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割麦一直割到天擦擦黑,最后一捆麦子割完,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趁晴天把麦子抢下来了。往回走时,人们全都有气无力,脚步慢吞吞地。
“我华石,今晚,点儿上吃什么?”
“不晓得,人都来割地了,回去也就是窝头咸菜啦。”
“那今儿,就别到点儿上吃去了。我这还剩点大黄米面,回去和上,烙一锅年糕饼够咱俩吃了。再说,你帮我晾的豆腐干也好了,你尝尝,也算我话符前言。”
“好吧,今天真也没劲儿跑来跑去了。”
回到果园小屋,燕子头在家早已吃过饭。老华石忙乎不到半个钟点,我俩也就上炕吃饭了。
来到古洞这么久,我还是头回在青年点外吃真正的农家饭,自然吃得很香。只是,吃老华石从灶头靠南窗的一只小坛里取出的咸豆腐干,觉得隐隐约约有股怪味儿。不过,想到这豆腐干在房顶上晾了好久,风吹日晒又雨打,收起来又装在坛子里闷了几天,有点霉味儿也难免,就没当回事儿。
谁想到,睡到半夜,我突然大口呕吐起来,老华石起身想要照顾我,没下炕竟也大口吐起来。屋内只有燕子头是个没事人,可他见我俩这么严重,自感脑瓜皮薄,没敢擅自做主,慌慌张张,跑到周连长家,把他叫了来。
周连长当机立断,对燕子头发了话:
“还愣着干吗,套小马车送公社卫生所呀!”
在公社卫生所,大夫连夜给我俩洗胃灌肠,折腾了半宿,到天明俩人总算安稳下来。
大约上午八九点钟,周连长带着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走进病房:
“颜丙会,跟我们走一趟吧!”
公安不客气地对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燕子头说。
燕子头默默站起身来。
“我华石——啥事呀?”
老华石有气无力地问道。
周复荣弯下腰,回答道:“刚才,从你们吐出来的东西里,检查出含有农药成分。怀疑有人报复下毒!”
“到底是啥毒,在啥里有啊?”
“乐果,含在你们吃的豆腐干里面。”
这时,满脸惊惧的燕子头才吐出一句话来:
“这可与我无干哪!我是啥也没做呀。”
两个公安不理他,开口催促:
“走,走,走吧!燕子头,你的胆忒大啦,刚出大狱,就敢投毒谋杀!还要害死知识青年,这回你算作到头啦!”
“等等,等等。你要说别的,我不阻拦,乐意咋处理他,没我事。可你要说乐果、豆腐干,我得说两句公道话。一呢,乐果药性小,害不死人。我们住的屋里,明摆着1059、1065,哪瓶滴上两滴不要命?他要害我们,单挑乐果干啥?二呢,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我用乐果兑水喷葡萄,剩下点药液,随手放外屋灶头南窗台上了。那南窗户下角有猫洞,准是前一天夜里,野猫闻见新装坛的豆腐干的香味儿,打外面钻窗洞,碰翻了敞着口的乐果药瓶,药液洒进坛子,淋在豆腐干上了……”
两个公安与周连长互相交换眼神,似乎不大相信。
“我华石,这事我敢做保!”
公安和周连长还不做声。
“也罢,你们是要凭证吧?这么办,快去我们住的果园小屋,要能在南窗下找到我说的乐果药瓶,那就是猫碰的。谁投毒还把毒药瓶子大明大摆地放在原地呀!要没瓶子,再抓他不迟。”
“可也是,正好验验指纹,没他燕子头的,大概事儿也就是个意外了。”
一个公安说完,另一个公安就顺水推舟:
“周连长,人就交给你,等我们通知。”
三天之后,县公安局的通知下来了,药瓶上只有老华石的指纹。一场虚惊,就这么了结了。
奇怪的是,这回明明是老华石救了燕子头,可燕子头一句谢词儿也没有,俩人还是你干你的,我吃我的,互相很少正视,也很少说话。
可是,尽管表面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改变,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俩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暗中角抵的气氛,却是渐渐消失,最终归于无形了。
到了秋天,果园的各种果子全摘尽了,连果树叶儿也都落光时,屯里的青年点新房盖好了,我从果园搬出,住进了点里。
那间果园小草房,只剩下俩老头。我不知,俩人中间,没有我这局外人相隔,会不会再起冲突。
我的担心,没有兑现,果园小屋自此一直平平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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