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东北人-勿拉毛头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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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径直赶上站台,这个虱子站,虽然小,却活蹦乱跳多半个世纪了。最早是小日本、蒙疆政府和解放军的物资转运站。新中国成立后,成了国营第五等车站。如今小站划归地方,铁路成了矿区专用线,客运、货运量都上来了,小站畸形繁荣。

    押运组的人见到站长后,吃一惊,这个人,不是救助站站长吗!俩人长得太像了。他们虽然是连襟,却没有相像的道理呀。站长在站台上,拍拍车把式的肩膀说:“老板,送货来了。”

    押运组的人明白,站长管这一马车人叫“货”。此人嗓音尖,语速快,是个自以为是、不知避讳的家伙。

    车把式抓住年轻女人的胳膊,往站长面前一搡,说:“我干闺女,去北大坎矿区找食,送一趟吧。”

    “成。”站长说。

    年轻女人一吐舌头:“我以为你是许站长呢。”

    站长说:“我是许站长。”

    年轻女人啐一口,说:“见鬼了!我以为你是救助站的许站长。”

    站长说:“我们是孪生兄弟。”

    “你们不是连襟吗?”许多问。

    “都赶上了,也是连襟。”

    众人“哦”一声,笑了。

    许旺灶说:“我们从东北来,押运火工产品。我们的卡车呢?”

    站长用手一指:“在备用线上。”

    “我们自己能开车。”许旺灶说。

    “我们全线走公路,用汽运,这是厂里规定的。”许多说。他心里更想甩掉年轻女人,怕一路走下去夜长梦多,没法收拾。

    “我这里规定,必须走铁路。”站长说,“跟我来。”扭身朝站房走去。

    车把式说:“走吧,给你们安排宿舍了。”

    众人只得跟随站长,走进由早年间水泥碉堡改建的宿舍,一孔孔枪眼对准铁道。漫圆形墙上挂着一杆猎枪,半圆形火炕上放着炕桌,炕桌上摆着两本书《中国国家地理》和《世界铁道史》。许多心一动,这货还看书。屋里没有凳子、椅子,炕就是坐人的地方。年轻女人一摸炕席,说:“好热乎!”

    站长说:“上炕。”

    车把式对年轻女人说:“闺女,往里。”年轻女人爬上炕,靠墙坐着。押运组的人都上炕。站长从挎兜摸出对讲机呼唤:“喂喂,值班调度。”

    对方回应:“站长,我是。”

    “老三呢?”

    “在我这儿。”

    “我这儿来了一堆客人,叫他做一锅牛犊子汤,送来。”站长关闭对讲机,对客人道,“我这小站,算我,就仨人。我是老大,调度员是老二,扳道员是老三。”

    金一股问:“按岁数,还是按职务排的?”

    “按职务,也按岁数。”

    许多问:“为啥叫勿拉毛头?”

    “毛头取自日语,一点的意思。”

    许多笑了:“一点不拉。”

    “不落一点。”站长说,不再跟许多泡舌头,问许旺灶,“你是司机?”

    “好眼力。”许旺灶说。

    “瞅你架手架脚的。”站长说。

    “你也是。”许旺灶说。

    站长说:“我在矿区开过运钞车。”

    许旺灶说:“开那车不省心。”

    站长喝口水,坐直身子,说:“我开运钞车,瞅车里的钱,跟纸片子没啥区别。要是眼热,绝对干不好,过不了半年一次的政审关。”

    “政审?”金一股问。

    “你的亲威朋友来往熟人挨个儿扒拉,过筛子。”

    金梦笑眯眯问:“有人眼热你吗?”

    站长说:“我就遭过抢劫。那时我年轻,有枪。”

    许多说:“抢劫犯也有枪呀。”

    站长说:“就是。终审判决后,我问那个被砸上手铐脚镣的家伙,我们是一个街上的,认识。我说:‘傻瓜!你要是不拿枪,兴许有活路。’他说:‘哥你不知道,抢劫犯持枪才有安全感。’”

    啊啊,众人感叹。

    许旺灶说:“开我们这种车,更得加小心。”

    “我们火车,军用物资没少拉。”站长说。

    “那是特挂专列。”许旺灶说。

    “我给你们发专列。”

    年轻女人说:“我也坐专列。”

    金梦冷声冷色道:“必须是押运组的人。”

    年轻女人捅一下许多,让他说话。许多像被蜂子蜇了,一缩脖儿,咬住嘴唇。

    站长卷棵旱烟,点燃,烟太冲,呛得金梦咳嗽起来。站长看出,年轻女人和金梦,不是一个路子上来的。但在这里,鸟儿和老鼠还同穴呢。鸟儿向天上飞,老鼠往地里钻,它们咋弄一堆儿了?其实不奇怪,这片盐碱地上,没有一棵树,没有一片树荫,寸草不生,鸟无处栖身,就钻进老鼠洞里,老鼠收留它们。冬天,狼和狐狸饥肠辘辘,找鼠穴,扒鼠窝,要捉老鼠吃。鸟先飞出去,发出警报,让老鼠钻进更深的洞里。到了老鼠断食的日子,鸟从远处叼来柴草,和老鼠房东共渡难关。在这儿,什么奇怪的活法都有,谁和谁都得活下去。站长对金梦说:“你们坐一辆马车来,就得乘火车一起走。”

    年轻女人晃晃头,满脸高兴。

    就在这时,“碉堡”门被推开,一个魁梧的汉子,端着一只钢精锅走进来。“嗬,这么多人!”汉子将锅放在炕桌上。

    站长介绍说:“老三,扳道员。”

    扳道员老三说:“吃,咱做的牛犊子汤。”从橱柜里抱出一摞碗,给大伙盛。

    许多想起,在庄园镇时,金梦给他做过牛犊子汤。金梦翘起兰花指,将荞面飞也似的揪成片片,像小精灵纷纷扑进汤锅,再撒上芝麻、白糖,吃起来滑甜鲜嫩,香得他睁不开眼睛。许多问站长:“为啥叫牛犊子汤?”

    站长张嘴,瞅他。

    许多瞅金梦笑笑,说:“母牛没奶,养牛户做这种面汤喂小牛,把牛犊子养大,后来就叫牛犊子汤。”

    “牛食呀!”年轻女人“噗哧”笑了。

    金梦脸一沉。许多觉得扫兴,金梦太爱酸脸子,在年轻女人面前,竟显得老了。许多心又揪痛一下,自己咋厌恶金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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