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身-两条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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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深夜了,秋天的夜总是静着的,火车轰鸣声是不是像一把小小的刀子?割破夜的皮肤,让刀尖进入夜的心脏。

    再有两个小时就到站了。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走错。我能嗅到少年的味道,老北的味道,爱情的味道。你被给S的信吸引,你几乎想将我们的寻找更换主题,将叫老北的青年换成叫S的男人。我知道你的心。

    可是,你渴望的,不是我渴望的。

    跟我来到我的少女时间吧。你会知道,最纯的那些爱,远比肉欲交融的情感更禁得起时间的推敲——”

    和老北在一起到和老北分手只有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前,MAY不认识老北,两个星期后,MAY居然记不住老北的模样。

    美丽的女孩子为身边种种飞来是非苦恼时,资色平平的女孩子已在一边恨得咬碎牙齿。

    所以,MAY没有女朋友。

    MAY也没有男朋友,她警惕地看着身边每个男生,从他们脸上红得发亮的青春痘上似乎都能看到他们不纯的动机。

    老北和MAY在同乡会上认识。几十个同乡在校外的小餐馆里聚餐。

    MAY看着带着温和笑容的他,不能将他和传说中的老北联系起来。

    老北对她笑了笑,说:“我早就知道你。”

    MAY也早就知道他。他是班长,成绩不好,但是辅导员也得靠他去压制那些不羁的学生。据说他上高中时就常常打架,在学校里,他讲义气像他打架一样的出名,系里院里校里,他都是风云人物。

    很多人灌MAY喝酒,MAY的笑容在酒精里慢慢地晦涩起来。

    “别让她喝了,女孩子,喝那么多做什么。”老北说。

    MAY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替她喝?”海龙皮笑肉不笑地将手里的酒杯转送到老北面前。

    老北一饮而尽。

    MAY想说句谢谢什么的,最初是动了动嘴唇无力地瘫在桌边。

    浑浑噩噩中,她听到有人在闹,仿佛在说什么输液。被输液的不是瘫倒的MAY,而是老北。

    入秋的夜,老北冷得缩成一团。

    他听见头顶上长长的叹息,睁开重如山的眼皮,看见MAY的脸。她的头发垂到他的颈边,痒痒的,他忍不住想动手去挠。

    MAY按住他的手:“别动,还在输液呢,别跑了针头。”

    “你醉了!谢谢你!没有床位了,所以,你只能在长椅上输水。”MAY说。

    老北才发觉自己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枕着MAY的腿。

    “他们守了你半夜,都睡着了。”顺着MAY的手,他看到他的那些兄弟们歪歪扭扭地在另外的几张长椅上睡着了。

    老北揉揉眼,将手中的针头飞快地拨掉。液体顺着针头流了一地,MAY惊叫起来。

    他坐起来,理理乱掉的头发,说:“你的腿麻了吧,到外面走走?”

    不由分说,MAY的手被他拉起,两个人投入外面茫茫的夜色之中。

    医院外是很长的路,两边有树,树后有田地,池塘,甚至晒谷场。

    在谷堆边停下脚步,看着满天的星,MAY说:“谢谢你!要不然,被输液的可能就是我了!”

    老北没有说话,眼睛如谷刺一样扎进她的眼中,她闭了闭眼睛。

    一张柔软的嘴唇贴上了她的脸,在她的脸上摸索,找到另一张唇,软软地融合在一起。

    原来,刚硬的老北的吻也会柔软如月光。

    MAY退缩了一下,还是从心底低低发出一声叹息,将身子向他偎紧。如果,这是秋夜一个梦,就让它做下去吧,明天,天一亮,就是另外一天了。

    老北将她抱得很紧,她在他手掌下融化,像一块坚冰挡不住烈焰的烘烤,这一刻,她只想变做绕指的水,任他拨动。

    凉凉的手指在她小腹上停住,他将她推倒在后面的稻堆上,自己却转身燃了一支烟,扭过头去。

    她衣冠不整地坐在稻堆上,心像秋天的露水一样潮一样阴冷。

    “整好衣服。”

    “为什么不要我?”

    老北猛地转过身:“我爱上你了。”

    MAY看着远处校园建筑常明的灯光,哭笑不得。

    老北的酒瓶像老北手里的刀子一样,总是向对方挥去。可是这次,老北砸的却是自己的脑袋。

    老北对着满桌自己昔日一起拼命打架的兄弟们说:“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大哥是说MAY吧,恭喜你们!来,MAY,我们敬你一杯酒。”十几岁的少年说着这样的话很是可笑,MAY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是学校里游离于校园之外的那群学生;他们腰里总会有利器,总会头脑简单的以为用暴力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

    MAY的眼神像MAY的人一样拒人千里。她不在乎他们知道她厌恶他们,她也毫不隐瞒地告诉老北,她看不起他,他这些所谓的哥们义气其实幼稚得可笑。

    老北拦过酒,像那天一样一饮而尽:“我请大家吃饭主要是想告诉你们,我遇上了一个值得我去爱的女孩子,我不混了!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别找我,我有什么事你们也不许帮忙。”

    大家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

    老北说不想混了,就像校长说取消考试一样,完全是天方夜谭。

    他微笑着拿起一瓶酒,说:“我对不起兄弟们。”然后,酒瓶在他头上碎了,酒和血一起流下来,他抹了抹眼睛,血和酒精粘满了手。

    这样的手握住MAY,将她拉起来。从容地牵着她走出门去。没有人出声,没有人阻拦。他在MAY手中像把收入鞘的刀。

    这算爱情吗?

