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村乱-光棍队伍里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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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文山虽然盖棺了,却不能定论。能够怀疑的对象都排除了,案情仍是扑朔迷离。霍介会认定孔文山不是情杀,不是误杀,当然更不是奸杀。会不会是突发事件招致杀身之祸呢?孔桂军疑惑地问,比如老爷子看见不该看见的事,过问不该过问的事?霍介会说,那么必定发生了相关联的案件,比如强奸,抢劫或杀人,但派出所并没有接到其他报案。再说傍晚时分,楝树林很黑,老村长人老眼花,拄着拐腿又不便,假如发生了凶案,凶手完全可以做到迅速逃离现场,没必要杀他。

    分析了半天,霍介会还是把孔文山之死定为仇杀。孔桂军肯定地说,父亲真的没有仇人。霍介会说,把范围再扩大一点,那些犯有前科的,偷鸡摸狗的,对社会抱有不满情绪的,还有那些急于想离开蝉村的人,都应当作为怀疑的对象。

    孔桂军一个人坐在队部里,像犁田似的,把蝉村犁了一遍,没犁出一个可疑的人来。正欲再犁一遍,梁玉清来了。

    梁玉清要去深圳了,说老村长的事处理完了,我们能出去了吧?孔桂军问打算什么时候走?梁玉清说,就这几天,深圳那边来电话催了。孔桂军哦了一声,问,老宋也和你一起走?梁玉清说,是的。梁玉清又说,于大呆也去。孔桂军从椅子上腾地跳了起来,说,开什么玩笑?大呆都七十了,还打什么工啊?

    梁玉清说,大呆儿子一天天大了,快到婚娶的年龄了,再不出去挣点钱,儿子真的要打光棍了。我帮大呆谋了份差事:拾荒。南方企业多,人口多,垃圾也多,去拾荒肯定赚钱,又不受约束管制,不用交税交费,挣多少都是自己的。我在家具厂上班,厂里的垃圾多得很,每天都是成车成车地往外拉,卖给谁都一样。将来大呆赚的钱,说不定比打工还多呢。

    孔桂军说,老宋和于大呆是死对头,你不知道啊?

    梁玉清笑笑,说是的,宋满仓不愿带上于大呆,说他去,我就不去。后来我做了老宋的工作,又请老宋喝酒,好说歹说,总算做通了。

    孔桂军想起霍介会交代过,想要离开蝉村的人,也是怀疑对象,便找了霍介会,说了梁玉清的事。

    霍介会拧着眉,不解地啧着嘴,说怪了,于大呆竟要去打工,难道……孔桂军明白霍介会的意思,一摆手说,不可能,给他于大呆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老村长在世时没少关照他,他不能恩将仇报!何况我们两家这些年来往频繁,交情不浅,大呆人呆,可心眼好。他出去打工全是为了家乐。

    霍介会在心里打了个结。我给霍介会建议,要了解两家关系,还得实行外围打转的办法,和梁玉清多聊聊。梁玉清做过村长,觉悟高,又出去闯荡了几年,看得开,这是其一;二是梁玉清不姓孔,与孔家于家关系不近不远;三是孔文山的死可能是历史恩怨,梁玉清做过村长,应当熟悉那段历史。霍介会点点头,说我说的有道理。

    霍介会以办理边防证的名义,通知梁玉清来派出所。梁玉清很配合,霍介会问什么,梁玉清答什么。梁玉清说,其实二十年前,这两家并无瓜葛。于大呆捧着讨饭棍,和谁家都攀不上亲。但就在1984年,孔文山突然关心起于大呆来,还扔了于大呆的讨饭棍,一次次将口粮送到于家。

    村里救济贫困户,理所当然嘛。霍介会说。

    话是这么说,可村里以前从没那样帮过于家呀。即使救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以让于家维持生计,于家只能靠讨饭为生。

    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说不清。我也只能是瞎琢磨。不知你看出来没有,于家那小子长得挺像孔家人的?

