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总和一位已经退位的省领导属忘年交,还是他家的常客。这姓顾的老人家退位后,成天邀人下棋。顾老的象棋水平可是不一般,平常人还真下不过他。易总聪明“绝顶”,象棋水平自然高于顾老。
易总刚开始和顾老下棋老是输,顾老生气了,说:“你是不是让我啊?或者是心不在焉?明明可以赢的棋,怎么这样下?”易总连连赔不是:“对不起,老领导,我一定集中精力认真来。”认真下的结果是易总连赢几盘,顾老一推棋盘说:“不下了,后生可畏呀。”语气中多少带着一种不情愿。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老领导都不找他下棋了,但易总仍时常登门送点不大不小的他可以接受的东西。
顾老不提下棋,易总也不敢提,老人家不好伺候,赢也不是,输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直至有一天,顾老心情愉悦,再次邀请他下两盘,他分寸掌握得很好,该赢的时候赢一盘,该输的时候又不露痕迹,让顾老觉得两人棋逢对手、旗鼓相当。这样,下棋的机会又多了,说话的机会也多了。顾老帮他打过几次电话,写过几次条子,他的生意居然都做成了。
别以为老同志退了位,不掌握实权就一文不值,有时一个电话重千斤啊。中国的官当上了,是什么位子,是什么级别,就留下烙印了。时下连各种庆典、会议,要请老同志出席仍要考虑他原先的级别问题。地方党政领导一般都很尊重老领导,每年至少召开一至两次老同志的工作通报会,春节慰问必不可少。因为每个在位领导都知道,自己也有那一天。这些老同志不好惹,成你事也许不足,败你事可有余啊。有些重要场合,经意或不经意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足以断送某人的前途。老同志们有时真得罪不起,在不违反大原则的情况下,现任领导通常都会给老同志面子,易总就经常尝到这样的甜头。
现任达川市长曾是顾老的部下,易总很会揣摩他的心思,若有要麻烦他的事绝不在他不高兴时提。按顾老的脾气,不高兴时,你对他说啥也没用;就是高兴时,他觉得犯难,也未必会帮你。
易总对顾老的脾气摸得很准,那天他们下了四盘棋,其中两盘顾老转败为胜,心情舒爽。易总不失时机地提出请求:“我在达川有一笔生意,如果顾老能出面关照一下,晚辈将不胜感激。”
顾老笑笑:“你小子真是无孔不入,又闻到什么味道了?把手伸到达川去。不过我可告诉你,违法的事不能做,违背原则的事,我也不会帮你说。除此之外,我帮你打个招呼是可以的。”
易总夸张地叫起来:“绝对不敢,您看我这些年,什么时候做过违法的事啦。当然违背原则的事,我也不敢害您老人家。只是说有顾老关照一声,有些事就顺当些。是怎样,达川一家企业要进口一套设备,虽然我们也有竞争优势,但毕竟参加竞标的企业很多,我只是想有顾老招呼一声,就更有胜算。顾老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
易总以退为进,又故意把这事说得很轻松。
顾老放松地挥挥手:“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或写封信。让他们在不违反原则情况下,看是否给你们一些方便。”
那天,顾老打了几次达川市长的电话也无人应答,心里有些窝火,但还是压住心中怨气,自我解嘲道:“退位了,没人理了。哦,或许在开会吧,那我给你写封信吧。”
易总忙不迭声谢道:“谢谢顾老,谢谢顾老。”
后来,易总拿着信到达川找市长,却被告知市长去俄罗斯考察了,难怪他没接顾老的电话。政府办工作人员告知,市长要月底才能回,他只好将顾老的信留下,返回福州。一边等候消息,一边四处搜罗着有关这套设备的信息。
易总真是神通广大,消息灵通。美国的一位朋友向他提供了一则重要信息,美国得克萨斯州一家化工企业濒临破产,要转让一套设备,正是易总他们所需要的,转让价仅为150万美元。虽然已使用多年,但拆装上漆后,依然可以像新的一样。就算整修、上漆、运输、关税等所有成本都追加上,折合人民币也不会超过2000万,利润空间很大。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这是一套旧设备。他抑制住兴奋之情,一边等待着达川市长回来将会怎么批示,一边关注着徐正林公司的招投标动静。
达川市的市长刘胜利风尘仆仆结束了半个多月俄罗斯、法国、波兰等国的欧洲之行,赶回达川时,不知有多少的公文私事在等着他处理。因此,对顾老的信,他不经意瞄一眼,就放在案头,没马上做出批示,忙于处理重要公务。
这样又过去了个把月,易总着急催顾老,顾老虽不是很在意,可面子上挂不住啊,心里也着实有些窝火。于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刘市长电话:“小刘啊,最近很忙呐?我一个多月前给你写了一封信,怎么没回音啊……哦,是这样呀,怪不得,那是我远房的一个亲戚,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你就关照关照吧。”
刘市长拍拍脑袋,悔不该把老领导交代的事忘了,赶紧赔不是道:“对不起!顾老,我刚出国回来,太多事堆在一起,竟然忙忘了,我一定落实。按您说的,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一定关照。请老领导放心。”
刘市长当下找出顾老的信,见是工业园区的事就立马批示:“请胡副市长阅处,并将落实情况反馈于我。”想想又不够踏实,又注道:“顾老系原省领导,是老上级,一定要认真落实。”
胡一民见市长这么认真批示就不敢随便再批示了。虽然他挺反感这种纷繁复杂的裙带关系,但毕竟是市长批示的,而且感觉得出市长很重视。因此,他不敢再随便批给温八雅,而是请温八雅到他办公室详细了解这情况。
温八雅满头大汗地赶到胡一民办公室,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胡一民见状,略带歉意地笑笑,递过几张面巾纸,说道:“干吗这么紧张呀?我只是想找你商量个事。”说着递过刘市长的批示件,很感叹地继续说道:“这年头什么事啊,当官要关系,做生意也要托门路,甚至生个孩子有关系也要找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病房呢。刘市长都批示了,你看怎么个落实,好给市长一个回复呢?”
