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日小姐眼里,怎么只有许多,众人觉得奇怪。
许多问:“田力在吗?”
值日小姐向休息处做个手势,柔声说:“找田总。请稍候。”
休息处圆茶几上摆着火柴、烟灰缸、面巾纸。押运组的人,在一圈沙发上坐下。许多透过玻璃幕墙,看到街上,一辆巡逻警车无声地驶过去,一辆黄包车吃力地蹬过来,车夫头发长得像鬃毛,后篷座空着。街对面的书店,冷冷清清,不见有人进出。值日小姐叫通电话后,返身回来,将双手搭在膝头,弓身问道:“先生,您要咖啡、牛奶还是水?”
“咖啡。”许多说。
值日小姐走到一排饮料机前,转身给许多端来一纸杯咖啡,轻轻捧放在茶几上,说:“对不起!田总马上就来。”
押运组那三个人,挤眼睛,只伺候他吗?值日小姐微笑着,对他们说:“诸位要什么?请自便。”
三人瞠目结舌。
值日小姐扭身,翩然离去。
许多呷一口咖啡,味纯正。免费的饮料就有三样。值日小姐说话带气声,音容笑貌俯仰人意。许多感慨,太舒服了!
金梦“噗哧”笑出来,用一只手捂住小肚子,说:“小姐眼睛穿稀了。这四个人里,就你是盘小菜。提拎谁,也轮不到你拔梗梗儿呀!”
金一股笑道:“人家是大脑壳。”
许多捧着咖啡,摇晃二郎腿,大度地说:“你们老金家的人这是做啥!我姓许的脑袋再大,能把自己薅起来吗!”
许旺灶眯眯笑,不搭茬。他不能搅和到里面去,说深说浅,都是公公背儿媳妇过河,费力不讨好。
许多起身,走到饮料机前,压出三纸杯咖啡,用托盘端到茶几上,捧起一杯,给老爸,然后端向金家兄妹。
金梦和金一股同时站起身,笑道:“田总。”
许多一怔,扭回头,一位高个子、眼睛明亮、穿一身牛仔服的精干男人,快步走过来。“许师傅!”他笑眯眯招呼。许多马上意识到,是田力。押运组四个人里,只有他,第一次见到田力。只有他,田力不认识。田力握住许旺灶的手,对金一股点头微笑,眼睛和金梦对视后,滑开了。如果在大街上,许多难以相信,这个人是二十世纪前半叶,中华民国米粮统治委员会主任的后代;难以相信,这个人是二十一世纪初,东北内蒙古经济圈内,一位举足轻重的总工程师。
“欢迎,亡命之徒们!”田力笑道。
押运组的人笑了。
金梦嘴朝许多一歪,问田力:“他是谁?”
田力打量许多,对许旺灶道:“贵公子?”
“咦哟,田总会相面。”金梦妩媚地笑道。
田力握住许多的手。
金梦说:“我们送来一车火药,将运货单备案存档。”
“去秘存处?”
“嗯。”
“地下室的业务不归我管。”
“秘存处在地下室?”许多瞅一眼营业厅柜台。脱口道。
金一股说:“许多第一次来,让他趟趟路。”
田力说:“好,我送你去。”
许多跟田力,来到大厅电梯前。田力按上行开关,门开了,俩人走进去。田力按四楼,电梯上行。
“不是去地下室吗?”许多奇怪。
“去那儿,没有步行通道,电梯也不能直接下行,必须先爬上四楼,再落地。这个设计,外面人不知道。”
嗨,封闭得这么严。电梯到达地下室后,门滑开,俩人走进去,迎面站着一位巨人似的保安,叉开八字脚,将两只胳膊背在后面,面无表情,像个纳粹党卫军。
“客户。”田力说。
保安点点头,下巴大得能砸死人。
许多跟随田力,穿过地下室前厅,四壁雪白,死静。再向前走,楼梯下行,“之”形楼梯狭窄,拐角上方俯视着监视器探头。俩人下到尽头,一张写字台拦住他们。两位小姐同时起立,招呼:“田总。”
“客户。”田力说。
“欢迎光顾!”两位一样发型,一样装束,孪生姊妹似的小姐,向许多俯身,音色很美,地下室回音效果真好。
许多的视线,被小姐身后的秘存室吸引,巨大的钢门敞开,地面铺阻燃地毯,墙角戳着风干机,四壁摆满铁柜,一格格的,编了号。他们的档案,在哪一只抽屉里?
