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之森夏不眠-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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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翅膀的振动唤醒了我胸中静静的渴慕,花朵,眸子,树林和山冈,都让你吹得挂满泪珠。然而,你温柔的吹拂凉爽了我伤痛的眼敛,我定会忧伤而死,没希望再与他相见。

    ——(德)歌德《致西风》

    [一]

    季眠夏再次见到祁家成,是在北哲。假期一满,她就来上班了,一来上班就忙碌无比,程瑾年似乎这几天都在公司,即使有时候碰到,都是她匆匆抱着一堆资料。

    而祁家成又来和程瑾年商谈公司收购的事情,何经理让她把报告送来程瑾年办公室,何经理是个精明的人,看得出老板对这个女孩子不一样,态度也好了许多。

    她本来要拒绝,可是一想自己太矫情了,何况也可以借这机会跟他说声抱歉。可是,如果早就知道祁家成也在,她一定会避开,可是人都站到了祁家成面前。

    祁家成显然还记得她,见了她,微笑了下,“原来是季小姐。”

    她僵站在那里。

    程瑾年不在,只有他和她。

    祁家成见季眠夏沉默,就推着轮椅走到她面前说:“我们上次见过一面吧,我姓祁。”

    季眠夏反应过来,有些慌乱,“祁先生,你好。”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走到矮柜前,倒了杯温水,递给祁家成:“祁先生,您喝水吧。”

    祁家成说着谢谢接过来,看了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说:“你不是本地人吧,听声音不像。对了,你的老家是不是在南方?总觉得你看上去有些熟悉,我问过程总,不过他说你们只是远房亲戚,具体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程瑾年是故意那么说的,季眠夏清楚。只是祁家成一提这些事,她的心就忽然一颤。她慢慢的说:“是的,我老家在南方,因为考上了大学,才来到了这里。”

    祁家成呵呵一笑,“我妻子也是南方人。以前我们也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就在江南那一带。”祁家成说着,便怀念般的微笑出来,手指摩擦着纸杯,笑容看上去有些落寞,“还是那时候好,有妻子,儿子,还有女儿……如果她还在,也许跟你一样大。”最后一句话轻若细闻,但她还是听到了。

    季眠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祁先生的女儿不在身边吗?”

    祁家成无奈的长叹出声,苦笑着说:“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都要怪我,一时的疏忽,不小心就让她给丢了。找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线索,可到头来发现都不是,无数次的空欢喜,我们都有些快要放弃希望了。”

    “哦。”她的声音很低,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悲喜那么浅。

    祁家成忙说,“真是,居然和你说这些。”

    她忙笑了笑,“我相信祁先生会找到你女儿的。祁先生,我还有事,你先坐。”

    说完便慌不择路似的夺门而逃。

    逃到走廊上,才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依旧紧握着自己的领口,喉咙已经哽咽。

    这世界,竟然如此之小,小到令她找不到一个逃离悲伤与无奈的藏身之处。

    季眠夏先回学校拿书,在教室看到低头写字的祁然时,她抱着书走过去,伸手拍了下他的肩,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盖上自己面前的笔记本,脸上带着未退的狂躁,不安,却在看清是她时,顿时恢复到以前的平和,“大白天的你会吓死人。”

    季眠夏愣了下,看了看他合上的笔记薄,他的速度太快,她只来得及看到被笔尖划破的空白纸页,“你怎么了?”

    祁然摇头,倒是问她,“这个时候你不是要去接晴以吗?”

    “这是送你的礼物,谢谢你前些日子替我补课。”她把上午和宁末夕去挑的小礼物盒递到他面前。

    祁然把礼物拿在手里,“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就要拆,季眠夏伸手一拦,“你不是再过一个月就生日吗?那时候再拆。”

    祁然笑了下,“我怕忍不住,不过我答应你。”他把盒子放进包里。

    季眠夏再度看他一眼,“你真的没事?脸色有点苍白。”

    “你真爱闲操心。我没事。你快去接晴以吧。”

    她点点头,抱着书准备离开,却被祁然叫住,她回过头。

    “我最近帮你留意了一下其他工作,我朋友的一个酒吧缺人管理,你有没有兴趣?”