温八雅看完信也无奈地笑道:“这事我大致了解一些情况,前段日子,市委组织部常部长挂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协调关照此事。那天我也带了永翔化工集团达川公司的徐总,去见了这个叫易总的人。徐总已经给他明确的态度,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尽可能给予支持关照。他们是私营企业,他们有自己的采购经营自主权,我个人以为不便直接干预啊。”
胡一民看一眼温八雅,似乎在说这个道理我比你懂,但对老领导他从不用这种语气,只是淡淡笑道:“关键是我们要研究一个意见,怎么给市长一个交代。”
温八雅说:“省里老领导和刘市长不是都强调在不违反原则情况下吗?人家私营企业的运作也同样有他们的原则,该协调的事、该关照的事我们已经做了。我建议先给刘市长报告我们目前已经做的事,后续结果如何,到时再报告。”
胡一民苦笑一下:“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总之,你要盯着这事,后续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要有个交代。”
易总自从和徐正林接触后,已初步掌握相关信息,现在他从美国朋友处得到可以低价购进这个设备的信息,竞争的优势已经很明显了,但他需要进一步了解的信息是其他竞标单位报价情况,他要抛出怎样的价格范畴就取决于徐正林能给出什么样的信息。
如果报价太高了,竟不到这个标,鸡飞蛋打,什么利益也得不到。如果报价太低了,利润空间小,还会引起发标单位的质疑,这块肥肉也就可能失去。因此,他盼望着通过顾老这个渠道给徐正林一点压力,使他能够把参标单位的报价底细透露一些,他好做判断。自己手中有一张王牌,相信也不会让他太为难,到时再找适当时机把徐正林喜爱的邮票送出。
不管顾老交代的结果如何,易总决定再赴达川探听一下情况,虽然和徐正林只接触过一次,但感觉出徐正林还是挺怕官的。有高官压他,徐正林也许会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只要能搞到内部消息,他就好出下一步棋。
易总到达川后直接去刘市长办公室,政府办工作人员告诉他市长在开会,他极有耐心地等了一上午,直至市长会议结束。市长听说是顾老的远房亲戚,就马上写了个条子给胡副市长。因为有了前面的了解,胡一民又批给温八雅,温八雅转批给徐正林。这样易总手上就有各级领导批示的一把条子,他就很有底气地直接找徐正林了。
易总洞察人的心理是很到位的,徐正林在达川没有人脉关系,处事格外小心谨慎,他知道易总是有来头的人。因此,他不敢怠慢。同时,对这套设备他也很揪心,眼看厂房即将落成,而设备还没有眉目,尽管已经有几家供货商报名投标,但报出的设备性能和价格都不太令人满意。按周远翔的指示,设备要跟得上时代,但价格也要适中。进口的也许性能好,能体现先进性,可价格自然不菲,国产的价格会低些,但很难保证能跟上时代。易总既然是领导交代的人,而且徐正林也想探听易总能提供些什么信息。
易总打电话给徐正林时,徐正林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在开会”,就挂了手机,这让易总心里“咯噔”一下,徐正林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怕官。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不曾想徐正林回拨电话,约办公室见面,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易总不带随行人员,自己开着大奔到徐正林办公室。进门先奉上几瓶高档洋酒和几盒高级茶叶,像老朋友间随手带的见面礼。
徐正林一边泡茶,一边客气打哈哈道:“易总何必这么客气啊,实话说,我喝不惯那玩意儿。我觉得那味道特怪,另一个就是现在好多洋酒都掺假,还不如晚上我请你喝当地米酒。虽然便宜,但营养健康,关键没人仿冒。你说呢?喝茶。”
易总见徐正林心情不错,暗喜,随即附和道:“您说得对,现在这社会掺假的太多,防不胜防啊。不过徐总有雅兴,当由我来请才是。哪能让徐总破费呢?”
