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戏剧全集-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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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

    叶甫多基穆·查哈罗维奇·季嘎洛夫——一位退休的文官。

    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季嘎洛夫的太太。

    达申喀——季嘎洛夫和娜丝泰霞的女儿。

    叶巴米龙德·马克塞莫维奇·阿勃洛穆包夫——达申喀的新郎。

    费多耳·雅考武莱维奇·赖吾洛夫·喀拉乌洛夫——一位退休的船长。

    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牛宁——一位保险掮客。

    安娜·马尔丁洛夫娜·史麦由金娜——一位产婆,三十岁,穿着一件亮红袍子。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雅契——一位电报生。

    哈耳兰波·斯波利道洛维奇·狄穆巴——一位希腊点心商。

    德米特里·史杰潘诺维奇·莫兹高伏伊——一位帝国海军水手(义勇舰队)。

    男傧相,宾客,侍仆,等等。

    景:

    安德隆劳夫酒店的一个房间。

    一个灯火辉煌的房间。一张大餐桌,穿着礼服的侍仆围着桌子忙乱。景后有乐队在奏四组对舞曲的末节。

    安娜·马尔丁洛夫娜·史麦由金娜、雅契和一位男傧相走过舞台。

    史麦由金娜 不成,不成,不成!

    雅契 (跟着她)可怜可怜我们!可怜可怜!

    史麦由金娜 不成,不成,不成!

    男傧相 (追着他们)你们不能这样下去!你们到什么地方去?Grand ronde[109]怎么办?Grand ronde,请啦!

    [全下。

    [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和阿勃洛穆包夫上。

    娜丝泰霞 你还是去跳舞吧,比拿话尽跟我捣乱好多了。

    阿勃洛穆包夫 我不是一个斯宾诺莎[110],或者那一类人,拿我的腿去凑四个对子。我是一个严肃的人,我有一个性格,我对于空洞的快乐不感兴趣。不过,这也不是一个跳舞问题。你必须原谅我,Maman[111],你的作为有好些地方我不懂。举例来看,除去家庭应用的重要东西,你答应另外给我两张奖券,跟你女儿一道儿过门。它们在哪儿?

    娜丝泰霞 我的头有点儿疼……我想是天气的缘故……天只要解冻也就好了。

    阿勃洛穆包夫 你这样做,脱不了身。我直到今天才发觉那些奖券进了当铺。你必须原谅我Maman,只有骗子才这样做。我这样做,不是出于唯我主义——我不需要你的奖券——那是原则问题;我不许任何人欺骗我。我一向让你女儿幸福,你今天要是不给我奖券,我可就撒开手不管她了。我是一个体面人!

    娜丝泰霞 (看着桌子,数着刀叉)一份,两份,三份,四份,五份。

    一个仆人 厨子问您,是喜欢冰搀甘蔗酒,马德拉[112],还是单上冰?

    阿勃洛穆包夫 搀甘蔗酒。告诉管事的,酒不够用。告诉他再多准备些Haut Sauterne[113]。(向娜丝泰霞)你还答应,也还同意,请一位将军到这儿用饭,他在什么地方?

    娜丝泰霞 我的亲爱的,那不是我的错。

    阿勃洛穆包夫 那么,谁的错?

    娜丝泰霞 那是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的错……昨天他来看我们,答应带一位真正地道的将军来。(叹息)我想他四处去找偏偏没有找到,要不然他会带来的……你以为我们不介意吗?我们不会在女孩子身上克扣的。一位将军,当然喽……

    阿勃洛穆包夫 可是还有……人人明白这件事实,Maman,你也算在里头,那个电报生雅契,在我求婚以前,追求达申喀。你为什么要请他?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个?

    娜丝泰霞 噢,你这人怎么的啦?叶巴米龙德·马克塞莫维奇前天才成了亲的,你对我跟达申喀还是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一年下来,你要怎么办呀?你也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阿勃洛穆包夫 那么,你不喜欢听真话。啊,哈,噢,噢!那么,事情做得体面些。我只求你一件事:要体面!