    MAY坐在图书馆里在想这个问题。

    从第一次醉酒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些天来,老北每天都陪她到图书馆看书,去食堂吃饭,到郊外散步。

    可是,她不能确定她爱不爱老北。

    “老北,你为什么爱我?”

    “我早就告诉过自己,谁对我好,就一定要加倍偿还。”

    “我对你好吗?”

    “至少输液那天,你让我枕着你的腿睡了几个小时。”

    “你是为我喝醉的啊!”

    老北不出声,抱住MAY坐在晒谷场。吻她,却不越雷池半步。

    “老北,你有没有伤心的时候?”

    老北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开口:“有,高中时,喜欢一个女孩子,可是她的家人觉得我是个小混混,逼她和我分手。”

    “你因为她离开了你而伤心?”

    “不,我伤心是因为她连给我去改变的时间都不给我。”

    “你哭过吗?”

    “哭过,只一次。”

    “为那个女孩?”

    “不,为一个兄弟!一次和另一个学校的人打架,我被打伤了腿,他趴在我身上为我挡了四刀。”

    “他呢?”

    老北转过脸,抽着稻草堆里的稻梗,不做声。

    “他呢?”MAY又问。

    “死了!”

    “你没有送他去医院?”

    “警察来了,他叫我跑!”

    “后来呢?”

    “他,他失血过多,死了。”

    “警察没有抓他们?”

    “抓了,但是混乱之中没有人知道是谁捅的致命的几刀,那些人都进了监狱!”

    “你呢?”

    “那个女孩子的家人帮我摆平了这件事,条件便是再也不去找那个女孩。”

    MAY说不出话了,只觉得心像夜色一样沉,沉得发堵。

    “你爱她吗?”

    “那个时候才十五岁,还不懂爱情。”老北的语气告诉MAY他想结束这个话题了,MAY知趣地不再追问,忽然说:“我想去吃冰淇淋。”

    上公交时,老北的手在MAY的身边环一个圈,将周围人牢牢地挡住,不让MAY受到碰撞。

    在肯德基吃冰淇淋时老北什么都不吃,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你吃点什么?”

    老北摇头:“我喜欢看你吃。”

    “我带的还有钱。”MAY说。

    老北笑了:“我不会用你的钱。”

    MAY忽然很想哭,不管这是不是爱情,至少她被爱着,感动着。

    老北家境并不好,提到未来,他神情黯然:“MAY,只怕将来我不能给你一个很丰足的生活。”

    MAY摇头,想说她不需要那个,但是并不够理直气壮。

    回到学校附近,他忽然指着月光下的白菜地说:“我一直相信,有情饮水足,和相爱的人哪怕是种白菜都是幸福的。可是我现在不这么想。”

    MAY一脸愕然。

    “我不能让我爱的人和我一起受罪。”

    MAY投入他的怀里。未来,是很遥远的事情呢,现在两个人这样无忧无虑地依偎着,便好。

    “你肯和我一起种白菜吗?”老北问。

    MAY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将一双光洁细长的手平摆在他面前:“我不知道它肯不肯。”

    海龙被人打了。

    同乡会的会长找到MAY。

    MAY耸耸肩:“找我有什么用?”

    “让老北来摆平这事儿吧!”

    “为什么不让学校来处理?”

    会长冷冷地看着MAY:“学校只会将两边的人都处分,你以为它能放过我们?”

    MAY不知道海龙为什么被人打。但是她觉得他活该,那天喝酒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像好东西,被人打也是正常。

    “老北不会去的。”MAY说。

    老北去了。因为打海龙的那些人指名要见老北,海龙被打也不过是想逼老北出来。

    老北以前有很多兄弟却也有很多冤家。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人,是他在什么时候开罪的。

    “我现在已经不管这些事了,大家握手言欢吧!”老北说。

    那些陌生的脸庞上全摆出了嘲弄的表情:“你是想显示自己比我们素质高,还是胆怯呢。”

    老北露出笑容:“你怎么想都行。”

    “那我们这样行不行——”一个高个儿男生忽然将海龙拎到身边,甩手给了他两耳光。

    老北脸色微微一变,转身欲走:“海龙,这事我帮不了你,我去叫校警。”

    身后传来海龙的嚎叫。一条银色的钢管闪着寒冷的光。海龙捂着腿瘫坐在地上。

    老北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老北,枉大丰为救你搭上一命!你却连自己的兄弟死活都不管!”高个儿男生忽然放声说。

