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基座,我们就突然地怔住了,我们立即噤了声,都被那轮月亮所征服。这是苍山下,洱海边,白天的云很白很亮,是天下少有的;没想到静夜的月,也是这么魅人,这么使人做声不得。那挂在暗蓝色夜空里的一轮银盘,亮晃晃的有光辉轻洒的是我们熟悉的月亮么?大,圆,白,净,朝我们每一个人亲切地望着,使你觉得那温情那轻纱般的月华的轻巧,你像洗了个澡,身心洁净。我们就这么在那光泽下立着,陪着三座塔沉思。三塔成品字形,主塔高耸,两座小塔左右相随,于静夜里沐着月光,有数千年历史了。这一刻,我们前来赏月的五六个人,就成了塔下的几块静石。
没说的,三塔之月,天下第一。我们都静静地立着,各自在想些什么。在这样的时刻,我想什么呢?我想我不过是个过客,三塔是他乡,三塔之月,却不是我的月亮。是的,世界只有一个月亮,但是一百个人却又有一百个月亮。每个人的月亮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心中之月,那是他的精神家园。
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南,月华之夜我思念起故乡来了。
月下的三塔基座前,有一块形如蛙状的石头,怪愣愣地看着人。云南朋友似乎揣摩到我的心思,轻轻牵我到石前,对我细语:你可拍拍这石,听它发声,然后你就可以听到你想听的东西。说完他飘然而去。
我半信半疑,用手拍拍那蛙石,然后把耳贴在那石上,我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果然,那是我的月亮来了。
哗哗的水声。是我故乡村边的小河,水波粼粼,每片水波都荡着个月亮。我们五六个伙伴,脱成光屁股,悄悄下到河里,搅起一片水波。我们游到对岸,潜进瓜地,一人摘两个香瓜,把藤蒂衔在口里,又刷刷地游过河来。那看瓜的大爹,是个聋子。过了河,我们成功了,坐在河滩,把瓜皮吃得一片狼藉。当我们挺着胀得如鼓的肚子回家时,月亮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啊,那是我的月亮。
悠扬的笛声。早稻上场,明日就可吃上新米了。生产队的稻场上堆满了散发着清香味的新稻。哨棚子里,单身憨二哥吹起了笛子,那笛声缠绵无限。我正从中学放暑假回家,被这笛声吸引住了,就从家里走到稻场上。那一地的月光也都散发着稻香,憨二哥坐在一捆稻子上,正把那笛子吹得呜呜的,令人心中充满了苍凉和寂寞。故乡的月夜,从此在我心中留下了苍凉和轻寒来。
又是脚步声又是嬉笑声。明月中天,天光如泼,我们一伙青年男女,竟然来回走二十余里路到小镇去看一场电影。看完电影归来,月亮伴着我们,以急行军的速度回村,明日还要出早工呢。那月光的慈祥,至今我都不忘。那时,我正当回乡知青,那晚看的电影是《红灯记》。而那慈爱的月光,却伴着我走向人生。
三塔前的蛙石,我听到了我的故乡,我听到我的月亮。
我的诗文里处处都有我的月亮,那是属于我的,那是令我心动使我忘情的东西,是我的寄托是我的向往。
云南朋友推推我,随同来赏月的伙伴都站到我身后了。回去吧!大家说。
我站起身子。有人问:听到什么了?我笑了笑:听到了,我听到了故乡。
三塔之月,仍是那般亮晃那般明净那般饱满,这无疑是我今生所见最美的月亮了。但我难以忘却的是:在这远在千里的高原之上明月之下,我却听到了故乡之月。是的,我听到了我的月亮。三塔之月与故乡之月是同一个月亮。
那是我精神的家园,是我诗与文生长的土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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