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东北人-金一股说:我妹子很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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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当上押运员,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他心里明白,多亏爸这杆老旗照应了。许旺灶却说:“你干押运员,早了点吧。”

    “爸,十多年前,火工厂扩建,咱家的地没了,牛没了,你不是进厂学开车,成了老司机吗?”

    “我就你这一个儿子。”

    “那是。”许多明白,爸担心,押运火药雷管,太危险。

    “你娶媳妇,抱上儿子,有了后代,再干不中吗?”

    许多忽然喘起来,想起那年在草原上,他被奇怪的喘息和呻唤声弄醒:四条腿摞在一起,一只屁股在上面狂颠……许多咬咬牙,说:“我得先立事,再娶媳妇,不能空手套白狼。”

    许旺灶坐在当院马扎上,跟儿子说话,扎帚子,地上堆满桦树条,新枝绿叶,清香沁人。

    许多见爸不再说啥,心里轻松了,想洗个澡,去院西角蒸汽浴房,推开木刻楞门,头一低,走进去。浴房没有窗户,黑啦吧唧。许多点燃炉灶,浴房亮了,脱光衣裳,在凳子上坐下。炉灶轰轰响,炭火暗红,石头滚烫,热浪伸出爪子抓挠他。许多劈叉开腿,底根在热乎乎空气中颤动,探头探脑,钻出黑蓬蓬草丛,一点点伸长,挺拔。许多站起来,龟头鲜活,威武。他从木桶里舀瓢水,浇在石头上,“轰”地一响,蒸汽汹涌,满室溢满木头的清香。许多哈哧哈哧喘,肌肉突突跳,血脉鼓胀,心发痒,得抽打了!浴房没挂帚子。许多推开门,叫喊:“爸!”

    许旺灶心里感叹,儿子把头上的天,捅出个窟窿,如今回来了,却要跟他上路,也许这是一条更危险的路。许旺灶拎起新扎的帚子,从太阳底下走进浴房,眼睛昏花。许多白光一闪,背过身,说:“爸,给我抽抽。”

    许旺灶把帚子浸在热水盆里,桦叶泡开,水色洇绿,脉纹清晰。许旺灶提起湿淋淋帚子,像扬起短马鞭,朝儿子抽去,啪,啪啪啪……许旺灶发泄般,越抽越狠,儿子后背红了,屁股红了。许旺灶转到儿子正面,说:“捂住。”

    许多双手交叉,捂住底根。

    许旺灶叮一句:“捂严了?”

    许多说:“严实了。”

    许旺灶举起帚子,抽儿子的肩膀,胳膊,胸脯,肚子,大腿。用新鲜桦枝抽打身体,活血健身。许多闭住眼睛,说:“爸,使劲。”

    许旺灶抽得上喘,太热了。父子俩都感到宣泄的快感,说不出的亲昵!

    外面有人叫喊:“许师傅!”

    是金一股。许家爷俩儿笑了,知道他准来。金家和许家是镇街上老户。金一股和许多,是装在一只筐里的熟瓜烂枣。许旺灶撂下帚子,走出去。金一股坐在当院马扎上,双手撑膝,下巴一扬,说:“许师傅,给你道喜!”

    “忽悠啥?”许旺灶明知故问。

    “你儿子当上押运员了。我给说了不少好话。”

    许旺灶面对金一股蹲下来,说:“你是考官?”

    “我就说不上话?”金一股神气地眨巴眼睛。

    “你跟我要情?”

    “我这人好交,两碗酒下肚,就是铁哥们儿了。”

    “咋喝也是爷们儿。”

    金一股张张嘴,笑了。许多从木楞刻浴房走出来,新蒸洗完,头脸光鲜。金一股招呼:“来,坐坐。”只一个马扎,被金一股压在屁股底下了。许多也蹲下来。金一股说:“刚才说到我妹子。”

    许旺灶摸后脖梗,啥?许多又冒汗了,用毛巾擦脸。金一股说:“你们知道,我们没有爸,没有妈,兄妹俩相依为命。其实,我是当爸又当妈。你们说我操心,是操心。”

