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稻传奇-投亲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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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忠父子藏在货车上,平安地出了芦台车站。这列货车,风驰电掣,一直开过天津,拐弯南下。过了天津之后,开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徐徐地开进沧州地界。

    宝忠老汉估摸离老家望树小镇已经不远了,就把篷布撩开一道细缝儿,不时燎望着。

    黄昏时刻,列车速度逐渐减缓,“吮当”一响,列车在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没有沽牙了,腹内饥饿难忍。宝忠老汉判断了一下方位,就决定在这小站下车。他把小龙姐弟俩招呼到跟前说:

    “这儿离沧州车站已经不远了,要是在沧州大站去下车,被人抓住盘间,反倒麻烦。再说也该弄点吃的啦!”

    小龙姐弟点头称是。

    宝忠老汉慢慢地掀开篷布,外面一片黑暗,仔细听听,车头那边有些人卸货,这节车皮附近没有动静,就捅了小龙一把说:

    “我先下去看看,要是没事儿,听我咳嗽一声,你俩就下车。”

    宝忠老汉纵身下了车。可怜一夭一夜没有吃饭,再加上车皮里又闷又挤,蜷缩着身子腿脚麻木,所以在下车后,站立不稳,一屁股墩儿坐在石子堆上,好容易才挣扎着起来,往周围看了看,估计没有什么危险,才咳嗽了一声。

    小龙姐弟听见老爹发出的暗号,也先后爬下车来。

    爷任互相搀扶着出了车站。

    他们离开王兰庄的时候,一点干粮也没有带出来,身上更是分文皆无,唯一可以充饥的是小龙身上背的这袋子胭脂稻种。在火车上,宝忠老汉下了几次决心想抓几粒吃,终于没有舍得,抓出来又放了进去。

    现在,举目四顾,只有车站附近有几家窗户闪着灯光,可是有哪一家人会施舍给他们饭吃呢?宝忠老汉长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一个有名的种稻把式,今天为吃饭犯了愁。他想来想去,除了讨饭之外,别无他路可走了。为了不致于让儿子、女儿跟着难看,就把他们安顿在路旁的一个土坡上等着。

    宝忠老汉走门串户讨了一些残羹剩饭,用衣襟兜着,带回来给秀贞、小龙充饥。

    吃了点东西,身上多少有了一点气力,他们无心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休息,就又上路了。

    他们走了整整一夜,又跋涉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候,才在朦胧中看见了故乡——望树小镇。

    这望树小镇对宝忠老汉并不陌生,他年轻的时候,曾跟随父亲探过几次亲。他是个好胜要强的人,今天自己两手空空来投奔亲戚,心中十分难过。可是不这么办,又有什么路可走呢?

    他们离开望树小镇已经三代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凡经变故,在这里生活的亲戚不多,有几家亲戚大都出了五服,儿乎没有来往,唯一可以投靠的只有一个没出五服的叔伯妹妹了。

    在外乡异地劳碌大半生、饱经风霜的宝忠老汉,在这种困境下被迫回乡,踏上故乡土地时,亲切之感又油然而生。他想到从此以后摆脱了王品贤的侄桔,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再过一会儿可以见到离别多年的妹妹,心里似乎又高兴了一点。

    小龙姐弟从来没有回过故乡,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尤其是不知这位没有见过面儿的姑姑为人怎么样。会不会受到冷遇?会不会受寄人篱下之苦?对此,他们心中无数,因此姐弟二人一声不吭,想着心事。

    进了小镇之后,宝忠老汉站在街口,判断了一番。尽管小镇变化挺大,但他一眼便认出了叔伯妹妹家门口的全镇独有的老榆树。

    宝忠老汉心里一阵兴奋,用手指了指那暮色笼罩下的老榆树,对小龙姐弟说:

    “看见了没有?那棵老榆树旁边的门楼儿就是你姑姑家!那棵老榆树哇,还是你老太爷亲手栽的哪!”

    秀贞看见了老榆树下的门口,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爹,我姑姑这人……她会收留我们吗?”

    宝忠老汉不在意地笑了笑说:

    “你姑姑?咳,她可是天底下难找的大好人哪!老实厚道一辈子啦!对咱错不了,放心吧。”

    姐弟俩半信半疑地点着头。他们在心中祈祷:但愿姑姑是个善良慈祥的人,就象他们的妈妈一样。

    这爷仁不大工夫就来到了老榆树下。

    宝忠老汉让小龙放下口袋,又用大手把两个孩子身上的尘土拍打掉,自己也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草屑儿,这才抬起手来敲门。

    “梆榔郡二梆梆梆!”