徐正林轻笑道:“在达川,我是主人,当然我来做东的。若有机会到福州,你再安排,我们就吃土菜喝老酒,花不了多少钱。你放心,我请客从来很简单,我可不愿在沿海来的人面前卖弄所谓的海鲜。”
易总点头附和:“是这个理,我欣赏您的风格。不瞒您说,我上回来达川就拒绝朋友的大餐,我同样讨厌冗长无趣的盛宴,吃饭就是吃饭,简单、快捷、吃饱就好。”
开局就聊得似老朋友,彼此愉悦,为切入正题铺垫好了氛围。
徐正林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说:“唉,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早想和易总联系一下,看你那边有什么好消息,没想到你找上门来了。但愿你能给我带来一些让人振奋的好消息。”
易总说:“我们公司这段时间全员出动,两路分兵,都在为这套设备四处搜罗。国际上,我们主要和西欧的生意伙伴联络,说实话,我们目前还派了不少人到国外考察。而国内呢,我们已分派出三个小组,南下北上西进,国内很多地方都考察过了,说真的都不太满意。倒是美国一位朋友给我提供的消息比较符合徐总的意愿,当然还有待进一步考察才能有结论。”
易总停住话头,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徐正林来了兴趣,问道:“真的吗?详细说来听听。”
易总不做正面回答,反问道:“徐总心目中的理想价位是多少呢?”
徐正林脱口而出:“3000万元人民币左右,进口的,能跟上时代要求。”
易总说:“前两条我们积极争取,还有些眉目,后一条很难界定呀,什么叫能跟上时代要求,是不是说目前最先进的就是跟上时代要求了,要知道,你的心理价位只是3000万元人民币,又要便宜,又要最先进,两头难全呀。”
徐正林讪笑道:“那是,那是,要求是过高了些,但追求又好又省,是任何一家企业都想达到的目标。”
易总说:“我们所得到的消息,这套设备不敢说是最先进的,但一定是新的,只是我想要徐总一句话,如果我做到您说的前两条,也就是保证是进口设备而且是新的,价格3000万元人民币以内,您能保证我们中标吗?”
徐正林愣怔了一阵才说:“我同样不敢说保证,但我会力劝董事长改为议标,到时你们就有优势了。”
易总拍手道:“好啊,我们最欢迎议标,问题都摆上桌面,以理服人。我们也怕暗箱操作。”
徐正林说:“你放心,虽然我们是私营企业,但也要讲公平公正,竞争还是要正当的嘛。”
易总起身告辞说:“徐总,知道您很忙,不便多打扰。你说的当地米酒留着下次喝吧,希望给我机会,在福州一定隆重接待徐总。对了,听说徐总有集邮的雅好,一位朋友送给我两个小玩意儿,我对这不感兴趣,转送给徐总,但愿您能喜欢。”
说着,易总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装傻客气地补充道:“我不在行,如果没什么价值,徐总可别见笑啊。”
徐正林也装傻客气地推诿着,尽管他没打开盒子,但他知道里面装的一定不是一般的邮票。
临走时,易总从兜里掏出一把纸条放在徐正林桌上,带着满脸歉意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徐总,以前误解您了,我以为您不肯见我。您看,我还找了好多领导写条子给您,没想到您这么热情,这些条子留给您也许更有用。谢谢啊,我一定尽快拿出您最满意的方案来。”
有了这样的摸底,易总心里有数了。一周后,他适时地把原先酝酿已久的方案发给了徐正林,报价是2950万元,符合徐正林提出的3000万元人民币以内的心理价位,而且明确标着美国原装进口。徐正林觉得这方案也符合董事长的意愿,建议董事长尽快召开董事会,改招标为议标。
现在许多公司,常常是有董事长,却没有董事,更说不上董事会的机构了。有的甚至只有两三个人的皮包公司,也设立董事长、总经理。周远翔的集团公司董事会实际上都是他的家族成员,所谓开董事会也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周远翔并没有召开董事会,而是简单地用电话或者和个别在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回复徐正林按他的方案办。
徐正林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一是自己预想的方案得到落实,二是许多领导的交代可以满意地回复,三是心安理得地收藏到几枚自己心仪的邮票。最关键的还是设备落实了,就能基本保障按时开工。徐正林在办公室偷偷地笑,在家里也哼起了歌,周小凤觉得一向严肃的徐正林怎么最近情绪如此之好,就问是不是有激情艳遇了?
徐正林依然乐呵呵笑道:“有艳遇?不就说明你老公有魅力吗?”