一位小姐热情地介绍:柜子是合金钢铸造的,抽屉分大、中、小三种型号,最小的每年保管费666元,中号1888元,大号2990元。每只抽屉有两把钥匙,存户一把,秘存处一把,两把钥匙同时插入,才能打开。
另一位小姐扭转身,朝墙角处,一个类似商场更衣间的小房子指道:那儿是存取处,存户将抽屉拉出来后,拿到里面,放物取物。连我们秘存处人员都不准窥视。
许多说:“我来取档案。”
两位小姐一怔,对这位客户没有印象,肯定,他一次也没有来过。
“您的身份证?”小姐说。
许多掏出身份证。
“请您签名。”小姐推给他一张白纸。
许多俯身写自己的名字。
田力开玩笑道:“别乱划拉,要核对你的预留笔迹。”
小姐将许多的签名送进扫描仪,盯住他的眼睛:“请出示存物单。”
“什么?我哪来的存单?”
小姐愣住,紧张地瞅田力。存放在这里的,有现钞存折,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合同契约,个人隐私信物。如果不是田总带来的人,她脚尖一点,就报警了。
许多道:“我们运送火药,将发货单据保存在这里。”
哦,小姐知道了,说:“您是从辽宁火工厂过来的?”
“对。”
小姐说:“13号保管箱,有你们的货物单,财务账单。您的钥匙?”
许多说:“我没有钥匙。”
“存户委托书?”
“什么委托书?”
小姐吃惊,正颜厉色道:“对不起!你们建档备案,设立了自己的专用保险箱,开户者不是您。上次存放物品的,不是您。您必须持有存单和委托书,一样不能少。”
许多耸耸肩,对田力道:“田总,帮个忙吧。”
田力笑了,说:“冒失鬼!你以为这儿能空手套白狼?”
“那他们让我来?”
“自古官凭文书私凭印,你得带全手续来呀。”
就在这时,高大的保安幽灵一般进来了,严厉地盯住许多。
许多觉得不舒服,问:“存户是谁?是不是金梦?”
小姐无言,无可奉告。
田力说:“告诉他。”
小姐说:“许旺灶。”
许多笑了,说:“是我父亲。”
小姐道:“要取出物品,有关继承人必须全部到场,必须持有证明自己是合法继承人的法律文书。”
许多火了:“我老爸没死。”
小姐惊讶道:“那你来做什么?!”
许多晓得说不明白,说明白了也没用,对田力道:“我走。”
两位小姐双手搭在膝上,同时俯身,说:“先生,再见!”
田力眼光飘忽,说:“走好。”
许多没有料到,田力竟不送他。保安像押解犯人,监视许多离开秘存处,走进电梯。
许多气呼呼回到休息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许旺灶和金一股问:“办完了?”
许多冷笑道:“耍戏我呀!”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她呢?”
“不是下去了吗?”
“啥?”
“跟你们去了。”金一股说。
许多没看见,田力也没看见,在他们走进电梯时,金梦拿着材料,赶过来,电梯门却关上了。她单独进入秘存处,必须在大厅办理手续,耽搁了。许多乘电梯出来,金梦乘另一部电梯下去,两人失之交臂。
金梦在地下室看见田力,说:“咋不等我?”
“谁知道你要来。”田力笑道。
“他呢?”
“上去了。”
金梦办完存档手续,田力陪她上去。俩人穿过地下室前厅,右侧休息室门半开,里面传出轻缓的音乐。金梦惊讶:“有人?”
田力眼神亲昵,调皮:“给我的印象,这里从来没有人呆过。”
“怎么放音乐?”
