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石坡钦——某合股银行的董事长,一位中年人,戴着一只单眼镜。
塔杰雅娜·阿莱克塞耶夫娜——石坡钦的夫人,二十五岁。
库兹玛·尼古拉耶维奇·希临——银行的老会计。
娜丝泰霞·费多罗夫娜·麦耳丘特金娜——一位老太太,披着一件旧式大衣。
银行的董事们。
银行的行员们。
景:
事情发生在银行。
董事长的私人办公室。左首有门,通公共房间。两张书桌。家具有意追求奢华的效果,盖着绒的扶手椅、花、雕像、地毡、一架电话。中午。希临一个人,穿着长筒呢靴,隔着门在嚷嚷。
希临 到药房去买一角五分的穿心排草汁,告诉他们送水至董事室!我说了有一百回了!(走向书桌)我是累透,累透了。今天是第四天了,为了赶活儿,我连闭闭眼的机会都没有。从早到晚我在这儿赶活儿!从晚到早我在家里。(咳嗽)我全身都在发炎。我是又烫又冷,我咳嗽,我的腿疼,我的眼睛前面有东西跳舞。(坐下)我们的坏蛋董事长,那浑小子,要在董事会读一篇报告。“我们的银行,今日与未来。”你会以为他是一位甘必大[119]……(工作)二……一……一……六……零……七……另一个,六……零……一……六……他打算拿沙子迷大家的眼睛,我呀就坐在这儿,像流犯一样替他干活儿!他这篇报告呀,谎话连篇,可我这儿还得一天又一天坐了下来加数字,鬼捉了他的魂灵儿去!(摇他的算盘)我简直受不了!(写)那是,一……三……七……二……一……零……他答应为了我的工作奖赏我。假如今天事事顺利,公众可以正正经经骗过,他答应送我一个金坠儿和三百卢布红利……回头看好啦。(工作)是的,不过,万一我的工作没有成效,那么,你还是多加小心吧……我是非常紧张……我要是脾气一发作,我可能犯罪的,所以,多加小心!是的!
[景后喧嚣的喝彩声。石坡钦的声音:“多谢!多谢!我是一百二十分地感激。”石坡钦上。他穿着一件燕尾服,打着一条白领带;他拿着一本纪念簿,方才送给他的。
石坡钦 (在门边,向外演说)我亲爱的同人,这件礼物我要一直保留到我去世那一天,作为我一生最幸福的时日的纪念!是的,诸君!再一次,我谢谢你们!(往空中抛了一个吻,转向希临)我亲爱的,我尊敬的库兹玛·尼古拉耶维奇!
[每逢石坡钦来到台上,书记便时来时去,拿着文件要他签字。
希临 (起立)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恭逢我们的银行五十周年纪念,我荣幸地向你道喜,希望……
石坡钦 (和他热烈地握手)我亲爱的先生,谢谢你!谢谢你!我想,今天是周年纪念,非同寻常,我们可以互相亲吻!……(他们亲吻)我是非常,非常喜欢!谢谢你的勤劳……你的一切!自从我有光荣做本行的董事长以来,在这期间要是有点儿什么贡献,不是由于别人,全仗着我的同人。(叹息)是呀,十五年!十五年,就像我的名字叫石坡钦!(换了声调)我的报告呢?在写吗?
希临 是;只有五页了。
石坡钦 好极了。那么,三点钟可以好了吧?
希临 假如没有事情搅混我,我可以做好的。现在留下的没有什么重要了。
石坡钦 顶好。顶好,就像我的名字叫石坡钦!董事会四点钟开。你忙好了,我亲爱的朋友。给我前一半,我念一遍看……快……(拿起报告)我把最大的希望放在报告上。这是我的profession de foi,或者,干脆说了吧,我的firework。[120]我的firework,就像我的名字叫石坡钦!(坐下,读报告给自己)我累到不能再累……昨天晚饭我的寒腿一直跟我闹别扭,一早晨我又跑来跑去,后来又是这些紧张,欢迎,忙乱……我累极了!
希临 一……零……零……三……九……二……零。这些数字搞得我头昏眼花……三……一……六……四……一……五……
[打算盘。
石坡钦 还有一桩不愉快的事……你太太今天早晨来看我,又在埋怨你。说你昨天晚饭拿一把刀子恐吓她,跟她妹妹。库兹玛·尼古拉耶维奇,你那是什么意思?噢,噢!
