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救灾的首要任务:对付媒体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林解放目睹自己呕心沥血经营的华岳花炮的厂区,一片乱象,有如百爪抓心,怎一个痛字了得。事故的原因,凭经验和眼光,他只要看一眼就再清楚不过了,是兑药车间的个别员工违反操作规程出的错。尽管他一再强调安全措施的到位,而且,这项工作由总经理宏文亲自来抓,这样可以放心,结果还是出事了,而且出这么大的事。

    他来到120救护车前,亲自动手将伤员抬上车,弯腰凑在一位血肉模糊的伤员面前,含着泪安慰:“你只管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的伤,K城人民医院的烧伤科技术不错,我还会请全国一流的专家来会诊,万一不行,就送东昌市的三甲医院!”

    一位伤者面对老板的关心,泪流满面,喉头哽咽:“林董,对不起,我——”

    林解放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安心治病吧!”

    宏文出现在他面前,绝望地叫了一声:“爸——”

    林解放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狠狠地喝斥道:“你是一个畜生!”

    林解放疾走几步来到王勇军面前,看着他在现场的指挥调度,抢救伤员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心里稍安。此时此刻,他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矮胖的县长身上了。他感到欣慰的是往日与王县长交情不薄,大概才有现在吧……

    很快,华岳公司的厂区周围,用黄布横幅与外隔离开来,横幅上书写着鲜红的警示语:“事故现场,非经许可,严禁入内,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横幅的后面,到处布满全副戎装的警察,有固定位置的,也有游走的。赶来看热闹的人,远远地围观,只要稍微靠近,就会遭到警察的驱赶。尤其是哪些拿着摄像机记者模样的人,更是严防死守的对象。

    一位长发记者,不辨男女,走到一名警察面前,自我介绍:“我是——”

    那位警察对“我是”后面的内容不感兴趣,一边挥手一边训斥道:“走走,走开!不行!”

    那位记者出示记者证,再来一个“我是——”

    警察一把夺过记者证,用劲一扔,从记者证持有者的头上挥过去。那位记者还不死心,拾起记者证又走了拢来,坚持说:“采访报导,这是法律赋予记者的合法权益,你们怎么能够这样的态度,是违法的!”

    那位警察火了,冲记者吼道:“少啰嗦,休怪我不客气!”

    这时,又走拢来一名警察,看肩章上的警衔,是一位二级警督的警官,他的态度温和一点:“对不起,这位记者,你没有看见我们在忙于抢救伤病员吗,没有时间接受采访。事情正在处理之中,你要采访可以啊,我们县委县政府发言人会举行新闻发布会,你等候吧——哦,还可以到县委宣传部去要一份通稿……”

    长发记者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通稿?嘿嘿,通稿……”

    然后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拨记者,还开来了一辆新闻采访车,宣称他们是省卫视台的。岗位警察见来者不善,赶紧向谢启凤报告。事情重大,谢局长也做不了主,一个电话向王县长请示。王勇军听了,显得很不耐烦地说:“这些苍蝇,把他们轰走——等等……5分钟,三分钟吧,先稳住他们,不要搞僵了,记住!”

    王勇军随即拨通了易纯的电话,为了表示特殊关系,他对一把手的称呼与众不同,也许这样显得亲切一些:“纯书记啊,我快撑不住了,非你出马不可了……”

    他知道易纯在共青团省委工作过,在省新闻界应该也有人脉,更重要的是舅舅杨人寿是省委副书记,从中央的人事安排可以看出,很快就要出任省长了。

    如果易纯出面与省卫视斡旋,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他们可以不看在眼里,但是,他的后面有谁难道也不考虑吗?

    易纯立刻明白了王勇军的意思,他来K城不久,与王勇军以前也没有接触,但对这桩突发事件的处理,他还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没有这样一位得力的县长,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纯书记,我算是汇报过了,你看着办吧!”

    易纯还想说点什么,王勇军突然说了一句:“我有急事”便把电话掐了。原来是谢启凤紧急报告:“王县长,向你报告一个新的情况——”

    “说!”

