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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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河滩上那回事之后,一夜之间,16岁的初三学生王菊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常常独自发呆,没有以前那么爱说爱笑,远远地发现王勇军就赶紧避开,不愿意和他打照面,更不用讲和他说话了,总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

    每每下课后,也不出去,独自坐在教室里,成绩下滑得厉害。班主任老师魏华多次找她谈话,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心思。菊花便会凄然一笑:“没有啊!”

    魏华与菊花也算是有缘吧,她师范毕业参加工作来到王家村小学,菊花启蒙,任班主任,一直到初中毕业,整整九年,师生之间非常了解,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魏华的眼里,菊花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是,她的命运却很坎坷,父亲的土皇帝地位,似乎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甚至比一般家庭的孩子还要不幸。

    菊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她三岁那年,母亲上山砍柴不慎摔成重伤,瘫痪在床。王春生为妻子,女儿确实吃了不少的累。现在见女儿突然变成这个模样了,他也很着急啊,隐隐约约地感到出了什么事,而且似乎与他也有一定的关系。

    可是,无论父亲如何盘问,就是不开口。他其实也知道女儿和王勇军好,几次想问个明白,谁知那小家伙只要一眼看见他,便摆出一副好斗的公鸡的架势。看他的模样就像誓不两立的仇人,王春生吁了一口气,没有开腔。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个小家伙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和他拼命,得防着一点,别吃了大亏才是。

    王勇军心里其实很矛盾的,一方面,见王春生难过,他心里就痛快;但是,见菊花这个样子,他心里既难受,又后悔。然而事情已经做过了,再后悔也没有办法了。

    为此,少年不止一次重拳击打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是混蛋,怎么做出这样缺德的事来。

    他只想尽早离开王家村,离开这个环境,哪怕是讨米,要饭,他都愿意。

    在王家村,王勇军感到几乎每一天都是噩梦,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在这儿,已经没有丝毫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知道,唯一能离开王家村的方式就是以最好的成绩考上城里的学校。

    他还是一个少年,一旦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能够坚持不懈地区努力实现。

    他从此一心向学,回到家里,晚上睡觉,用被子将头严严实实地捂住,不让那恼人的床架摇晃声入耳。

    管他白屁股还是黑屁股,统统见鬼去吧。

    村口大路旁河堤上有一棵歪脖子柳树,以前去上学,如果他家里饭早一些,便会在树下面等她;菊花先走的话也一定要守候在这里。他们见面后便一边走一边说着分别后发生的开心事。一点也不好笑的事,菊花竟然笑得伸不直腰来。

    而今,他们已经形同陌路,歪脖子柳树下再也听不到这对少年的笑声。

    勇军伢子有时会站在这儿发愣,满脸愧色,右手抓住头发往上提,恨不得离开地球。

    他坚持了几次找菊花道歉,可是,菊花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啊。

    他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发愤学习,第一步就是考上县一中高中。一中历年的高考录取律在80%,被誉之为名牌大学的摇篮。只要进了县一中,考大学便有百分之百的可能。将来当上大官了,一定要信守承诺,娶菊花为妻。

    这就是他的成绩始终保持班级第一名的动力吧,而菊花的成绩却越来越不行了。

    她上课的时候注意力不能集中,看人的时候目光散乱,班主任找她谈话,问她有什么心思。她总是摇头说没有啊。班主任魏华老师家访,见菊花在母亲床头照顾,不离左右,在赞赏的同时也劝她要正确对待。

    孝顺长辈当然没有错,可也不能以此耽误了学习呀。

    王春生毕竟是多年的村支书,年纪也不小了,以他的阅历,生活经验,断定女儿的这些变化肯定与勇军伢子有关。

    魏老师走后,他质问女儿:“你以前与勇军伢子那么好,现在怎么不来往了?”

    菊花说:“没有啊?”

    父亲板着脸:“你以为我是瞎子?!”

    菊花低头不语,她娘躺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无法挪动自己的身子,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吃力地说道:“菊花啊,你从小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在家里还不能说?”

    父亲吼道:“那你的成绩怎么回事——越来越差,这个样子还想考县一中,做梦去吧!”

    菊花还是不说话。

    父亲一跺脚:“你哑巴了?”

    母亲重复刚才的话说:“菊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吼什么呀?”

