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十日谈-第二日: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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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个长假,人们在失踪七天之后,像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全部游回来了,这个城市又开始膨胀起来。女孩子们,如果继续失踪的,那肯定是在假期中找到了爱人,如果再次与你联系的,那肯定仍然是孑然一身。而我呢?虽然假期只有一天,却让我感觉如此深远。时间是什么呢?是一天吗?是一年吗?其实什么都不是的。时间只是一根看不见的橡皮筋,松一松手它就短了,用力抻一抻它又会变得很长。按照爱因斯坦的理论,如果一个物体的运行速度低于光速时,那么时间就会向前流动,如果这个物体的运行速度超过光速时,那么时间就会倒流。

    我认为,这不仅仅适应于物体,更适应于我们的精神领域,比如人类的爱情,因为有回忆、有牵挂、有思念,同样是一天,有时候觉得如此漫长,有时候却觉得如此短暂,这都是我们的灵魂在与时间赛跑造成的。灵魂的速度快了,时间的速度就慢下来;灵魂的速度慢了,时间就快速地流动。一个人死了,他的灵魂停止飞翔,所以时间对于他而言就随之停止,而我们还在思念他、祈祷他,所以时间才会继续留在我们身边。

    我对米昔的感觉,像是酿酒,经过在我体内的发酵,如今已是一瓶酒了。5月8日是上班的第一天,我坐在康定路艺海大厦的办公室里,忘记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忘记所有与我有关的人,我只记得乐猪贝贝一个人。乐猪贝贝是米昔在世纪佳缘网里的昵称,我打开MSN一直等待着乐猪贝贝上线。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从窗口向外看去,静安体育馆一到晚上,就从游泳馆练球馆变成了KTV和桑拿房,闪烁的霓虹灯远远望去,好像一家夜总会的名字就叫乐猪贝贝。这当然是我的幻觉,我现在的眼睛里,早已充满了迷雾,什么事情都会联系到米昔。从一片叶子、一朵小花、一滴水里看到米昔,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世纪佳缘网还有米昔的照片,我于是打开网站把米昔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的眼睛一旦离开这张脸,我的心就会充满忧伤,眼睛就会空空洞洞。坐在对面的老姑娘发现我的异常,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要和她结婚。我竟然自言自语地说。

    你是不是生病了? 老姑娘说。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一个挺花眼的老男人,拈尽花花草草的花心萝卜。好多年了,看上去离洞房只有一步之遥,却离婚姻的殿堂越来越远了。老姑娘跑过来,发现我对着一张照片发呆,追问这个人是谁?我说,第一个让我有了结婚冲动的人,她是天使。

    老姑娘摇摇头,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靠着什么把我身边的教授们、护士们都统统地赶走了。

    你肯定是想结婚想疯了,那就抱着照片回家睡觉吧。老姑娘挖苦我说。

    我无视身边的一切,打通了米昔的电话:你下班了吗?我们一起吃饭可以吗?有一家今一靓汤,广东菜馆,清淡可口,养颜美容。

    今天很累的,我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米昔的声音充满了疲倦。

    昨晚肯定没有睡好,睡眠不足会长皱纹的。我有点心疼米昔,虽然对我而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能够看她一眼。

    还有十分钟,我就可以睡了。米昔告诉我说。

    天彻底黑了,在过去,我从早晨走出家门的那刻起,就在等待着黑夜的到来。在这个城市里打工,我们出卖的就是时光,只要把阳光熬成夜色,我们就会拿到糊口的薪水。所以夜色来临之后,才意味着生命是属于自己的。我才可以在夜晚里写诗,可以在夜晚里看书,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看一些风花雪月的韩国纯情片。而现在呢?我不知道自己走出办公室后,应该去什么地方,应该干什么。我觉得离开了米昔,我做任何事情已经没有意义。哪怕就是吃饭,如果米昔不饿,我喂饱了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意思?确切地说,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米昔。这种爱,不能用时间的长短来测量,就像是一条河不能用河的长短来衡量水的深浅。