    “毗邻省的一家都市报两名记者穿着白大挂混在医护人员中趁乱进入禁区,采访到了一些情况,还给伤者拍了照片,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给你出纰漏的——”

    王勇军斩钉切铁地说:“将所有采访数据全部销毁,干干净净。”然后压低声音,“你给我听清楚,我只要结果。”

    谢起凤听出了县长的潜台词,答道:“是,我明白了!”

    王勇军又叮嘱一句:“不准搞死人啊!”

    刚挂了公安局长的电话,县委书记易纯的电话又到了:“我舅舅出国考察去了,一时联系不上……”

    王勇军:“省广电局呢,直接找卫视台的领导更好,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我的纯书记啊!”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响了,王勇军用另一只手抓起话筒,还是谢启凤:“王县长,又来了一大拨记者,都是外地的,广东、湖北……都是一些很讨厌专门所谓曝光的,还有凤凰网的……”

    王勇军突然问:“你们网监科长是谁?”

    谢启凤答道:“陈江……”

    王勇军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给我撤了。”马上又补一句,“不是现在。”

    谢启凤的声音忽然一下变了:“王县长,这里人越聚越多,围观者大约有千余人了,大呼小叫,相互推搡,交通也被堵塞,我们的警力有限,已经快要挡不住了。局面很难控制了,怎么办啊?是否请求市局的防暴支队支持?”

    王勇军大声道:“你给我严防死守,再坚持2个小时,慌什么?89年天安门,百万之众闹事也就那么十几分钟清场了!7点半,执行预案!”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拿掉副字的时候到了。”

    王县长最后一句话,旁人听了会有些云里雾里,谢副局却一点就透。局长调走几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任命新的一把手。据说在讨论这个问题的县常委会上,李若奇提议谢启凤扶正,却遭到几位常委的反对,主要原因还在林中良的问题上。

    甚至有人说,当初将他从岩前派出所长提上来便欠考虑。争论激烈的时候,王勇军大声道:“列宁讲过,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犯错,一种是死人,二是没有出生的人。谢启凤当初是出于强烈的责任感,事业心,主动请缨的。最后拍板的是岳云秘书长,要追责第一个是岳云,不是谢启凤!”

    两种意见各不相让,最后达成妥协,在谢启凤的副字前面再添两字:常务。后来,谢启凤知道了常委会上的事,对王勇军感激得不得了,有一句话堵在胸口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王县长,今后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为你看家护院。”如果再直白一点就是,“你要我咬谁,我不讲二话,立马扑上去!”

    谢起凤立刻精神抖擞,回答得很干脆:“明白了!”

    天渐渐地暗了,街上的霓虹灯光闪烁,路灯也亮了,一些屋场飘来饭菜的香味,华岳花炮的大院,院里院外十分嘈杂,人声鼎沸,警察筑起的人墙正在执行严防死守的指令,哪怕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飞进去。省卫视的新闻采访车上的喇叭将音量放到最大,给混乱推波助澜。人墙几次被挤开,但很快又合缝了。

    人墙在传递一个指令:坚持到7点半,换句话说,就是天黑以前,不得轻举妄动。

    双方僵持不下,这时候,对人墙中的每一颗脑袋来说,一分钟都是煎熬,不时忙里偷闲地看腕上手表。好不容易熬到所有的灯全都灭了。

    大院围墙边一声刺耳的口哨,一群黑衣汉子戴着大墨镜手持棍棒等器械,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扑下记者群,劈头盖脑一顿暴打。记者们不及防备,一个个都被打懵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呼自己的身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黑衣人飞起一脚,踹倒在地。

    有一名记者身体强壮一点,和其中一名黑衣人揪扭在一起,质问:“你们到底是谁?”

    黑衣人唰地露出右臂,喝道:“你看清楚!”