    她愣了,“我在北哲挺好的。”

    “那里不总有人欺负你吗?”

    她笑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似乎人人对她和气了些。

    “这份工作薪水比你在北哲高,你可以去试试看。”说到这里,祁然打趣了一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帮你求来的好工作,你考虑一下?还是你舍不得你的那位程总?”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尖酸。

    她咬咬唇。

    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忙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和他走得太近,在公司不太好立足。”

    她笑笑,“我知道。”

    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可是我就是放不开。

    到医院的时候,没想到程瑾年也在,正陪着晴以坐在长椅上聊天。自从母亲去世后,晴以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见到她来,晴以便借口去找平时最要好的护士小姐玩,留了空间给她和程瑾年。

    “怎么这么迟才来?”他随口问道。

    “我去找祁然了,给他买了个小礼物。”

    程瑾年淡淡看她一眼,“你们关系似乎不错。”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包里也掏出一样淡蓝色的礼物小盒递到他面前,笑着说,“这是你的。”

    程瑾年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也有礼物,“是什么?”

    “手表。”

    他挑挑眉,显然没有想到,他下意识看看自己手腕上戴的手表。

    季眠夏也看到了,有些懊恼地说,“我真笨,你肯定有手表。”

    他笑笑,接过礼物,“送出的礼物不能收回。”

    季眠夏双眼微亮,抿着嘴说,“这只手表带闹钟功能的,你工作平时忙,一定不能按时休息,人家用闹钟功能都是用来提醒起床,你这个是提醒休息的。时间我已经帮你设置了,铃声可以自选……”

    他笑了,看着夕阳下的她眉飞色舞的给他解释手表怎么用,其实她设置的时间基本不符合他这样日忙夜忙的性质,可他好久都没有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了,这样开心的,快乐的,放松的。

    这样的表情该是多久前的啊,在他们还是年少的时候。

    再相遇,她总是不太爱笑,充满了胆怯,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算作合适地接近她。

    季眠夏说着说着,发现程瑾年没了反应,抬起头,一下子撞进他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幽如潭水。

    她似乎要躲,却被他捉住手,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牵手,但却是第一次这样接近,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乎想跳起来就逃。

    她突然想起陆嘉寞说的话,说他如果不爱你……

    “祁家成是当年害北折的人?”她也不知道这句话就这样不合适地跳了出来。

    程瑾年一愣,却没有松开她的手,“陆医生告诉你的?”

    她点头,“你好像什么都告诉陆医生。”

    “因为他和我的目的都一样。”

    她抬起头,不了解。

    程瑾年看向她,“当年确实是你父亲,也就是祁先生雇佣商业间碟,破坏我们公司的内部,甚至动了帐户。”

    季眠夏哑然,即而痛苦,“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击垮祁氏,祁氏现在经营不善,是个多么好的机会,他却只是收购,反正是救了祁氏一条命似的。

    程瑾年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不愿意……你恨我。”

    他确实痛恨祁氏,可是在调查过程中却知道了这样骇人的真相,他却无法下手。总有一天,他们会相认的,他知道,季眠夏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

    他不想,有一天,她会恨自己。而这样的恨,却是因为他。

    所以最后还是采取了迂回的方式,收购祁氏。

    季眠夏一时说不出话,她会恨他?她简直不敢想。她喜欢他都来不及,哪来的恨?

    “不过,我希望你和祁然能够保持距离。”

    她讶然,“为什么?”

