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此破碎。

    不再有美丽善良的姐姐，也不再有懦弱口吃的妹妹。

    只剩下王菲还在软软地唱着，天上人间。

    后来，知道了好多事情。

    知道嗑药是什么意思。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丸原来不是药，而是使人上瘾的毒品。

    摇头丸，K仔，在学生中很流行。

    听说，吃了它们，可以产生美丽的幻想。

    每个人都需要幻想。那座幻想的天堂，是人们逃避这个污浊社会的理想藏身地。

    但人们不知道，那只是一座冠冕堂皇的地狱而已。

    再后来，有人报警。宋诺因为贩毒和藏毒而被关进了监狱。

    带着他颓丧和萎靡的十八岁青春，一起在那不知名的监牢里慢慢腐烂。

    那天起，同学们很惊诧地发现。季悠不再撑伞了，而且，也不再口吃了。

    她像变了个人似的。

    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十分准确和快速。偶尔和班上同学对视，也是一脸的冷漠和高傲。有人说，她有点像姐姐季葵。

    是啊。真的好像。

    一旦摒弃了自卑和懦弱，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和姐姐一样生活得那样精彩。她穿姐姐的衣服，学习也渐渐好得跟姐姐一样，总之，她正慢慢拉近和姐姐相似的轨迹。有时候，妈妈竟会把她当成姐姐，喊她小葵。

    她没有感到失望，或者尴尬。她甚至十分高兴。

    如果让她成为姐姐的代替品，她是愿意的。

    季悠多么愿意死的那个人是她。可是，却是她害死了姐姐。她从宋诺手里买下了那些摇头丸，然后，姐姐一直偷偷地吃。直到那天，姐姐又产生了幻想，溜到了阳台上。

    爬上栏杆，姐姐唱王菲的《人间》，展开双臂，想象成了天使。

    姐姐想飞往天空中那座白色的城堡，可她却掉了下来。

    带着她那美丽的幻想，一起破碎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是季悠偷偷报了警，让警察把宋诺给捉走了。

    他满十八岁，已是成人。法官判了他二十年。等他出来的时候，季悠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他。

    接下来是宋樱。

    跟宋诺一样坏蛋的隔壁班女生，在季悠经过厕所时，又把她拉了进去。

    “喂！把身上的钱拿出来，借给老娘花花。”宋樱邪起嘴巴说。

    季悠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魔鬼带着两个小鬼，张牙舞爪地作威作福。

    季悠勇敢地注视着她：“我不会再借钱给你了。还有，你之前借去的一共三百二十块，请你还给我！”

    宋樱睁大双眼，惊讶和恼怒缠绕在一起，占据了整个瞳孔。

    她大声咆哮：“结巴妹！你是想找死吧？！”

    “是的。我想死。”

    季悠冷静地回答。那冷若水的眼神，竟令宋樱觉得不安。

    宋樱不知道，这个懦弱的女生到底怎么了？她听说过，隔壁班的季悠突然变了个人，成绩节节上升，不口吃了，也一天一天地美丽起来。

    她不知道，季悠正在慢慢地变成另一个人。

    季悠打算把自己当做姐姐，继续生活下去。真正的她，已经死了。和吉他少年一起，姐姐一起，死了。

    宋樱吩咐同伴把厕所的门关起来。季悠知道她想干什么，因为她的脸像魔鬼一样扭曲起来。她看起来真的很生气，要把季悠狠狠教训一顿。

    她说，“我整死你！臭婊子！”

    她挥起了拳头。拳头挥下，却被凭空拦住。

    宋樱吃惊地看着胆敢反抗的季悠。季悠的脸正粗暴地扭曲起来。眼角升腾起来的暴力，霸占了那张阴森森的脸颊。

    那是一张魔鬼的脸。宋樱胆怯了。

    季悠疯了似的咆哮：“我操！死三八！我让你拽！我让你拽！”

    她抓起宋樱的脑袋，狠狠地往墙上撞。宋樱杀猪似的嚎哭起来，可她还是不肯罢手，一脚踹宋樱的肚子，把对方踢得跪倒在地。

    宋樱痛得大骂：“臭婊子！你这回死定了！”

    只是还没爬起来，季悠又踹了她一脚。

    季悠疯了，不要命了，她简直要把宋樱往死里打。她狠狠地蹬宋樱的肚子；蹲下去，抓起宋樱的脑袋猛扇耳光。

    宋樱不再骂了。她的牙齿都被打掉，鼻子的血哗哗地流出来。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是的，以前大家害怕她，因为她有一个很坏的哥哥。可她哥哥被抓走了，没人再会怕她。她被她从来就看不起的少女虐打着，却无力放抗。

    厕所里充斥着少女血腥的咆哮。

    至于宋樱的两个同伴，早就吓坏了。她们不敢上去帮忙，她们害怕会像宋樱一样被揍得很惨。她们赶紧打开厕所的门，逃之夭夭了。

    都是一群狐假虎威的弱者罢了。

    等在门外上厕所的女生们走进去，看见了奇异的一幕。

    宋樱被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身体抑制不住的剧烈痉挛。她的身下有一滩暗黄发臭的尿液，浸湿了她的下身。

    那些被她欺负过的女生，通通哈哈嘲笑起来。

    有人说，哈，她被打到失禁了！

    有人说，切！她也有今天！

    有人说，嘻嘻，原来这女的没什么了不起！

    好多人都拿出手机，拍下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后来，很多人仍对这件事情津津乐道。

    一直到了高三，还有个女生得意地到处跟人说，喂，知道吗？以前我读高二的同桌，居然把学校的大姐大打到失禁呢。嘿，我真没想到呀，那个同桌竟这么厉害！

    别人就问：那大姐大后来怎么样了？没有报复吗？

    报复个屁！那女的在学校混不下去了。听说转到了城西的一间中学。我听人家说，她在那边被欺负惨了。嘻嘻！她也有今天。

    别人又问：那你的同桌呢。

    她呀。高二下学期就搬家了。听说搬到了南方一个城市，叫什么地方来着。我忘了，只记得她说过那里一到春天就开满红色的木棉花。

    别人就恍然大悟：啊，是广州吧。

    曾经有许多故事，在上海这个庞大的城市上演。

    这个城市就像一部长篇小说，没有末页。当人们书写新的一页时，旧的篇章就会被抹去。那些逝去的故事，有些人记得，大多数人却忘记了。

    很久很久之后，也许就没有人还记得，一个十七岁少女的灰色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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