    菊花的泪水滚落在衣襟上,目光转向窗外,喃喃地说道:“他是恨我爹,所以不理我了?”

    王春生一愣,而后说道:“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菊花鼓起勇气说道:“勇军什么都知道,他、他是恨你,才不理我的……”

    王春生的脸色有点难看,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显然是底气不足:“我、我有什么事让他恨——真是莫名其妙!”

    菊花哇地哭出声来,转身夺门而出。

    菊花她娘绝望地看着女儿瘦弱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菊花她爹啊,这么多年以来,天天侍候我,村上还有许多事,我其实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是,你这个当爹的……都是你造的孽啊——孩子不小了,懂事了!”

    王春生想说点什么,见婆娘一副虚浮灰暗的面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菊花的成绩没有丝毫起色,已经由前三名滑落到最后的三名了。更可怕的是她的身子有了明显的变化,腰粗肿了,脸色很不好看。一天,班主任问她哪里不舒服。

    全班46双眼睛一齐投向菊花,菊花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不敢看周围的同学,声音极轻,简直像蚊子嗡嗡:“我……没有……”

    班主任同时又语文老师的魏华在课堂上提醒全班同学,眼睛却看着菊花,语重心长:“同学们,还有62天就是中考了,县一中的大门对我们每一位同学敞开!现在已经到了百米冲刺的关键时刻!”

    学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菊花低垂着头,机械地鼓了几下掌。

    这天上午语文课的时候,菊花突然在教室里发出很响要呕吐的声音,惹得全班同学都一齐看着她。

    魏华老师讲课的内容中止了,走到她的面前,问道:“你哪儿不舒服吗?”

    菊花脸色惨白,难受的模样,解释道:“受凉了吧,昨晚在后院睡的……”

    王勇军座位在菊花右边前面,隔四个人,要回过头来才能看到她。

    他不敢回头,却有些担心,尽管他们许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初中生理卫生课学到的知识,是他意识到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额头上冒汗了,接下来的课堂内容,再也没有听进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魏华年纪不是很大,从k城师范学校中师毕业以后,一直在这所学校工作,而且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凭经验,感觉菊花身体的状况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预感到在这名品学兼优的女学生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下午最后一堂课是自习,学生自己安排。

    魏华站在教室门口说:“王菊花同学,到我房间里来一下。”

    在全班同学目光的关注下,菊花进入魏华老师的房间,她还没有转身,魏老师神情严肃,立刻吩咐将门关紧。菊花一颗心忐忑起来,她历来是招老师喜欢的好学生,每期评三好都离不开她。

    从菊花进门的那一刻起,魏老师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乳房和腹部,这使她惴惴不安,坐下去的动作有点缓慢时,老师突然问道:“你胖了许多——吃了什么好东西啊?”

    魏华说这话时脸上泛起微笑,不让菊花紧张:“你……感觉哪儿不舒服吗?”

    菊花摇了摇头,说:“没有啊,”她的声音很低:“感觉很疲劳,有时会恶心,想吐——”她顿了顿,补充道,“想吃点酸东西,比如杨梅……”

    魏华闻言,像是在耳边响了一个炸雷,轰的一声感觉头都大了。

    菊花的额头上冒汗了,紧张得呼吸不畅,生理卫生课的内容,她比王勇军学得还要认真,对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已经有预感,但还是不敢朝那方面去想。

    魏华的目光在菊花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学生说:“你有病,很麻烦的病……王菊花同学——”

    菊花不理解老师的话,使劲摇了摇头,坚决否认:“不可能。”

    魏华豁地转过身来,她的态度从来没有这么严肃:“上生理卫生课没有?”

    菊花心里在挣扎,嘴里却顽强抵抗:“生理卫生课,上了……只是……”

    魏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明天星期天,到镇医院去检查一下,你不要当儿戏,听见没有!——不然,你会有大麻烦!”

    菊花害怕了,辩解道:“……到村卫生室看不行吗?”

    魏华以不容置辩的口气说:“绝对不行,——而且一定要你妈妈陪同。有一位叫王浩博的老中医,要他把脉,其它的医生不要,听见没有?”

    菊花脸色惨白,汗珠汇成了小溪,下意识地用手背揩,低声下气地回老师的话:“魏老师……我娘不能……她、她……”

    魏华记起了菊花的娘瘫痪在床数年了的情况,沉吟片刻,改口道,“你爹陪你去,我也去!”顿了顿,继续说,“我去不了,还是要你爹陪你去,一定要去啊,这是大事!”