    “他会伤害你。”

    “……”

    程瑾年看向她,“我知道祁家的事情比你多,比你全,但凡能告诉你我都会告诉你,只要你做好了准备。”

    “……你说。”她不知道还能知道什么比身世更震动人的事情。

    “祁然是祁先生的私生子,他的母亲一直没有进祁家门,直到去世之后,祁先生才把祁然抱进祁家。”

    季眠夏睁大了眼睛,……祁然……是祁家成的私生子。

    “祁然长大后,总会听到些闲言闲语,对祁先生心有芥蒂,总觉得是他害死自己的母亲,所以处处跟祁先生作对。祁然聪明,有商业头脑,但是祁先生仍然对他有所保留,大概是觉得他性子太不温和,要多磨练几年。可是祁然不这么想。”程瑾年停顿了一下,“他知道祁先生有一个女儿被当年的人贩子偷走,下落不明,可是祁先生这几年一直在寻找,但是因为孩子当年太小,所以一直没有结果。而最先找到你的,不是祁先生,而是祁然。”

    季眠夏猛地站起来,“不可能。”

    祁然不可能这样,不可能比她先知道真相!

    “他知道。所以才会联系他父亲的私人侦探拿到你的资料,他知道,所以他才会接触你。”

    “……祁然他根本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而且他在我面前,根本就不像是知道这一切的人。”

    “你这个‘不可能’是在对谁说?对你自己,还是他?如果是他,你该想想他为什么偏偏接近你?他不想让你和父亲相认,不想让你好过。”

    “他没有让我不要和父亲相认,他没有让我不好过。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她连续说了三个很好,以力证祁然的清白。

    “对你好,会在你开学第一天,花钱让人去欺负你?从而顺利接近你?”程瑾年的语气太咄咄逼人了。“他只是现在还没有对你出手……”

    她剧烈地喘息,脑子里一团乱麻,耳边嗡嗡作响,连面前的人都变得模糊。

    他居然调查得这么仔细,连开学那一天,她遇到什么事故,都能调查出来。

    季眠夏薄弱地辩解:“我不好过……他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那样,你再也没有能力去抢走他的一切。”

    抢?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季眠夏仰着脸,看着程瑾年,他眼睛里的既温柔又坚定的目光没有谎言的迹象。她仍然觉得恍惚的低下头,回想起刚刚到这所城市新生报道的那一天,险些被一些流氓混混做出可怕的事情,但救下她的人恰巧就是祁然。明明有那么多的新生来报道,为什么只有祁然出现?

    也是因此,她才和祁然熟悉起来。

    如果……真的如同程瑾年所说,祁然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而指使抢劫犯的人,就是他?他的笑容,他的关心,他的帮助,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的手段?

    她拿起包,语无伦次,“我,我要好好想想……对不起。”

    程瑾年站起来,“那我送你和晴以回去。”

    她摇头,“陆医生说会送。”

    闻言他的目光微暗,但什么也没说,说了声是吗,抬头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陆嘉寞和晴以,才说,“你喜欢他吗?”

    “你喜欢我吗?”

    他愣了,没有想过她会突然反问,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他没回答,便知道答案,季眠夏淡淡地一笑,“其实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说完便绕过他,走向陆嘉寞和晴以。

    [二]

    那次谈话不欢而散。

    关于祁氏收购的事情很顺利,程瑾年最近经常忙到半夜,但仍然每天坚持回家睡觉。在等红灯的时候,他看看自己右手腕上的手表,浅浅的银色境面,秒针每走一步,就似乎可以听见浅浅的声音在他心腔某处轻轻回响。

    那是一种好久未曾有过的温暖。

    下属看到他戴的这只手表时,微微惊讶,因为这真的只是只值几百的手表,与他身份格格不入,可他毫不犹豫地取下了自己手腕的表,换上她送的。

    昨天召开紧急会议到凌晨时,手表就按照设定时间响起来,他便截止会议,放所有人回去休息。

    他住的地方是这个闹市比较安静的地方,当初选中这里的房子,大概就是因为这里安静,他睡眠质量不好,所以对于睡眠的环境很挑剔。

    他把车子开进小区,和保安打了声招呼,便把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

    因是凌晨,所以停车场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车子倒车,熄火,然后车门关闭的声音,程瑾年的脚步在这空旷寂静的车场里格外突愕。

    有人影突然从他身后一闪而过,程瑾年停下脚步,在感觉身后有强劲的风以及粗重的喘息声传来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侧身。

    一根铁棒擦了过去,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但仍然击中了他的手臂,一阵痛麻传过来。

    借着停车场不够明亮的灯光,总算看清了面前是一个身穿黑T恤,面色慌张的男人,持着一根铁棒。

    他皱皱眉,“你是谁?”

