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林：风雨飘摇行路难

    达川工业园区虽然已引进了14家企业，但具规模的企业只有3家，而且距离原定的一期引进50家的目标相去甚远，温八雅深感压力巨大。其实，现在推出的4000亩土地也不足以容纳50家企业，根源还是因为农民闹事，影响征地拆迁工作，也影响了“三通一平”工作。如果到年底征地工作不能如期完成，所有的工作都将受到影响，而且这是年终考核的重要指标。

    参加工作以来，温八雅自己也记不清被考核、考评过多少次，每次，和温八雅共过事的人都会一致认可温八雅是正直、正气，绝对的好人，但无一例外的都会提到温八雅脾气很急，想做的事、能做成的事他不愿过了夜再做。还有就是他特爱整洁，办公室总是收拾得有条不紊，被子要叠成豆腐块，温八雅单身时住在集体宿舍，谁坐在他的床上他就皱眉头，以前同事都说他有“洁癖”。正是这种个性，造就他办事认真有序的风格，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谁也不敢差不多就行，不敢随便应付了事。

    办公室小王送来一份市委组织部转来的传真，说是近日永翔化工集团公司董事长周远翔要来达川工业园区考察，并有意向在达川投资近10亿人民币，建一座超大型化工厂，希望工业园区管委会认真接待，力促谈成该项目。

    如今，每个部门都有招商引资任务，达川市委、市政府下过一个红头文件，只要完成招商引资任务就有奖励，更不用说重大突破了。据说这个项目是市委组织部常部长亲自引进的，要是谈不成，常部长个人没面子不说，甚至是达川市委、市政府，达川市整个对外形象都会受到影响。

    温八雅对这个项目既喜又忧，也深感压力巨大，只有涉及化工项目就难逃环境污染问题，只是污染程度有多大？企业自控意识、自控措施、自控设备怎样？现在不管是各级领导还是普通老百姓，整体环保意识都提高了很多，如果对老百姓生产、生活直接造成了影响，就可能由此引发巨大的风波。

    从北源市委书记到工业园区主任，从治理北秋江到工业园区征地，温八雅对来自老百姓的压力体会尤其深刻。温八雅召集相关人员认真研究了一个接待方案，对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探讨得很细致，均按最高规格接待，毕竟来头大，项目也大。

    温八雅早听说过周远翔此人。他的发迹史坊间有多个版本，但有一点是大家的共知，就是周远翔从小在达川长大，18岁时当泥水匠，后来从收集水泥袋倒卖水泥、钢材，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不到30岁的周远翔，事业已经做得很辉煌，结了三次婚，生了四个儿女，其后周远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达川的产业留给大儿子管理，原配的夫人也没带走，达川人渐渐忘了此人。

    几年前，有人在深圳见到过周远翔，其时他的身份已是深圳永翔工贸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没人知道他的永翔工贸公司经营些什么业务。有人说走私成品油甚至军火，也有人说贩毒，无可争议的一点是他更发达了，还入了加拿大籍。

    周远翔在省城一次宴会上，通过朋友认识了达川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常开明。常部长对周远翔特别的热情客气，第二天晚上就在省城单独宴请周远翔，席间力劝他回家乡投资，周远翔答应抽时间到达川考察完再定夺。过了一星期，周远翔回话将率公司相关人员到达川考察。

    温八雅除了常规性布置接待工作外，特意上网查找了深圳永翔工贸有限公司，深圳市工商局确实登记过这个公司，但现在改名为深圳永翔化工集团公司，显示的资料很少，经营范围也只是简单写着化工、塑料等生产加工贸易。温八雅又托人了解周远翔此人，反馈回来的信息令温八雅惊讶。周远翔在深圳又结了一次婚，在公众场合也不避讳自己就是喜欢漂亮女人，虽然他离一次婚就被切掉一半财产，但仍乐此不疲。

    周远翔的老婆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但被分割去的财产也越来越多，有人说周远翔60岁的年龄，30岁的心态，但无论如何也没人说他身体健康得像年轻人，甚至看去比他实际的58岁要更老，抽烟、喝酒样样不拒，甚至有人风传他吸毒。总之，周远翔看上去像个干瘪的老头。

    温八雅深知，要接待好周远翔，让周远翔对达川感兴趣，关键是初始印象要好，接待应有一定的氛围。他知道孔祥涛深谙此道，于是走进孔祥涛办公室向他讨教。

    孔祥涛正在电脑前忙乎什么，见温八雅进来，匆忙切换画面，然后故作热情地招呼道：“主任，快请坐。”

    “怎么？不欢迎我来？还是打搅了你的案头工作？”为了放松气氛，温八雅只好打趣。

    孔祥涛笑答：“我哪敢不欢迎，主任有何指示，请明示。”边说边准备泡茶。

    温八雅挥手示意：“别泡了，也别一口一个指示。我来是找你商量，看如何接待好周远翔。”

    孔祥涛愣怔一下，还是故意装傻道：“该怎么接待，由你主任定，我没分管接待呀。”

    温八雅不正面回答孔祥涛，只是问：“你认识周远翔这人吗？”

    孔祥涛笑笑：“只是听说过，但从来没有接触过。”

    温八雅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孔祥涛漫不经心地回答：“是说此人挺好色的吧，换过好几个老婆。”

    温八雅不语，良久才从椅子上站起，缓缓说道：“市里很重视此人，要我们务必做好接待工作。可我们就是在达川最豪华的宾馆拿出最昂贵的山珍海味，就能让周远翔开心？他什么没见识过？我想……可又……”温八雅欲言又止，显得很为难。

    孔祥涛是聪明人，当然猜到温八雅的用意，但他还是装糊涂，不急于表态。

    温八雅自然也知道孔祥涛装蒜。因此，就用很认真的口吻对孔祥涛说：“既然市里这次这么重视，我们要认真制定一个接待方案，你我分工一下，你负责具体接待工作，该怎么营造氛围，相信你会懂，我负责资料准备，意向书草拟等准备工作。你还有什么建议？”

    孔祥涛愣一下，马上就恢复常态，并爽快答应：“好吧。”

    孔祥涛接触过的女孩虽然很多，有的漂亮但没气质，有的会发嗲作秀，但文化素质太低没品位，唯独令他满意的就是徐佳佳。冯继财利用徐佳佳来攻他的关，他为何不利用徐佳佳攻周远翔的关？当然只能是陪吃、陪喝之类的，他可不想把徐佳佳拱手让给周远翔那糟老头。但是，要想让徐佳佳作陪就该给她一个名分。

    孔祥涛往温八雅邮箱里发了一张有徐佳佳在场的照片，然后到温八雅办公室，请温八雅打开电脑看看。

    温八雅问：“这人是谁？”