    霍介会噫了一声,嘀咕道,那么眼熟呢。像一把钥匙,霍介会紧蹙的眉头忽然打开了。

    梁玉清接着说,1983年夏末,蝉村发生了一件事,可能是这件事。将孔于两家拉近了。

    这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1982年初夏,蝉村发生了一件事,一件喜事儿——蝉村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于大呆娶上了媳妇。于大呆,一个年近半百、大半截身子进土的人,还有点呆,温饱问题还解决不了,他凭什么能娶上媳妇呢?生生羡煞了蝉村的光棍汉们。

    于大呆的媳妇不是明媒正娶,而是捡来的。用孔桂军的话说,于大呆能讨到老婆,全亏了我家老头子。孔桂军那时刚三十,结婚后生了两个丫头。孔桂军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于大呆是在看果园的时候捡到媳妇的。而看果园这份美差,正是孔文山照顾安排给于大呆的。

    孔文山安排于大呆看果园,完全是出于“人尽其才”的考虑。在蝉村,于大呆的呆是出了名的。一是说话反应慢,你问三句,他才答一句,而且要仔细听。他的声音不是从口中发出的,像是西天的闷雷,从喉咙里滚出来。二是干活反应慢,别人半天挑十担粪,他只挑三四担,男人们都不要他,推来推去的,就把他推出了男劳力的行列,推进了放牛拾粪割草的非男劳力的队列。这些都是轻巧活,于大呆都干过,但都干不好。牛放丢了,割草不如女人快,拾粪不是他找粪,而是粪找他。看果园其实也不适合他,但他比稻草人会走路。于大呆一年挣的工分,不够自己吃的,每到夏秋之交,他就要挨家讨饭了。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于大呆没有预感到桃花运要砸到头上。四点来钟,于大呆走出果园的棚子,从裆里掏出家伙,对着一片草丛狂泻。撒得正痛快时,他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看自己。于大呆一惊,尿淋了一裤子,急忙将家伙塞进裤裆,慢慢靠过去。那人起身就跑,慌不择路,一头栽进了果园旁的引河里。那人蹲过的地方,一地的苹果皮核。原来是偷果子的贼。于大呆反应慢,看了半天才去追,刚跑到河边,就听到河里喊救命。听声音是个女的。于大呆一看,水里有个脑袋在沉浮。于大呆这次反应快了点,一猛子扎进水里,将女人拉上了岸。

    女人正是偷果贼。不知是偷果心虚,还是水淹怕了,女人全身都在抖。于大呆一看,女人身材不错,凹凸有致,而且脸蛋也不错。于是硬邦邦地说,到棚里去,把身上的水擦了。于大呆的声音嗡嗡的,女人似懂非懂,只是乖乖地跟着于大呆进了棚子。两人进了棚子,于大呆递过一条黑糊糊的毛巾,扔给女人。女人用毛巾擦了头发和脸。女人穿的是白色圆领衫,湿漉漉的,裹住乳房,乳头隐约可见。女人一抬头,发现于大呆正盯着自己的乳房,急忙将圆领衫抖了抖,衣服松开了些。于大呆进了果园,从地上捡了几个梨,到河里洗了洗,递给了女人,然后向着女人坐。女人侧身向外坐,一边啃着梨。

    天色渐暗,果园比外面黑得快些,黑暗慢慢涌上来。两人干坐着,没说上几句话。于大呆知道女人姓黄,便按蝉村人的习惯叫她黄丫,问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黄丫像没听见,坐着一动不动。

    于大呆说黄丫你坐,我回家做饭。也不管黄丫听懂没有,就走了。于大呆做了玉米糊,装进钢筋锅里,拎到了果园。黄丫朝于大呆僵笑了一下。于大呆盛了碗粥给黄丫,黄丫接了,呼噜呼噜喝起来。于大呆还没喝到一半,黄丫就喝完了,空碗抓在手里。于大呆又给她盛上,她呼噜呼噜又喝了。于大呆放下碗筷不吃了,剩下的粥都给黄丫喝。

    棚子外黑沉沉的,墨色的天空镶着晶亮的星。棚子里亮着一盏马灯,照着两个寡言的人。两人就那么坐着,黄丫不说走,于大呆也不叫黄丫走。一会儿,黄丫打盹了,于大呆也困了。于大呆闷声道,你睡床上,我睡地上。黄丫看看于大呆,真的上床睡了。于大呆将用做雨衣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和衣睡了。马灯没有熄,棚子里罩着一层昏黄的光晕。黄丫睡下,又坐起来,脱了身上还有些潮湿的衣服。于大呆睁开眼,看见黄丫身上只剩了裤头,晦暗的光线里,两个奶子像两只鸽子,闪着瓷器般的幽光。于大呆的裆儿突然触电似的,不停地跳,之后便冲天而起了。于大呆憋了一会儿,那玩意儿仍箭在弦上。于大呆不停地翻身,左翻右翻,就翻到了床上,黑塔般的身体山一样压在了黄丫的身上。黄丫使劲推他推不动,他像磨盘似的,沉沉地压住黄丫,一只手迅速扯去了黄丫的裤头。黄丫惊恐地叫出了声。