    敲了好大一阵儿,才听见里边有人答腔:“是谁呀?这时候还来敲门?”

    这是一个女人的尖细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而且酸不溜丢的。秀贞、小龙听见这不是想象中慈善人的声音,心里禁不住咚咚地擂起小鼓儿来了。

    宝忠老汉急忙答道:“三妹子,是我呀,开门吧!”

    “你是谁呀?”

    “我是宝忠啊。”

    “宝忠?”

    “是呀,我们是从唐山的王兰庄回来的,快开门吧,你侄子和侄女也都看你来啦!”

    两扇古旧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从门缝中探出一个油光光的摘袋:“你们的话我咋越听越糊涂,你们到底找谁呀?”

    宝忠老汉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眼前这个女人梳着鸭尾巴头,那颗脑袋就象刚从油缸吧捞出来似的,油光铿亮。宽脑门儿上拔着三颗黑紫的火罐印儿,一双小母狗眼儿嘀溜溜乱转。

    这不是自己的叔伯妹妹呀,莫非年纪大了,记错了门几啦?

    宝忠老汉又回身看了看这棵老榆树,一点也不错呀!难道妹妹搬了家吗?这么想着,就把腰哈了哈问道:

    “借光,王宝珠不是在这个院子里住吗?”

    “噢——这回我才明白啦,原来你们是找王宝珠的呀!”女人晃着脑袋说。

    “对,她在家吗?”小龙忙问。

    “她呀,早就下了关东啦!这所房子,归我们姓赵的啦!”

    啊!宝忠老汉听了这话,仿佛被兜头淋了一盆凉水,一下子从头顶凉到后脚跟儿。他又向这妇女打听了几个人,结果不是下关东就是走口外,沾亲带故的人家一个也没有了。

    这爷任站在门外,呆若木鸡,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刚都没了主意。眼见得暮色越来越浓,他们该投奔何处呢?

    那个油头粉面的女人,见他们泥塑木雕似地站在那里,不令不热地说了句:“天不早啦,东街上有客店,先住下再想劝.经吧!”说完之后,“吮”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夜色沉沉,新月如钩。

    宝忠老汉仰望苍空,慨然一长叹,一腔热望,化做冷冰。四顾茫茫,举目无亲,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想着想着,不觉潜然泪下。刚强了一辈子的宝忠老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携儿带女,投亲不遇,竟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秀贞、小龙想安慰老爹几句,自己的心情上也是七上八下的,想不出一句得体的话来。

    正在这爷任长吁短叹、一筹莫展的时候,恰好有一位老人从此经过。老人听见他们站在那里叹息,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借着月光端详了一阵儿,搭话说:

    “几位从哪儿来呀?”

    宝忠老汉抬头一看,只见月下间话的老人须发皆白,飘然若汕。不由心中一怔,急忙答道:

    “老人家,我们爷仁刚从唐山来,到这儿来投奔亲戚,不想他们下了关东啦!”

    “投亲不遇,真是不幸。”白发老人同情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川良见天黑夜深,不知几位打算怎么过夜呢?”

    宝忠老汉叹了口气,默然摇了摇头。

    白发老人低头想了想,然后对宝忠老汉说:“这位老弟,看你们的样子是无处投奔啦。我姓关,叫关振德,是镇上的人,如封、你们相信我的话,我倒有个主意。”

    “啥主意了”宝忠老汉忙问。

    天振德想了想,说:“我很想请你们先到我家里委屈一箱,可你带有女眷,我家只有一间茅屋,留宿不便。你看这么办行不行,离这儿不远有个关家祠,祠堂虽然破旧,但还能遮风挡雨。我在关家算是长辈,众人抬举我当了一族之长。如果你们不嫌弃,就请暂时去祠堂里存身。有我关照,想你们也不会受多大委屈。等住下以后,咱再从长计议。你看如何飞”

    宝忠老汉和秀贞、小龙见关振德主动帮忙,心中十分高兴。宝忠老汉上前抓住关振德的手,感动地说:

    “关老哥哥,你对我们仗义相助。此恩此德我们全家永生难忘啊!”

    关振德连连摇头:“咳,快别这么说,怜悯之心人皆有之。好啦,大儿不旱啦,你们一路风尘,快跟我到祠堂歇息去吧!”