    那个人望向他大口喘着粗气,不顾一切的挥舞着铁管朝他挥来,他皱皱眉,灵巧地往旁边一躲,用双手防御,却赫然发现什么似的,突然放下了防御。那个人似乎也吃了一惊,但是挥棒的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收回,就这样一下子击中他的头部。

    程瑾年只觉得眼前的人影重重,头内轰的一下,耳边模模糊糊地听见下来巡罗的保安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

    然后是棒子被丢在地面击起的声响,越来越远。

    他缓缓地抬手,抚上右手腕,触到那抹完好的清凉时,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陆嘉寞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季眠夏正在跟宁末夕准备去教室,结果一个电话,让季眠夏脸色顿时惨白,把书往宁末夕手里一丢,说了句,帮我请个假。说完转身就跑了。

    跑得又急又快,沿途还撞到了不少同学。在校门口没打到的,便想直接跑过去,被人一把拉住。

    祁然看着她,“怎么了?”

    她愣了下,随即挣脱开祁然的手,“我要去医院。”

    “是不是晴以出事了?”

    她蓦地看向祁然,眼神复杂难明,隐着一抹哀伤,但她什么也没有说,退后一步,重复之前那句,“我要去医院。”

    “我今天开车过来了,我送你去。”祁然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向自己的车子。

    季眠夏本来想挣扎,她如今觉得面前的祁然,有点点的陌生。所以这两天一直躲着她,她要想清楚,要想明白。

    她甚至问宁末夕,当初为什么喜欢祁然。宁末夕说,我觉得他特别。

    看,每个人都觉得祁然好啊。

    可是她哪有时间去计较这些,她只知道陆嘉寞打电话告诉她,程瑾年被送进了医院。陆嘉寞不肯在电话里透露更多,只是让她过去。

    等她到医院的时候,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下车,直奔门口。陆嘉寞在门口等她,她都不打招呼,直接就往里面冲,被陆嘉寞一把拦住,“眠夏,你不要急,他没事,只是现在还没有醒。”

    “从昨晚到现在都没醒过来,是没事吗?”她挣扎着要往里面去。

    陆嘉寞一眼望到身后正将车子开走的祁然,神情冷然了一些,松开她,“我带你去。”

    程瑾年这是第二次进医院了,只是这一次显然比上次更严重一些,整个头部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脸色也异常的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沉沉地睡着。

    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陆嘉寞在旁边说,“不要担心。他不会有事。”

    “怎么会这样的?”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

    “有人袭击他。”

    季眠夏心里一寒,迎向陆嘉寞有些严肃的眼神,张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她不知道他这样的表情代表什么,也不知道那句,有人袭击他代表什么。

    陆嘉寞移开眼神,看向病房内的程瑾年,“不是抢劫,是有人躲在停车场,等着他回来。等保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头部中了一棒。”

    “……他不会的。”她声音都哽咽了,小时候他打架这么厉害,何况还听卓汐说过,他少年时有学过跆拳道,一般人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他这么谨慎的性格,也不会容许自己受到危害的。

    “我想也不会。除非有什么隐情,可以让他宁愿自己受伤。”陆嘉寞深深看她一眼,“眠夏,对不起。”

    “什么?”她仰着脸看着他。

    “昨晚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就该打电话你,但是那时候太晚了,不想让你太担心。”

    季眠夏笑了下,“谢谢你,陆医生。”

    不管什么时候,她仍然只肯叫他一声陆医生。

    陆嘉寞笑笑,别过脸看着里面的程瑾年说,“你进去看看他吧。”

    随后卓汐也赶来了,知道程瑾年没有危险,才松了口气,但马上又跟警察去了趟警察局,留下季眠夏一个人照顾他。

    程瑾年下午就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站在窗口前低头给一盆绿罗浇水的季眠夏,见他醒来,忙放下水壶。

    他看向身后的绿罗,“怎么有绿罗?”