“进去看看吧。”田力说。
俩人走进去,小小房间不过十平米,有吧台,高脚凳,两把铁艺转椅。吧台光线柔和,乐声如水。真没有人。田力一抬腿,坐在高脚凳上,说:“这个休息间,不准秘存处职工进入,给客人预备的。客人上来下去,谁有心思在这里泡。”
我就有心思。金梦心里说,一屁股坐在铁艺转椅上,翘起脚尖,进入北大坎市区后,换上高跟鞋,有点累。金梦仰起脸,眼神妩媚,嘴唇含笑,迎接田力。她心里明白,田力知道她要乘电梯下来,故意不上去,等她。
“你上次走,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田力说。
“上次。”金梦喃喃道,“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
哦,他和她分开四年了。他们耗去的时间和路程,都不短了。光线柔和,音乐柔和,情意绵绵,他们生出一种这次要抓住对方的感觉。这个中年男人,四十四岁,很自信,特别是在这里。这里真好,能够防御核武器,绝对安全。他们深情地对视着。他们是难友呀。俩人笑起来。
那年,司机许旺灶、押运员金一股和一名新手,来到北大坎,金梦同行。她去地下室办手续时,由一楼大厅走进电梯,田力在里面,只有他们俩。电梯上行,突然咔嚓咔嚓响,发出奇异的摩擦声,电梯倏地停下,门却没能打开。田力瞅控制键,四层指示灯亮着。他上六层,按六层,电梯没有反应。死静。电梯出故障,他和她被卡在里面。田力不认识金梦,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性感的女人。大楼里一些人,田力叫不上名字,不知道是哪个科室的,但都面熟。而大楼里的人,没有不认识田总的。田力对金梦说:“咱们被困住了。”两个人都没有惊慌。田力不慌,因为他是大楼的主人。金梦不慌,因为她懵懂,对电梯不熟悉,不明白电梯坏了,问题有多严重。田力拿起求助电话,听听,没有声音,摇摇,再听,还是没有反应。电梯电话也出毛病了。幸好,眼前这位女士没有惊慌。她要是哭闹起来,更麻烦。田力笑了笑,说:“很抱歉!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金梦心跳起来,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不是东北口音,不是内蒙古口音,有北京味,但又不纯。中年男人眼睛黑亮,鼻梁挺直,皮肤细腻,比她高半头。金梦原来侧对着他,现在面对面了。金梦说:“我去地下室办手续。”
田力朝上一指:“我去上面。”
上去下去,都动不了啦。金梦说:“你是北京人。来办事?”
“我是楼里的,在六层。”田力说,“我去大厅办点事,没出大楼,就没带手机。您带手机了吗?我给办公室打个电话,让他们找维修工,把咱俩弄出去。”
金梦说:“我没有手机。”
“你是东北口音,从庄园镇来的?”
“是,送火药。”
“嗨,女士押车。”
“我是财务。”
田力知道,跟随火药车人员,在很多场合禁用手机,也就不带了。电梯间空气有点闷,大概停电了。田力敲打电梯门,大声叫喊:“有人吗?”
外面没有动静。
田力又使劲敲门,叫喊:“有人吗?电梯坏了!”
还是没有动静。
田力喘着,样子有点狼狈,他不知道电梯停在什么位置,如果停在层与层之间,那可是对墙喊话了。
金梦说:“算了,等着吧。外面的人,早晚会发现电梯卡住了。”
田力一怔,这位女士够冷静的。
“外面的人,比咱们还急。”金梦说。
田力吁出口气,问:“您贵姓?”
“金梦。”她问他,“你呢?”
“田力。”他笑道,“你不害怕?”
金梦一吐舌头:“有你呢。”
田力觉得女士别有情趣,讨人喜欢。
金梦嘻嘻笑,又说:“我不但不怕,还有点幸灾乐祸。”简直有点挑逗的意味了。
“累不累?坐下吧。”田力说。
金梦这才觉得,身体发软。他们俩顺墙滑下,几乎挨着,坐在地上。电梯地毯是红色的,很刺激。田力说:“我们北大坎有个开锁大盗,能从门缝下透出的风,听出屋里有没有人,有几个人,人走动的情况,男人还是女人,老年人还是年轻人。”
金梦苦笑道:“盼开锁大盗了。”
“胡思乱想。”田力说,“你们年年过来?”
“也许两三年跑一趟。”
“拜托个事。”田力说,他在地方志上看到,他祖父曾手书一块石碑,安放在吉林平原上。立碑时,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挺有名。押运组如果走东线,帮他找找。
金梦说:“这么大的事,你信得过我?”