周小凤于是沉闷着生气不说话,徐正林只得又好一阵哄。
一向沉着冷静的易总得到徐正林同意其方案的回复,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榧子,然后很隆重地请了顾老等一班子高层人士。一单生意就能有一千多万元的进账,这在易总的经商史上也是没有过的。
40天后,这批设备已摆在达川永翔化工公司的新建厂房门口。徐正林紧锣密鼓地组织人马进行安装调试,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完美。按他原先预定的,八月八日八点零八分进行开业剪彩已经不成问题。
安装调试那天,徐正林问公司总工程师欧阳适明:“你觉得这套设备怎么样?能不能代表当前国际先进水平?”
欧阳总工诡异笑笑不作答,徐正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大事不好。但还是紧紧追问欧阳总工,被徐正林问急了,欧阳总工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徐总,我说了,您可别生气。这套设备是以旧翻新的,而且有拼装的痕迹,代表不了国际先进水平,尤其是净化排污设备这一最后的关键环节,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顺着欧阳总工手指的地方,在净化排污设备右下角不显眼的地方,有一块黑色小牌,虽然许多层油漆已脱落,斑驳陆离,但依稀可见的两行小字:“made in china.1999.8”。易总雇佣的工人显然疏忽了这个细节,徐正林当然认得这行字的意思,刷地一下,脸色骤变。
他本想马上掏出手机要给易总打电话,想想又觉不妥,自己在这场交易中已经不干净,易总要是抖出来,自己也辩不清楚,再说,易总也看不到现场证据,不认可也没招。关键是,这事又如何向董事长交代。
于是,他平稳一下情绪,问欧阳总工:“那这套设备还能运作吗?”
欧阳总工沉思片刻说:“运作应该没问题,只是效率就不是原先预想的了。”
徐正林不解道:“此话怎讲?”
欧阳总工说:“目前国际先进水平的生产节拍是每分钟120米左右,我们测试过这台设备最快功效也只能在每分钟80米,而且最后的粉尘,即PM2.5处理效果很难保证,排出的污水也不够达标排放。”
徐正林的心一下跌入冰谷,他知道再问下去只会增加自己的痛苦。他悄悄离开现场,一个人躲回办公室,苦苦思索着该如何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
起诉易总胜算大,自己有证据,况且设备还有近千万尾款未付,但动静搞大了,董事长那边怎么交代?搞不好自己职位都难保,易总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可能会把价值十多万的邮票当着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送给他,渎职、受贿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啊。
如果就此运行,侥幸的话也许一时还出不了大问题,可时间久了,终将露出马脚,而且一旦出了什么事故,局面将更难收拾。徐正林深陷痛苦的矛盾中,但有一点他心里很明白,不能就此便宜了这狗日的易总。
徐正林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努力恢复常态,给易总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一番,然后说后续的细节问题,希望易总抽空来达川详谈。
易总并没有以得意忘形的心态度过这段日子,他也担心有什么纰漏,最终会让徐正林或是他公司里的人发现了什么问题,毕竟还有许多尾款未拿到手。想起在美国急匆匆地雇佣工人加班加点地翻修、喷漆、拼装,仅仅一个多星期,可万一有个疏漏就可能露出马脚了。自己对设备又一窍不通,带去的工程师虽然也认真负责,但毕竟太年轻,经验不足。因此,他接到徐正林电话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但听徐正林的语气轻松,一切平安无事,他才以放松的心情驾车到了达川。
达川这个季节闷热异常,易总一下车就觉得像进了桑拿房,豆大的汗珠在光头上滚滚落下,他顾不上这些,急匆匆赶往徐正林办公室。徐正林见易总的狼狈相,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平稳住情绪,客气地招呼易总喝茶。又自顾自忙着案头上的事,这让易总隐约感到点担忧。
终于,徐正林忙完事,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拍拍易总的肩膀说:“我们到厂房看看设备运转情况,如何?”
易总头上汗珠还在冒,有点心神不宁地跟在徐正林背后。徐正林似乎也察觉到易总的神情,两人一路上一言不发。
厂房里那套设备依然静静地躺着,虽然已调试过,但未举行过开业典礼,还有其他诸多方面的问题尚未解决,不可能现在就投入试生产。
从徐正林严肃的表情推测,易总感觉设备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只是问题是大是小他没有底。原先,他只以为以旧代新依然可以运转生产、短时间内察觉不出什么问题就可以了。在美国拆卸前,他看过这条生产线一切正常,生产节拍怎样,效率如何,能否代表现在世界先进水平,这些他不懂。他要的只是一套进口设备,能运作生产,给人感觉是新的就行。生意场上一个颠扑不破的法则就是不冒一定的风险,就没有巨大的利润空间。这一点易总比谁都在行。
徐正林把合同书递给易总,易总翻了翻,装傻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徐总。”
徐正林强行压抑的怒火终于喷发了,大声说:“合同上明明写着,这套设备是目前国际先进水平。据我们了解,目前世界上生产这种管线最高效率节拍是每分钟120米。而你们这套设备只能做到每分钟80米的生产节拍,能算是世界先进水平吗?”
