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么有个人?船夫很吃惊地说。
这个人是谁?我揉着眼睛,一脸迷茫地反问着,不仅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真是奇怪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船夫有些疑惑。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了,早晨的风一吹冻得人直哆嗦。我抬起头,发现大沙船正从一座大桥下边通过,桥上写着红色的大字“徐浦大桥”。我知道大沙船并没有走远,还依然行驶在黄浦江里,只是已经到了郊区,所以两岸显得有些萧条,不时有水鸟尖叫着,在水面上划过。
这船去哪里?到不到台州?我希望这只船是驶向米昔的方向,如果这样我就可以去台州了。
台州没有沙子,我们只到湖州。船夫说。
既然这艘船不到台州,我坐在上边还有什么意义呢?当大沙船驶过徐浦大桥,我就上岸了。
上海疯了一样,早晨的气温就涨到三十度了,而且还下起了太阳雨。只有我知道,太阳是上海的,而雨是台州的。在台州的时候还是一片云,一路飘到上海的时候就是雨了。我觉得太阳雨下得从来没有过的亲切,于是我把那辆破车扔在荒郊野外,冒着一阵阵伴着阳光的雨水,步行着穿过打铺路隧道,穿过成都路高架,从苏州河畔一直向前,走了三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觉得淋着的太阳雨,似乎不是太阳也不是雨,而是谁的小手远远地伸来,在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拍打着我的脸。
我来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保安不认识似的,拦住我看了半天,然后嘟哝着说:你是不是到苏州河里游泳去了,怎么也不脱衣服啊?
我觉得他真是好笑,男人脱衣服就不羞耻了?我张了张嘴,话已经说了,却没有声音。我钻进电梯的时候,眼睛一黑,就晕过去了。相思不是病,却是精神中的一种细菌,精神一旦被细菌入侵了,人的肉体不过是一摊稀泥而已。也许没有人乘这部电梯,也许根本没有人搭理我,我歪在电梯的角落里,直到下午三点才醒了过来。
我的电话响了,是接线员打过来的。她告诉我说,刚刚接到一个线索,有一个青年人喝醉酒后,拿着刀子朝着自己捅了几刀,捅完后还端起杯子接着喝。
他真痛快。挂了电话,我撑起了身子。
外面的雨真大啊。我自嘲似的走进了办公室。
你瞎说吧,这么晴的天哪有一滴雨?同事们说。
我从窗口望出去,发现天空蓝蓝的,上海的太阳圆圆的,火辣辣地挂在天上。然而那淋着我的雨,从台州一路走来的雨,却一滴也不见了。难道不是雨水而是阳光?还是西边日出东边雨?不管如何,我感觉在上半天,在上海的天空,那一只只小手是肯定的,它们伸过来安慰过我,抚摸过我。
晚上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康定路上已经是一片迷离,路灯已经关闭,大部分店铺已经打烊,唯有那些不明不白的洗头房、桑拿房、歌舞厅、夜总会,还粉红地开着。来到停车场,发现已经空空荡荡,才想起自己的车还扔在黄浦江边。我穿过一条条马路,跨过一条条街道,迷茫到了极点,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
你迷路了吧?在一条巷子里,身后有人轻轻地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问。
因为你像一只失恋的流浪猫。她说话的时候呵呵一笑。
是谁这么神奇?一下子就能看透我的心思,是从我那沉重的步子,还是凭着我没有方向的乱走?我回头,发现是个与我同路的女孩,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她小巧,迈着细碎的步子,透过斑驳的夜色,她简直有点像米昔的影子。
你是米昔吗?我吃惊地叫道。
什么呀,你认错人了吧?女孩已经走到了面前,在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确实认错了。她虽然身材与米昔有一些相似,也无法看清是不是单眼皮,但是她长着一头披肩长发,上身穿着有点妖艳的裙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能够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香水味。
我在想,如果能够在迷路的时候,突然与自己一心牵挂的米昔相遇,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我去杨思路,你知道怎么走吗?我失望地问。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米昔才迷路的?那你跟着我吧。女孩在前边走着。
我跟着这个陌生的女孩,顺着一条大路不停地朝前走,大路边上有一条小河,河水在清清亮亮地流动,路边上有着宽阔的绿化带,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树开着白色的花。她从路边摘下一朵小白花,插在自己的头发上对我说:还要走一个小时,加油吧。
你家也住在浦东吗?为什么你不坐车?我好奇地问。
我也失恋了呀。同路人说。
看你神奇的样子,你就帮我算算,女朋友出差后失踪了,是什么原因?我有点病急乱投医,竟然问起了一个陌生人。
说明她很忙呀。同路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回答是那么简洁明了,而且与米昔的回答惊人的一致。也许只有身陷情感中的人,才会把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也许女人与男人终归是两台结构相反的机器,所以才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误会。
再忙连个短信都没有时间回吗?我又一次把问题向复杂的一面深入。
不回短信说明什么?说明她就不想你了?不在乎你了?男人为什么都这样呢?总以为自己被冷落了。你为什么不这样想想,她如果不是因为忙而是生病了呢?同路人似乎有些生气。
如果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步步紧追。
怕你担心!这个你也不懂吗?同路人回过头看了看我。
她走了几天,就一个短信,我不更担心吗?我说。
你真的没有救了。同路人有些无奈,无语地加快了步子,一会儿就消失在又一条巷子里了。
这一天,一切都是错乱的,都是支离破碎的,让我感觉自己有时候生活在梦中,有时候飘浮在空中,有时候在人间,有时候又好像已经到了来世,有些事情深深地雕刻在我的心上,有些事情却永远地失忆了。反正,五月十三日这一天,时光像是被人一点点拆散了,把一束束阳光,一滴滴雨,一朵朵花,一个个人,拆散了再重新组合起来,撒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让我无法脉络清晰地复述在这一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迷路的状态中回到家的时候,我试着开始理解米昔,于是再次发了一个短信:出差很辛苦,记得早点休息,如果你已经入睡,那就甜甜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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