“咱们生死相依了。”田力说,“上去后,到我办公室,我写给你石碑的详细位置。”
金梦说:“我交给司机许师傅,他能找到。”
俩人越唠越亲,感觉热辣辣的,东一句西一句,把自己的底儿都兜出来了。田力说:“你一个人过,走南闯北,可不容易。”
金梦知道了,田力原来在北京工作。六年前,北大坎矿区发生重大事故,死亡一百多人,震惊全国。国家监察部、国家安全生产总局处理事故后,充实一批干部,田力被调派来。在北大坎,田力一个人过。
“咋不把家属接来?”金梦问。
“该来的不来。”田力的话,别有意思。
“不该来的倒来了。”金梦暧昧地笑。
她靠住他。他们依偎在一起。他俯下头,她的眼睫毛黑茸茸,嘴唇湿红,真性感,喘息声使他们晕眩。他不由自主把嘴伸过去,她把脸仰起,迎上去。他猛然想起,电梯有监控录像,也许坏了,也许依旧瞪着眼睛。外面有声音,救援到了。他从她的嘴唇上滑过,凑近她秀美的耳朵,说:“咱们有救了。”
金梦心狂跳:我没救了!
突然,电梯滑动起来。俩人相扶着,站起,丁零,六楼到了,门打开,外面围了好多人,有后勤负责干部,大楼保安员,维修工。啊,总工程师被困在里面。他们惊叫道:
“田总!”
“没事吧,田总?”
田力板着脸,对后勤负责人道:“少跟我来这套!”扭转身,对金梦道,“金女士,很抱歉!到我那儿坐一下。”
她跟随他,走进总工程师办公室。
……
他们俩在地下室休息吧,又相会了。一个坐在高脚凳上,一个坐在铁艺转椅上,深情相望。门没有关,也不能关。田力说:“上去吧。”
俩人走进电梯。丁零,到了,田力朝上一指,意思他去办公室,想说什么。金梦主动问:“晚上,在家吗?”
“就我自己。”田力说。
电梯门开了,金梦走出去,脸烧热,踉跄一下,身后的门关上,电梯载着田力上行。金梦朝西厅走去。押运组的人,坐在大厅等她。许多问:“办妥了?”
金梦点点头。
“咋去这半天?”金一股道。
“田总呢?”许旺灶问。
“上去了。”金梦皱一下眉,三个男人又抽又喝,把休息处弄得一团糟。“走吧。”
北大坎市区灯火通明。三个男人在矿区招待所躺下,鼾声如雷。一路上,他们从没睡得这样香过,身心重载卸下,能睡个没完没了。
金梦眯一小觉儿,起来了,洗漱干净,化过淡妆,走出招待所。这里是十字街,一家家酒店、练歌房里,出出进进的人显得诡异、兴奋。正是午夜,四班倒的纺织厂女工,三班倒的机械厂师傅们,骑自行车上下班,车筐里的饭盒咣啷咣啷响。这里的夜晚真新鲜,金梦深深吸口气。她脱离押运队伍,生出一种背叛感,可是感到刺激,兴奋。一辆蹦蹦车突突突驶过来,没熄火,停在她身边。由三轮摩托改制,带塑料篷的蹦蹦车,只要不出市区,无论远近,五元钱。金梦钻进车里,说:“去北院四号。”
那里是矿区领导住宅,又是位时髦女客,司机加小心,把车开得很慢。金梦还是被颠懵了,看街道不像街道,胡同不像胡同,蹦蹦车在城市的肠子里东钻西蹿。不知过了多大工夫,马达突然停息,到地儿了。金梦心跳得厉害,推开车门,脚发软。司机过来,背对女乘客,让金梦趴在他的背上。这里有个陡坡,司机把女乘客背上人行道,背到路灯杆下。金梦说:“谢谢。”给他十元钱,“不用找了。”司机没说话,开蹦蹦车走了。
金梦抬头,看见月亮了。走到北院四号,抓住门环,扣打几下,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在等她。院门开了,田力眼睛霍亮。金梦眼睛湿润朦胧。他们心里明白,这座门关上后将会发生的事情。田力关上双扇院门,插上门杠。老门杠,结实,可靠,跟庄园镇的竟一模一样。金梦一阵心慌。
“怎么来的?”
“坐蹦蹦儿。”
“颠疼了吧?”