    [成双的舞对跳着grande ronde,从一个门进来,从另一个门出去。第一对是达申喀和一位男傧相。最后一对是雅契和史麦由金娜。他们两个停在后头。季嘎洛夫和狄穆巴进来走向餐桌。

    男傧相 (呼喊)Promenade!Messieurs,promenade!(在后台)Promenade![114]

    [舞客全下。

    雅契 (向史麦由金娜)可怜可怜!可怜可怜!我膜拜的安娜·马尔丁洛夫娜。

    史麦由金娜 噢,什么样一个人!……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今天没有嗓子。

    雅契 我求你唱唱!只要一个音节!可怜可怜!只要一个音节!

    史麦由金娜 我讨厌你……

    [坐下,扇扇子。

    雅契 可不,你简直没有心肝!这样残忍——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偏偏就有这样美的,美的嗓子!这样一个嗓子,假如你原谅我这样说,你不应该做产婆,应该在音乐会,在公共场所唱歌!举个例吧,你唱那段fioritura[115]唱得多妙呀……那段……(唱)“我爱你,枉费心力……”好极了!

    史麦由金娜 (唱)“我爱你,或许再爱。”对不对?

    雅契 就是它!真美!

    史麦由金娜 不成,我今天没有嗓子……这个,替我扇扇这个扇子……天真热!(向阿勃洛穆包夫)叶巴米龙德·马克塞莫维奇,你为什么这样忧郁?新郎官不作兴这样子的!那副可怜样子,你也不害臊?说呀,你一脑门子什么官司?

    阿勃洛穆包夫 结婚是一个严重的步骤!事事必须加以考虑,详细考虑。

    史麦由金娜 你们男人全是十足的怀疑派!你们站在四围,我觉得简直透不过气来……给我空气!听见了没有?给我空气!

    [唱了几个音节。

    雅契 美呀!美呀!

    史麦由金娜 扇呀,扇呀,要不然,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晕过去的。告诉我,请啦,我为什么这样透不过气来?

    雅契 那是因为你出汗……

    史麦由金娜 吓!你这人多俗呀!可别敢说那种话!

    雅契 对不住!当然啦,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你过惯了贵族社会,所以……

    史麦由金娜 噢,让我一个人在这儿!给我诗,给我喜悦!扇呀,扇呀!

    季嘎洛夫 (向狄穆巴)我们再来一杯,怎么样?(斟酒)酒总好喝的。哈耳兰波·斯波利道洛维奇,只要不耽搁正经。喝吧,快活吧……喝别人的酒,不花钱,为什么不喝?你能喝的……你的健康!(他们饮酒)你们希腊有老虎吗?

    狄穆巴 有的。

    季嘎洛夫 还有狮子?

    狄穆巴 也有狮子。俄罗斯样样没,希腊样样有——我父亲,叔叔,兄弟——这儿样样没。

    季嘎洛夫 哼……希腊有鲸鱼吗?

    狄穆巴 是呀,样样有。

    娜丝泰霞 (向她的丈夫)他们那样吃那样喝,倒是为了什么呀?现在是大家坐下来用饭的时候了。别拿你的叉子往龙虾里头扎……那是给将军预备的。他也许要来的……

    季嘎洛夫 希腊也有龙虾吗?

    狄穆巴 有呀……那儿是样样有。

    季嘎洛夫 哼……还有文官。

    史麦由金娜 空气在希腊是什么样子,我想象得出来!

    季嘎洛夫 那儿一定有许多骗人的事。希腊人简直就跟阿耳麦尼人一样,跟吉卜赛人一样。他们卖你一块海绵,或者一条金鱼,可是同时呀,他们找机会多弄你点儿钱去。我们再来一杯,怎么样?

    娜丝泰霞 你想再来一杯干什么?现在是大家坐下来用饭的时候了。十一点都过了。

    季嘎洛夫 既然是时候,那么就是时候。太太们,先生们,请!(嚷嚷)用饭!年轻人!

    娜丝泰霞 亲爱的客人,请坐!

    史麦由金娜 (坐在桌边)给我诗。

    “于是他,叛徒,寻找暴风雨,

    好像暴风雨能够给他和平。”

    给我暴风雨!

    雅契 (旁白)了不起的女人!我陷入爱情!一直陷到耳朵!

    [达申喀,莫兹高伏伊,男傧相,男女宾客,等等,上。大家乱哄哄围桌而坐。静了一分钟,乐队演奏进行曲。

    莫兹高伏伊 (起立)太太们,先生们!我必须告诉你们这个……我们要喝许许多多酒道喜,要有许许多多话演说。不必等下去了,这就开始吧。太太们,先生们,庆贺新婚夫妇!