    孔祥涛答：“二马集团冯继财总裁的私人秘书，这姑娘毕业于大连外国语学院，东北人，形象好气质佳，能说会道，善于调节气氛，又见过世面，只是……”

    “只是什么？她不肯？”温八雅疑惑问道。

    孔祥涛说：“我倒不担心她不肯，二马集团要拿到凤凰岭保修厂项目，还未得手，她不会不给面子的，但以什么身份出面？二马集团与我们不好关联呀。”

    温八雅问：“你的意思……”

    “我是想能不能给她一个达川工业园区管委会外联部副主任的头衔，印上一盒名片，这样接待起来名正言顺，人家也有积极性。”

    温八雅沉默不语，良久才说：“我们是政府机构，这样做怕不太严肃，将来周远翔真来投资，少不得要跟我们打交道，迟早要穿帮的。我看可以印管委会的普通名片，什么职务都不冠。周远翔不会在乎什么职务，将来要问起来就说是我们曾经招聘的，会留有余地。”

    孔祥涛似有不悦，但还是同意温八雅的意见。

    周远翔的考察团浩浩荡荡有27人之多，公司企划部全体出动，还有总裁助理、总裁秘书、财务总监等，最有意思的是周远翔还带来了刚满五岁的儿子，满地跑着，学着港澳腔调“爹地爹地”叫。他的太太比他整整小了30岁，周远翔很自豪，逢人就介绍他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达川作为一个中心城市，却没有一家四星级以上的酒店，仅此一点，就能看出达川与发达地区的差距了。

    周远翔一行下榻在达川最豪华的三星级酒店——桑华大酒店，从踏进酒店的那一刻起，周远翔就开始皱眉头，当他听说这是达川最好的星级酒店时，情绪似乎有些好转，转而开玩笑说：“看来我应该先在达川投资一家五星级酒店，这是达川需要，也是我将来企业的需要啊！”

    陪同的常部长立即为之鼓掌，说：“好啊，我们就盼着周董事长的大手笔，在达川四面开花呢。”

    周远翔的话透露出一个信息，他来达川投资的可能性很大。

    欢迎宴会隆重而热烈，宴会厅由桑华大酒店会议室改设，宴会厅中央悬挂着“欢迎永翔集团考察团”的背景幕布，周围布满了鲜花和气球，常部长还代表达川市委、市政府致了欢迎词。

    这个泥水匠出身的商人确实有些受宠若惊，在深圳，周远翔虽也有几亿资产，可也称不上什么人物，在达川他就有当大爷的感觉。他暗自心里感慨，还是在小地方，在经济欠发达的小地方才能受到重视和尊重，也许能获得更周全的服务。

    欢迎晚宴持续了两个小时，常部长、胡一民、温八雅一行已经离开，周远翔的考察团成员也大部分回酒店房间休息，只有周远翔和他的助理以及孔祥涛和徐佳佳还在桌上。

    周远翔年近60尚能喝一斤50多度的白酒，显见年轻时酒量大得惊人，连孔祥涛都感觉陪得吃力，但周远翔的兴致显然在徐佳佳身上。他不怎么吃菜，抽着雪茄，一杯又一杯把五粮液往肚子里送，也不计较徐佳佳喝的是啤酒。

    徐佳佳似乎是个机器人，谁叫她喝，她就机械地端起杯子，孔祥涛虽然几次用眼神暗示她，她也装着没看见。如果说是为冯继财而攻孔祥涛的关，她还算个角，她今天纯属陪衬，她连印好的名片都没发，她甚至有点恼怒孔祥涛为她安排的这个角色。

    孔祥涛虽然在温八雅手下很憋气，但也希望自己能展示一下能量。因此，他真心希望徐佳佳能帮他促成此事。

    徐佳佳显然非常厌恶自己扮演的角色，如果不是看在孔祥涛的面子上，她早想走人了。

    一般别人敬的酒，周远翔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只要是徐佳佳敬的酒，周远翔就会爽快喝完，再后来他就主动出击敬徐佳佳，徐佳佳面露难色，婉言相拒，周远翔就有些不悦了。孔祥涛心中直骂这糟老头怎么这么难缠，又这么能喝，干脆自己上，把这糟老头放倒算了。冷静下来想想，这不妥，周远翔现在是座上贵宾，不能惹他不高兴了，他用手机悄悄给徐佳佳发了条短信：“装醉，上洗手间，然后就说吐了。”

    过一会儿，徐佳佳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了看，突然“啪”的一声手机掉地上，俯身去捡，又忽作呕吐状，匆匆跑进卫生间。

    孔祥涛故做作遗憾地摇头道：“虽说年轻，也不能与周董对阵呀。周董真是好酒量。”

    徐佳佳再也没回到现场，只是许久以后给孔祥涛发了条短信：“我无比厌恶，抱歉，失陪了。”

    孔祥涛给周远翔开出三套节目：喝茶、唱歌、桑拿，可周远翔都并不回答，只是问徐小姐哪去了。孔祥涛只好骗道：“徐小姐不胜酒力呀，她怕丢人现眼，已经撤了。”

    周远翔只好兴味索然地收场。

    第二天，周远翔带着浩浩荡荡的考察队伍来到工业园区，看完选址就到工业园区的办公楼。按照许书记的指示，工业园区原来在城里的总部全部前移到工业园区现场，盖起了这栋六层大楼，一是有利于服务协调好入园企业，二是显示达川市委、市政府搞好工业园区的信心和决心。

    周远翔在办公楼巡视着每一间办公室，只有跟在周远翔身边的孔祥涛知道他的心思，他在寻找徐佳佳。昨晚他听到介绍徐佳佳时就纳闷怎么没有任何头衔。到底在哪个部门？尽管疑惑，他也没有理由见一次面就刨根问底啊，他倒是希望徐佳佳不是工业园区管委会的，这样他就更有可能把她挖到自己身边。说实在的，在深圳虽然美女如云，但像徐佳佳这样的美貌气质兼而有之的角色在公司里还没出现过呢。

    孔祥涛借故上洗手间，给徐佳佳拨了个电话，听得出，徐佳佳还在睡觉，孔祥涛火急火燎说道：“佳佳，你赶快起床，我派车去接你，马上赶到工业园区来，周董事长在四处找你呢。”

    徐佳佳不屑地嘟囔道：“他到工业园区关我啥事？我才懒得理会那个色迷迷的老头。”

    孔祥涛急道：“我的姑奶奶，快起来帮大哥一把，昨天不是介绍你是工业园区的工作人员吗？这事不能穿帮，万一周远翔生气，说我们忽悠他，不来投资可就麻烦了，这事如果你有功，拿到凤凰岭保修厂项目就会添一把火，你自己思量吧。”