易总故作委屈地辩解道:“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当时只是简单地认为美国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发达的国家,他们的设备应该就是最先进的。”
徐正林再次怒吼道:“鬼话吧,你,美国是世界最富有的国家,是不是每一个美国人都比中国人富有?你自己不懂,你不会带懂行的工程师?”
易总擦了擦额头上不停冒出的汗珠,不断谦恭地点头:“是,是……是我们的工作疏忽,下次一定改正……”
徐正林心中骂道,去你娘的,谁还敢和你有下次。但眼下还不能惹急了易总,如果易总抖出内幕,自己将身败名裂,哪怕是易总现在撂手不管,也会使自己狼狈不堪。
徐正林压制住心中怒火,把易总带到这套流水线设备排污端口,他要抛出最后的铁证让易总口服心服,无从狡辩。可是怎么也找不着那块贴着“made in china”的小牌子,而且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徐正林心生奇怪,是谁做了手脚?难道公司里有内奸?他心里也在暗暗自责,自己太大意没有去保护好这证据,哪怕当时拍下录像或照片也能说明问题。
易总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徐正林在四处寻找什么,就知道他在寻找证据,心中紧张得大气不敢出,默默地跟在徐正林背后,等待着徐正林再次发脾气。
徐正林原先想射出的子弹忽然卡壳了,心里头愤愤骂道:“狗日的,谁是内奸,敢挖我的墙角。操他祖宗十八代。”
徐正林独自一人钻进车里,气呼呼地回到办公室,把易总一人撂在厂房里,易总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现在徐正林正处于气头上,越解释什么效果就会越糟糕,不如暂时回避一下。如此想来,就驱车回了福州。
徐正林原定在8月8日8时8分搞个隆重的开业庆典,请示周远翔董事长,却被告知,此期间他在法国考察。周远翔对何时开业,是否搞开业庆典,不作任何指示就匆匆收线。徐正林又是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运作眼前这尴尬的局面。
如果把设备退还给易总,定金和原先一部分预付款难收回不说,工期也耽误了,自己还有可能被牵扯进去,丢饭碗是肯定的,可能还要身败名裂。或许现在只有华山一条路,咽下这杯苦酒,让设备试运行,暂时也不搞开业典礼,先试运行一段再说。至于易总的尾款,就先搁置着,兴许要打一场麻烦的官司。
没有任何仪式,更没请媒体进行宣传报道,永翔化工集团达川公司就这么悄悄开工了。第一批产品出来后,徐正林的心里宽慰了许多,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一场天大的灾难已经虎视眈眈地盯上了他。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徐正林正在组织第一批产品的销售。突然间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大地为之震动,情知不妙,一定是生产车间发生意外情况,赶往现场的途中,就接到公司保安队长的电话,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司排污车间发生爆炸,已有四名工人当场身亡,还有十几名工人伤势严重,已打过120急救电话,但救护车还未到位。
工业园区离城区十多公里路,且路面还未铺设完工,救护车很难做到承诺的城区15分钟内到达现场。徐正林赶到现场时,又有一名工人断气了。车间已经面目全非,现场混乱不堪。黑暗里,东倒西歪的设备,惊慌失措的人影,哀叫连声的伤者,现场一片世纪末的悲惨景象。
更为严重的是,由于净化排污车间被毁,大量未经处理的污水,滚滚如酱油般的黑水冲出厂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直接扑向北秋江与闽江交接口上游十多公里的地方。但徐正林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眼下最紧急的是救人性命。
十多分钟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是110警车,紧跟其后的就是温八雅的车,然后陆续到达的是胡一民和刘市长的车,最后到达的竟然是救护车,而且只有一辆。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最危重的伤员抬上,其余轻伤员只好用小车,送往医院急救。由于抢救不及时,途中又有两名工人咽气。后来在医院抢救过程中,两名伤者因伤势太重,十天后引发感染死亡。这起事故前后共造成九死十一伤的惨重结果。
远在山东威海出差的市委许书记,打回电话指示市政府要立即成立“8.19”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由胡一民担任领导小组组长,温八雅担任副组长。虽然设了事故调查组、医疗救护组、环境整治组、安全保卫组、接待组、亲属安抚协调组等许多专门的工作小组,大家夜以继日地工作,但这起事故影响面太大,特别是饮用水污染引起市民的公愤更是难以安抚,单靠这几个工作小组,根本无法平息事态。