希临 (粗声粗气)今天是周年纪念,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我破例要求一次恩惠。哪怕只为尊重我的辛劳,请你不必过问我的家庭生活。不必!
石坡钦 (叹息)库兹玛·尼古拉耶维奇,你这人性子真叫格别[121]!你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好人,不过你对待好人的行径,活活就像坏蛋。是呀,真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恨她们?
希临 我希望我能够明白你为什么那样爱她们!
[稍缓。
石坡钦 行员们方才送了我一本簿子;我听说,董事们回头要对我来一篇演说,送我一只大银杯……(玩弄他的单只眼镜)好极了,就像我的名字叫石坡钦!那不算过分。银行的名誉需要一点辉煌,鬼抓了它去!当然,什么事你都知道……演说词是我自己做的,杯子也是我自己买的……还有,演说词的封面要花四十五卢布,不过,你少不了它。他们自己呀,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上头。(向四外张望)看看家具,你就看一眼呀!他们讲我吝啬,说我要的也就是门上的锁擦擦亮,行员们应当打一个时髦领结,门口应当站一个胖胖的传达。先生们,不对,不对。亮晶晶的锁,一个胖胖的传达表示许多意义。我在家里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吃呀睡的像一头猪,喝得醉醺醺的……
希临 请你别暗示。
石坡钦 没有人暗示!你这人性子怎么这么格别……我说的是,在家里我可以随便,像一个买卖人,一个parvenu,高兴玩儿什么就玩儿什么,可是这儿呀,样样儿得en grand。这是一家银行!这儿譬方说吧,随便一件小事得imponiren,外表得庄严。[122](他从地板上拾起一张纸,扔进火炉)我这多年对于银行的操劳就是这个——我抬高它的名誉。色调有广大的重要!广大,就像我的名字叫石坡钦!(望着希临的上空)我亲爱的人,一位股东代表随时会到这儿来,你哪,穿着呢靴子,搭着一条围巾……衣服的颜色也是岂有此理……你应当穿一件燕尾服,或者起码也应当穿一件黑上身……
希临 对于我呀,我的健康比你的股东要紧多了。我全身都在发炎。
石坡钦 (兴奋)可是你必须承认你不干净!你毁坏ensemble[123]!
希临 代表来的话,我可以走开躲起来。那不成问题……七……一……七……二……一……五……零。我自己也不喜欢肮脏……七……二……九……(打算盘)我看不惯肮脏!今天周年纪念的宴会,你要是不请女客,你聪明多了……
石坡钦 噢,那没有关系。
希临 我知道你今天晚饭要拿她们塞满了大厅,显摆显摆,可是你当心呀,她们样样儿祸害。她们引起种种不便和紊乱。
石坡钦 正相反,她们提高兴趣。
希临 是的……你太太像是懂事了,可是上一个星期礼拜一,她说出了点儿东西,害得我两天不舒服。她当着一大堆人,忽然问:“德雅斯基·浦里雅斯基银行的股票在交易所跌了价,我丈夫倒在银行买了许多,是真的吗?我丈夫为了这个烦得不得了!”这话当着许多人。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事事告诉她?你要她们给你惹出严重的麻烦吗!
石坡钦 好,够了,够了!周年纪念讲这个太无聊了。不过,我倒想起来了。(看表)我太太就快要来啦。按说我真应该到车站去接小可怜儿,不过,时间没有……我又累极啦。我必须说,我不喜欢她!这是说,我喜欢,不过她要是跟她母亲再待上两天,我就更喜欢了。她一定要我今天晚饭陪她一整夜,偏偏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一趟小小的旅行……(打冷战)噢,我的神经已经在兜着我跳了,紧张透了,我想,芝麻大的小事就够打发我流眼泪的!不成,我得抖擞抖擞精神,就像我的名字叫石坡钦!
[塔杰雅娜·阿莱克塞耶夫娜·石坡钦上,穿着一件雨衣,肩头挑着一只小旅行袋。
石坡钦 啊!正对点儿!
塔杰雅娜 心肝儿!