    不一会儿，他就收到徐佳佳的信息：“我自己打的去。”

    周远翔在会议室里漫不经心地听着温八雅介绍着工业园区卫星影像图，但只一阵子工夫，周远翔的秘书就到温八雅身边耳语道：“周董累了，想休息了。”

    温八雅笑着走到周远翔身边说：“周董事长，我们到三楼接待室喝茶，中午就在我们工业园区食堂用餐如何？我们这里虽然比不得大饭店，可弄几个土菜，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周远翔只是咧嘴笑笑，不置可否，但还是起身下到三楼。

    半小时后徐佳佳赶到。孔祥涛真是个出色的导演，他安排徐佳佳用盘子托着闽北上好的茶叶“金骏眉”和茶点走进接待室。

    周远翔果然瞪大了眼，孔祥涛起身说道：“小徐是负责行政接待的，她正张罗周董事长的午餐呢。”

    周远翔心头的疑团散去，朗朗笑道：“小徐这样优秀的人才怎么只是管行政接待呢，哈哈，可惜了。”

    不知是周远翔见到徐佳佳心情大好，还是吃腻了大宾馆的饭菜，他对工业园区食堂的饭菜很满意，席间自然很开心。

    结束时，周远翔说：“今晚我们回请市委、市政府和工业园区的领导，感谢大家关照，请务必赏光哦，徐小姐也一定要来哦。”

    温八雅说：“这哪行，还是我们来，您是贵宾啊！”

    周远翔哈哈大笑：“如果我们合作成功，你可是父母官啊，留给我一个巴结的机会吧。”

    只有孔祥涛或许还有徐佳佳知道，周远翔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周远翔以前的傲慢态度，周远翔有必要巴结工业园区的领导？周远翔心里清楚得很，现在工业园区巴望着把他们的企业引进，他现在是大爷啊。

    温八雅踏实勤勉，甚至有些厚道，他从未想过有时候做成一件事还需要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推波助澜。在这方面，温八雅可能永远都学不会。

    现在许多部门、单位领导为了争取一个项目，争取上级的补助资金，常常是不择手段，譬如请领导吃饭要有气氛啊，既身为领导，什么稀奇东西没吃过呀，所以吃本身不重要，关键要看是不是让领导高兴了。再说喝酒，喝闷酒有啥意思呀，有美女陪着就不一样，酒多喝了，豪爽气就来了，要求的问题就好答应了。这当然不是以前那种“下三烂”的美人计，得掌握一定的分寸，让领导高兴又不犯错误。而有的人如果能争取10万元补助资金，便可以在你身上花掉5万元，甚至更多，怎么说总是有所得吧。

    孔祥涛在这方面可谓玲珑八面，如果他没及时洞察出周远翔的心思，没及时召唤来徐佳佳，周远翔就不是这样的情绪，甚至周远翔的投资也可能流产，而孔祥涛如此行事，又在为冯继财、徐佳佳争取凤凰岭林业汽车保修厂项目做了良好的铺垫。

    周远翔的答谢晚宴本来也就是一时兴起，没什么准备，只是例行公事式的，请的几位市领导也就象征性出席一会儿就走了，被挽留下来的只有徐佳佳和孔祥涛，或许其他人也心领神会，表示理解，而孔祥涛和徐佳佳自然心里别扭。孔祥涛只是想主动表现自己，显示自己的能耐，徐佳佳就是想搞定凤凰岭项目，而屈从于孔祥涛。

    周远翔知道劝酒很难，见气氛尚好，就直接拉开话题：“徐小姐，你这样的人才，跳出达川可是大有作为呀。”

    徐佳佳马上应道：“承蒙周董事长厚爱，咱哪算是什么人才呀，混口饭吃已经不容易了。”

    周远翔说：“你真是谦虚，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工业园区虽是政府单位，按你们所说的是铁饭碗，可我知道待遇有限呀，徐小姐要是愿意，敝公司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条件么，随你开。”

    徐佳佳应道：“谢谢周董事长美意，适当的时候也许我会考虑的，只是现在有诸多的不便，恕难从命。”

    周远翔笑道：“我说你年纪不大，外交辞令很多，适合搞公关呀，我给你开十万年薪怎样？”

    徐佳佳瞟了孔祥涛一眼说：“呀，周董事长够慷慨的，只是我刚才说了，时机不对，也许将来我会考虑的。”

    周远翔说：“个人隐私我就不便多问了，总之，欢迎你来，我们是很有诚意的。我们去喝茶吧，你今天上午泡的叫什么眉来着？哦，金骏眉，真不错。”

    周远翔虽未在达川注册公司，但在达川市内租了一层写字楼，正儿八经挂起了“深圳永翔化工有限公司达川办事处”的牌子，并从公司本部抽调了一位总经理助理担任办事处主任。

    徐佳佳觉得自己在工业园区里扮演的工作角色既别扭又憋屈，时间久了难免要露馅。她巴不得周远翔早点离开达川，她就可以抽身而退。为了凤凰岭的林业汽车保修厂项目，她帮孔祥涛忙了。

    回省城后不久，徐佳佳就接到一个陌生人电话：“是徐小姐吗？我是深圳永翔化工有限公司达川办事处主任徐正林，我们是本家呢，听说徐小姐是东北人，我是黑龙江的。对，哈尔滨啊，我们算是老乡呀。”

    徐佳佳忍不住打断话：“可我不认识你。”

    徐正林说：“我知道我们不认识，是我们周董事长隆重向我介绍您。因此，我想……我想，能有合适机会，在您不介意的情况下，专程去拜访您。听说徐小姐天生丽质，气质高雅，我也想有幸一睹您的芳容呐。”

    徐佳佳没好气地“啪”合上手机，她打心眼里厌恶这个从未谋面、说话流里流气的男人。

    随后一段时间里，徐佳佳不断接到徐正林的电话或信息，徐佳佳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那天，她到达川时又接到徐正林电话：“徐小姐，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就是受周董事长之托，要把一件礼物转给您。请给我一次机会。”

    徐佳佳故意骗他：“那就等我到达川再说吧。”

    徐正林笑道：“您现在不就在达川吗。”

    徐佳佳怒道：“你派人跟踪我？”

    徐正林说：“我哪敢啊！徐小姐别误会，确实是我手下人了解到的信息，我说过我没有恶意。”

    徐佳佳想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于是就回道：“那好吧，我在滨江北道如意茶馆等你，记住我挎的是奶油色皮包。”

    徐正林一进门，徐佳佳凭感觉就是他，与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戴副金边眼镜，样子倒斯文。徐佳佳心想，周远翔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筹建工作交给这么一头嫩驴，他能撑得起吗？