    于大呆五十了,这方面却是新手,忙了半天,才进了黄丫的身体。整个过程疯狂却不顺利。于大呆手忙脚乱,黄丫龇牙咧嘴地喊痛。事毕,于大呆看见黄丫身下的一抹黑红。

    黄丫哭了。

    于大呆有点怕,弄不好要坐牢的。孙村的孙大左就因为强奸坐了牢。于大呆越想越怕,穿上裤头就跑。光着身子的黄丫一下冲出来,一把抱住他。一碰到黄丫的身子,于大呆就软了,顺势抱住黄丫,两人又滚在一起,滚到了天亮。

    第二天,于大呆领着黄丫回家了。蝉村人才发现,于大呆捡了个媳妇。于大呆走在前面,黄丫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有人奇怪,问于大呆,谁呀?于大呆憨憨地笑。又问,你买来的媳妇?于大呆还是憨憨地笑。有人拦着路,不让黄丫走,非要于大呆说清楚,是媳妇还是干女儿。于大呆结巴着说,我、我……我媳妇。于大呆捡了个眉清目秀的黄花闺女,蝉村人吃惊不小。

    后来蝉村人才发现,黄丫不太正常。准确点说,是有点傻。走在路上,见到大人,黄丫往一边躲。见到小孩,黄丫会瞪眼睛。黄丫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宋满仓把黄丫看得仔细,也有不少发现。黄丫长得不赖,身上比脸白,两个奶子像兔子赛跑。黄丫来蝉村久了,熟了,脸上慢慢有了笑容,话不多,吐字像蛤蟆往外蹦。

    宋满仓喜欢逗黄丫,趁机看一眼黄丫的奶子。宋满仓说,大呆喝你奶了没有?

    喝——没——没。黄丫脸红了。

    宋满仓问黄丫,昨晚大呆和你睡了几次?

    不——要——脸。黄丫一字一顿的。

    宋满仓贼溜溜的眼睛盯着黄丫的胸脯,问,你和大呆睡觉,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黄丫举手打宋满仓,追得宋满仓满场子跑。

    那天,宋满仓尾随黄丫进了楝树林。见四周没人,宋满仓从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黄丫,另一只手就势伸进黄丫衣服里。黄丫哼了一声,却没有打掉宋满仓的手。宋满仓闭上眼睛享受呢,手上突然着了一道力,人差点被摔倒。宋满仓睁眼一看,孔文山扛着锄头走了。黄丫的脸红红的,像个苹果。

    关你什么事!宋满仓在心里骂,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一枝香那个鸡窝,都叫你捣烂了!宋满仓气得咬牙切齿,旧仇新恨,在心中五味杂陈。

    在蝉村,宋满仓也算有脸面的人。他的木匠手艺在蝉村是一流的,他打出的家具光滑、流畅、夯实,还带点艺术感。所以蝉村人家儿子娶亲,闺女出嫁,老人送终,都喜欢请宋满仓做木工活。要不是头上那癞疤,宋满仓是不可能打光棍的。不过宋满仓说,若不是孔文山,我宋满仓早就娶上媳妇了。这话是有道理的。六年前,宋满仓快三十了,到了打光棍的节骨眼上,很着急,便悄悄出去接了些木工活赚钱。再赚点,就凑够三间瓦房了。偏在这时,孔文山将一顶资本主义尾巴的帽子,牢牢扣在了宋满仓的秃头上,还将他关进牛棚。宋满仓本想筑巢引凤,结果巢没筑成,又戴了顶高帽,媳妇的事彻底泡汤。三十岁一晃而过,引凤的事从此像秋后的茅草——黄了。

    在蝉村,打光棍的人很少。于大呆算是光棍的鼻祖了,宋满仓其次,孔小毛殿后。孔小毛傻不楞登的,当时还没三十岁,尚是未知数。于大呆五十了,本以为光棍大旗扛定了呢,谁知中途叛变,做了光棍队伍里的逃兵。宋满仓从此成了蝉村光棍队伍里的领军人物,而且是光杆司令,倍觉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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