    [乐队演奏一段花腔。喝彩。杯子碰着。阿勃洛穆包夫和达申喀相吻。

    雅契 美呀!美呀!我必须说,太太们,先生们,赞美要得当,这间屋子和一般的布置是华贵的。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只是你们知道,我们这儿缺一件东西——电灯,假如我可以说的话!别的国家老早就有了电灯,只有俄国落在后头。

    季嘎洛夫 (思考)电灯……哼……就我看来,电灯完全是一种骗术……放进一块烧好的炭,自以为你们看不见!不成,假如你需要灯亮,千万不要用炭,应当用一种真实的,一种特殊的,你抓得住的东西!你必须有一种火,你们明白,是自然的,不是一种发明!

    雅契 你假如看见一块电池,明白电池是怎么样做成的,你就两样想法了。

    季嘎洛夫 我不想看。那是一种骗术,欺诈公众……他们想抢出我们最后一口气……所以我们知道,这些……而且,年轻人,你与其为骗术辩护,你顶好还是注意一下你有没有再来一杯,给别人斟斟酒——那就好了!

    阿勃洛穆包夫 岳父,我完全同意。做这种专门讨论干什么?我本人不反对谈论种种可能的科学发现,然而现在不是时候!(向达申喀)Ma chère[116],你觉得怎么样?

    达申喀 他们想表示他们多有教育,所以他们永远谈着我们听不懂的东西。

    娜丝泰霞 谢谢上帝,没有教育,我们也活过来了,我们如今把我们的第三个女儿嫁给一位正人君子。假如你以为我们没有受过教育,那么,你何必到这儿来呢?到你有教育的朋友那儿去!

    雅契 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我一向尊敬你的家庭,假如我谈到电灯,并不是说我骄傲。我喝酒,表示我的诚恳。我一向真心希望达里雅·叶甫多基穆夫娜有一位好丈夫。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眼下不大容易找到一位好丈夫。现在,人人物色一种有利可图,有钱可得的婚姻……

    阿勃洛穆包夫 这是一种暗示!

    雅契 (勇气消失)我没有暗示什么……在座的人一向不算在内的……我是……就一般而论……听明白!人人知道你是为了爱情而结婚的……嫁妆是不足道的。

    娜丝泰霞 不对,不是不足道!你当心你讲点子什么。除掉一千崭新的卢布不算,我们陪过去三件衣服,床和所有的家具。赶着办嫁妆办到这样,你怕找不出第二份来!

    雅契 我不是说这个。家具是华贵的,当然啦,还有,还有衣服,不过,他们生气的地方,我从来就没有暗示一句。

    娜丝泰霞 你就别再暗示了吧。我们敬重你,看你父母的面子,我们请你来吃喜酒,可是你在这儿闲话三千。假如你知道叶巴米龙德·马克塞莫维奇结婚为了图利,你为什么不在事前讲?(流泪)我带大她,我喂她,我养她……我宝贵她,赛过她是一颗绿玉,我的小女儿……

    阿勃洛穆包夫 难道你还真就相信他?多谢之至!我非常感激你!(向雅契)至于你,雅契先生,你虽说和我相熟,我不许你在别人家这样胡闹。请,出去!

    雅契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勃洛穆包夫 我要你跟我一样干脆!一句话,请走!

    [乐队演奏一段花腔。

    来宾 随他去吧!坐下!犯不上!由他去吧!别闹下去啦!

    雅契 我一点不……我……我简直闹不清……好吧,我走……不过,你先还我去年你向我借的五个卢布,拿一件piqu[117]背心作抵,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的话。然后,我再喝一杯酒就……走,不过,先还我钱。

    若干来宾 坐下!够啦!犯得上吗,为了这点子小事?

    一位男傧相 (嚷嚷)新娘的父母健康,叶甫多基穆·查哈罗维奇和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

    [乐队演奏一段花腔。喝彩。

    季嘎洛夫 (激动地,向各方鞠躬)谢谢!亲爱的来宾!我十分感激你们不但不嫌弃,没有忘记我们,还把这种光荣给了我们。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坏蛋,或者我打算骗谁。我说这话,出于我的衷心——我的灵魂的纯洁!我对于好人没有什么会拒绝的!我们十分谦卑地感谢你们!