    晚上十点,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下一层的编辑部,还是灯火通明。编辑们还在打仗一样,忙着赶出第二天的花边新闻。我开着车,糊里糊涂地驶向中环线,这是去国定路227弄的方向。我不是去见某个人,而是觉得这个地方就像一个磁场,吸引着我,只要靠近一米,就有一米的亲切。

    在路上,我发短信给米昔,希望她传一张照片,这样我随时就可以看着她打发我的夜晚。只有米昔的面容才能成为我夜生活里唯一可以发光的东西。但是好久没有米昔的回音,也许她已经入睡,也许她正在梦中。但是,我这瓶子酒,一旦被人揭开,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对不起了,乐猪贝贝。我还是拨通了米昔的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内心充满了歉疚。但是那边传来的不是朦胧的睡意,而是一首舒缓的音乐,还有轻轻交谈的声音。

    我是不是走到你梦里去了?我问米昔。

    我还在外边,与同事一起喝杯茶。米昔的声音很小。

    喝茶?这与睡眠好像是相反的两个词吧?米昔刚刚还说要睡觉,现在却在喝着茶,真是矛盾极了。我不能容忍说谎,不管是什么理由,背后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善意的欺骗,欺骗的本质都是阴暗的。米昔一阵沉默,然后小声地说:我很快就会回家了。

    中环线是刚刚开通的一条快速路,建在高高的空中。我沿着中环一路狂奔,把车开到一百码以上,就跟疯了一样。

    我要见你,就十分钟。我说。

    好的,家门口见吧。米昔平静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我已经来到国定路227弄。米昔已经站在二楼的走廊里,借着昏暗的灯光向下张望。她静静地沉浸在夜色之中,像是兑在一杯水中的汁液,和幽暗的夜色那么协调,没有任何迹象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刚刚饮过茶的女孩。

    不管发生了什么,希望你都说出来好吗?我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一点。坐到车里,米昔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谁也无法看出。但是她目视前方,一言不发,这样子与不远处的塑像一样有些麻木。

    见谁我也不反对,哪怕是过去的男朋友,只是一定要说出来,你看到过玻璃人吗?五脏六腑都是透明的,不用望闻问切,不用切片取样,有什么毛病和情绪都一目了然,所以人们才理解它,信任它,两个谈恋爱的人,就应该做一对玻璃人,只有这样才能轻松,才能相互信任。我希望自己的话能让她有所感触。

    我碰碰她的身子,她并不躲开,也不回应,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中。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十分亲近的人,活着的时候,你怎么靠近她,都是幸福的感觉,一旦她去世了,变成一具尸体的时候,你就害怕她,不敢靠近她了。

    米昔你说句话吧。我摸了一下米昔的脸,有些冰冷,甚至有一些僵硬。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我虽然还不是你老公,先享受一下老公的待遇,我跪搓衣板如何?不管是谁的错,都是男人的错,因为男人是树,女人是树上筑巢的小鸟,树的胸膛,要永远大于鸟的胸膛。我们又沉默了一阵子,我开始恐慌起来,我下车去想找搓衣板的样子。

    玻璃人也容易碎的。米昔指着路边的一堆碎玻璃,好像是谁摔碎的一只酒瓶子。她话还没有说完,我扑通一下就跪了上去。

    你还真的跪呀!看你这熟练的样子,恐怕经常这么干吧?米昔赶紧冲下了车。

    我这可是以老公的名义跪下去的,这个待遇国家主席也没有的。如果没有名分,我是起不来的了。我赖在地上,无论米昔怎么拉,就是动也不动。米昔拉不动,身子又开始发抖了:谁去见以前的男朋友了?我说过是我的同事,她在闹离婚,要跟我诉诉苦,我能不去吗?