    关振德说罢,在前头引路,宝忠老汉让小龙背仁口袋子,拉着秀贞在后而跟着,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座祠堂门外。

    望树小镇的关家乃是大户,这半趟街的住户大多姓关。他们积资筹款,修建了这座规模不小的祠堂,逢年过节在这里祭祀祖先,平日里却没有什么人到这里来,只有一个鲜夫在这里看管。

    关振德把宝忠老汉一家投亲不遇之事跟鲜夫讲了一遍。这位鳃夫也是心地善良之人,见宝忠老汉一家投奔无门,又有族长亲自关照,急忙把宝忠全家领到后院,大家一齐动手,草草地收拾了一间房屋,又找来一领半新不旧的席子。关振德回到家里拿来一套旧被褥和一些吃食。并陪着宝忠老汉全家草草地吃了点饭,又唠了一会儿啧儿。临走时,又特意开导宝忠老汉一番:“老弟呀,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天气不冷,你们爷仁先将就着,孩子也已长大成人,不愁找不到活路儿。”

    月上柳梢,归鸦噪晚。

    秀贞、小龙毕竟是年轻人,听了关振德的一番宽慰之后,心里敞亮了许多,再加上他们一路疲于奔命,身体困乏,所以不大工夫就酣然入梦了。

    宝忠老汉却思前想后难以入眠。他首先想到王品贤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会派人四处寻访打探,追踪觅迹,以图报复。继而又想目己携儿带女投亲不遇,除了那一小袋胭脂稻种之外,别无长物,往后的日子如何去过?……宝忠老汉越想心里越烦乱,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起身坐在炕沿儿上,习惯地掏出烟袋锅儿,伸手一摸烟口袋,却是空空如也。只好把空烟袋锅儿叼在嘴上,巴嗒着烟杆儿上的余味儿,继续想着心事……

    月亮渐渐升高,慢慢从云隙中钻出,洁白的光亮透过窗纸.嵘胧地洒在秀贞、小龙那稚气、安详的脸上,宝忠老汉看着这一双儿女,心想着孩子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跟自己苦熬岁月,到如今又随自己颠沛流离,心里不免又伤感起来。

    初秋天气,嫩寒初降,冷屋冷炕,再加上屋里长期无人居住,潮气逼人。宝忠老汉担心儿女睡沉着凉,就从身上脱下褂子,轻轻地盖在秀贞身上。自己轻轻地掩上门,信步来到院里。

    广阔的院落中,万籁俱寂,只育晚风穿行在松林,发出轻轻的涛声,不知名的秋虫也在哀怨地鸣叫着……

    宝忠老汉站在滴水枪下的石阶上,沐浴冷月清辉,耳听涛吟虫鸣,利卜徊庭院,愁肠百结,在院里整整呆了大半夜,才烯嘘着回到屋里。

    宝忠老汉轻轻地躺在小龙身边,慢慢闭上眼睛,又想了一阵心事,正欲恍然入睡,猛听小龙连声惊呼:“快跑,快跑!”宝忠老汉知道孩子在做恶梦,急忙捅了小龙一把.“龙儿,好好睡,爹在这儿。”

    谁知小龙这一声惊叫,吓醒了秀贞,她一翻身坐了起来。俩孩子一折腾,宝忠老汉刚刚袭来的一点睡意,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爷仁索性都坐在炕上。守着这一小袋子胭脂稻种说话儿-他们计划着以后的生活出路。后半夜悄然逝去了,雄鸡啼唤着黎明,东方泛出鱼肚白。

    宝忠老汉听见看门的鳃夫拉起了风箱,就打发小龙过去帮忙。

    不大一会儿,小龙端回来一盆洗脸水,随后那看门鳃夫送来毛巾。正商量着做什么饭,关振德手提一只盖着白毛巾的竹篮,笑呵呵地进了屋:“怎么样,昨儿晚上好睡呀?”

    宝忠老汉急忙站起身来:“好,好睡呀,真是太感谢老哥啦!”

    关振德掀开毛巾,竹篮里装的是热腾腾、香喷喷的油条。

    宝忠老汉更加过意不去了,忙推辞道:

    “哎呀,这……又让你费心……”

    “呵呵,刚炸出来的,你们爷任就趁热儿吃吧!”

    宝忠老汉颤抖着双手接过竹篮儿,嘴唇翁动着,一嘴全不知说什么才好。

    关振德爽快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你们就别客气啦!”说着,狡黯地膘了宝忠老汉一眼:“老弟。吃完饭,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宝忠老汉茫然地望着关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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