“真熊!下不去车了,司机把我背上来的。”
“都这样,遇见老弱病残、穿戴打扮讲究的人,都背,跟轿夫似的。”
“嗨,院子挺清爽。”金梦深吸一口气。
这是幢二层小楼,屋顶趴台太阳能取暖器。田力替她拉开房门,暖气扑面。走进客厅,地板是白色的,门是白色的,家具是白色的。楼梯是白色的,太素气了。
“这么干净。保姆呢?”
“哪来的保姆。矿区后勤处派服务员来保洁,一周一次。”
哦,就他自己。金梦在沙发上坐下,摘下围脖儿,把身子一仰,对面是落地式窗户,没有拉窗帘,院里灯光昏暗。田力挨她坐下。“给我棵烟。”金梦说。田力抽烟,很轻,像蜻蜓点水,找出盒蜀牌烟,替她点燃。金梦美美地吸一口。四年前,他们俩逃出电梯。她跟他来到办公室。走前,她对他说过:我一定回来。一诺千金,她来了。
俩人坐在沙发上,金梦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田力扭过脸,定定地望着她。金梦满脸如醉如痴,一只手拿开烟,让他俯下头。她的眼睫毛黑茸茸,嘴唇湿红,真性感。在电梯里,他的嘴唇一擦而过。现在,他把嘴压过来,她倒向沙发,一条腿搭在沙发下,两只鞋掉在地板上。地板是白色的,鞋是红色的。她来时换的鞋。他仰起上身,解开她的衣扣,露出成熟饱满鲜嫩的乳房。他嗅到浓郁的草香,含住乳头。吸咂一会儿后,像野兽一样晃来晃去。金梦感觉。她整个人被带动起来,像被苍鹰抓住,飞离大地,在天上翱翔。她喃喃道:“不行。”
“怎么不行?”他喘着,轻声问。
“客厅。”
哦,他马上明白,不能把她当做客人。她要有女主人的感觉。她吱溜挺起腰杆,穿上红鞋子。他拥住她,上楼。上木楼梯的感觉,仿佛踩在波涛上,脚软身软,心神荡漾。进入卧室,她嗅到男人味,没有女人气息。她惬意,安心,感觉美好!他把她放在宽大的床上。他是摸黑,把她抱进屋的。她像猫儿一蜷,靠坐在床头,拧亮床头灯。她要柔和的灯光,珍品须展示。他非常急,受了灯光刺激,她的乳房肥白,乳头樱桃样红,乳沟阴影诱人。他们俩剥光衣裳。他进入她的身体。她呻吟着,渴望长久些。她感觉他要冲刺时,说,等一等,等一等。她有经验。他迷有经验的女人。他听她的话,控制住,不动了。他们俩大腿贴住大腿,肚皮贴住肚皮,胸脯贴住胸脯,脸贴住脸。他们是老派,男人在上,女人在下。他说:“你别走了。”
“我不走。”
“他们肯吗?”
“我听你的。”
“我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好,我听你的。”
他又动起来,酣畅淋漓地泄了。她不动了。刚才,她的头一直在枕头上摇摆。她从辽宁来,他从北京来,在北疆矿区结合。电话响了。让它响。还在响。他从她的身体内抽出来,还挺着。他坐起来,像夹着尾巴,不,像竖立起旗杆。他坐在床沿,瞅来电显示,说:“北京的。”
“接吧。”她说。
田力拿起话筒,是女人的声音。她把被子一扯,蒙住自己。她听出,他们不过是例行问候。不过,时间够长了。
后来,他撂下电话,扯开被子,钻进被窝,拥住她。金梦问:“她为什么不来?”
“她在北京工作,孩子念书。”
“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你来了,就是调我回去,我也不走。”
金梦心想,能吗?高潮过去,加上北京深夜问候的电话,让她冷静了。田力不可能娶她。她顶多在北疆做个陪都夫人。可是,真回去,她会想死他的。怎么办啊?!他知道她独身一人,但她没有告诉他,她有儿子。在来时的路上,她差点钻进别人的花轿。
田力猜到她的心思,说:“我把你包起来。”
“嗨,好牛!我们给你们送货,也送人吗?”