    看你的样子,又过敏了吧?是因为什么?是搓衣板吗?我心疼地问。

    是听不得碎玻璃的声音,好像心都碎了。我看到米昔痛苦的神情是认真的,赶紧爬了起来。

    他离婚,为什么要跟你汇报?为什么不跟总书记汇报去?我带着十足的醋味,扶着米昔回到了车上。

    她是个女的。米昔看了看我,破涕而笑。

    是女的?女人也不放过你啊?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说真的,从昨天开始,任何人一旦靠近米昔,都会引起我的妒忌。有一天如果她捧着一束鲜花,我也会恨自己无能,不能变成一束百合,躺在她的手心。

    车停在弄堂外的小巷子里,这是一条断头路,显得有些暗淡,但是安静极了。看不到任何刺眼的光,听不到任何刺耳的声音,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感觉到城市的可爱。米昔看着我问:你喜欢总爱黏着人的那种女孩子吗?我说:如果我爱她,当然希望她像口香糖了,但是又十分奇怪,我以前的女朋友却因为太黏了,才分手的。

    快讲讲,讲讲你原来的女朋友吧。米昔突然来了兴致,摇着我的胳膊央求着。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想把话题继续下去。

    你得坦白从宽,不然我就走了。米昔拉开了车门。

    我真怕她离开了我:有一天晚上,她非要去逛南京路,但是我连续上了三天夜班,吃不消就直接回家了。晚上十二点,她又打电话说病了,我知道她什么都好好的,就让她自己去医院检查。从此她就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晚上两点了,我觉得不对头,就去敲她家的门,到附近的医院去找她。但是都没有声音,我准备报警的时候,她才回话给我说,自己一直都在家里,琢磨我到底爱不爱她。这时,让我明白一件事情,我是不爱她的。

    我把车窗打开,风从外面灌了进来。米昔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摆放到挡风玻璃前。我一看,竟然就是昨日见面前,我扔掉的那只小瓷人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帮着拾起来了。

    我说:它的腿已经断了。

    米昔说:再断也是维纳斯。

    米昔叹了口气,把手伸过来,放入我的手心。我们谈论了很久,不觉又到了午夜时分,这条路此时已经没有一个行人,路灯也全部关闭了。我说,我现在是一瓶酒。米昔说,那又怎么样呢?我说,不能和酒鬼待在一起,我就生不如死。米昔说,那我就是酒鬼对吗?

    我表白了自己:从明天开始,希望能够送你上班,这样可以利用更多的时间,和你这个酒鬼待在一起。送自己喜欢的人上班,看着一路的风景,就和饮酒作乐一样,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米昔笑了:你真是一瓶酒的话,先从浦东滚到浦西,带着我再从浦西滚到浦东,自己再滚回浦西,要绕两大圈子,你还不自己先醉倒了?

    对一瓶酒来说,路越长不是越好吗?一天转个十圈八圈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你出差去浙江、江苏后,赶我休息的时间才能陪你了。我有些无奈地说。

    你是什么酒啊?还有休息时间呀?一休息就是十年陈酿了?话说回来吧,你圈子转多了,也太辛苦了吧?米昔伸手轻轻捏了我一下,这是心疼我的意思。

    如果你能住到我家去,我们就不用傻乎乎地转圈子了。我看着米昔,期待着她的回答。

    绕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以为是真的想送我呢,你哪是什么十年陈酿啊,分明是一个大灰狼嘛。米昔一边说话,一边拿手轻轻掐着我,不知道是谁家的花狗,跑进了这条断头路,然后再茫然地回过头。

    米昔的电话响了,铃声不是一首歌,而是寺庙里的大悲咒,听不懂任何一个词语。午夜以后,就进入一段暧昧的时光,人们所干的事情基本属于无意义的。这时候的电话,除了火警与匪警,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说白了是无聊与空虚。米昔没有挂断,很自然地接通了,他们漫无目的地聊着,从温州聊到宁波,从安徽聊到福建,然后再聊到上海。

    他们都喜欢在很晚的时候打电话的。米昔对我解释。

    这个电话如果你不接,我可能真的会胡思乱想。我一副淡定的样子。

    其实你心里还是酸酸的,这么一个电话是打给谁的并不重要,放下电话他们可能就忘记我是谁了,这个你能理解吧?米昔看着我。

    我说,当然理解,看似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但这是一个空洞的时代,让人处于眠不能眠、醒不能醒的地步。米昔点了点头说,算是知音啊,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点上班用的资料,还要换换衣服。米昔说着话,已经打开车门下去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干什么去呀?