    那是一个纹身,记者惊讶:原以为是当地警察的预谋。看来,问题比他们新闻媒体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黑衣人将记者们打得人仰马翻之后,然后直扑省卫视的采访车,卫视的记者大声呐喊:“我们是省卫视台的,严正警告你们,停止暴行,否则你们将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黑衣人不由分说,冲到采访车前,挥起棍棒,雨点般落下,一顿猛打……

    这一切,都在筑成人墙的警察眼皮子底下发生。

    正在这时,几辆警察鸣着警笛呼啸而来,并且对空鸣枪示警。

    黑衣人顿时作鸟兽散。

    警车到达现场后,车还没有停稳,车门开处,一个个全副戎装的防暴警察鱼贯而出,迅速控制局面。

    为首的是谢启凤,身边的一位是县公安局防暴大队长谭荪,他手持喇叭喊话:“我是K城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谢启凤,刚才接到警报,有一批歹徒在这儿寻衅滋事,殴打记者,严重扰乱社会治安,我们将全力追缉,必须予以严惩。也欢迎知情人士举报,凡是提供了有价值线索者,予以适当的奖励。”

    他自报家门时将“常务”两个字咬音很重,突出自己的身份,这后面还有潜台词:“我说的话算数。”

    谢起凤说到这儿,120急救车也来了,受伤的记者被一一台上警车,谢副局扔下手里的喇叭,亲自动手参与了新一轮救治受伤者主要是媒体从业人员的活动。

    围观热闹的人群陆续散去,事故现场,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

    王勇军接到谢起凤来自现场的报告,长吁了一口气,但是他感到并不轻松,心里还在焦虑,还有两件重要的事刻不容缓。一是尽快拿出一个新闻通稿,媒体死缠烂打不是那么好对付,同时也给社会各界一个交待。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如何向上级汇报,他已经交待县委办和宣传部,越快越好。按政策法规,给上级的事故情况报告,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根据相关规定,一次死亡人数3人以下,报告省府,5人以上,属特大安全事故,必须上报中央。

    而这次华岳花炮的爆炸事故,死亡5人,符合向中央报告的级别。这事一旦捅到高层,后果很难说了,仅仅是在省里的话,有易纯舅舅杨人寿这张牌,话便好说多了。

    这样的材料,文字并不多,但是,笔杆子们都感到很棘手。

    县委办主任张钟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也是常委,两位常委一起主持起草文件的工作,可见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他们熬了三个小时,总算将材料拿出来了,传给了一直坐在县长办公室计算机旁的王勇军,请王县长过目。

    其实这样的官样文章,都是一些大同小异的废话。

    一般上级部门,也只看关键的内容。

    王勇军的目光随着鼠标移动,在“死亡5人”上停下,沉吟了一会儿,立刻抓起电话,说道:“不行,关键内容没有处理好!”

    电话那一头,两位常委,宣传部长刘一秋、县委办主任张钟的口吻显得很无奈。刘一秋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人,曾经参加大学生辩论大赛以优秀的一辩脱颖而出。

    张钟在大学攻读的就是秘书专业,参加工作快20个年头了,对于造假方面,可以说是老江湖了。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棘手的难题。

    为了规避上级的责任追究,最好是死亡人数瞒报,但风险也极大,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东窗事发,受处罚的将是一大群,担主责的便有囹圄之灾。

    报是必须的,问题是如何报?

    五条鲜活的生命,成了五具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僵尸摆在那儿,无论你如何妙笔生花,铁的事实摆在面前,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去的。

    怎么办?

    看墙壁上的电子钟,已经是凌晨2点过5分了,王勇军突然一把抓起电话听筒,大声说道:“斯人不出,于苍生何!”

    政府办值夜班的科员一头雾水:“王县长,你能说得更明确一点吗?”

    “给我将寻波从床上叫起来——他会有办法的。”

    两位常委同时脱口而出:“寻波?!”

    在小小的K城,搞文字工作的同行,几乎没有不知道寻波的,但是,两位常委却不以为然,不信他寻波能让死者复活,既然他们没有高招,值此为难之际,就权当是捞一根救命的稻草吧。

    俩常委相互看一眼,同时回县长的话,听那口气,似乎有推卸责任的意思:“是啊,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位写材料的高手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