    许家爷俩儿眼瞪眼,撇嘴笑。金一股的妹子金梦,是火工厂财务,常年跟车外出,催款结账,特能够。金一股爱把金梦挂嘴上,说他妹夫是新疆金矿老板,金梦收火药款时,顺便嫁过去。后来,金矿老板被绑架,你们说要多少?六千万!我跟金梦说,不能给!一个子都不给!金梦的男人是不是被撕票了?金梦的男人到底是谁?庄园镇没人知道,也不想知道。庄园镇人对乡亲们在外面的事,从来讳莫如深。金一股喝醉后说过,他也不知道。反正金梦还年轻,模样好,带着儿子瓦罐过日子。金一股认定,男人都眼热他的妹子。金一股把手一挥,说:“我妹子说,火工厂要往内蒙古走趟活,咱们搭伴儿去。”

    “咋搭?”许多问,对第一次出征,显得特亢奋。

    “你们爷俩儿,我们兄妹俩。”

    送货押运,怎么组合,押运队调度说了算。许旺灶笑道:“金会计去,”嘴朝儿子一努,“没有他,还方便。”

    “咋不方便?”金一股问。

    许旺灶道:“我儿子是生货。”

    金一股笑道:“我来,就是给我妹子提亲的。好锅也得坐在好灶上。”

    许家爷俩儿目瞪口呆!金一股事妈,但也不至于这般信口开河呀!

    金一股说:“我得蒸蒸,好受了,咱们细唠。”

    许家爷俩儿笑了,来蹭澡。在庄园镇,这种木刻楞俄式蒸汽浴房,只有许家有。金一股从马扎上站起来。他又高又瘦,一双麻秆腿,像架起的纸人,被阴风吹拂着,忽悠忽悠飘进浴房,“咿呀”,门关上了。

    院门响,金梦穿着奶白色短靴,神气活现地走进来,左顾右盼,像电影里轻佻鲜活的女军官。金梦二十八岁,长得像二十二三岁,绝对嫩,细高挑身材,瓜子脸,单眼皮,酒窝波漾,穿紧溜儿短上衣,右手插在腰带里,风摆柳似的走过来。

    许家爷俩儿同时站起,齐声招呼:“金会计。”

    金一股将浴房门推开一条缝,叫道:“许多,给我抽抽。”

    许多紧忙跑到浴房门口,说:“你妹妹……”

    金一股嘻嘻笑道:“我妹妹挺浪!进来吧,给我抽抽。”

    许多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钻进浴房里。灶上卵石刚浇过水,咕咕哝哝叫。许多透过白汽看见,金一股脱光了。

    “你干吗?鬼头鬼脑的。”金一股在木床上躺下,肚皮忽扇忽扇,像蛤蟆。

    “来人了,你妹子。”许多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金一股闭目合眼,笑道:“我打发她进城去了,提笔巨款。”

    “嘘,好像过来了。”许多截断金一股。

    “嘻,心痒痒了!侍候好我,亏不了你。”

    “金一股!”真是金梦在叫,“你胡扯八咧啥!”金梦跺一下脚。

    浴房死静。

    许多挨近金一股的脸,说:“叫你哪。”

    “这丫头,离开我,就不会迈步了。”金一股坐起来,匆匆洗完,和许多一起走出浴房。

    金梦抱着膀子,怒气卷脸:“许多,往后,咱们在一口锅里抡马勺了。谁要是卖奉我,你可别上当。”

    许多忙点头:“金会计……”

    “金梦。我没名儿吗?”

    许多被噎了一下,心却酸甜酸甜。

    金梦朝许多一扬下巴,说:“上我家去。”

    金梦这口气,好像招呼自己的儿子回家。许旺灶垂下眼睛,微笑。金一股像甩掉手里的货,说:“去吧,去吧。”

    许多坐在金梦家的炕上了。许多打小跟文化站长转悠,听故事,讲故事,照猫画虎,能白话。庄园镇好多人,都听许多说过,有天晚上,他睡着了,听见响动,有人从墙里走出来,穿古代衣裳,脸上没有眼睛。那人对许多拱手道:“你可以远行了。”许多心里明白,是先人。但他说不出话,不能动,没法拜见先人。过会儿,那人返回,融入墙壁里,不见了。镇上有姑娘的人家,都说许多邪祟了。金梦不怕,爱把许多叫到家里,听他说梦话。

    许多说:“我应聘押运员时,考官问起老虎岭的事。我告诉他们,有一回我上山,走进火工厂后身那片老林子,有只老虎朝我走过来。我爬上大树。老虎走到树下,抬起头,口吐人言,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我吓得说不出话。老虎叹口气,说:‘不认识我了。我变成这副模样,也不愿意你认识了。’老虎低头哭着,用爪子挠地,说,‘后悔也来不及了。’扭身一跃,走了。”

    金梦问:“他是谁?”