    “陆医生送的。”她浅浅一笑,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只觉得头有点隐隐作痛,便摇摇头,“我没事。”

    她才放心了些,坐下来帮他削苹果,边削边说,“平时你那么小心谨慎,怎么能让自己遇到这么大的危险?不是说了让你要早点回家,怎么还是这么晚回家?卓姨都担心死了,她现在去警局了解情况……”

    “眠夏。”他轻轻打断她的话头。

    “嗯?”她抬起头。

    他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地说,“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叫我的名字?”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细想想,除了儿时总是叫他表哥,而他回应的时候也很少,再大相遇,她叫他总是程总,到现在,也只是代号“你”

    她不知道能叫他什么。

    “我不知道叫你什么。”

    “叫我瑾年。”

    她张张嘴,还是没习惯,于是再度闭上嘴巴。他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好笑,但心里高兴,说道,“慢慢习惯就好了。”

    “好。”她把手中削好的苹果递上去递给他,又用纸巾把刀具擦干净,收好放进旁边的盘子里,然后坐在那里看他吃苹果,然后说,“其实相不相认对我不重要。”

    程瑾年表情一愣。

    “一直以来,我也一直把祁然当作自己的哥哥一样依赖,我已经知足了。我不想,到有一天,他不能做我哥哥,也不能做我的朋友。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他一直是我的朋友。”

    “眠夏……”他迟疑地开口,“那你父亲呢?我是说祁先生。他这些年都在找你。”

    季眠夏看着他,“既然爱我,那为什么当年要弄丢我?”

    声音有些冷。

    说她不难过,是假的,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小时候也曾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可是久而久之,亲生父母这个概念在她的意识里渐渐模糊,甚至到现在,认不认对于她而言,真的不重要。

    “我不是怪他。”她低着头,心里有难言的哀伤,“我反复想了那么久,也许我的出现,会破坏他们的生活,我不要什么财产,不要什么地位。如果祁然要,那就给他。他如果觉得我对他是个威胁,我可以离开。”

    程瑾年心里一空,一把抓住她的手,却牵动了头部的伤口,闷哼了一声,但仍然抓住了她,季眠夏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忙站起来扶他躺回去,略有些生气,“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乱动?”

    “你要离开去哪里?”他不管伤口,执着地问。

    “我想退学,我可以去外地找工作。现在晴以的情况也好了很多,我也可以把爸爸接过去,从此以后三个人好好过日子。”

    “退学?季眠夏,你再说一次。”

    季眠夏被他的语气有点吓到,小时候就挺怕他皱眉的,此刻两道眉毛拧在一起,眼里闪着微弱火光,她有些怕,缩了缩手,却还是被他紧紧握住,不松毫分。

    “你可以退学,你可以离开,那我呢?”程瑾年说。

    季眠夏因他的话而惊讶的抬起头,不知该做何反应。

    太长时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他又说,“晴以的病好了,那你的耳朵呢?我已经帮你联系了最好的耳科专家……”

    她摸摸自己的耳朵,轻声说,“那是意外,而且带着助听器,不要紧的,我也习惯了。”

    他果然一直都在意着三年前发生的那次意外,心里便沉下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问题中的不干脆,便不由自主的软下态度,渐渐平静放松下来,灼人的视线盯住她:“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三年前?或者,你会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季眠夏彻底傻了,回不过神。

    程瑾年伸出自己的右手,上面的手表完好无缺,他露出一丝舒心的笑容,他在那个歹徒击向自己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表破坏了,她一定会难过。他不愿意她难过,哪怕只是一丝丝难过的表情,一点点的伤害。

    当一个人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另一个人送的东西,那么,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自己的心思的?