    因为是上午时分，茶楼大厅里没几位客人，徐正林也一眼就判定出哪位是徐佳佳。

    热情地寒暄握手后，徐正林把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盒包装精美的燕窝礼盒摆在徐佳佳面前，说道：“徐小姐，电话里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轻松气氛，还望徐小姐多包涵。我们董事长说，上次他来达川考察，受到盛情接待，尤其是徐小姐给我们董事长留下深刻的印象，特意让我转达他老人家的谢意。这是董事长专门从泰国带回来的燕窝，据说对女士美容最有益处了。另外董事长诚恳邀请徐小姐加盟我们的企业，他说上次给您开的年薪少了，想征询您的意见，开多少合适呢？”

    徐佳佳猜想周远翔派人百般寻找她的目的，一定也是为了要把她招到麾下，好掌控自己。

    想想那干瘪老头色迷迷的眼睛，徐佳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于是，她傲慢地说道：“谢谢你们周董事长的好意，我无功不受禄，我所做的事微不足道。因此，请你把礼物捎回。至于贵公司要聘用的事，我早说过适当的时候也许我会考虑，但不是现在。实话说吧，我根本不是工业园区管委会的人，我也是受聘于省城的一家公司，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觉得你们目前不必费这个心思。”

    徐正林笑道：“我们董事长早就猜出你不是工业园区的人了，在董事长眼里，您不但值这个价，而且他还表示愿意接受您适当的附加条件，车子呀，房子呀，您可以提您的要求。”

    徐佳佳越来越明显察觉出周远翔的用意，心里不由升出强烈的反感，但还是很克制地回道：“谢谢你们董事长的好意，但我说过我现在不会考虑这些问题，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

    徐正林愣怔一会儿，冲徐佳佳背影叫道：“徐小姐……哎，那你东西得带走啊。”

    可徐佳佳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徐正林在达川人生地不熟，开展各项筹备工作自然艰难，尽管达川市委、市政府对永翔化工企业入驻工业园区高度重视，达川工业园区管委会也非常支持配合，但他所提出的要求确实让工业园区管委会感到为难。不知是周远翔的授意，还是徐正林自己的主意，他们向工业园区管委会提出要2000亩的土地，理由是他们将来总投资要达到10亿元人民币，要建成花园式的工厂，还要建职工生活区。

    达川工业园区近期规划面积虽然有20多平方公里，但目前已“三通一平”的土地不足4000亩，每亩地政府基本只收成本价5万元，如果永翔化工划走2000亩，目前几乎就不可能再引进别家企业，原有入园14家企业已经占了将近2000亩，目前“三通一平”工作又跟不上，这事着实让工业园区管委会犯难。

    孔祥涛一见到徐正林送来的报告就火冒三丈，立即冲到温八雅办公室大声道：“永翔化工到底是来投资还是来圈地的？狮子大张口啊，一口气就要2000亩地，我们工业园区怎么伺候得了这样的老爷啊。”

    温八雅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不管他们用意如何，我们都得谨慎处理这事，毕竟这是常部长引进的项目，万一把他们气跑了，我们承担不起这份责任。我是想，你分管这项工作，你出面与他们协商，先分期给地，他们投资建设也要分期嘛，一期先给他们三五百亩，他要上二期、三期工程时再给也不迟。”

    孔祥涛还是愤愤不平：“即使他们要投资10个亿也不需要2000亩地啊，我怀疑他们趁现在地价便宜，先把地圈下，以后再开发别的项目，譬如……”

    温八雅打断他的话：“先别下结论，他们也不可能改变土地使用性质。你马上约见徐正林好好谈谈，把我们现有情况和他说清楚，相信他们能够理解的。”

    孔祥涛尽管心里不悦，但还是照温八雅所说约见了徐正林。

    徐正林见到孔祥涛一脸严肃的样子，显然有些战战兢兢的，反复强调这是他们董事长的授意。

    孔祥涛口气还是有些不耐烦：“不管是你们董事长的意思，还是你个人意思，要2000亩地是不合适的，我们工业园区也处在起步阶段，目前经过‘三通一平’的土地也就是4000多亩，入园的企业已占去2000亩，你们一下要这么多，其他企业就无法入园了。我希望你们能实事求是地提出用地计划，别狮子大张口，实话告诉你，我们根本不可能给你们2000亩地。”

    徐正林唯唯诺诺地答道：“是，是，我们马上向董事长汇报，起草一个合适的用地计划报告呈给您。”

    一周后，温八雅接到常部长的电话：“温主任，为你们工业园区引进一家企业，我也是费尽了心机，而你们对客商又是怎么服务的？气走一家客商也许还不算大事，影响了达川对外形象，你可负不起责任呀，我希望你们好好反思一下工作方式和服务态度问题。”

    温八雅没有解释的余地，常部长就把电话挂了，他坐在办公桌前愣怔了半天，直至办公室秘书敲门送材料，他才回过神来。

    从孔祥涛那天向他汇报永翔化工公司计划用地的神态看，他基本上断定这事是孔祥涛惹的祸，但现在批评孔祥涛也不是时候，弄不好会进一步僵化两人的关系。

    他来到孔祥涛办公室，见门虚掩着，就推门进去，孔祥涛正站在窗前打电话，没发觉温八雅推门进来，还在压低声音断断续续说着：“文件已经形成，但还没有发……应该没问题吧……哈，你看着办吧……不，不，千万别。”

    温八雅感觉来的不是时候，正要退出，孔祥涛已合上电话，转身发现温八雅站在门口，顿时一脸尴尬：“温主任，来……来了，快请坐，我这还有一泡好茶呢。”

    温八雅坐定，说：“好茶泡给我喝浪费啊，你知道我喝茶只是为了解渴，并不懂品茶，什么茶对我都一样。我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和永翔化工公司办事处代表约谈的情况。”

    孔祥涛似乎已经摆脱了刚才的尴尬，放松地回道：“我已经和他们的办事处主任徐正林谈过，按你的意思，希望他们提出分期用地计划报告。怎么啦？有什么不妥吗？”

    温八雅喝了口水，没吱声，良久才说道：“刚才市委组织部常部长来电话批评我们，也许我们哪个工作环节出了纰漏，常部长批评的口气非常严厉，必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向常部长报告或检讨。”

    孔祥涛又来气了，愤愤道：“一定是徐正林那小子向周远翔告恶状，然后周远翔又向常部长告我们的状。我承认那天我和徐正林交流时没有好语气，可我说的都是事实，这年头什么事啊，他们这些企业成了大爷，我们这些政府官员倒成了孙子。”