    米昔边走边说:为了我们不再傻傻地转圈子,去你家呀。

    我与米昔相识多久呢?不过三十个小时而已,这其中还包括睡觉、吃饭、上厕所。在这个快餐时代,这不是我最短的记录。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一个网友,在黄浦江边坐到了深夜,然后她告诉我,学校已经关门了。认识不到三个小时,我默默地把她带回了家。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海阔天空地聊天,直到她慢慢地进入梦乡。不知何时,当我醒来的时候,床上的人不见了,我的手机、电脑、钱包都随之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依然保持着一个男人固有的纯洁。我肯定地说,我是一个雄性十足的男人,而且是一个充满欲望的男人。我看到美女的时候眼睛也会迷离,与异性接触时肉体同样会惊悸,闻到女性的体香内心同样会一片潮热。但是我喷发欲望的前提必须是爱,没有爱就没有活着的高尚感。我每次从欲望中逃脱出来时,都会沾沾自喜,自豪地在心里回味着那些与欲望战斗的细节,像是一位常胜的将军,打量着自己一身的伤疤回味着烽火的岁月。那一次被骗之后,我得出的结论是:太容易的事情,都是不纯洁的,都充满着欺骗。

    今晚呢?今晚我该怎么办?这可是我等待了几十年的天使啊。对于天使而言还有时间的长短吗?

    米昔再次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上身已经换上蓝白相间的条纹短袖,胸前还有一个领结,下边则穿着一条灰色的短裙,脚上是一双灰白色的低跟皮鞋,皮鞋上有一朵白色的花。

    我们走吧。米昔显得那么平静。

    当我们驶上快速路的时候,米昔突然问我,你家具体在哪里呀?我开玩笑说,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了。车里的CD,正在轻轻地播放着杨坤的《那一天》,声音从窗户里飘出去,让夜晚变得更加不着边际。

    从中环线拐向南北高架,然后跨过卢浦大桥,就是我位于浦东杨思路的家。这里正在搞开发,是2010年世博会的配套建设。米昔走进家门的时候,没有东张西望,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人是爱屋及乌的,特别是女人。她对一个男人私人空间的兴趣,表明她对这个男人的兴趣。如果一个女人走进大厅,翻看他的书籍、字画与古玩,说明她在打探这个男人的修养、品性及爱好;如果一个女人走进男人的卧室,两只眼睛不停地看着那张床,说明她有意与这个男人单独相处。家,就是一支温度计,能准确测出一个女人的内心。如果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你的爱人,就是这个空间的主宰,这一切还会灵验吗?

    我家客厅的茶几上,由于很少有时间坐下来喝茶,于是放着一盆兰花,木制的花盆是我特别订做的,花盆里的兰花已经开始凋零,周边的几根文竹依然青翠。窗户下的桌子上则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如卵,有的如船,有的如花鸟,有的则如人物。靠北的一面墙上,有一个橱窗,里边摆放的同样是石头,但这些石头则是珍宝,有从河南镇平淘来的一对连体恐龙蛋化石,有从云南腾冲捡来的两块树化玉,都是亿万年前的东西了。有从甘肃雅丹大沙漠中拾到的一根沙枣树,有从青岛海滩里捡到的一枚蛤蜊化石与一枚天鹅蛋化石。而卧室呢?除了到处是书籍外,就是我的手稿,地上床上都是一尘不染,被子褥子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这并不说明我是一个女性化的男人,只能说我热爱生活,我觉得活着真是莫大的幸福,洗衣、做饭、拖地板,每一件事情都是那么充满诗意。