    昨晚送进医院的时候,他意识模糊,但一直在想,这几年他到底在怕什么,在小镇上他到底在抵制什么。

    他怕,怕自己忘了洛薇。

    可是那一瞬间,他怕的,只是怕看见季眠夏难过,哪怕是一丝丝,他都不愿意见到。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都是小镇的时光。

    现在,他慢慢地说,“这只手表上的时间,我想跟你一起度过。”

    季眠夏心里这几年积淀的苦楚,一点一点地翻涌而上。

    如果是三年前,不,不需要三年前,仅仅只是前几天的话,在她没有听说过洛薇的事情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不止现在,以后一生一世,都愿意和他共度共同的时间。

    她以为,自己可以被忽略,习惯忍受他对她的不喜欢,不在乎。然而却发现,自己过不了自己那道坎,因为他心里藏着别人,而自己也许仅仅是个替代品。

    她低下头:“对不起。”

    程瑾年眉间因此微拢,拂在鬓边的发丝有几缕坠落下来,挡在眼前,像是形成了一种飘忽又无奈的光影。

    “为什么?”很久之后,季眠夏都不会忘记他这天的眼神。

    季眠夏不懂,她只知道,她无法走到现在的程瑾年的身边,她没有力气再去等待和追逐他的陌生与遥远,失去了那么多,她不想再被折磨。

    季眠夏咬住下唇,声音充满了淡淡的痛苦与悲伤,再次说,“对不起。”

    她无法接受一个心里没有她,满满的装的都是别人的程瑾年。

    两次“对不起”。就算程瑾年怀疑第一次自己听错,也无法再为第二次做任何辩解,“眠夏……”

    季眠夏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都听小姨说了。”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关于洛薇。”

    他感到瞬间的怔然,顿时明白了,卓汐把所有都告诉了她……半晌后,“你都知道了。”

    她仍不说话,良久后,她听到他略显僵硬地说:“……她陪了我七年。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不和她吵架,回去找她,也许她就不会出事。可是没有如果不是吗?我失去了她,我一直不能接受这种事实,我知道是自己害了她,所以洛遥以此责备我,都是应该的。但是眠夏,我想忘记,忘记洛薇。”

    忘记她,回到你的身边。

    “你不需要忘。”

    他刹那时不动,“你……”

    “如果忘记她,你会难过。”她的眼眸闪亮,低低地说:“既然会难过,就不要忘……这样对她不公平。我没事的,这几年,我真的习惯了……”

    她真的习惯了,习惯去等,习惯守候,习惯不敢爱。

    当真正的喜欢摆在眼前,她却只想逃。

    程瑾年脸色一白,微带怒气,一把拉住想逃的她,“你又想逃?为什么我现在不逃,你却要逃?你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你吗?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那么用力,眼神那么坚定,连说了三次我喜欢你。他握着她的手那么用力,其实有些发抖。

    “可是,洛遥怎么办?”她慢慢地启口。

    无边往事一幕幕历历在目,此时此刻的他心底犹如巨洞,或哀或伤,都接踵而至。

    连手指也不自觉的紧紧握起,然后缓缓地松开她。

    是的,怎么就忘了洛遥。

    [三]

    陆嘉寞特意订好了晚餐,送来给季眠夏的时候,她正在埋头写论文。

    他将塑料袋里的晚餐盒子打开,又拿出一次性方便筷,放到她面前说:“这家店很有名,我拜托朋友订了两份。我吃过了,你和晴以吃。”

    季眠夏轻微点头,说了声“好”。

    “对了,晴以呢?”

    季眠夏抬头看看他,情绪不高的说道:“他在房间里,最近总是趴在窗户上看楼下,也不知道是在等谁出现。”

    陆嘉寞听她这样说,打趣一句,“他该不会是情窦初开了?”

    “怎么可能。”季眠夏摇摇头,“他除了我以外,接触过的女生就只有末夕而已。他还能喜欢谁,身边又没有其他的女生,哪里来什么情窦初开。”

    “这也难说,还是关心关心他比较好,你最近,都没怎么把心放在他身上。”陆嘉寞看了看季眠夏,目光不自觉的沉下来,“程瑾年今天出院了。你怎么没去?”