    老北站住了。

    知道那天的事情的人除了对方就是自己、死去的大丰和MAY。

    老北低吼了一声:“是你们——”

    高个儿男生哈哈大笑起来:“你兄弟搭了一条命,我们几个搭上了几年牢狱之灾,你小子却心安理得地上大学,泡妞。怎么也不能便宜你小子。”

    老北出鞘了。

    警车凄厉地将平静的校园扰乱。

    MAY在窗口看着操场上乱闪的蓝色警灯,心口忽然痛了起来。不详的预感抓住了她的心。

    她从上铺飞快地跳了下来,脚心一麻,像踩在刀尖上,钻心的痛。

    MAY在看守室里看到瘦了一圈的老北,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出来。

    “回去吧!MAY。”

    MAY本来想骂他,想告诉他她对他有多么失望。可是她现在除了哭,什么都说出不出来。

    “你被学校除名了。”她的第一句话。

    他点点头,惨笑:“看样子,以后真得种白菜为生了。”

    MAY身子一抖,心揪成一团,几乎不能呼吸。

    “MAY,你会和我一起种白菜吗?”他问。

    MAY轻声重复“你会和我一起种白菜吗”。

    她一直看着晃进车窗中那零碎的夜。当月光或灯光洒进来,她的眼睛就变成了闪着水光的湿。

    这一次,她没有停止她的讲述,给我一个草率的结尾。

    她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我……”

    “你也迟疑了。对,安朵,就是这样。我看着那双手铐迟疑。也许是因为爱的不够狂热,所以,我不能大声告诉他我会。”

    她将她的手伸出。像准备与我的铺位搭起一座沟通桥。她说:“你看我的手。”

    她的手。我第一次见她时,就诧异过她的手。她的手太完美,完美到任何文人都会辞穷。第一握的时候,我以为我在握的不是一件生命的附属物,而是在握住一个完整的生灵。这一看的时候,依然是这样。它静驻在软卧两个铺位间的走道上空,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拥有表情,它无声地问我:“我适合种白菜吗?”

    “当然不行。你适合出现在钻石闪耀的地方,你能承受的最大重量,不过是盛满酒的水晶杯……”我被自己说话声吓了一跳,声音也紧跟着缩紧。

    MAY的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我知道,她从我身上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

    她说:“它是被男人们惯成这样的。”

    这样说的时候,她爱怜地将双手收回,放在膝盖上。她看它的眼神,像看又爱又烦的宠物。

    第一个惯它的男人,是老北。他两天后便从拘留所里出来了。他将我约到天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第一想见的人就是你。”

    “可是你却拖到晚上才来找我。”

    他从怀里拿出一条细细的手链,羞涩地将它放进我手心里:“因为我先去买这个。”

    一条精巧的银手链,他帮我戴在手腕上。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我忽然心软了起来。我说:“明天,我带你去见我爸爸。”

    “什么?为什么?”

    “他与校长关系不错,也许他会肯帮你说情,让你还留在学校里。”

    让父亲与老北见面是场错误的决定。与我有关的两个男人面对面时,空气都紧张起来。父亲要与他握手。老北伸手之前,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父亲的脸上浮起我了解的表情,他轻视老北,他从这一个细节便否定了老北。

    果然,父亲收回手之后,不等老北坐下,便说:“我可以帮你回到学校里。”

    老北欣喜地看我。我绝望地看着父亲。我太了解他,甚至可以替他说出下面他要说的话:“条件是,你不再打扰我的女儿。”

    老北的背猛地弓了起来,他坚决地说:“这个不可能。”

    父亲边喝茶边微笑:“可是,如果你连大学文凭都没有,更不可能走进我家门。而她——”父亲放下手里的杯,用手指虚虚地指向我:“她也没有舍弃父母跟你走出家门的能力。”

    他说的对。因为我知道他说的对,所以,我只有无可奈何地哭。

    那天,老北一个人走出了我家门。我在父亲威严地注视下,不敢挪动半步。

    他走后。我的眼泪便停住了。父亲将毛巾扔给我。我拿它去擦拭自己的脸。

    父亲忽然说:“你什么时候买了这种链子。”

    他指的是老北送我的那条银手链。他是个厉害的男人,不问我链子是怎么来的,不让我非摘下链子不可。而是用嫌弃的表情提醒我,这样廉价的首饰不配我的手。他将一条镶碎钻的铂金手链扔给我,说:“这条还勉强能看。”

    “唉,你上次讲老北与你的故事时,说到铂金手链时,我还以为是追求你的男人送的。没有想到是你父亲。”我第一次对自己没有父亲感觉庆幸。但是一想到方重山,我又难受了。如果我有MAY那样的父亲,也许,方重山就不会选择廖娣。

    MAY仿佛看穿了我心思,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与老北之间是父亲干涉的结果吗?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这样憎恨我自己。别人可能会给你种种生活的建议,有的方式粗暴,有的方式温柔,但是,做出选择的总还是自己。父亲没有要求我一定要摘掉银手链,是我自己认为我的手腕上戴一条铂金手链更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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