[奔向丈夫;一个悠长的吻。
石坡钦 我们方才正在谈你!
[看着他的表。
塔杰雅娜 (喘气)我不在跟前,你很无聊吗?你好?我还没有回家,我打车站就一直到这儿来了。我有许多、许多话告诉你……我不能够等……我不脱衣服,我只待一分钟。(向希临)早安,库兹玛·尼古拉耶维奇!(向丈夫)家里全好吗?
石坡钦 是的,都好。你知道,你这个星期胖多了,好看多了……好,你这趟去的开心吗?
塔杰雅娜 好极啦!妈妈和开提雅问候你。瓦希里·安德莱奇送你一个吻。(吻他)姑妈送你一坛果子酱,你不写信,她直怪你。兹纳送你一个吻。(亲吻)噢,你再也想不到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也想不到!我连讲给你听我都怕!噢,你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我一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不高兴我来!
石坡钦 正相反……心肝……
[吻她。
[希临咳嗽,生着气。
塔杰雅娜 噢,可怜的开提雅,可怜的开提雅,我真为她难受,为她难受。
石坡钦 心肝,今天是银行周年纪念,我们随时就有股东代表来,你还没有换衣服。
塔杰雅娜 噢,是呀,周年纪念!先生们,我给你们道喜。我希望你们……原来今天就是开会,宴会的日子……那好。那篇讲给股东听的漂亮演说,你花了许多时间写出来的,你背得下来吗?今天要念吗?
[希临咳嗽,生着气。
石坡钦 (窘)我亲爱的,我们不要谈这些事。你真是顶好回家。
塔杰雅娜 等一分钟,一分钟。我在一分钟里头样样事全讲给你听,我这再走。我从开头讲起。好……你看着我们动身,你记得我坐在那位结结实实的太太旁边,我开始看书。我不喜欢在火车里头聊天儿。我看书看了三站,一句话也没有对人讲……好,黄昏到了,我觉得阴沉极了,你知道,一脑门子的忧愁思想!一个年轻人坐在我的对面——不难看,褐色头发……好,我们就谈起话来了……当时来了一位水手,后来还有学生,什么的……(笑)我告诉他们我还没有嫁人……他们就直对我献殷勤!我们一直聊到半夜,那个褐色头发的人讲了好些最最滑稽的笑话。水手一直唱歌。我的胸口因为笑也疼了起来。这时候那水手呀——噢,那些水手!——等他晓得了我的名字叫塔杰雅娜,你猜他唱着什么?(用一种低音唱着)“奥尼金不要我掩藏,我爱疯了塔杰雅娜!”
[狂笑。
[希临咳嗽,生着气。
石坡钦 塔尼雅,亲爱的,你在搅乱库兹玛·尼古拉耶维奇。亲爱的,家去吧……过后儿……
塔杰雅娜 不,不,他想听,让他听下去好了,太有趣味了。我只一分钟就完了。塞莱夏到车站来接我。还有什么年轻人什么的,一位税局稽查员,我想是吧……十分漂亮,特别是他的眼睛……塞莱夏介绍我,我们三个人就一同上车走了……天气才叫好!
[台后有声音:“你不能够,你不能够!你做什么?”麦耳丘特金娜上,乱摇动她的胳膊。
麦耳丘特金娜 你拉我做什么?怎么样!我要见他本人!(向石坡钦)老爷,我有光荣……我是一位文官的太太,娜丝泰霞·费多罗夫娜·麦耳丘特金娜。
石坡钦 你有什么事?
麦耳丘特金娜 好,老爷,你看,我丈夫病了五个月,他在家里,眼看病就要好了,老爷,忽然没有理由就把他解职了,等我去拿他的薪水,你看,他们扣掉二十四卢布三角六分。为什么?我问。他们讲:“好,他借了雇员的钱,别人得替他弥补。”那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答应,他怎么会借钱的?老爷,不会的!我是一个穷女人……我就仗着我的房客过活……我是一个孤苦人儿,少人照应……人人欺负我,没有一个人帮我讲一句好话。
石坡钦 对不住。
[从她那里取了一份请愿书,站着读。
塔杰雅娜 (向希临)是呀,不过第一我们……上星期我忽然收到我母亲一封信。信里讲有一位格兰狄莱夫斯基向我妹妹开提雅求婚。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不过本人没有财产,也没有可靠的职业。不幸的是,你倒想想看,开提雅完完全全着了他的迷。怎么办好?妈写信叫我立刻去,劝劝开提雅……
希临 (生气)对不住,我一听你的,我找不到我的地方了!你一个劲儿地讲着你的妈妈和开提雅,我听不懂,地方可找不到了。
塔杰雅娜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是在听一位太太对你讲话!你今天为什么这样爱光火?你在闹恋爱吗?
