝对不低于六十岁的外国老人,花白的头发胡子,腰杆笔直,看上去严肃正经,并且不怒自威。

    “没你的事了,去吧。”

    他是对那个男孩说的,同时眼光落在了借时身上。借时站直身子,放开了男孩。

    “欢迎光临。”

    老管家走到借时面前,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说:“少年今天才和我说,可能会来两个人。你也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有什么需要可以写下来,贴在房子的任何明显位置,会有人给你们送过去。”

    少爷?

    “宋希蓝呢?”

    “他还在外面和朋友一起玩,可能会晚些过来。他叮嘱我照顾你们,你们大可放心。”

    说着,老管家递上来一台平板电脑,屏幕点亮,上面是一个视频播放窗口,虽然还暂停着,但静止画面能清楚看到宋希蓝的脸。

    借时立刻就想点播放,老管家却不动声色地将平板电脑往后缩了缩,笑道:“不用着急。这是少爷怕你们担心,刚刚发来的,你还是回去和那个姑娘一起看吧。”

    说的也是,这里面估计有庭依的消息,他单独看了也没意义。而且管家突然提到庭然,借时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庭然若是醒过来,看到周围没人,估计会很害怕。他一把抢过平板电脑,胳膊一夹,转身就要原路回去。

    走了两步,背后没有任何声音,借时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到管家还在目送他。他犹豫着问:“你没有别的话要讲吗?”

    老管家摇了摇头:“没有。”

    事已至此,宋希蓝居然还不说他的目的,甚至连个传话的人都不安排?借时一时无法分辨真是这样,还是时候未到。他暂时不愿多想,还是先回到庭然身边为妙。

    越想越心慌,他还是大意了,假如这时候有人把庭然带走,关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论什么处境,借时都没有过害怕的情绪,可如今他居然因为一个预设感觉到了清晰的恐惧。

    不对劲,他最近的很多感觉都不对劲。他不知道这些不应该存在的情绪波动究竟是不是甄妮安排的,如果不是,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呢?

    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去,门没锁,借时推开门就看到庭然还在床上睡着。他站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才把紧张咽下。轻轻关上门,借时走到床边,背靠着床沿坐在了地上。

    3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庭然缓缓醒过来,她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心中的惊慌刚燃起一点儿,转过头就看见借时在旁边,她紧绷的情绪立刻就舒缓了下来。

    “你醒了。”

    借时感觉到了床的动静,回过头看着她。

    “是迷药之类的吗?”庭然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还是感觉有些累,“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事,就是还有点儿迷糊。”说着,庭然使劲儿拍了拍脸,强行振作起来,“按理说,不管什么药对你都不会有影响,你是故意进来的吗?”

    借时点点头。

    “真傻。你应该跑的。”见借时又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好似要反驳她,庭然先一步笑起来,“不过算了,你能在这里,我很安心,谢谢。”

    记忆里听到过很多很多次的“谢谢”,可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让借时感到高兴。他得到了肯定,他知道自己做对了。

    “不过天是不是要黑了?得快点儿找到庭依才行,妈妈要和我们视频的。”

    庭然转身就要下床,忽然看到了地上的平板电脑,她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借时。

    于是借时把自己刚刚出去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和庭然讲了一遍,包括他突然想起来的庭然的日记内容。不过借时以为庭然的关注点会放在那个管家和平板电脑的内容上,没想到的是庭然听完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我觉得我不会写那种日记。”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之前你说的时候我没当回事,还想着也许等我老了,就会有这种习惯了。但现在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不合逻辑啊。”面对借时不解的表情,庭然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不合理,“既然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到死都不会忘,那我又何必非要写下来呢?难道我未卜先知,知道后代可以改变这一切?就算我有这个心思,我为什么不事无巨细地写清楚,还非得用日记的方法去抒情?这不是我的处世风格。”

