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狗皮-“二村长”惨遭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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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地里的庄稼还没完全收回家,九凤就要把家搬去柳城了。乱石窑的房子和家具,能卖的九凤都卖了,也不打算再回到乱石窑来了。秦八生前在柳城置下了楼房,还是三室一厅。九凤用一个夏天做了装修。搬家那天,九凤从柳城雇来了搬家公司。其实没什么可搬走的了,变卖得差不多了。请搬家公司是给乱石窑人看的,秦八死了,可他的女人和儿女还要潇潇洒洒地走。九凤牵着二村长来找皮五。吴半斤跟老周先后出手,乱石窑人竞相效仿,二村长开始了受虐的日子。刚长出新鲜的毛茬,前腿让谁打断了一条;没过几天尾巴又被剁掉了,先是淋淋漓漓淌着血,不几天感染化脓又淌起了黄水……几个月下来,二村长让村人祸害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癞皮狗。

    病得气息奄奄的二村长是让狗绳拖来的。九凤说:“老五,这狗你杀了吧,我不能带它去城里,它要是活下去,还不知要受多少罪。”皮五接过狗绳拴在门前榆树上,要翠枝儿给九凤拿钱。九凤说:“钱就不要了,看在你跟你八哥交情的分儿上,你杀它时刀子利索点,让它少受点罪就是了。”

    搬家车打皮五家门前过,二村长忽然来了精气神儿,拼命地绷紧了绳索。车子扬长而去,转过路口不见了。尘烟散去,二村长脖子让绳子勒着,嗓子眼儿咝咝响,前腿勾着,后腿撑着,身子直立,好像一根枯朽的树桩。这根树桩没立多久便倒下了,皮五抡起镰刀头,在二村长后脑勺上猛击,二村长嗷嗷叫着倒在地上抽搐。狗命是极其顽强的,抽了几分钟,二村长又摇头晃脑地活过来了。

    皮五喝了四两小烧,喷着酒气找皮小五。皮小五已是个六岁的男孩了。皮五喊过皮小五说:“你去胡鼓乐班家找胡大喇叭借面锣,满街筒子敲锣,嚷嚷,就说你爹要杀二村长了。”皮小五人小鬼精,知道惹不起酒后的皮五,去胡大喇叭家借了锣,提着四处乱敲一气。皮小五敲着锣走到哪家,哪家伸头探脑地问:“小五,真要杀二村长?”皮小五清清嗓子,说:“哪能不杀呀?九凤姨把二村长送给我爹了,我爹是个屠夫,总不能把二村长当爹养着呀。我爹要我喊你们去看他耍刀子,他要把二村长大卸八块。”村人说:“你这小屁孩跟谁学的,说话一套一套的,还这么噎人,话里藏刀。”皮小五说:“当爹养的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娘也问我爹是不是真要杀二村长,我爹就这样对我娘说的。”村人神秘地凑到小五耳边,悄悄地说:“小五你傻蛋呀你,你不是皮五的种,秦八才是你亲爹,你亲爹死了你不哭,反倒幸灾乐祸,帮着皮五杀你亲爹家的狗。你真不是个东西,是个十足的小傻蛋。”皮小五说:“我要是小傻蛋,你们就是大傻蛋,我是在皮五家炕头落生的,皮五养了我六年了,还能不是我亲爹?”村人嘻嘻哈哈:“小屁孩是个吃屎的货,你回家问你娘翠枝儿,你是皮五的种还是秦八的种?”皮小五说:“我是谁的种都得给皮五喊爹,有爹喊还管是谁的种?给谁喊爹我就是谁的种。”村人不耐烦地说:“小五你四六不分,你走开,我们不去,杀条狗有啥好看的,还要打麻将呢!”皮小五沮丧地往前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补一句:“我爹说了去的都有狗肉吃啊。”人们的嗓子里很轻地“咦”了一声,很轻,还是让皮小五听到了。

    皮小五“嘿嘿”笑,小肩膀一耸一耸。又前街后巷地敲了一圈,提着锣就回家了。

    门前已聚集了二十几个人,嚷着打麻将的都来了,不知来看杀狗还是为吃口狗肉。翠枝儿沏了一桶茉莉花茶,围观者每人手里端着瓷碗喝茶水。村人李狗说:“皮五你杀狗不去请姜大牙呀,他代理着村长呢。”皮五酒劲正浓,说:“让我去请姜大牙?亏你想得出,他那两颗大门牙比二村长的都长。”听皮五这样说,村人都去看二村长的牙。二村长身子瘦了,牙却没瘦,上嘴唇翻着,两颗犬齿让人敲掉一颗,剩下的那颗龇着,依旧锋利如锥。李狗笑起来,村人们也“扑哧”笑了。村人李狗说:“你小子说话嘴损,小心姜大牙听了把你牙也敲了去。”