[笑。
石坡钦 (向麦耳丘特金娜)对不住,这是什么东西?我简直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塔杰雅娜 你在闹恋爱吗?啊哈!你脸红啦!
石坡钦 (向他的太太)塔尼雅,亲爱的,你到外头等一等,我不会久的。
塔杰雅娜 好吧。
[下。
石坡钦 我简直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太太,你显然走错了地方。你的请愿书跟我们完全不相干。你应当去你丈夫做事的那个地方才是。
麦耳丘特金娜 这五个月我去那边去了好些趟了,他们连我的请愿书看也不看。我已经什么也不指望了,不过,谢谢我的姑爷,包里斯·麦特维耶奇,我想到了看你。他讲:“你去,母亲,求求石坡钦先生,他是一位有力量的人,什么也成。”老爷,帮帮我罢!
石坡钦 麦耳丘特金娜太太,我们一点儿帮不了你忙。你必须明白,就我所能理解的来讲,你丈夫是在陆军医院做事,这儿是一家私人的商业机关,一家银行。你明白了没有。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我拿得出一张我丈夫生病的医生证明书。这就是,你看一看……
石坡钦 (厌烦)好吧,好吧;我完全相信你,不过那跟我们不相干。(听见塔杰雅娜在台后的笑声,随后一个男人的笑声。石坡钦望望门)她在搅和行员们。(向麦耳丘特金娜)你这人真怪,也真蠢。不用说,你丈夫知道你应当到哪儿求去?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我什么也不叫他知道。他就是嚷嚷:“那跟你不相干!少管闲事!”还有……
石坡钦 太太,我再说一遍,你丈夫是在陆军医院做事,这儿是一家银行,一家私人的商业机关……
麦耳丘特金娜 是呀,是呀,是呀……我的亲爱的,我明白。老爷,既然是那样的话,你吩咐他们给我十五卢布!再有什么的,我也不放在心上了。
石坡钦 (叹气)噢夫!
希临 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这样下去,我的报告别想做得完了!
石坡钦 马上就好。(向麦耳丘特金娜)不过,你必须明白,你到这儿来搞这件事,那个可笑呀,就跟你拿一张离婚请愿书到一位化学家那儿,或者走进一所化验金子的公事房一样。(叩门。传来塔杰雅娜的声音:“我好进来吗,安德莱?”石坡钦喊着)亲爱的,等一分钟!(向麦耳丘特金娜)你没有拿够钱,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呀?太太,太不凑巧了,今天这儿赶着周年纪念,我们全忙……随时这儿可能有人来……对不住……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可怜可怜我,一个孤儿!我是一个没人照应的孤苦女人……我累得要死……我的房客跟我闹意见,还不是为了我丈夫,整个房子我得操心,我的姑爷又找不着事……
石坡钦 麦耳丘特金娜太太,我……不,对不住,我没有话跟你讲!我的头简直在打漩……你搅和我们,糟蹋我们的时间……(叹气,旁白)什么样的事,就像我的名字叫石坡钦!(向希临)库兹玛·尼古拉耶维奇,可否请你解释给麦耳丘特金娜太太……
[摇着他的手,走向外厅。
希临 (走近麦耳丘特金娜发怒)你要什么?
麦耳丘特金娜 我是一个没人照应的孤苦女人……看外表我像还好,可是你要是把我分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呀,你不会找到一点点健康的东西!我的两条腿几乎站也站不起来,我的胃口也坏了。今天我喝咖啡,就一点儿味道没有。
希临 我问你,你要什么?
麦耳丘特金娜 我的亲爱的,告诉他们给我十五卢布,一个月以后再给余下的也就成了。
希临 可是人家没有清清楚楚讲给你听了么,这是银行!