    温八雅很惊讶，各级领导在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上不断强调要转变观念，要强化机关服务意识，看来孔祥涛只是把这些当耳边风，或许巴结、讨好孔祥涛的人太多，孔祥涛被彻底惯坏了。

    温八雅虽然心里窝火，但又不好批评训斥孔祥涛。正职与副职之间的关系通常是很敏感的，有时候正职还要笼络副职，从某种意义上说，副职为正职包揽一块工作，是为正职打工，干好了，政绩是正职的，而正职一般又难以掌握副职的政治前途。开明、民主的正职会把一些权力交给副职，用很艺术的手段把副职们团结在自己周围，自己的施政意志则通过副职们来实现，而专断、霸道的正职则把权力掌控在自己手中，只是不断给副职们派活，结果可想而知的。因此，副职们就发牢骚，九十九个副的不如一个正的，现实就是如此。

    当然，副职们也有自我解嘲的安慰理论，“吃饭要吃素的，穿衣要穿布的，当官要当副的”。应酬多了，肚子里油水也太多了，多吃素的有益健康。化纤制品多了，怎么也没有棉布衣服舒适环保。当副职可以不必费脑筋，不必有自己的思想意志，正职怎么吩咐就怎么干，责任小啊。可事实上，真正有机会让副职们转正，几乎没有人会拒绝，如今口是心非的人多了去。

    温八雅思忖片刻，温和又不失严厉地对孔祥涛说：“不管怎样，我们得把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向常部长汇报并检讨，再有理由也得检讨。你呀，也该收敛点你的个性，也不看看周远翔什么来头？再说，这些入园的业主确实是我们的上帝，我们理应为他们服务好。你先写个具体的汇报材料，然后我们再找机会向常部长汇报。”

    孔祥涛先是不吭声，随后又很无奈地应道：“好吧，我写完再给你过目吧，但我希望我不要去面见常部长。”

    温八雅一愣：“你不去怎么行？噢，你是怕挨常部长批呀，人这一生谁没挨过批评呀。”

    孔祥涛说：“我不是怕挨批，我是怕我到时不冷静，常部长也太把周远翔当回事了。你看周远翔上次来时那神气样，似乎在给我们施舍什么，我就是看不惯。”

    温八雅笑笑：“别再意气用事，你毕竟是园区管委会的领导，你这样意气用事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服务质量，也会影响到你个人的将来。”

    孔祥涛冷笑：“我个人还有什么将来，我都50多岁的人了，还有什么发展空间？好了，我也想开了，放心，我不怕批评，我也会向常部长做深刻检讨。什么时候去，你通知我吧。”

    孔祥涛到常部长办公室时，倒是挺诚恳，本来也就是周远翔的一面之词，听完温八雅与孔祥涛的解释和检讨，常部长倒也通情达理，他表示理解工业园区目前的困难状况，吩咐今后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要树立达川招商引资的良好形象。

    温八雅心里舒了一口气，孔祥涛觉得反正说违心话是经常发生的事，倒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倒是那个徐正林久久不敢露面，也没有托人把用地计划报告送来。

    徐正林再次深刻感悟到董事长为什么要高薪聘请徐佳佳的用意，原本他也只是觉得董事长看上徐佳佳的漂亮，要将漂亮女人收入囊中，而现在他更能体会到徐佳佳的价值，要是多个像徐佳佳这样的帮手，这事由她出面就不会如此尴尬。

    可他又想不明白，面对高薪以及其他的优惠条件，徐佳佳为什么会无动于衷呢？深层次原因到底在哪？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妙招，能让徐佳佳考虑到永翔公司达川办事处来工作。

    徐正林费尽周折打听到徐佳佳在省城的住处，他知道再打电话给徐佳佳，徐佳佳不一定会理他，更不会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他的。时值年关，也不知道徐佳佳是否已回东北老家，过年时送些年货倒是好时机，便到超市买了一盆硕大的盆栽金橘树，两人抬着还气喘吁吁的。

    如今送盆栽金橘是时尚，意在送吉祥如意，金玉满堂，他还在金橘树上缠绕一个满天星造型，他有信心让徐佳佳喜欢上这个礼物，同时他也把上次徐佳佳没收下的笔记本电脑和燕窝也捎上。

    徐佳佳住在省城的怡景嘉园，虽处于城市边缘，但依偎在闽江边上，开发商将闽江水引进小区，每栋楼前都是清水环绕，小桥亭榭，四季都有花香飘逸，处处美景怡人，能住进怡景嘉园就是有身份的象征。不言而喻的就是这里的房价贵得惊人，没有200万以上，想都别想。让徐正林更没想到的是徐佳佳竟然住在150多平方米的楼中楼里。

    楼下防盗门的门铃摁了许久没有反应，徐正林失望地正打算离开，突然身后“吧嗒”一声响，徐正林心想不管是否徐佳佳开的门，总得叫工人把金橘盆栽搬到徐佳佳门口，两个人好不容易把一堆东西扛到徐佳佳门口，门铃又摁了半天，徐佳佳才穿着睡衣睡眼蒙眬地开门。徐佳佳也许早发现了是徐正林要来，表情很木然，既没表示要让进客厅，也没拒绝的意思。

    徐正林只是尴尬笑笑，进退两难，才吞吞吐吐说道：“我是来……来给您拜个早年，顺便把您上次没拿走的东西送来。”

    徐佳佳似乎很不屑，旋即又看一眼徐正林的神态，又觉得他的样子很可怜，人家也是好心来拜年的。于是，换了一副笑脸，把徐正林让进客厅，一边泡茶一边寒暄着。

    面对徐佳佳突然的热情，徐正林反倒有些不自在了，连忙说道：“不用忙，不用忙，我们就走。”

    徐佳佳看看墙上的钟说：“要不这样吧，也快到中午了，我请你吃中饭，老乡嘛，聊聊天，我知道有一家东北人开的餐馆，口味蛮地道的。你在楼下等我，我换件衣服就来。”

    徐正林对徐佳佳突然的情绪变化感到诧异，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哪敢，哪敢。要请也是我请徐小姐，您肯给面子已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在心里，他显然已经把徐佳佳看做是老板的人了。

    徐佳佳很有韵味地笑笑，啥也没说就上楼换衣服化妆去了。

    徐正林傻呆在客厅，不知是先去楼下等，还是在客厅等，隐约听到楼上有轻微的说话声，感觉不便，于是轻轻掩上门，在楼下等了大约半小时，徐佳佳才袅袅娜娜飘到他身边。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徐佳佳轻摁手中的遥控，一排镶嵌在山边的车库中，其中一扇门徐徐地升起，徐佳佳熟练地从车库中开出辆宝马。徐正林发愣地站在边上，在徐佳佳招呼下才钻进车里。