    吊起二村长前皮五用细绳勒了狗嘴,让二村长挨刀子割还不能叫。屠刀都是锋利无比的,皮五偏选了一把钝刀子,刀口有些卷,刀子越钝,畜生就越遭罪。二村长挂在树上,咬着舌。皮五俨然成了这场乡间审判的主角,一人身兼监斩官与刽子手,龇着牙说:“趁二村长还没死,谁有仇都诉一诉。”村人咳了咳,噗噗吐几口痰,七嘴八舌地数落了起来。这数落起来不打紧,原来不只皮五跟秦八有仇,似乎全村人都跟秦八有仇。细听这仇也不全是跟秦八的,打秦如海那时候仇就结下了。赶集卖杂货的陈白眼说:“一刀子下去这畜生就蹬腿了,那多没意思,皮五你杀了半生狗,今儿个得杀出点新花样来。”皮五问陈白眼:“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心口戳个窟窿,血水咕嘟嘟冒,还能有啥花样?”陈白眼喝口茶水接着说:“你不觉得一刀子捅死了,太便宜这狗东西了?多捅几刀子才出气解恨。秦八是支书,它又不是,它凭什么搞得跟个支部书记似的,吃香的喝辣的,花的还不都是村人的血汗钱。”村人集体附和:“多捅几刀多捅几刀。”收鸭毛的秃三在人群里发话:“二村长平时狗仗人势,步子迈得跟秦八一个样儿,全村的狗都围着它转,找母狗还挑挑拣拣,一双狗眼全不把村人放在眼里。依我说,五哥你先剜狗眼,再剁狗腿。”村人有些激愤了,又都附和:“剜狗眼,剁狗腿。”皮五红涨着脸说:“剜狗眼就剜狗眼,谁让它狗眼看人低。”晃晃刀子又说,“剁狗腿就剁狗腿,谁让它走路迈方步。”做粉条的八斤是个小流氓,他说:“五叔你先把狗鞭狗蛋切下来,那东西活狗时切,炒着吃口感就鲜,狗鞭狗蛋大补。”皮五挥着刀子哈哈笑:“就切就切,二村长把一村的好母狗都霸占了,切它的鞭,取它的蛋,让它转世投胎去做狗太监。”

    皮五四下里看看人们,都不再说什么了,紧了紧皮围裙。手起刀落,一刀剜下狗左眼,又一刀剜下狗右眼……刀光闪闪,血光四溅,人们纷纷叫好,夸皮五好刀法。这是皮五屠夫生涯里最不照路子杀,也是杀得最解气的一只狗。

    吴半斤要阿青抬来两桶酒,放在皮家门前给村人喝。阿青把狗血喷头的皮五拉到一旁,阿青说我们吴总不要别的,就要二村长的一张皮。皮五挠了头,不明白从不做赔本买卖的吴半斤,为何要拿两桶酒换一张癞皮狗的皮。

    皮五屠狗,姜大牙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一个姜姓人到场。送走了村人,皮五酒也醒了,想起借着酒劲骂姜大牙牙长似二村长的话,心虚得很。秦八在世姜大牙不过是个小角色,在村里给秦八跑跑龙套而已。如今不一样了,代理着村主任,来年民选十有八九要扶正的,那时姜主任的威风就要抖起来了。打发翠枝儿跟皮小五收拾残局,皮五拎着狗鞭狗蛋进了屋。在盆子里清水洗净,放到案板上细细切片,又切葱丝蒜片姜末,捅开灶火,用心烧了一道爆炒狗宝。出门看看天色,把热菜装进铝皮饭盒,提起来出了门。不走街巷中间,只贴着墙根儿黑暗处溜边。走到姜大牙家院外,推门进了院子。