    借时愣住了,他发现庭然分析得一点儿错都没有,这个症结非常简单,既然庭然有超忆症,又何必去写日记。可他想不明白,假如日记不是庭然写的,会是哪里来的。

    “你从来没有写过日记吗?”他问。

    “也不是完全没有,小学的时候老师留过作业,但都是流水账,已经全丢掉了。”庭然知道借时想不通,不过将来的事情只能将来再见证,于是说道,“这样,我向你保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写日记。这样等你回去了,可能就会知道有了什么变化。”

    “好。”

    借时果断地点了点头。如果庭然真的没写过日记,等他回去,那本日记应该会不存在才对。可如果还在,他要好好看一看,那是不是庭然的字迹。

    可他突然想起来,无论他看到了何种结果,他也无法回来告诉庭然了。

    那结果如何,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看过内容了吗?”

    被庭然的声音叫醒,借时发现她已经拿起了平板电脑,马上要播放了。他在旁边坐下,摇了摇头:“等你一起看。”

    庭然的手指点开了视频上的三角播放键。

    视频里先是出现了宋希蓝的脸,他对着屏幕无比轻松地说:“听说你们已经到我家了,一路辛苦,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不用担心我们,我和庭依在外面玩一玩,晚些会回去。”

    镜头一晃,空出的间隙里出现了一座大教堂,庭然对建筑稍有涉猎,单从局部就看出那是米兰大教堂,来往游客很多,宋希蓝是站在教堂外的广场上。紧接着庭依出现在了镜头里,全然没有被挟持的样子,倒像是玩得正尽兴,被叫到视频前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

    “你们不用担心啦,我精神好着呢,一点儿都不累。我们晚上要去看夜景,可能就不回去了。你们自己安排吧。”

    明知道视频是录好的,对方根本听不见,庭然还是忍不住喊了声:“喂!”

    借时的手是时候在她肩膀上握了一下,让她镇静。

    “就是这样,”宋希蓝和庭依凑在一起,在镜头里看着倒是很合拍,感觉他俩倒像是多年好友,“反正我们玩够了就会回去的,你们如果有什么安排就跟管家说,他会帮你们的。”

    “庭然就是喜欢宅着,怕太阳晒。”庭依笑起来。

    “这里天气还好了。”

    视频里两个人一来二去聊了起来,庭然看着庭依眉飞色舞的样子,对她的粗神经叹为观止的同时又略感庆幸。要是庭依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宋希蓝在玩,也算是好事。

    只是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一刹那,马上庭然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以她对庭依的了解,庭依虽然是心大神经粗,有时候会做出点儿冲动的事情来,但应该没傻到在异地他乡独自跟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在外面玩。

    但进度条已经行进到了最后,宋希蓝和庭依一起挥手说“拜拜”,然后画面静止。

    “他故意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就是想拖住我们,让我们在这里待尽量长的时间。虽然他嘴上说着任何事情都能找管家安排,但窗户都封死了,他不可能允许我们离开。他只是想让我们知道庭依和他在一起,等于变相承认了我们的所有猜测。”

    看完视频,借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却发现庭然一直在走神,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他以为庭然是担心姐姐的安危,刚想开口安慰,却见庭然已经自己回过神来,再一次从头播放了视频。

    她来回将视频播放了好几遍,中途不住按暂停。一开始借时不明白,但反复几次之后他也不敢置信地发现了问题所在。

    “摩斯密码。”

    “摩斯密码?!”