    米昔好像无视这里的一切,或者永远都是处变不惊,如一块玉石一样,看不出态度,露不出喜好。她进门后,开口对我说:你有睡衣吗?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半天才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色T恤,当作睡衣扔给米昔。浴室里的水一会儿流出哗哗的声音,一会儿流出潺潺的声音,米昔是在沐浴还是在刷牙漱口,从流水的声音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电视里虽然播放着韩剧《浪漫满屋》,我则怎么也不能进入剧情。

    过了好久,米昔从浴室跑出来,直接钻进了卧室的被窝,身子侧向里边,在床上躺下了。

    我矛盾极了,我不知道自己是睡到床上去,还是睡在大厅的沙发上。有米昔的存在,我好像睡在什么地方,都显得不怎么协调。已经是夏天,上海白天的温度高达三十多度,但是到了午夜之后,显得十分清凉,有时候还有些阴冷。我洗漱完毕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窗外没有一扇窗户是亮的,就连天空的星星也许疲倦了,躲到什么地方休息去了。

    我很怕感冒的,所以不合适睡在沙发上怎么办?我不咸不淡地说着,最终还是走进卧室爬上了床。米昔不知道已经入睡,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反正没有一点声响。在熄灯之前,我碰了碰米昔,把一副耳塞递给米昔:我睡觉打呼噜,你还是塞着耳朵吧。

    我常出差,猪叫也不怕。米昔没有接,而是把身子转过来,向我一点点贴了过来。她一挨到我的身体,就会立即缩回去。像是一只小乌龟,你碰它一下,它就会害怕地把头缩回身体里。而且像对节奏太快太高的音乐过敏一样,米昔开始不停地颤抖着。

    是不是想抱我一下?我僵住自己的身子问。

    想的美。米昔说。

    那你怎么像一只乌龟?我说。

    你才是一只乌龟,缩头乌龟。米昔嘟囔着,又向这边靠了一下,这一次贴上我的,是一对温润的乳房。它是那么结实而又富有弹性,像是用血肉做成的吸铁石,又像是春雨过后刚刚长出来的小蘑菇。我则像是急救病人遭到电击一样,被深深地击中了,刚刚还是停止呼吸的僵尸,现在一下子复活了。我迎了上去,有点不知轻重地抱住了米昔。

    当我们整个身体,面对面地贴在一起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化掉了。而米昔则尖叫一声,开始是搂我一下,然后又一把推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我问。

    又过敏了。米昔说。

    我是高八度的音乐吗?我想,也许是身体接触的时候,我把她的某个部位弄痛了,美丽的女人都是易碎的;我想,也许她还不适应这么快就进入到灵与肉的交流之中,纯洁的女人都是矜持的。不管怎么样,我更加喜欢这个天使了。

    米昔再次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我安静了下来。房间里黑洞洞的,我两眼看着天花板,想像着长翅膀的小白兔,在天花板上飞来飞去,我“一只、两只、三只”地数着,从一数到一百,从一百数到五百。有时候小白兔数着数着,就变成了大肥猪,我还是无法进入梦乡。我的身边,像是放着一只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箱子,箱子里装着无边的魔法和奇珍异宝,而我便是上帝派来守护箱子的仆人。我想打开箱子一看究竟,又怕被上帝看到,指责我是一个存心不良的坏蛋。

    我不敢翻身,呼吸的时候,尽量张着嘴,减小出气的声音。我把自己尽量当成一块肉,一块没有生命欲望却很新鲜的肉,没头没脑没心没肝地摆放着。

    这一夜,我曾躺到床的另外一头,不超过一分钟;我曾走下床,在房间中央做俯卧撑,不超过十分钟。这一夜,比与女人同床共枕的任何时刻,都让我充满了煎熬,如果把这比喻成一场灵魂的战争,那么这场战争的敌人除了我自己,还有身边这个天使一样的爱人。这个夜晚,被我撕得支离破碎,被我杀得鬼哭狼嚎,那丑陋的、自私的、下流的东西,都被我杀死在每一滴血液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区里开始出现嘈杂声,那些摆早市的人们开始出门,晨光也慢慢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借着晨光,我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米昔,她像一条蛇一样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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