麦耳丘特金娜 是呀,是呀……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有医生证明书给你看。
希临 你肩膀上头有没有长着脑袋壳什么的?
麦耳丘特金娜 我的亲爱的,我要的是法律上我应该有的东西,我不要别人家的东西。
希临 我问你,太太,你肩膀上面有没有长着脑袋壳什么的?家伙,鬼抓了你去,我没有时间跟你烦叨!我忙着哪……(指门)那边,请!
麦耳丘特金娜 (惊)钱在哪儿?
希临 你没有长着脑袋壳。不过……
[拍桌子,然后指着他的前额。
麦耳丘特金娜 (恼怒)什么好吧,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可以那样对付你太太,可是我呀,我是一位文官太太……你不能够那样对付我!
希临 (不克自制)出去!
麦耳丘特金娜 偏不,偏不,偏不……偏不出去!
希临 假如你不马上出去,我就喊传达了!出去!
[跺脚。
麦耳丘特金娜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不怕!你们这种人我以前看多了!吝啬鬼!
希临 我相信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一个更可怕的女人……噢夫!我的头都疼了……(出气粗了)我再讲一次给你听……你听见了没有?你假如不出去,老鬼,我要把你磨成粉!我这人天生的性子,我有本事打折你的腿,瘸你一辈子!我不怕犯罪的!
麦耳丘特金娜 我从前听见过狗汪汪。我不怕。你们这种人我以前看多了。
希临 (绝望)我受不了!我病了!我毁定了!(坐在他的书桌前)他们让银行塞满了女人,我的报告就别想完得了!我完不了!
麦耳丘特金娜 我要的不是别人的钱,是法律上我自己的钱。你应当活活羞死才是!坐在政府机关,穿着呢靴子……
[石坡钦和塔杰雅娜上。
塔杰雅娜 (随着她的丈夫)我们在拜莱石尼司基司过的夜。开提雅穿着一件天青绸大衣,敞领儿……头发是做的,她好看极了,她的头发是我做的……她那样子才叫迷人……
石坡钦 (已经听够了)是呀,是呀……迷人……他们随时可能到这儿来……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
石坡钦 (茫然)怎么样?你有什么事?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指着希临)这位先生……这位先生拿手指敲桌子,随后又敲头……你吩咐他当心我的事,可是他呀侮辱我,说着种种怪话。我是一个没人照应的孤苦女人……
石坡钦 好吧,太太,我留意就是……采取必需的步骤……现在你走吧……以后再谈!(旁白)我的寒腿又犯了!
希临 (向石坡钦低声)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喊传达来,把她轰出去!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石坡钦 (畏惧)不,不!她会大吵大闹的,这所房子不光是我们。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
希临 (声音含着泪)可是我得弄完报告!我没有时间!我没有!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什么时候我可以有钱?我现在就要。
石坡钦 (旁白,垂头丧气)真是一个蠢透了,蠢透了的女人!(有礼貌地)太太,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是一家银行,一个私人的商业机关。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开开恩吧……假如医生的证明书还不够,我可以再到警察局弄一张。吩咐他们把钱给我!
石坡钦 (喘吁)噢夫!
塔杰雅娜 (向麦耳丘特金娜)太太,你没有听见人家讲,你搅乱他们吗?你有什么权力?
麦耳丘特金娜 太太,漂亮的太太,漂亮的太太。没有人帮我忙,我除去吃就是喝,方才我喝咖啡就没有味道。
石坡钦 (厌倦)你要多少?
麦耳丘特金娜 二十四卢布三角六分。
石坡钦 好吧!(从衣袋取出一张二十五卢布纸币给她)这儿是二十五卢布。拿去……给我走!
[希临咳嗽,生着气。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我打心里感谢你。
[把钱藏起。
塔杰雅娜 (坐在丈夫一旁)该是我回家的时候了……(看表)不过我还没有讲完……我拿一分钟讲完,讲完了就走……我们玩儿得才叫开心!是呀,真叫开心!我们在拜莱石尼司基司过夜……平平常常,挺好玩儿,不过也没有什么特别……开提雅崇拜的格兰狄莱夫斯基,当然喽,也在那儿……好,我跟开提雅谈话,我哭,我要她告诉格兰狄莱夫斯基,拒绝他。好,我以为就这样解决了,样样事称心如意;我让妈放了心,我救下开提雅,自己也放了心……你猜怎么样?开提雅跟我在吃饭以前,沿着林道散步,忽然……(紧张)忽然我们就听见一声枪响……不成,我不能够安安静静地谈这个!(摇她的手绢)不成,我不能够!