    [接吻。

    达申喀 (向母亲)妈妈,你为什么哭?我快活极了!

    阿勃洛穆包夫 Maman想着要和你分离,所以难过。不过我劝她还是想想我们最后的谈话。

    雅契 别哭啦,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想想看,人类的眼泪又算什么?也就是无谓的精神病学而已。

    季嘎洛夫 希腊有红头发人吗?

    狄穆巴 是呀,样样有。

    季嘎洛夫 不过,你们没有我们这种香菌。

    狄穆巴 是呀,我们有,样样有。

    莫兹高伏伊 哈耳兰波·斯波利道洛维奇,轮着你说话了!太太们,先生们,一篇演说!

    全体 (向狄穆巴)演说!演说!轮着你!

    狄穆巴 为什么?我不明白……怎么搞的?

    史麦由金娜 不,不成!你不能够拒绝的!轮着你啦!站起来!

    狄穆巴 (起立,慌乱)我不能够说……这儿是俄罗斯,这儿是希腊。这儿是俄罗斯人,这儿是希腊人……这儿有人驾着喀辣夫泅海,喀辣夫就是船,还有人乘着火车在陆地走。我明白。我们是希腊人,你们是俄罗斯人,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儿是俄罗斯,这儿是希腊……

    [牛宁上。

    牛宁 等等,太太们,先生们,不要吃!等等!只一分钟,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假如你不介意,到这儿来!(挽娜丝泰霞到一旁,气喘吁吁)听我讲……将军来了……我总算找到了一位……我简直累坏了……一位真的将军,地道的将军——上了年纪,你知道,也许八十岁了,也许就九十岁了。

    娜丝泰霞 他什么时候来?

    牛宁 这就来。你会感激我一辈子的。[118]

    娜丝泰霞 安德莱好人儿,你没有骗我?

    牛宁 可是,说呀,我是一个骗子?你用不着担心思!

    娜丝泰霞 (叹息)安德莱好人儿,人可不喜欢白花钱呀!

    牛宁 你就别担心思啦!他不是一位将军,他是一个梦!(高声)我对他讲:“将军,你简直忘记我们啦!将军忘记了老朋友,可不应该呀!娜丝泰霞·杰莫费耶夫娜……”,我对他讲,“她为了你忘记很不高兴来的!”(走到桌边坐下)他就对我讲:“不过,朋友,我不认识新郎官,怎么好去?”“噢,将军,这算得了什么,执着礼儿还行,新郎官,”我对他讲,“是一位漂亮先生,很开达,很和气。他在法院,”我就说,“当估价员,将军,你不要以为他是一个坏蛋,一个拐骗女人的流氓。现下,”我对他讲,“甚至于规矩女人也在法院做事。”他拍我的肩膀,我们各人吸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现在他来了……稍稍等一等,太太们,先生们,不要吃……

    阿勃洛穆包夫 他什么时候来?

    牛宁 马上。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穿好套鞋了。稍稍等一等,太太们,先生们,先别就吃。

    阿勃洛穆包夫 应当告诉乐队奏进行曲才是。

    牛宁 (嚷嚷)乐师!进行曲!

    [乐队演奏了一分钟进行曲。

    一位侍仆 赖吾洛夫·喀拉乌洛夫先生!

    [季嘎洛夫、娜丝泰霞和牛宁跑过去欢迎赖吾洛夫·喀拉乌洛夫上。

    娜丝泰霞 (鞠躬)请进来,将军!您能来,我们高兴极了!

    赖吾洛夫 一百二十分!

    季嘎洛夫 将军,我们不是名门,我们不是显要,十分平常,不过不要因为这个便以为这儿有什么诈局。我们把好人放在最好的位次,我们什么也不吝惜。请!

    赖吾洛夫 一百二十分高兴!

    牛宁 将军,让我给您介绍新郎叶巴米龙德·马克塞莫维奇·阿勃洛穆包夫,和他新生的……我是说他新婚的太太!伊万·米哈伊洛维奇·雅契,在电报局做事!一位希腊国民,外国人,点心商,哈耳兰波·斯波利道洛维奇·狄穆巴!奥西浦·鲁基奇·巴拜尔曼代布斯基!等等,等等……其余都无所谓了。将军,请坐!