    徐正林一路上都在想，徐佳佳为什么态度会突然间转变？但有一点他似乎想明白了，徐佳佳现有的生活方式和所摆出的架势自然不是年薪10多万所能驾驭的，看来要完成董事长的使命，聘用徐佳佳到公司工作难上加难。

    徐正林一路上答非所问哼哈应承着徐佳佳，徐佳佳也似乎察觉到徐正林正想着什么心事，也没再多问什么。半小时后，车子在一所大学门口的“胡来飞”东北饺子馆门前停下。

    没人知道“胡来飞”是不是东北饺子馆老板的名字，还是有别的什么寓意。但两人一致认同的是这里除了东北饺子，还有猪肉炖粉条、凉拌菜，甚至大葱蘸酱都是地道的东北风味，两人吃得开心，聊得也开心。

    徐佳佳说：“以前对你态度不友好，你不介意吧？”

    徐正林笑笑：“我理解。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对徐小姐这样的优秀人才，我们董事长表示仰慕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的方式方法不恰当，希望徐小姐能谅解。”

    徐佳佳摆摆手：“我没介意，否则也不会请你吃饭，只是我建议你别再一口一个您，听了别扭。还有，你干脆叫我名字得了，叫徐小姐显生分。”徐正林“噢”了许久，才说道：“直呼你徐佳佳是不是不礼貌？叫佳佳似乎又太……亲昵！”

    徐佳佳大笑：“我在大学时同学间都是直呼全名的，我没听着不顺耳啊。”

    气氛好了，徐正林也开始俏皮：“那好啊，徐佳佳同学，噢，该叫你学妹，我是东北财经大学九三年毕业的，你总比我迟吧，对女士不好探问芳龄，但我敢断定，你比我小，是吗？”

    徐佳佳突然收起笑脸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老了？”

    徐正林也惊愕：“怎么啦？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我还叫你师妹吗？”

    徐佳佳回过神来：“没事，和你没关系，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太早衰老了。”

    徐正林知道自己让徐佳佳想起什么伤心往事，也不知如何安慰徐佳佳，好半天两人都没说话。

    徐佳佳突然提议：“我们喝酒吧。”

    徐正林点点头，起身到吧台要了一瓶红葡萄酒，徐佳佳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徐正林劝也劝不住，只好也陪着喝，两人居然喝光三瓶葡萄酒。

    徐佳佳的酒量不是很好，已经醉意很浓了：“师兄，呃……不是，徐主任，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跳槽，我……也想去你那干……可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是什么……我一个小女子，像一只小蚂蚁，到哪不是被人拿捏呀。你知道吗？下个月26日，我……整整30了，哈哈……我是个剩女，剩女，你懂吗！不是圣女，我嫁不出去了……我两年都没敢回家……过年了，我怕父母责怪，我怕……同学笑我……呃，呃……”

    徐佳佳踉跄着起身要去呕吐，徐正林扶着徐佳佳到卫生间门口，但又不好进到女厕所，只好在门口候着，好在徐佳佳还有一点意识，在卫生间里“哇啦哇啦”胡乱吐了一气，满脸泪水地出来，见徐正林还在门口，就尴尬笑笑：“不好意思，我出丑了。”

    徐正林也笑笑：“没什么，吐了就好，我们还是回去吧。”

    徐正林虽有酒量，意识也清醒着，但毕竟喝了酒，也没敢开车，只好打的士把徐佳佳送回住处，然后侍候徐佳佳休息，自己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如果走了，又怕徐佳佳发生意外，留下吧，说不清道不白，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屋，自己与徐佳佳刚刚交往。

    想想还是留下，只好一个人在客厅里胡乱转换着电视频道，一会儿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傍晚时分，他被冻醒了，见徐佳佳一直熟睡着，估摸也不会再出啥事，于是给她留了一封信，轻轻掩门走了。

    徐正林也不了解徐佳佳为何心里痛苦，一个弱女子，大学毕业没几年，能住上这么高级的房子，而且开着宝马车。她的身边一定有个有实力的男人，也许还不止一个，只是这些男人可以给她钱，给她车，给她房子，但却给不了她一个家，也许也给不了爱。因此，她心中才有无尽的苦楚。

    徐正林此时也想起自己远在美国的名存实亡的妻子，整整三年了，妻子没回国一次，他也没去美国探望，虽然十天半月的也会通一次电话，但彼此语气也都很冷漠，可谁也不愿先提出分手，两人也就一直这么耗着。

    徐正林从东北财经大学毕业后，就应聘到周远翔的深圳公司担任会计、主办会计，然后坐上财务副总监的位子，一路走得很顺，那一年他也刚满30岁，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两人相处了不到一年就结婚了。

    妻子是深圳大学的讲师，那几年她一直在申请想出国深造，婚后几个月后，出国申请批下来了，她就要求徐正林和她一起出国，可徐正林觉得自己去美国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也许还要到华人餐馆洗盘子、打零工，妻子有专业，自己只能去陪读，而在永翔化工公司，他的年薪已超过10万，能有这样的待遇，全靠自己的聪明勤奋，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耐不住妻子的软磨硬泡，他只好向周远翔递交了辞职报告。

    周远翔欣赏徐正林的忠诚、踏实和勤奋，虽然有时显得有些怯弱，但他觉得徐正林身上的缺点恰恰是他所要的优点，太大胆未必敢把财务副总监这重要岗位交给他。

    有时，他甚至想让太太把财务总监的位子让出来，让徐正林担任，因为他太太一点不熟悉财务业务，只是徒有虚名挂个空职，可又怕太太造反。因此，一直没敢有这方面的举动。看到徐正林的辞职报告，他着实有些着急了，他单独约见了徐正林，还是极力想挽留徐正林。

    周远翔叼着雪茄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见到徐正林，只是盯着他好久不说一句话。徐正林平日里本来就有些畏惧周远翔，看到周远翔严肃的表情，不禁心里有些发憷，尽管自己要辞职了，但周远翔威严的外表对他来说仍有震慑力。

    良久，周远翔才问道：“你是觉得工作不顺心，还是嫌待遇太低？”

    徐正林急忙摇头：“不，不，董事长，非常感谢您这些年的提携关照，知遇之恩无以回报，惭愧！惭愧！”

    周远翔一直紧盯着徐正林：“那你为什么要辞职？正如你自己所说，我待你不薄啊。”

    徐正林嗫嚅道：“是我太太……逼着我要去美国陪她留学。”

    周远翔大笑：“一个大老爷们跟太太去陪读，你觉得有价值吗？”

    徐正林无奈笑笑：“只是为了婚姻，为了家庭。”