    他和庭然同时开口,区别仅仅是他的语气惊异,而庭然却平静到几近忧伤。

    能觉察出不同,还是因为了解。

    就像当初庭依把猫还回来,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庭然能清楚感觉到不对劲。如今也一样,她看着这段视频,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就好像视频里的庭依是假的。因为庭然所认识的姐姐,如果真的玩得很开心,是不会说那么多话的,她会简单交代几句,就不耐烦地走开。可这段视频竟坚持了三分多钟,明明一开始宋希蓝就把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庭然又看了一遍,立刻就明白过来,是因为每次宋希蓝想结束话题时庭依都不动声色用废话将话尾拉扯住。

    这肯定不是巧合。庭然稍加留意,就发现庭依在说话的同时手指一直在腿上敲着。

    庭然并不会摩斯密码,但她至少知道是怎么个原理,是以点和长组成的一种编码,和其他语言一样,拥有解码规律,可以换算成英文字母。

    她不会,可她知道庭依会。

    那还是她们小学的时候,庭依在香港警匪片里看到了有人用摩斯密码求救,当即有了兴趣。那个时候庭依正苦于庭然的成绩好,每天都被老师夸,她急于另辟蹊径来证明自己。于是庭依可以背圆周率后五百位,也确实将摩斯密码参透,而她不过得到了一些稍纵即逝的惊叹。因为这些庭然确实不会,但不是学不会,是不想学。庭然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些是无用的,其他人同样也这么觉得。

    一晃很多年过去,在过了那个恨不得日常说话都打摩斯密码的狂热时期,庭然就再没见庭依提过。原以为她早就忘了,谁能想到庭依不仅没忘,还将摩斯密码用到了最该用的地方。

    在确定了庭依手指时快时慢敲击的东西确实是摩斯密码的那一刻,庭然的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禁嘲笑自己的狭隘,看吧,任何努力都不会是没有价值的。

    “我没有系统地看过摩斯密码表,你知道吗?”庭然转头问借时。

    这对借时来说不能再简单了,只是手边没有笔,不过这难不住他,他从一旁的书柜里随手抽出一本书,稍稍握拳,手指末关节处穿出一根吸管一样的东西,放在油墨印刷的字上轻轻一划,那些字就全都变淡了。那些被吸走的油墨,直接就能转化为墨水,他将摩斯密码对照表写在了书的扉页上。

    庭然开始重新播放视频,那些敲击太轻微了,必须全神贯注加不断回看才能把长和短分清楚。庭依的英文基础很差,这种时候她只能搜肠刮肚用自己会,并且便于传递的最简单的词。

    首先是国际标准的求救语:SOS。

    接下来是一个no,然后就直接接了一个me,最后末尾又急匆匆敲了个go。

    这其中缺了最重要的动词,借时翻来覆去都看不明白,但庭然却一下就懂了,她双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庭依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是在配合宋希蓝演戏。这同时也说明了,宋希蓝至少做出了让庭依察觉出危险的举动。

    “她是让我知道,她并不糊涂,她明白宋希蓝的意图,她会装傻绊住宋希蓝的。她说的是,不用管我,快走。”

    将手从脸上抹下来,庭然的眼中都是血丝,声音里也有哽咽,却不由自主勾了勾嘴角:“这么好笑,她第一次像个姐姐。”

    一滴眼泪从庭然的眼中滚落下来。

    4

    只要看见庭然哭,借时就不自觉地慌张,周围没有纸巾,就抬起胳膊想用袖子蹭庭然的脸。庭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推了一把他的胳膊,无奈地说:“别闹!”

    说完吸了吸鼻子,自己擦干了眼泪。

    “你打算怎么做?”说实话庭然的状态让借时比较意外,因为那段日记内容他先入为主地觉得庭然会十分恐惧惊慌,可真实情况是庭然很坚强,努力在控制自己。他希望庭然能给自己一个指令,只要庭然说想走,那么即使让他拆了这座房子,他也会带庭然离开。

    “我想知道宋希蓝的目的,我想解决这一切。”庭然看穿了借时的想法,可她拒绝,“我知道你能带我离开,可我们离开之后很可能找不到宋希蓝。而且,我想知道他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反正只要我还在这里,他就不会对庭依怎样。”

    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借时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是:“我陪你。”

    “带我出去走一圈吧,我想看看这栋房子。”