    赖吾洛夫 一百二十分!对不住,太太们,先生们,我只跟安德莱说两句话。(挽牛宁到一旁)我说,老家伙,我有点儿窘……你为什么直喊我将军?我不是一位将军!我连上校都够不上。

    牛宁 (耳语)我知道,不过,费多耳·雅考武莱维奇,你就做一回好人,让我们喊你将军。你明白,这家子人讲究来历:敬老,喜欢头衔。

    赖吾洛夫 噢,既然这样子,好吧……(走向餐桌)一百二十分!

    娜丝泰霞 将军,请坐!将军,请您赏脸用点儿这个!您可得原谅我们不懂礼节;我们老实人家!

    赖吾洛夫 (没有听见)什么?哼……是。(稍缓)是……往时,家家人过着简单的生活,挺幸福的。别看我头衔高,我就是一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安德莱今天来看我,要我来参加婚典。我说:“我不认识他们,我怎么好去?这不合礼貌的。”可是他说:“他们是有来历的心地简单的好人,欢迎任何人。”好吧,假如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去?我非常喜欢来。对于我,一个人在家里头,也怪闷的,假如我参加婚典能够让人人快活,那我是高兴到这儿来的……

    季嘎洛夫 将军,您这话当真,不是吗?我尊敬这个!不骗人,我自己就是一个老实人,我尊敬别人也是这样子。将军,用菜!

    阿勃洛穆包夫 将军,您退休久吗?

    赖吾洛夫 哎?是呀,是呀……一点不错。是呀……不过,对不住,这怎么的?鱼发酸……面包发酸。我吃不来这个!(阿勃洛穆包夫和达申喀互相亲吻)嗐,嗐,嗐……庆祝你们健康!(稍缓)是呀……往时,事事简单,人人喜欢……我爱简单……我是一个老人。我在一千八百六十五年退休。我现在七十二岁。是呀,当然啦,我年轻时候,事情是两样的,不过——(看见莫兹高伏伊)你在这儿……你是一个水手,不对吗?

    莫兹高伏伊 是呀,是一个水手。

    赖吾洛夫 啊哈,那么……是呀。干海军是一个苦活儿。好些事你得仔细想,想了不算,还得头疼。譬方说吧,每一个无所谓的字有它特殊的意义!举个例看,“拉中索,扯大帆!”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水手就懂!嗐,嗐!——像数学一般正确!

    牛宁 庆祝费多耳·雅考武莱维奇·赖吾洛夫·喀拉乌洛夫将军健康!

    [乐队演奏一段花腔。喝彩。

    雅契 将军,您方才谈起海军事业的艰难困苦。不过,电报就容易吗?现下,将军,一个人不识字,不会写法文、德文,就别想进得了电报局。打电报是世界上顶难的事。一百二十分难!听听看。

    [拿他的叉子敲着桌子,仿佛一架发报机。

    赖吾洛夫 这有什么意思?

    雅契 这就是说:“我尊敬将军的人品。”您以为这容易吗?听听看。

    [敲。

    赖吾洛夫 再高点儿,我听不见……

    雅契 这就是说:“太太,把你搂在怀里,我要多幸福哟!”

    赖吾洛夫 你说的是哪位太太呀?是呀……(向莫兹高伏伊)是呀,要是船头那边起风,你就得……让我想想看……你就得拉前桅绳跟中桅绳!命令是“上横绳,拉前桅绳跟中桅绳”……就在同时,帆松开了,你在下前帆跟上前帆绳底下拿牢支桅绳跟甲板绳。

    一位男傧相 (起立)太太们,先生们……

    赖吾洛夫 (打断)是呀……有许多命令喊。“收上前帆跟高前帆!”好呀,这是什么意思?简单极了!这是说,假如中桅跟高桅帆把绳子带起来,他们就得在拉的时候放平上前帆跟高前帆绳子,同时高桅的甲板绳就一定得照着风向放松……

    牛宁 (向赖吾洛夫)费多耳·考雅武莱维奇,季嘎洛夫太太请您谈点儿别的。客人们听不懂,太闷了……

    赖吾洛夫 什么?谁闷?(向莫兹高伏伊)年轻人!现在,假定风力在右舷,船挂满了帆,当着风你得让船走。命令是什么?好呀,你先在上头打胡哨儿!嗐,嗐!