永翔化工达川公司虽已停产,但事故中泄出的大量污水具有很强的毒性,被毒死的鱼漂白了北秋江。时值酷暑季节,江岸两边恶臭熏天,这种味道甚至都飘到了达川城区。
达川自来水公司取水口正好处于北秋江水流最平缓的地段,仿佛就是一处平静的湖面,大量的死鱼在这里囤积,这样的水源再怎么净化处理也无法饮用。炎热的天气,断水一天也会使市民备受煎熬,何况达川全城已停水三天了。
全城的消防车夜以继日地在各居民区送水,从达川周边县市也调用了多辆消防车,但仍满足不了达川全城居民的用水需求,群众怨声载道,抢水的,殴打的,偷盗的,时有发生,达川城陷入一片混乱中,最后动用了公安、武警甚至武警部队,才使骚乱得以平息。
温八雅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作为“8.19”事故处理领导小组副组长,他奔波于几个工作小组之间负责组织协调。但他更多的时间是待在被污染的自来水取水口荔湾潭,指挥清理死鱼烂虾问题,还动用了几台大型疏水设备,尽可能使荔湾潭的污水早日排换干净。
他深知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早一分钟供水,达川市民就早一分钟得到安抚,这事是由工业园区内的企业引起的,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点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他不明白,转换了一个工作岗位仍然要被这可恶的黑水缠绕着,总摆脱不开它。万幸环境整治组的工作卓有成效,三天后被污染的痕迹基本清理干净,取水口的水经检测也基本达到取水标准。
徐正林在事故发生的当天晚上就已经被公安局传唤,两天两夜没合一下眼,除了喝上几口水,粒米未进,不是公安局的同志不给他饭吃,也不是他刻意绝食,而是他心里堵着一座山,根本无法吞进任何食物,只能靠打点滴支撑着。
徐正林无法忘记那惨烈的一幕,当他赶到现场时,一群满脸满身焦黑的人东倒西歪地在痛苦呻吟,人群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嘶哑无助地喊道:“哥……正林哥……”徐正林走近一看,忍不住抱着那团几近焦黑的人体,撕心裂肺地喊道:“祥子,祥子……杨子祥,杨子祥……”可那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徐正林伤心欲绝,泪如雨下,心里像被掏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一直抱着表弟杨子祥的尸体哭到火葬场的运尸车把表弟的尸体拉走为止。
他和表弟杨子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虽然表弟比他小四岁,但他们仍有许多共同语言。他表弟原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在部队干了四年后,只混了个副连级干部,感觉前途暗淡,便坚决要求转业。如果要在哈尔滨当地安排工作,只能有两个选择,或是到一个事业单位当保卫干部,或是去一家效益不是很好的国有企业当车间党支部书记。但如果不要求安排工作,就可以拿到十多万元的就业安置费。
他选择了后者,与人合伙开了一家酒楼,但因经营不善,支撑了一年多,不但贴进了十多万元的转业安置费,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表弟虽然文气懦弱,但一副小白脸也还挺讨女人喜欢。在部队期间,就和一个挺漂亮的哈尔滨姑娘结了婚,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今年刚满四岁。事业的坎坷经历,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夫妻感情。妻子虽没工作,但把家料理得整洁、温馨。酒楼生意亏本后,表弟一家一直靠父母的接济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去年春节,徐正林回家探望父母,舅舅一家很郑重地向徐正林提出要他把表弟带走,毕竟表弟现在连生活都没着落,徐正林望着他们一家渴望的眼神,心软了。他原本不愿意有亲戚在身边工作,怕约束自己的手脚,甚至会让别人说闲话,但无论与舅舅一家的亲情,还是他与表弟的感情,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也许是吃过一次亏的缘故,表弟表现得很乖巧,很听话,尽管徐正林只是给他安排一个工段长的职位,工资待遇也不高,可表弟没什么抱怨,勤勤恳恳地做着本职工作,这一点令徐正林很欣慰。因此,有想过段时间把表弟安排到更重要的岗位上,适当提高工资待遇,谁知会发生这样的悲剧,现在他怎么跟舅舅、舅母还有表弟的娇妻和幼小女儿交代?