石坡钦 (叹气)噢夫!
塔杰雅娜 (哭)我们跑到凉棚底下,就在这儿……这儿,可怜的格兰狄莱夫斯基躺着……手里拿着一管手枪……
石坡钦 不成,我不能够忍受这个,我不能够!(向麦耳丘特金娜)你还有什么事?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我丈夫能不能够回来做事?
塔杰雅娜 (哭)他照准了心打自己……这儿……可怜人倒下去,失了知觉……他让自己给吓坏了,躺在那儿……要人去请医生。医生不久就来了……救下不幸人的性命……
麦耳丘特金娜 老爷,我丈夫能不能够回去做事?
石坡钦 不成,我不能够忍受这个!(哭)我不能!(向希临绝望地伸出两手)轰她出去!轰她出去,我求求你了!
希临 (走向塔杰雅娜)滚出去!
石坡钦 不是她,是这一个……这个可怕的女人……(指)那一个!
希临 (不明白,向塔杰雅娜)滚出去!(跺脚)出去!
塔杰雅娜 什么?你干什么?你是疯了怎么的?
石坡钦 真可怕!我也真可怜!轰她走!赶她出去!
希临 (向塔杰雅娜)滚出去!我要打瘸你的腿!我要把你捣成肉浆!我要犯法!
塔杰雅娜 (跑开;他追她)你怎么敢!你不要脸!(嘶喊)安德莱!救命!安德莱!
石坡钦 (追他们)停住!我求你们了!别吵闹成不成?可怜可怜我!
希临 (追麦耳丘特金娜)滚出去!捉住她!砸她!一块一块把她剁下来!
石坡钦 (呼喊)停住!我请你们!我求你们!
麦耳丘特金娜 小父亲们……小父亲们!……(乱喊乱叫)小父亲们!……
塔杰雅娜 (嘶叫)救命!救命呀!……噢,噢……我病了,我病了!
[跳到一张椅子上,然后跌进沙发,晕了过去似的哼唧。
希临 (追麦耳丘特金娜)砸她!打她!一块一块把她剁下来!
麦耳丘特金娜 噢,噢……小父亲们,我前头是一片黑!啊!
[失去知觉,倒进石坡钦的胳膊。
[叩门;一个声音通知室内代表来了:“代表……名誉……有事……”
希临 (跺脚)滚出去,鬼抓了我去!(卷起袖筒)把她交给我:我要犯法了……
[五位代表上;他们穿着燕尾服。一位捧着绒面演说词,另一位捧着大银杯。行员们由外厅在门口向内张望。塔杰雅娜跪在沙发上,麦耳丘特金娜在石坡钦的胳膊内,全在哼唧。
一位代表 (高声诵读)“深为吾人敬爱之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乎!吾人回瞻过去财务之管理,检视其逐渐发展之情况,印象极为良好。其初也,资本浩大,业务殊少成就,银行亦无一定目标,是以哈姆雷特之问题:‘存乎否耶’,诚令吾人感有极端之重要,而动议清理者正亦不乏人在。于此时也,先生出而总绾行务,学识能力,与夫先生之天赋才具,卒抵事业于异常之成就,广大之发展。而银行之名誉……(咳嗽)银行之名誉……”
麦耳丘特金娜 (哼唧)噢!噢!
塔杰雅娜 (哼唧)水!水!
代表 (继续诵读)“名誉(咳嗽)……银行之名誉蒸蒸日上,今已堪与外国最优之商业机构媲美,先生所致也。”
石坡钦 代表……名誉……有事……两位朋友在夜晚散步……在苍白的月光下面谈话……噢,不要对我讲,青春没有用,妒忌搅昏我的头脑。
代表 (继续,慌乱)“更就目前情况加以客观之探讨,深为吾人敬爱之安德莱·安德莱耶维奇乎,吾人……”(放低声音)既然这样,我们回头再来……是的,回头再……
[代表于慌乱之中下。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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