    牛宁 费多耳·雅考武莱维奇,够啦。吃点儿东西。

    赖吾洛夫 人一到甲板,你就下令:“归位!”那个忙劲儿!你发令,同时你还得拿眼睛看着水手,他们跑来跑去,把帆跟甲板绳弄好,就跟电闪一样。最后,你再也忍不住了,你嚷嚷:“孩子们好!”

    [他噎了气,咳嗽。

    一位男傧相 (慌忙利用这停顿的机会)好比说吧,在这种盛会,在这一天,我们聚在一起,庆贺我们亲爱的……

    赖吾洛夫 (打断)是呀,这些你全得记住!譬方说:“扯中帆绳,收高帆!”

    男傧相 (腻烦)他怎么老打岔?这样下去,我们就别想有一段话说完了!

    娜丝泰霞 将军,我们没有知识,像您那些话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假如您对我们讲点儿什么相关的……

    赖吾洛夫 (不听)谢谢你,我用过晚饭了。你说这儿有鹅,是吗?谢谢……是呀。我想起往时来了……年轻人,挺快活的!你在海上航船,无忧无虑,还有……(声调激越)你记得转篷有多开心吗?想起那桩活儿,哪一个水手会不兴高采烈?命令一下,胡哨儿一吹,水手就往上爬——就像电光在他们中间一闪。从船长到听差,人人兴奋。

    史麦由金娜 真无聊!真无聊!

    [全在唧哝。

    赖吾洛夫 (没有听准)谢谢你,我用过晚饭了。(热情地)人人准备好了,个个儿看着长官。他下令了:“站开,高桅跟中桅的甲板绳移到右舷,大桅跟平衡的甲板绳移到左舷!”一眨眼就全好了。拉中索跟三角帆索……拉到右舷。(起立)船在风前头,帆最后鼓胀胀的了。长官下令“甲板绳”,自己的眼睛看着大帆,最后这挂帆也鼓胀胀的了,船开始旋转,他拼了命喊:“丢下甲板绳!放松大桅绳!”样样东西在飞,一时乱到不能再乱——样样事做好了,不出岔子。船转篷了!

    娜丝泰霞 (爆发)将军,您的态度……亏你活了这把年纪,羞也羞死了!

    赖吾洛夫 你说香肠?不!我没有用过……谢谢你。

    娜丝泰霞 (高声)我说,亏你活了这把年纪,羞也羞死了!将军,你的态度真也太难啦!

    牛宁 (窘)太太们,先生们,犯得上吗?真的……

    赖吾洛夫 头一桩,我不是一位将军,只是一个二级海军船长,依照品级来算,等于一个准上校。

    娜丝泰霞 你既然不是一位将军,那么你干吗拿我们的钱?我们给你钱,没有叫你这样乱搞!

    赖吾洛夫 (急)什么钱?

    娜丝泰霞 你知道什么钱。你知道你打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那儿拿了二十五卢布……(向牛宁)安德莱,你倒是看呀!我从来没有给你钱,叫你雇这样一个人!

    牛宁 那是……算了吧。犯得着吗?

    赖吾洛夫 给钱……雇……这怎么讲?

    阿勃洛穆包夫 让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打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那儿收到二十五卢布?

    赖吾洛夫 什么二十五卢布?(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我现在可明白了……真下流,真下流!

    阿勃洛穆包夫 你拿钱了没有?

    赖吾洛夫 我什么钱也没有拿!离我远点儿!(离开餐桌)真下流!真卑鄙!侮辱一位老年人,一个水手,一个忠心耿耿、服役很久的军官!你们要是规矩人的话,我还好点一两个人出来比比,不过,现在,我有什么办法?(心不在焉)门在哪儿?打哪边儿走?听差,给我带路!听差!(走)真下流!真卑鄙!

    [下。

    娜丝泰霞 安德莱,那些卢布哪儿去啦?

    牛宁 犯得上糟蹋辰光谈这些小事吗?那有什么关系!这儿人人快活,这儿你们……(呼喊)新娘和新郎健康!来一段进行曲!进行曲!(乐队演奏进行曲)新娘和新郎健康!

    史麦由金娜 我出不来气!给我空气!你们这些人围着我,我就别想出得来气!

    雅契 (欣然色喜)我的美人!我的美人!

    [乱嚣。

    一位男傧相 (试着大声压下别人)太太们,先生们!假如我可以说的话,在这种盛会……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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