“当然,什么都要。”
金梦好喜欢。女人还是喜欢听这样的话。四年前,从电梯脱险后,他们俩在矿区俱乐部看电影。如今,在大城市,看电影的主力是时尚青年。而在矿区,年轻人几乎不进电影院,看电影的还是老派人。他们俩去得晚,熄灯后才入场。电影演一个年轻女人,在舞厅做陪舞女郎。她和一个中年男人跳了几次舞后,男人便提出包养问题。两人在舞池旁喝咖啡。陪舞女郎垂下眼睫毛,搅着咖啡,说,让我再考虑一天。第二天晚上,又在这同一张桌旁,两人又搅起咖啡,陪舞女郎的眼睛没有看他,而是越过男人早谢的头顶,盯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空间,说:我同意。当时,金梦和田力都笑了。
田力说:“你留下吧。这里挺有意思的。”
“是吗?”金梦呢喃道,用手抚摸他的胸脯。
田力告诉她,他刚来到这里时,为了解生产一线情况,住在工人村,那里是城乡接合部,蒙、汉杂居,当地人习惯用两种语言说话。他常去供销社买东西,售货员都是汉族人。马背上的民族,不屑做买卖。有位柏拉根,就是蒙族大嫂,去供销社买马鞍,售货员听不懂蒙话。蒙族大嫂就弯下腰,一只手向前,一只手朝后背指,做出手握缰绳,奔跑的样子,逗得人哏儿哏儿的。后来,这里外调人员增加,汉人多了。蒙族人试着说汉话,或者把蒙语译成汉语,不能翻译的,便用本民族语言补充,形成汉、蒙话夹杂、混用的特色。光是说话,就有滋有味。
金梦的手,放在他胸脯上,不动了。
田力说,我那个房东,是汉族人,养了只大狗,特别厉害,还替左邻右舍看家。有一次,大狗病了,腰街一个蒙族媳妇送药来,房东不在家。蒙族媳妇对我说:让这狗快快好了病吧,我也挺咯应的。我听了别扭,我们家的狗好不好,你咯应啥。蒙族媳妇见我脸色不好,瞅我一眼,扭身走了。后来,我发现,蒙族媳妇对我不满意。我纳闷,问隔壁一个学生,咋回事?学生的爹是汉族,娘是蒙族。学生笑了,说:蒙语的咯应,是汉语惦记的意思。她把话说夹生,让你听拧了。
俩人唠着,精神亢奋。天亮后,俩人醒晚了。田力说:“我给你烙蒙古馅饼吧。”
“你会?”
“我跟房东学的,专门款待贵客。”
“我贱。”
“我喜欢你贱。”
“先别起来,你用嘴给我做。”金梦赖在床上。
田力笑了,说:“最好两个人一起做,一边拍饼一边烙。拍得面皮像纸一样薄。透过皮,能看见里面的馅,肉如红玛瑙,菜似绿翡翠。饼皮油珠闪亮,饼肚子嗞嗞叫。”
电话响了,金梦示意他接电话。田力从床头柜上操起分机,是单位来的。谈完工作,俩人起床,在厨房忙,蒙古馅饼不能烙了。用电磁炉煎馒头片,煮荷包蛋,用微波炉热牛奶。俩人吃完早餐,金梦说:“我回招待所。”摆摆手,不准田力出屋。她走出田宅,穿过甬路,院门在身后关上。
金梦愣住了:一个男人蹲在对面,头发很长,脸埋在双膝上,睡着了。谁?金一股!金梦橐橐橐走过去:“哥,你咋找到这儿了?”
金一股醒了:“蹦蹦儿把我拉来的。”
金梦倒吸口凉气,哪里都有眼睛,跟到这儿了!
“妹子,你到底来了。”金一股沮丧,气愤。
金梦猛然来了气:救助站那个女人,笑嘻嘻抱住许多的胳膊,把他当成金一股。许多做什么了?你这个哥干什么去了?就知道盯住我。老金家的人吃里扒外,都是大傻瓜!
其实,金一股也怀疑了,救助站那个年轻女人,跟许多有一腿。但他为了妹子,也不能点破呀。
金梦一跺脚,恨恨道:“田总说,明天上午宴请咱们。”绕开金一股,顺坡下道,走到电线杆下。金一股猴子似的一跳,追到人行道上,像押解犯人,紧紧跟住金梦。一辆蹦蹦车突突突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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