    周远翔拍拍徐正林的肩膀：“家庭固然重要，可男人不能只为了家庭而丢了事业，你到美国只是陪读，当个家庭男主妇，至多打点零工，与你现在如日中天的事业相比，孰重孰轻？”

    徐正林低头不语。

    周远翔再次许诺：“如果你不走，我就提拔你当总裁助理，年薪调至20万，你不必马上答复，回去和你太太商量清楚，一周后给我答复。”

    徐正林感激说道：“谢谢董事长栽培，说实话这些年您对我的厚爱，我感激不尽，我也不忍、也不愿就这么辞职，只是我太太脾气倔，容我回去再好好商量，再次感谢董事长。”

    ……

    徐佳佳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半夜，依然头晕，口干舌燥，那个满身烟味的男人冯继财昨晚没来。看床头柜上压着一张字条，徐佳佳拿起来，晕眩中看得竟然眼角有些潮湿。

    佳佳学妹：

    中午你喝多了，我在客厅等到傍晚时分，你也未醒，天气寒冷，恕我先告辞了，没照顾好你，深感抱歉。

    知你心中痛苦，深表理解和同情，可谁又能做到无忧无愁呢？俗话说，“人无远虑，心有近忧”，但有愁有烦，又何必借酒浇愁呢？断不了旧愁还添新愁呢，身体是自己的啊！

    你实在无须把自己定位为“剩女”，三十是“剩女”吗？你气质高雅，聪明能干，也许会让一些男士却步，适当调整好自己的心理定位是必要的。

    与你相比，我非“剩男”却胜于“剩男”，守着一个有名无实的无奈婚姻，合不了离不成，人身自由反倒受到约束，36岁了也没人叫我一声“爸”，岂不比你更可悲？与你一样尴尬，我每年春节也不敢回家，我害怕父母逼问为什么不要孩子，至今他们也不知道，我所谓的“妻子”已经去了美国。人生呀，本来就是悲喜忧欢共生共存，哪有绝对得意的人生，虽痛并快乐着，珍惜每一天，有风雨也总有阳光。

    感谢你丰盛的午餐，也感谢你把我当朋友，但愿有机会我们还能在一起畅聊。

    学兄：徐正林

    即日傍晚

    看完字条，徐佳佳才想起自己喝醉了，声明自己请客却并没埋单，也感念于徐正林对自己的悉心照料，于是给徐正林发条短信表示歉意和感激。同时也表示适当的时候要回请徐正林吃饭。

    随后的日子，要么徐佳佳到达川时约见徐正林，要么徐正林到省城时会会徐佳佳，两人越谈越投机，越见越投缘，感情也在微妙地发生着变化。徐正林从不询问徐佳佳是否有别的男人，更多的是顾虑该如何向董事长交代。

    冯继财与孔祥涛对徐佳佳自然只是相互利用关系，冯继财给了徐佳佳车子房子，但给不了家庭，孔祥涛为了徐佳佳铺垫各种关系，但铺垫不了爱情，这一点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

    而徐佳佳和徐正林年龄相近，经历相似，又同为东北老乡，能引起共鸣的东西毕竟很多，尤其是徐正林很善于体贴、关怀、安抚，常令徐佳佳感动。

    虽然徐佳佳有时也觉得徐正林性格怯弱，为人近乎木讷，两人交往密切后，有几次徐正林送她回住处，徐佳佳甚至暗示徐正林留下，徐正林总是很君子地托词离开，他连徐佳佳的手也没敢碰一下，这让徐佳佳怨恨徐正林的同时，又欣赏他的君子风度，至少不像其他男人一样，见着漂亮女人就迫不及待想占有。

    徐正林没有跟妻子去美国陪读，妻子带着深深的怨恨离开，然后他们彼此耗着，谁也不先提出离婚。三年后，当妻子提出离婚要求时，他非常平静地答应了，不是因为徐佳佳的出现，而是他觉得维持这样的婚姻已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这种爽快和平静倒令妻子惊讶，她恨恨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国内已经有意中人了？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挽留的意思？”徐正林大概永远都读不懂女人，明明离婚是她提的，却又希望自己能够挽留她，徐正林被责问得闷头闷脑的不知怎么回答。

    从理智角度说，徐正林确实觉得维持这样的婚姻两人都很累，不如早些解脱。因为现在不仅仅是理念志趣不同、天各一方的问题，关键是感情的淡漠，甚至两人都觉得彼此很陌生。因此，他很冷漠地反诘：“你觉得这种婚姻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他妻子再也不吭一声，两人很平静地去办了手续，徐正林慷慨地把七十几平方米的房产留给对方，只是搬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连深圳也不愿久待，就回到了达川。

    徐正林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徐佳佳，他觉得自己并非因为徐佳佳而离婚，两人也没挑明关系，彼此也没承诺什么，而且两人要走到一起主客观上都存在很大的障碍，特别是徐正林心里清楚，老板喜欢的女人，自己插手了，后果不堪设想。

    徐佳佳对徐正林的感觉也并未热衷到非他不嫁的程度，她只是觉得徐正林是可嫁之人，不管是年龄、经历，还是志趣、乡缘等方面，徐佳佳对徐正林都很满意，只是徐佳佳觉得徐正林太文气太儒雅，少了男子汉的气质。

    徐佳佳从小就喜欢刚毅、伟岸、果断的男人。她的父亲就是一名敢作敢当的警察，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有恋父情结，有啥知心话总喜欢跟父亲说，她的父亲也对她宠爱有加。这些年父亲一再要求女儿回到老家找一份工作，好照顾身体不好退养在家的母亲，徐佳佳也曾犹豫过，但毕竟放不下这边优厚的工作待遇，在东北找一份两三千元月薪的工作也不容易，更别说买房买车了。

    清明前夕，徐佳佳挂电话给徐正林，告诉他说要回去给爷爷扫墓，问徐正林有什么打算，并试探性地问徐正林能否结伴一同回东北。徐正林爽快答应了。

    南方四月的天气，白天微热，晚上微凉，昼夜温差很大。徐佳佳出发时穿上一袭白色连衣裙，大概是想向徐正林展示自己窈窕的身段和青春的魅力。傍晚时分，机场风大，看徐佳佳冻得有点发抖，徐正林脱下西装外套，给徐佳佳披上，徐佳佳很温情地看他一眼，但徐正林马上避开了她的目光。

    由于天气原因，飞机晚点起飞，徐正林说去机场餐厅填填肚子吧。徐佳佳撇撇嘴：“机场餐厅是天价，反正飞机上也有供应晚餐。”徐正林不说啥，但心里想徐佳佳也会心疼钱，不是想象中挥金如土的那种女人。

