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跟阿尔贝蒂娜一起出去。她决定重新开始绘画,并首先选择到圣约翰—拉埃兹的教堂去画画,那教堂已无人参观,知者也寥寥无几,很难找到去那里的路,没人带路就无法找到,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到达那偏僻的教堂,教堂离埃普勒维尔火车站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而凯特奥姆村的最后几幢房子,则早已落到后面。对Épreville(埃普勒维尔)这个地名,我觉得本堂神甫的那本书和布里肖提供的资料说法不同。一个说埃普勒维尔以前是Sprevilla(斯普勒维拉),另一个指出其词源为Aprivilla(阿普里维拉)。我们第一次乘上跟去菲泰尔纳的方向相反的小火车,也就是朝格拉普瓦斯特【650】的方向开。当时是三伏天,午饭后马上出发已是酷热难忍。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出去,明亮而又灼热的空气使人无精打采,想要凉快。这空气充满了我母亲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因房间的朝向不同,室温也就不同,浴疗的房间也是如此。妈妈的盥洗室被阳光照得如饰花彩,像摩尔式建筑那样洁白、亮堂,四壁灰泥剥落,被阳光一照,如同沉入井底一般,而上面的方形天窗洞开,只见天上如有柔美、重叠的波浪在相互翻滚,仿佛(因有这种欲望)平台上设有水池(或是从放在窗子上的镜子里映照出来),池里灌满蓝色的水,供沐浴之用。虽然天气炎热,我们仍去乘一点钟的火车。但阿尔贝蒂娜在车厢里觉得很热,长途步行就更热,我怕她会着凉,因为此后她要一动不动地待在阳光照不到的潮湿空间里。另一方面,自从我们去看望埃尔斯蒂尔之后,我发现她不仅喜欢生活奢侈,而且还喜欢舒适,但她没钱,就无法过这种生活,因此,我就跟巴尔贝克的一个租车商谈好,请他每天派一辆车来接我们。为了能凉快些,我们取道尚特皮森林。那里有无数看不见的鸟儿,有些是海鸟,在我们旁边的树上应和,使人有闭目养神的感觉。我坐在阿尔贝蒂娜身旁,她在车子里用胳膊把我抱住,我倾听着这些海洋仙女歌唱。我偶然看到其中有这样一个乐师,从一片树叶飞到另一片树叶下面,从表面上看他和他的歌声几乎没有联系,我就不相信这歌声是从这跳跳蹦蹦、惊慌失措和两眼无神的娇小、卑微的躯体中唱出【651】。车子无法把我们一直送到教堂。我让车停在凯特奥姆村的出口处,跟阿尔贝蒂娜说声再见。因为她跟我说起这座跟其他古迹相似的教堂以及某些画,使我感到害怕:“要是能跟您一起观赏,该有多么快乐!”这种快乐,我觉得无法让她感到。我看到美的事物感到快乐,只有在我独自一人之时,或者自以为独自一人时,而且我要默不作声。但既然她认为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有艺术感受,而艺术感受却无法这样得到,我觉得谨慎的做法是对她说我先离她而去,到傍晚再来接她,但又说在这段时间里,我得坐车回去拜访维尔迪兰夫人或康布勒梅夫妇,或者跟妈妈一起在巴尔贝克待一个小时,但决不会走得更远。至少开始时是这样。阿尔贝蒂娜有一次任性地对我说:“真没劲,大自然把事情安排得如此糟糕,把圣约翰—拉埃兹放在这边,把拉斯珀利埃尔放在那边,我们只好整天被囚禁在自己选择的地方。”因此,我收到无边女帽和面纱之后,就自寻烦恼,立刻在圣法尔若(据本堂神甫的书是Sanctus Ferreolus【652】)订了一辆汽车。这事我没让阿尔贝蒂娜知道,她来找我时,听到旅馆前有发动机的隆隆声,感到十分意外,她听说这汽车是供我们使用的,不禁喜出望外。我让她到我楼上的房间里来一会儿。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去看望维尔迪兰夫妇?”——“是的,但您最好别穿这身衣服去,因为您有自己的汽车了。拿着,您戴着会更好看。”我拿出事先藏好的帽子和面纱。“这是给我的?噢!您真好。”她扑过来搂住我大声说道。埃梅在楼梯上遇到我们,为阿尔贝蒂娜优雅的穿着和我们的交通工具感到骄傲,因为这种汽车在巴尔贝克还十分罕见,他高兴地跟着我们下楼。阿尔贝蒂娜想让人看看她新的打扮,就请我叫司机把顶篷支起,等过后再放下,这样我们待在一起会更加自由。“喂,”埃梅对他还不认识的司机说,但司机纹丝不动,“你没有听到叫你把车篷支起?”埃梅长期在旅馆生活,而且已有优越的地位,因此十分世故,不像马车夫那样胆怯,在马车夫眼里,弗朗索瓦丝是一位“夫人”;虽说没有预先介绍,他对没有见到过的平民百姓都以“你”来相称,对方弄不清他是出于贵族的傲慢,还是因为老百姓的亲热。“我没空,”司机这样回答,是因为不认识我,“我的车是为西莫内小姐订的。我不能给先生开车。”埃梅听了不禁放声大笑。“瞧你这个糊涂虫,”他对司机回答道,并立刻就把对方说服,“这位正是西莫内小姐,而要你把车篷撑高的先生,就是你的主顾。”从个人来讲,埃梅对阿尔贝蒂娜并无好感,他是看在我的面上才对她的穿着感到骄傲,这时他悄悄对司机说:“你要是每天给这样的公主开车,嗯!该有多好!”这可是第一次,我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在阿尔贝蒂娜画画的时候独自一人去拉斯珀利埃尔,这次她想跟我一起去。她以为我们可以在沿路的一些地方停车,但认为我们不能先去圣约翰—拉埃兹,也就是朝另一个方向开,并去兜风,这种事似乎要到另一天才能办到。但她却从司机那里得知,要去圣约翰再方便也没有了,二十分钟就能到达,我们可以如愿以偿地在那里待好几个小时,或者往前开到更远的地方,因为从凯特奥姆开到拉斯珀利埃尔,他用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五分钟。汽车开动后,我们立刻理解了他的话,车子一越而过的距离,一匹俊马要走二十步。距离只是空间和时间的关系,并因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我们表示去一个地方有多么困难,就说有多少古法里、有多少公里,但在困难减少之后,这种计算方法就变得跟事实不符。表示的方法也会随之改变,因为一个村庄对另一个村庄来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但在空间的维度改变之后,它们就彼此相邻。不管怎样,如果得知存在着这样的世界,在那里二加二等于五,直线并非是从一点到另一点的最短距离,阿尔贝蒂娜也许就不会感到十分惊讶,而她听到司机对她说的话,却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司机说,在一个下午可以轻易地同时去圣约翰和拉斯珀利埃尔,杜维尔和凯特奥姆,老城圣马尔斯和旧城圣马尔斯,古维尔和巴尔贝克老城,图维尔和菲泰尔纳,这些成对的地方,以前如同封闭在两个密室,只能分别在两天前往,就像以前的梅塞格利兹和盖尔芒特【653】,一个人无法在一个下午看到两个地方,而现在它们被脚穿一步能跨七法里的靴子的巨人解放出来,在吃下午点心的那段时间里,就能看到两地的钟楼和塔楼,看到它们古老的花园,只见附近的树林急忙把花园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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