    许多说:“我琢磨呢。在本乡本土死掉的,远走高飞失去音信把命丢在外面的,我挨个扒拉过,都不像。”盯住金梦,“是你男人吧。”

    金梦啐道:“开啥玩笑!”

    许多说:“我敢开玩笑吗!有两口子,本来过得好好的。有一次,媳妇听见风声,说男人在外面有相好的。媳妇不相信,跟男人开玩笑说:‘你要是不待见我了,跟别的女人好,我就上吊!’第二天,媳妇送饭到田头,碰见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吃惊地说:‘你身后咋有个吊死鬼!’媳妇这才知道,她的玩笑话让鬼听见了,在找替身。”

    金梦听得津津有味,说:“你可真能胡扯八咧!”

    这时候的金梦,不张狂,跪坐在炕上,屁股压住腿,上身挺直,乳房高耸,像个文静的主妇。许多好喜欢她这副样子。俩人觉得呼吸上紧。外面有动静,响起脚步声。金梦说:“瓦罐回来了。”

    院门被推开,屋门被推开,瓦罐领着大黄狗老胡,一路闯进来。老胡噌地蹿上炕,偎在许多身边。它常去许家,进院后,直奔许多卧室,挠门。许多懂,金梦找他。老胡不乱叫,不进屋,待在门外等许多,挺有教养。老胡以前是火工厂的看守犬,血缘复杂。如果是纯警犬,不是主人给的食物,绝对不吃,硬逼它吃,咬你。老胡是谁给东西都吃,不给就偷,就抢。纯警犬为分辨、捕捉气味,老把嘴挨近地面,鼻孔张大,边奔跑,边猛嗅,鼻孔和舌头上粘满尘土,常年累月,肺部堵满灰尘。警犬短命,只能活十年。一只普通狗,能活二十年。老胡不是纯警犬,也不是普通狗,十二岁时,被火工厂淘汰。这不是拉完磨杀驴吗!老胡伤心透了。金梦像收留一个弃儿,将老胡领回家。

    “过来了?”瓦罐打招呼。这小子才九岁,两条眉毛挨得太近,给人紧张感。

    “嗯,来了。”许多说。

    “妈,甭招猫逗狗的。”小崽子一见有男人上门,便胡搅蛮缠,抖落不清。

    金梦咬牙切齿道:“瓦罐,瞧你人模狗样的,这是你说的话吗!”

    许多道:“怪不得说瓦罐心思重,拿事。”

    “谁说的?”瓦罐盯住许多。

    真想一巴掌抽过去!许多把心火按住,祭出金一股。“你舅说的。”

    “嗤,他不是省油的灯。”

    金梦白许多一眼,说:“瓦罐,别往心里去。”

    “你不是叫我心里有数吗?”

    “那看跟谁。他是你舅。”

    “那就更可恶!”瓦罐站在地上,叉开双脚,仰起下巴,气呼呼的。

    因为狗,外甥和舅闹翻了。老胡是个侵略者,爱去别人家抢食,和全镇的狗闹得势不两立。过年时,老胡跑到金一股家,把大锅盖拱开,叼出一坨烀烂的肉,送给跟它相好的母狗下奶,气得金一股满街撵。后来,母狗的主人见到金一股,就“亲家,亲家”地叫,成了全镇人的笑料。

    金梦对瓦罐说:“你舅是押运员。他那枪法,一百条狗也被他打死了。你舅没把它咋的,到底是娘舅亲。”

    “我是吃素的!”瓦罐愣起眼睛。

    金梦啐一口:“滚犊子!咋四六不懂!”

    许多赶紧撤退。金梦送他。老胡也送他。自从它陪许多在边河捞浮柴,将许多拽出洪峰后,便以许多的恩人自居。它知道女主人喜欢许多,用嘴蹭蹭许多的脚,用脸蹭蹭许多的裤腿,快活地旋身一跃,跟着许多跑起来。许多又胡思乱想,人和狗,和一切牲畜、野兽的区别,在腰上。狗的腰和地面平行,人的腰和地面垂直。不是说“挺起腰杆做人”吗?腰直起来,就能腾出双手,做人事,像个人了。老胡好像听见许多的心里话,模仿人,向前走一步,扑通,前肢落地。又站起来,憋足劲朝前走,但那不像走,是往前蹿,样子狼狈不堪!许多呵呵笑了,都他妈站起来,这个世界不人满为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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