有更多的磨难在等待着徐正林,作为此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他定然难逃干系,必将要负法律责任,这一点徐正林心里明白。只是他没想到另一点,公安部门已经考虑到,徐正林若此时出去,随时可能会被愤怒的民众乱拳乱棒打死。
已经有一群死者的家属集聚在公安局门口要求严惩责任者,这批人后来又到政府大门口和工业园区管委会门口示威要求高额赔偿。徐正林把自己送进深渊的同时,也把胡一民和温八雅弄得焦头烂额。
在中国,没有哪一级官员不怕处理群体性的善后工作,死者的家属往往会提出一些超乎现实,甚至无理的要求,可你能反驳吗?能呵斥吗?死者为大呀,激怒了死者家属,只会使事态白热化、扩大化。
相关人员所能做的只有安抚、安抚、再安抚,但要坚持底线不放松,轻易不要承诺,不然条件就会没完没了,尽管这些天温八雅和胡一民没日没夜在这死者家属群里穿梭来往,但仍然很难安抚住死者家属的情绪。
远在法国的周远翔已经得知这一不幸的消息,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及时赶回国,或许他害怕在达川露面,他也知道这样的残局难以收拾。因此,他派了公司一个副总赶到达川处理善后工作,但这位一向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副总谈及什么条件都不敢做主,事事都要请示董事长。周远翔烦了,干脆关机,有关如何赔偿的问题迟迟得不到明确答复,死者家属们的情绪就更加激动,死者的尸体也一直在殡仪馆冻着。
殡葬改革后,殡仪馆业务量猛增,而服务设施又跟不上,尤其是冰棺数量非常有限,发生这样的灾难性事故,殡仪馆根本没法应急。有的遇难者尸体只能用冰块围起来,时间久了,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恶臭阵阵。有的死者家属开始在殡仪馆里砸玻璃、焚烧殡仪馆里的花圈、挽联等可燃物,殡仪馆及周边地区乌烟瘴气又夹杂着腐臭味。火葬场工作人员面对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死者家属只能躲避。殡仪馆里少了悲哀气氛的笼罩,却多了几分杀气腾腾的气势。
达川城内似乎没有了安宁之地。这段时间,国内多家媒体都派记者驻扎达川跟踪采访。特别是网络资讯,传播快,影响面大。随着电脑的普及,网民数量激增,没有人用电脑却不上网的,更关键的是智能手机的出现,有手机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获得资讯。达川的爆炸事件,在很短时间内就传遍全世界。
不可否认的是,最具影响力的媒介还是电视。电视的传播虽然受到条件限制,譬如,不能随身携带,播放时间段有限制,但毕竟图文并茂,形象直观,更多的人会在约定俗成的时间内主动观看,获取自己感兴趣的新闻。报纸的优势在于详述清晰,便于保存,可以自由选择阅读时间,但传导慢,至少需要十多个小时才能传导给读者。收音机接收很便捷,发布消息也快,但没场景图像不直观。现如今除了老人家清晨锻炼身体时会听收音机,已很少有人用那玩意了。但不管怎样,发生重大事件时,各种媒体的记者都会蜂拥而至。
达川所发生的这一事件,在世界范围甚至在中国范围也不算太大,关键是迟迟未决的善后工作引发了一系列的骚乱更加令人关注。现在的人们似乎更关注一些负面的消息,俗话说出了人们的热衷:当真理还在穿鞋,谣言已经走遍天下。
有人也因此称之为当下流行的“坏消息综合征”。有一调查报告称,有62%的中国网民表示更愿意分享负面评论。按照“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的理论基础,新闻本身就是呈现问题的。现代社会,打开电视或当天报纸,坏消息数量还真是惊人,而在一些突发事件的进展中,网络谣言往往满天飞,权威通报也就很可能无法成为令人信服的定论。
这种“坏消息综合征”的根源在于压力和抱怨。从某种程度上说,负面报道或多或少可以释放内在压力,受众之所以对这些负面消息感兴趣,往往是因为这其中承载着与其可能共通的命运。
所谓幸福感,很大程度上都是通过比较获得的。当人们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常常可以用坏消息安慰自己。譬如,在达川这起事故中,我们家没有亲人遇难,也没有人受牵连,这已经很幸运了。当人们遇事失败时,也可以用坏消息推卸责任,将不满都推给外在环境。中国人常说的那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中,包含着小老百姓达到内心平和的民间智慧,其精髓也不外乎如此。
偏爱坏消息还有更深层的人性,这种人性可以沿着进化论一直追溯到人类起源时的遗传,人类的进化过程使我们总习惯于相信最坏的情况,我们祖先中那些忧虑重重、心神不宁、从未真正放松的人更可能躲避灾难存活下来,而那些含笑嗅闻鲜花的陶醉者总可能会被别的什么野兽吃进嘴里。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类在进化中,抱怨和对坏消息保持关注成为一种防止自满的生物保护机制,许多人潜意识里放大了做好人好事的成本和难度,热衷于冲突而不是和解,甚至于有幸灾乐祸的心理,不关自己的事,看看热闹心理也得到极大满足。救死扶伤的最多得到一声“谢”,送医院或许还要帮助垫付医疗费,更关键的是如果遇上不良之人讹上你,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国人的普遍心理。因此,就有广东汕头年仅两岁的小女孩小悦悦被碾压,竟有18个人视而不见、仰头而过的故事。呜呼,国人到底怎么啦?