    他一提程瑾年这个名字,季眠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被打乱,整个掀起了一片旋涡,隐隐作痛。她连头也没抬,继续写字,边说,“功课落下太多,还有论文要写。”

    她以为她什么都可以掩藏的很好,可陆嘉寞已经什么都看了出来,只是心照不宣罢了。他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低头说道:“眠夏,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不是程瑾年,我在你的心里没有他一样的地位,我也可以做到他不能为你做的事。”

    季睡眠有瞬间的怔然,她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他发现,“你听我说完。”

    她抿紧嘴角,停止了动作。

    陆嘉寞似乎有轻微的叹息,好长时间后,才接着说下去,“……我可以在你身边,哪怕是代替他我也没有怨言。你的那些回忆,就藏在心里,你对他的感情,我也不求你换到我的身上。”

    “……我只是不想让你折磨自己,只有这样。”他最后说。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说这种话的人。

    清楚这些的季眠夏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有犹豫,可最后还是不知所措的推开了陆嘉寞的手,她带有歉意的低声说:“陆医生……对不起。”

    就在那一瞬间,陆嘉寞的身体微微一震。她如此的回答,就像一种不留希望般的拒绝了他。他明白了,就算他的爱不比别人少又怎样,她选择的人不是他。

    良久之后他才勉强镇静地开口:“我可以等你。”

    不要等她。

    也不要原谅她的不留情。

    “等人太辛苦了。”她低声说,“所以你不要等我。”

    陆嘉寞抿紧嘴角,落寞的笑了笑,他点点头,笑容显得是那样的苦涩,季眠夏顿时就感到心痛,听见他说:“我先回去,你有什么事情再打电话给我。”

    “再见。”最后,他转身,走出了房门。

    很轻的一声门响,响彻了季眠夏整颗空荡荡的心。她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没有表情,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地面,她伤了陆嘉寞。

    陆嘉寞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处处为她着想,不计回报的陪着她,从不会嫌弃她失聪的双耳,她怎么能忍心去伤害他,她有什么资格去伤害他……

    可是除了对不起,现在的她,还能对他说些什么?

    季眠夏终于决定辞职,前天去公司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程瑾年,把辞职信交给了何经理,何经理很吃惊,但什么也没说,只说过几天公司再给她消息。所以那几天她一直呆在学校里,等公司那边的通知。

    她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宁末夕,但是隐去了,程瑾年那一段。宁末夕虽然想问更明白,但也不勉强她,她想做的,宁末夕就一定会支持。

    两个女孩子回教室时,远远看见祁然站在教室门口,正在跟几个女生说话。

    他人缘都极好。

    抬头看见她,祁然快步走过来,满脸笑容,“听说你要辞职了?那我马上打电话跟我那个朋友说。”

    季眠夏看了一眼宁末夕,看来是她告诉他的。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情,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又开始搭话了。

    她嗯了一声,看着地面,“祁然,我暂时不做兼职了。”

    祁然愣住了,想说什么,季眠夏已经绕过她,走开了。

    祁然追过去,拉住她的手,“不工作你哪来的钱给晴以治病?付学费?”

    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张让她陌生又熟悉的脸,“如果我要做兼职,我就希望是在北哲,因为那里有我想见的人。如果不是,那我宁可不要做什么兼职。”

    祁然皱眉。

    “但是我如果一直在北哲,有人会伤害他。我是说,程瑾年。”她慢慢地推开他的手,心里落寞十分,“我不希望是你。”

    一番话说得旁边的宁末夕莫名其妙,但是祁然却突然冷笑一声,“怎么会是我?”