    两个人出门去,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走,因为整栋房子是组合建筑,由不少小楼梯和走廊连接,房间多且乱。每一部分的装潢风格也不尽相同,前一段还金碧辉煌,转个弯就像走入隧道一样,变得冰冷压抑。他们逢房间便进,没有任何一间屋子锁门,偶然会撞到一个用人,对方也不躲不闪,还对他们很客气。

    表面看起来,他们确实是拥有自由的,可庭然也发现了,所有窗户都是铸死的,房子的换气靠的是空调。房间敞开也不是无意的,所有门锁都被拆了,这样他们也就无法躲藏。

    “中央空调,应该有通风管道,还有这个房子应该是有烟囱的,估计都在上头,等下你把房子整个扫描一遍我们再看。”

    庭然边说着,脚步却没停,她的手指在身侧不停地画着,辅助记忆。她想先将房子事无巨细地看一遍,记在自己的脑海里。这样之后如果想做什么,速度会更快。

    只是逐渐往前走着,几个高低落差以及转弯的角度,有一种熟悉感从心底升了起来。她不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前走,而是听凭惯性向前跑去,记忆里的画面和现实逐渐重叠起来,即使不走过去,庭然也知道前面是怎样的路线和分布了,她扶着墙停住脚步,微微气喘。

    她不是累,而是有些难以控制的惊愕。因为她认出来了,这座房子的行走路线与布局竟和之前宋希蓝给她玩过的3D迷宫游戏一模一样。

    “怎么了?”借时跟着庭然停下来,见她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我可真傻,”庭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一直试图让我相信,可我没有听你的。原来,他真的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我,竟一分真心也没有。”

    “别怕。我有。”

    庭然转身将背贴在墙上,看着借时微笑:“是你的话,我信。”

    她的话在借时的眼睛里点燃了一颗小火种,但借时自己却没察觉,他只是觉得身体内部有一阵轻盈的风,却暂不明出处。

    “不过也好,既然他早早就在我这里做了铺垫,那我大概很快就能明白他想做什么。”许多线索在庭然记忆里沉浮,她需要择取,“你刚刚说过,我的日记里提到了一个词,关卡。是不是?”

    “对。”

    庭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继续走,然后回到原先的屋子。”

    后面的一程庭然走得很快,不再每间屋子都进,借时自然也跟得很快,不过即便这样回到之前的屋子也用了很长时间。

    “我们的行李箱呢?”此刻庭然急于回去理顺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被他们拿到哪里去了。我去找?”

    “不用了,”庭然指了指他的手,“你刚刚那个墨水还有存货吗?”

    借时指了指书架:“有的是。”

    “既然他们说我们可以随便提要求,那不要白不要。”

    于是如法炮制,借时撕下了一张空白页,写下了他们要的东西,只是用手背上的骨头写字,手腕得弯曲成诡异的形状,庭然在一旁看着心里难受,忍不住问:“你真的不疼吗?”

    “这种太轻微了,真的没有感觉。”说着,借时也写完了,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他动手把那根既能当吸引管又能当蘸水笔的东西掰折了,手背上的空洞瞬间消失,“我身体上有很多多余的金属部件,抽出来也不会影响,它们可以改变成任何形状,比如——”

    他轻而易举将手里坚硬的金属弯成了一个圈,递到了庭然面前。

    庭然从他掌心里把那枚圈圈拿起来,下意识往手指上套,不过她手指纤细,即使套在大拇指上都嫌大。不过她一点儿都不介意,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就把圆圈套了上去,戴好,笑着说:“谢谢啦。”

    借时并没有把这种奇怪的东西当作礼物,他一直觉得礼物应该是价值很高的东西,但似乎在庭然心里价值有另外的标准。不管怎样,他很高兴自己有拿得出手的礼物让庭然开心。

    把写好的纸贴在了门外,没等多久东西就陆陆续续被送来了,看来确实有人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着为他们提供方便。只要是可能有用的工具,他们都姑且先准备着,只是唯独没有电脑。