达川发生的这起事故,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达川市委宣传部多次召开新闻发布会,将事故处理进展情况及时向新闻媒体和社会各界通报,但确实进展缓慢,不尽如人意。一方面死者家属提出要求过高,另一方面永翔化工达川公司目前没有一个人可以明确表态。
尽管达川市政府多次督促企业方要做出明确答复,可谁又能答复得了?徐正林当时匆匆开业,连保险手续也没去办。保险公司自然不可能理赔,剩下的渠道就是政府埋单。可是这么一大笔单由政府来买,买得起也要考虑平衡的问题。
之前那起“3.23”事故,八个无辜小冤魂还未散去,还有一些遗留问题至今也未了结清楚,而此次死者家属提出的赔偿金额,远远高于“3.23”事故的赔偿标准,如果答应“8.19”事故死者家属赔偿要求,势必引发新的矛盾。
还有一点谁都不愿说,但谁都心里明白,今后死人死不起,赔偿价码越来越高,这个口开了,以后就得按这标准执行,政府肯定不敢贸然答应死者家属的条件。因此,实质性的解决方案迟迟出不了台。
广东一家报社的记者方家骏,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目前的身份还是这家报社聘用的实习记者。方家骏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很想做出一番事业,让报社领导对他刮目相看,也想让自己在报社名正言顺获取一个相对固定的职位,至少可以弄个人事代理的名分,不像现在这样是临时工身份,谁都可以对自己颐指气使,甚至侮辱谩骂。
他一定要做出一篇在全国能引起轰动的有影响力的报道,让报社领导及同行对他刮目相看。他对达川的现状已观察几天了,虽然前些天他也发了一些动态新闻报道,但都不是他的独家新闻,而且,这一全国人民乃至世界各地都知道的事件已不具影响力了。
他现在盯住的是达川市政府对这事件处理的态度,老百姓对政府也正有怨言,这把火点起来,场面肯定是热闹的。他连夜起草了一篇足以让达川市政府官员跳起来的报道,光看标题就让政府官员难以接受,标题是《达川8.19冤魂未散,政府却冷眼旁观》。第二天,这篇报道就在该报的头版位置登出。
许书记终于发火了,一个晚上他就接了十来个电话,有省领导的、有媒体的,甚至有老百姓的。他连夜召集开常委会,研究目前巨大压力下的对策,没人见过许书记发过这么大的火。虽然过去他和市长之间,在某些决策观点上不一致,两人都彼此退一步,小心翼翼维护着和谐的关系。书记管好大政方针,重大决策问题和干部问题,其余是政府的事,一般不大过问太细的事情。
对“8.19”事件,他做了一次批示,也挂过电话指示,可久拖未决,事态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是他始料不及的。省委领导严厉的批评,民众毫不客气的责问,媒体的狂轰滥炸,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因此,这次常委会,他对市政府的批评非常严厉,已经不去顾及他与市长之间的微妙关系,毫不客气地指责政府对这起事件处理得不果断,造成如此被动的局面。
以往的常委会,总是常委们充分讨论发表完意见后,书记做最后总结发言,可这次许书记一开始就明确表态,他要求市政府马上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在市政府力所能及范围内满足死者家属的要求,赔偿款由市财政先垫付,尽快说服死者家属,同意尸体先火化,让这场风波尽快平息下去。还有媒体舆论应尽量正面宣传引导,不能让这局势再严峻下去了。
会场气氛肃穆至极,没人敢出大气。
许书记环顾四周,见大家都不说话,才又缓缓而严肃地说道:“同志们,我们不要忘记政府前面的两个字是什么?是人民政府,人民的政府不为人民撑腰,不为人民解决实际困难,那叫什么人民政府?这起事件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政府要主动承担责任。当然,我作为达川的主要领导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会向省委作出检讨,并在适当的场合向死者家属、向达川人民道歉。如果大家没有什么异议,就分头行动。”
这大概是达川历史上最简短的一次常委会,也是效率最高的一次常委会。
这次常委会是达川“8.19”事件处理的转折点。拿到赔偿款的死者家属很快就同意尸体火化,也不再聚集闹事。虽然还有一些后续问题有待解决,如家属子女的安置问题、伤者后续治疗问题等等,但人们似乎看到了政府解决问题的诚意和决心。因此,他们选择了耐心等候。
这些死者、伤者的家属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他们是现实的,他们最需要的就是钱,满足了他们这个最基本的愿望,问题似乎就变得简单了。
广东记者方家骏没有因为这篇报道被重用,反倒被报社炒了鱿鱼,当天发稿的编辑也被警告处分,毕竟报道中有许多夸大之词,不符事实。达川市委宣传部曾多次与这家报社严正交涉,列举了许多反驳的事实,终于使这家报社的社长、总编作出道歉,登报声明致歉。在当下的中国,记者虽然有时被称为“无冕之王”,但现在的监督机制也强,记者需要承担的责任也重,不讲职业道德的记者很难找到生存的土壤。
达川“8.19”风波总算告了一个段落,温八雅他们也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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