    季眠夏抬头看着面前的大男生,以前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里是坦诚的光,可是现在,却觉得像是迷雾重重。她看不透,看透了她会难过。

    面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哥哥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低声说。

    “因为我怕。”

    “怕什么。”

    祁然笑了,“怕像你一样,被人抛弃,被人舍弃。”

    说罢便转身走了,头都没回。

    季眠夏咬着唇站在原地,宁末夕走过来,看着祁然走掉的背影,“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下午她就去了北哲,她等不下去了,这件事挂在心头怎么都放不下。

    然而公司里却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上层们在匆匆忙忙的来回穿梭,职员们也是一副急迫的模样。季眠夏找到了何经理,见她来,倒是十分吃惊,但也没多问,也不给时间她说话,把手里的一沓资料放到她手里,“马上送到三楼会议室,送给程总。”

    没想到一来公司就要跟他碰面。没关系,反正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她点点头,抱着资料准备走,又被何经理叫住,交给她一样盒子,“把这个也带给程总,小心点,不要弄坏了。”

    “这是什么?”她讶异。

    “程总的手表,最近老是停走,拿去修了两次。程总宝贝得紧,可这手表质量实在不怎么好,不知道这次什么时候又突然停掉。”

    她心里一紧。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会停掉。

    何经理又说,“大概是很重要的人送的,还没见他这么宝贝一样东西。”

    她想笑,笑不出来。

    她抱着资料等电梯,旁边职员也正在旁边,低声交谈。

    “这次可就麻烦了,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

    “公司这次不会要垮了吧?”

    “怎么会呢,有程总在呢,几年前不也是程总力挽狂澜。”

    见季眠夏一脸倾听的样子,两个人识趣地闭上嘴巴。

    公司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想快点见到程瑾年,快一点,再快一点。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季眠夏的思绪也因此而飞散。她来到会议室,会议还没有开始,只有程瑾年,他正面对着门口,接电话,背影在窗外逆光下显得格外削瘦。

    “……会出这种差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一时大意。你在这种时候来指责埋怨我有什么用?这也不是我想造成的结果。”

    “我不会让北哲就这样毁掉,只要我还在北哲一天,我就会想方设法让北哲重新站起来!我知道有人在背地里陷害北哲,现在的北哲已经不止是继父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

    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程瑾年因气愤而用力的踢了一脚桌子。他感到疲惫的长吁一口气,突然察觉到门口有人,转过头去看时,他愣了一下。

    她抱着资料走过去,“这是何经理让我拿上来的资料。”

    程瑾年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放那里吧。”

    她轻轻把资料放上会议桌,抬头看他一眼,他正低头翻阅文件,唇都有些干涸,脸色也有些苍白。

    本来最近就受了伤,现在肯定是日夜不得休息,为公司操劳。

    她转身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杯热茶,放到他的手边,然后准备出去,是他开口问,“听何经理说你要辞职?”

    她点点头。

    他才终于抬起头,满脸的疲惫,“这么想躲开我?”

    季眠夏难过得不敢看他,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程瑾年的声音疲惫十分,对她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去找何经理办理手续吧。”

    可是良久都没有听到季眠夏的回答,他又抬起头,居然看见她早就泪光盈盈,她抬头擦掉眼泪,可是又有新一些轮眼泪涌出来。

    他的心里微微一疼,“公司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你可以放心走。”

    她摇头,越摇越快,都快哭出来了,“我不走。我不走。”

    他呆呆地看着她。

    她抽抽嗒嗒的,心里疼得紧。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在介意什么。她可以等他那么久,却偏偏不给他机会。

    她那么喜欢他,低到尘埃里,几乎失去自我。却连最后一刻,连他的心都看不清楚。

    她手里死死握着那个盒子,珞得她心里很疼。

    程瑾年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桌子走过去,一手放上她的肩,低声问,“你怎么了?”

    “那天你说的话算不算数?你说不会让谁伤害我。你说手表上的时间想跟我一起过……你还说……”

    后面的话程瑾年没让她说出来,而是直接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然后轻轻地吻了她的唇,辗转于她的唇齿间,然后轻轻地抱住她,轻声地重复,“我还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真的喜欢你。十分十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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