    姜大牙正一个人喝酒。大牙女人雪梅找来一副碗筷,招呼皮五坐下吃喝。皮五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吃过了吃过了。”捧着饭盒奉上,又说,“村长,尝尝这道菜,这叫爆炒狗宝,用的是二村长的鞭跟蛋。以前老秦老让我弄这玩意,驴的,马的,牛的,凡是畜生的阳物他都要,名义上给二村长吃,到头来都进了他嘴里。”皮五知道姜大牙跟秦八关系不错,话里没直呼秦八,改口叫老秦,透着恭敬。姜大牙只顾喝酒,连理也没理皮五。皮五咽了口唾沫,嘴巴贴到姜大牙耳际,裹着狗肉腥味的热气哈进姜大牙的耳窝:“村长,你趁热吃吧,医书上说吃啥补啥,别看这东西不起眼,夜里你跟嫂子亲热,就知道有多带劲了。”姜大牙还是不说话。皮五心里没了算盘,站在那里捧着饭盒子直嘬牙花子。不多时脑门儿见了汗了,搓着手说:“村长你倒是说句话呀。”姜大牙剥颗盐水煮花生丢进嘴里,头也没抬,慢悠悠地嚼着说:“皮五呀,今后你别叫皮五了,改叫皮小丑好了,叫起来跟皮小五还合拍。”皮五龇牙说:“那听起来是兄弟,不像父子。”姜大牙抠着塞进牙缝里的菜叶,说:“好像你们是真父子似的。”这话说完姜大牙没当个事,皮五脸上挂不住了。一刀子捅到了皮五的软肋,又不能发作,只好忍着。姜大牙接着说:“看这一下午把你折腾的,又是拿刀子又是见血的,乱石窑不够你耍的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代理村长了?”皮五想笑一下,脸皮却越发绷得紧,连忙说:“哪能呢。”姜大牙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啥事赶紧回去歇着吧,这东西你拿回去自己吃,我姜大牙这两颗门牙比二村长的还长,可没口福吃你这口好菜呀!”皮五心凉下去半截,不是姜大牙没把他的好儿当个好儿,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把他的话出卖了。一顿狗肉算是白请了,都他娘的进了狗肚子了。雪梅看场面有些僵,在姜大牙肩头上打了一下说:“二两酒喝下去你就找不着北了,好歹五兄弟上门来给你送菜了,说明五兄弟心里装着你呢。”姜大牙不哼不哈,依旧喝酒吃菜剥豆。雪梅转而又对皮五说:“五兄弟你先回吧,别把你姜哥的话放心上。他就这么个人,刀子嘴豆腐心,痛快痛快嘴就舒坦了。”

    皮五就回了。他提着饭盒有些犯晕,走着走着发现不是回家的方向,辨了辨,拐弯去了秦八的坟地。深秋的夜冷飕飕,皮五出门前没穿厚衣裳,这会儿酒劲完全过了,感觉出冷了。皮五把一盒子菜倒在了坟窝子里,点指着秦八的墓碑说:“到头来这口东西还是落你死鬼嘴里了。”皮五在秦八坟前笑了几声,深更半夜,阴风习习,笑声掺着鬼气,像夜猫子进宅。

    一顿狗肉加上一句话,皮五把人心看透了,从此瘟头瘟脑的。村人说,皮五那天晚上在秦八坟前招来没脸的了。翠枝儿听了隔壁罗婶子建议,去瓦罐庙看香火。看了几回,捐了几次功德,皮五的精神也不见好,照例瘟头瘟脑,还落下个爱叹气的毛病,有事没事好打个唉声。皮五该杀猪时也去杀猪,该劁猪骟马就去劁猪骟马,捎带着贩卖羊狗皮。只是杀猪手上失了准头,捅不到猪心上,一刀子下去猪还在案板上扑扑楞楞,惨叫不止,刀口不小却不见多少血。连着再捅几刀子,猪好歹躺在案板上不吭气了,脖子下肉却杀烂了,血都汪在膛子里。猪主人疼猪,也疼那半膛子猪血,脸色煞白,喘匀气骂皮五:“二村长跟你有仇,我家猪可跟你没仇啊,它就一条命,用不着捅那么多刀子。”找皮五杀猪的少了。劁猪骟马也干不好了,牲口尻子里的东西老是弄不干净,到了发情时节,挤过蛋丸的公货该老老实实的才对,不行,照例该爬背的爬背,骑身的骑身。主人提着锤子刀子剪子来乱石窑,非要把皮五给骟了不可。贩卖皮货眼力倒还可以,翠枝儿便要皮五放下屠刀去贩卖羊狗皮。就这样皮五从屠夫改行成了个皮贩,走街串巷吆喝:“羊狗皮换钱嘞……”

    皮小五成了全村孩子的出气筒,每天鼻青脸肿地从外面回来,皮五也不问。翠枝儿质问皮五:“你整天瘟头瘟脑的,这不管那不问的也就算了,儿子整天在外面遭人欺负,你却连屁都不放一个?”皮五喉结一耸,很夸张地咽了口唾沫,血红着眼。翠枝儿等着皮五的下文,等了半天,才听他咕噜出一句:“打死他才好,反正又不是我皮家的种。”翠枝儿愣了半晌,拍着大腿说:“皮五你个挨千刀的呀……”皮五又咕噜一句:“该挨千刀的是秦八,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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