    大概耐不住饥饿，徐正林还是起身去咖啡厅冲泡了一桶快熟面，没想到一桶快熟面也要35元，确实令人咋舌。难怪徐佳佳不肯在机场餐厅吃饭，虽然两人都是白领阶层，收入也不菲，只是收费不合理，心里不舒服。

    飞机遇到气流，总是在不断在上下摇晃着，每一次摇晃，徐佳佳都会下意识地握住徐正林的手，每次都让徐正林感觉触电一样。不一会儿徐佳佳竟然睡着了，初始只是将头靠在徐正林的肩膀上，后来就把整个身子埋在徐正林怀里，徐正林大气不敢出，一直无法放松自己的精神状态。

    到了大连上空，飞机开始广播，徐佳佳才醒来，但她从徐正林怀中抽身坐起，非常泰然，并没有一丝的羞怯，显见她身体埋在徐正林怀中时潜意识里是知道的。

    两人出了机场，徐正林要去购买转哈尔滨的机票，他告诉过徐佳佳他也要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徐佳佳却拽拽他的手：“急啥？今晚先去我家住下，明天再来买，也许要买两张呢。”

    徐佳佳很媚地横一眼徐正林，然后就掏出手机打电话：“喂，爸，您在哪呢……噢，我知道了。”

    她把徐正林带到机场停车场，老远就看到一个穿警服的老警察在向他们招手，徐佳佳兴奋地喊道：“爸爸，爸爸，我在这。”

    徐父见到徐正林还是有些吃惊，尽管徐佳佳曾经告诉过他，这次回家会给他们一个惊喜，却不曾想是个活生生的准姑爷。

    徐正林显得有些尴尬，只是低声叫一句：“伯父，您好。”就随徐佳佳钻进徐佳佳父亲的警车。

    回到家中，在徐正林去洗澡的当口，父母就问徐佳佳：“你们俩关系确定了？他干啥的？今年多大了……”

    徐佳佳被问得喘不过气来，赌气说：“你们自己问他好了。”

    徐佳佳父亲摇摇头：“这死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不问了还不行吗？”

    徐佳佳摇摇父亲的肩膀，撒娇道：“人家这不是带他回来让你们考察考察嘛，对了，考察过人家，我也得去哈尔滨被人家考察，明天给爷爷扫完墓，我就随他去趟哈尔滨，行不？”

    徐佳佳父亲惊讶问道：“今天刚回，明天就走，你当家里是客栈？”

    徐佳佳娇嗔道：“不是嘛，人家去了哈尔滨还是要回来的，你们考察了别人，我不也得让人家考察考察？对了，爸、妈，你们对他印象如何？可以打几分呀？”

    徐佳佳父母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评判，还是徐佳佳父亲先开口：“模样倒还斯文，就是太文弱，不够大方大气，他干啥职业呀？看样子比你大好多，怎么还没结婚呀？”

    徐佳佳说：“人家可是一家大公司的总裁助理呢，不过……人家已经结婚了。”

    徐佳佳父亲猛地站起，吼道：“什么？什么？他已经结婚了，这么说，你是第三者？天！我们家世代家风正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孽种？”

    说着就要追打徐佳佳，徐佳佳一边躲闪着，一边叫道：“爸，爸，您听我解释……”徐佳佳母亲隔在两人中间阻拦着，客厅里时乱成一团。

    徐正林听到吵闹声，草草结束洗澡，当他平静地站在客厅，全家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时，客厅里突然一片寂静，一会儿徐正林以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已经离婚了。”

    徐佳佳一惊一喜，继而怒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正林仍然平和说道：“因为你没问我。”

    徐佳佳父亲一时也下不了台：“离婚了，也不行，我女儿是黄花闺女，凭什么要嫁给一个二婚男人？”

    徐佳佳也不甘示弱嚷道：“爸，您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离婚男人就低人一等？他们的婚姻本来就名存实亡，并非因为我他们才离婚的，您刚才听到了吧，他们离婚我并不知道，根本不存在道德问题。”

    徐佳佳父亲不吭声，倒是徐佳佳母亲开明劝道：“老头子，别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佳佳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有自己的判断，我们做父母的别太难为孩子了。小徐这边坐，佳佳你也坐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徐佳佳的父亲没坐，徐正林也不敢坐。

    良久，才听到徐正林低沉说道：“伯父，伯母，真对不起！因为我，给你们家庭带来麻烦。佳佳是个好女孩，我知道配不上她，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纳这一切。我这次来完全是个意外，否则第一次登门，我也不会空手，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我要走了，谢谢。”

    徐正林要走又引起徐佳佳一家的慌乱，先是徐佳佳叫嚷道：“正林，你这是干吗呀，你就别再添乱了。你要走，我也走，反正我也不想待在这个家了。”

    徐佳佳父亲喝道：“你们俩都回到客厅坐下，我话说重了吗？我让你们走了吗？”

    大家都坐定后，徐佳佳父亲又好半天不说话，闷坐了许久，他才很无奈地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又奈何？”

    说完端着茶杯，独自回房去了。

    徐正林觉得浑身不自在，思量片刻还是说：“伯母，谢谢您的理解，也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佳佳，我只有三天假期，明天我回家扫完墓就得赶回去，明天一早有一趟飞哈尔滨的航班，我就不在这打搅了，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再见。”

    徐佳佳似乎有些伤感，失望地看着徐正林的背影，直到母亲提醒该送送徐正林，她才机械地跟着徐正林下楼。

    好长时间，两人都不说一句话，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直到徐正林回头劝徐佳佳回去，他才发现徐佳佳眼眶里满是泪水。

    徐正林第一次勇敢地把双手搭在徐佳佳肩上，安慰道：“佳佳，谢谢你对我的这番情意，也许我们有缘无分，摆在我们面前要克服的障碍很多很多，如果要走下去，这段路可能很漫长，恕我回程就不能陪你了，你好自珍重。”

    徐佳佳拽住他的手，“你真的要走？不希望我和你一起去？”

    徐正林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们都需要冷静地思考思考，只是我们……还有你……以后父母没有障碍了，我再带你见我的父母才有意义，你说是吗？”

    徐佳佳依然泪眼婆娑，低声抽泣道：“我知道你嫌弃我的过去，虽然你没给我机会解释，但其中的无奈或更深层的原因，你是无法理解体会的。你走吧，不送了。”

    说完转身就走。

    徐正林望着徐佳佳的背影，愣怔半天想给徐佳佳发个信息，却又不知说啥好。打的到机场宾馆，第二天一早便飞哈尔滨，他真的只在家待了一天。回达川后便没有跟徐佳佳再联系。

    徐佳佳也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回达川了，但也没有主动和徐正林联系，两人就这么冷处理着，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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