    手机没有信号,之前的平板电脑也没有网络,看来这屋子里有遮蔽信号的东西。宋希蓝不希望他们和外界联系,自然不会让他们上网。不过这其实在庭然的预料内,所以她也不失望。有打印机就好,他们有现成的电脑。借时的内部网络系统是不局限于他们现在的网络体系的,简单来说就是自带Wi-Fi(无线网络),基础搜索还是做得到的,比较麻烦的问题是,借时的年代离现在太远,所谓的资料都已经碎片化,并不详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庭然让借时把黑板挨墙立好,掏出黑色油性笔,开始在上面整理起自己的思路:“首先,这个房子是这样的。”

    她画了简单的平面图,但她并没有专业的制图知识,比例上并不精准,借时在一旁帮她补充,涂改了几轮之后终于完整画了出来。

    单从图上他们都能看出来,这房子的内部结构有大问题。富余的空间太多,房间太少,墙内有大块空白区域。如果庭然事先没有看过宋希蓝手里的3D建模,她或许会觉得人家外国人就是这样盖房子的,可偏偏她看过,如今一对比她立刻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庭然挪动了一个角度,找到了起点,用笔尖当走迷宫的人,重走一遍当初宋希蓝手机上的那幅图,依照记忆圈出了很多地方。等她走到终点,黑板上的房屋平面图已经被她圈得乱七八糟。

    可她圈起来的地方恰恰全都是空白区域,有走廊的墙壁,也有房间内部的墙壁,甚至楼梯下面的死角……庭然死死闭了闭眼睛,最后回忆了一遍,睁开眼睛时闪动着自信的光,她用笔杆最后在黑板上敲了敲说:“没错,就是这样,这座房子里应该不止现在这么多屋子。”

    借时很喜欢看她这样专注的样子,顺着她问:“有些屋子被藏起来了?”

    “也不排除本来就没有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有些屋子本来就是后来建的,本身就是密室。”

    说到“密室”这个词,庭然忽然抖了一下。她想起了飞机上那本书——《鲁班》。在那种时候宋希蓝突然硬塞给她一本书,不可能是没有意义的。

    鲁班可以说是发明创造的鼻祖,他发明了许多的古代兵器,甚至像伞、尺子、锁,这些影响后世的东西。庭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看那本书,那本书上一定有重要的提示,但她至少明白了一点,假如鲁班来造一个房子,那么这个房子一定有夹层与机关。

    “我大概明白宋希蓝的目的了,他是想让我破解这个房子的秘密。”庭然环顾着这间屋子,忽然笑了,在板子上指出了一个位置,“我们先入为主地以为这间屋子是公开的,但其实这间屋子本身就是一个密室。”

    因为有图在,所以一目了然,借时此时也彻底明白了:“也就是说宋希蓝自己解开了一部分谜题,但有一部分他可能解不开了,所以他逼你来帮他解开。”

    庭然点头。

    “可万一……”

    “我想这里面应该有一个重要关卡,是没有我的记忆力很难做到的。而且,没有万一,不能有万一。”

    搞清楚了宋希蓝的目的,之前的彷徨无措竟顷刻间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握在手里的坚定,庭然朝借时伸出小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或许做不到,可我加上你,就一定没问题。”

    借时开始觉得或许那本日记真的不存在,因为他眼前的庭然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冷静,都可爱。

    他将小指伸过去,和庭然的钩住,大拇指狠狠对了一下。

    “咦,你居然懂这个?”庭然已经做好了他会闹笑话的准备,看他配合得这么好,反倒觉得诧异。

    借时笑笑,没有说话。很巧合,甄妮很喜欢钩小指约定,所以他大概是极少数会这个动作的机器人。

    太多的巧合堆在一起,已经让他觉得几百年前的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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