    菊花走出魏老师房间时脚步沉重。不断地对自己说,家里已经那样了,天天满屋子的中药气味。如果自己再那样了,该怎么办啊。她感觉到同学们在看自己了,赶紧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菊花回到家里,照例来到娘的床前,说一句“娘,我回来了。”

    这时候,正好她爹在为她娘接尿罐,心里冒出了一丝的感动,想想这么多年来,主要都是爹侍候,爹也不容易。

    说心里话,她从来没有喜欢过父亲,他的一些行为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在村里,他这个一把手没有几个人不讨厌他的。

    当然,在村上干了几十年,得罪人也是难免,但是,他的一些行为,恐怕他自己都知道不妥,为何偏要那么去做呢?

    开始,她还有点为父亲鸣不平,她无意间发现的一个秘密,父亲可敬的形象轰然倒塌!

    其实那天还不算很晚,菊花从河边回来,经王勇军家房间窗户边路过时,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她心里奇怪,都这个时候了,父亲干嘛不回家,而且这是为什么呢?

    受好奇心驱使,她在脚下垫两块砖头,趴到窗口往里看,那不看入目的一幕让这个小女孩触目惊心。陈瑞儿裸露下身,仰面躺着,被一个男子压住,一只白屁股在陈瑞儿的挣扎下晃动。这个男子虽然见不到面孔,但是,烧成灰她都认识。

    “——爹,你不是人!”

    菊花从学会讲话以来,就是一个乖巧的妹子,人见人爱,6岁入学,又是一个成绩突出,质量优秀的学生。村上一些人讨厌王春生,却喜欢菊花。菊花长这么大了,这是她第一次用恶毒的话骂了父亲,没有办法,她是被父亲的行为气得快要疯掉了。

    菊花从窗口下来,一路狂奔,在自己家门口也没有停下脚步,可是,屋内娘的咳嗽使她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而今,自己身上也出了这么一件大事,菊花的神情异常,目光散乱,神情恍惚,走进她娘房间里的脚步沉重。房间里的光线不好,咋一进去,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菊花娘听脚步声知道女儿进来了。

    菊花为了不让娘知道了伤心,强装若无其事,像往日一样,走到床前,便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她娘回一句“菊花回来了啊。”以往,这句话每天都要重复好几遍的,而是盯着女儿问:“菊花,你的身子好像变粗了……你已经不小了,要懂事,听话啊!”

    菊花听得出,娘话中有话,眼神中流露出担忧,充满关切,她的心被娘的目光刺痛了,却又不敢说实话,那样,会要了娘的命。她强作欢颜地解释道:“娘,你只管放心吧,你女儿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的身子,”她顿了顿,解释,“魏老师说我有病,而且是很麻烦的病,要我去镇上医院找王郎中看病……”

    她娘沉默不语,冷场片刻,突然说道:“菊花,你拢来,我看看……走拢来啊。”

    菊花走到床沿,她娘将手在女儿的肚子上抚摸了一会儿,突然“哇——”哭出声来。

    菊花神色有点慌乱:“娘,你这是干嘛?”

    娘只是一个劲地哭泣,不说话了。

    王春生听到哭声走进来,颇有些不耐烦地盯着病妻,责备道:“你这是发什么神经?”

    她娘开口了:“老天爷啊,我一世人没有做半点坏事,你为何要这样来折磨我啊——”

    王春生口气生硬:“有事说事,流什么猫尿?!”

    她娘颤抖的手拉着老公的手,恳切地说:“明天你带菊花到镇医院找王郎中看病,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你都不许生气——你做得到吗?”

    “莫名其妙,我都不晓得你说些什么?!”

    她娘大颗的泪珠滚出眼框。

    “好好,我答应就是,哭什么呀?”

    然而,第二天上午,王春生村上有事抽不开身,直到中饭过后,他才十分不愿意地陪同女儿去镇上。路上,女儿走前面,他在后面跟着,不时问一些学校的事。

    他说:“你的成绩,考县一中应该没有问题。”

    菊花不吭声,自顾低头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春生说:“上一中等于跳出农门,今后,你当老大领导,回来,我这个当爹的也脸上有光……”

    菊花还是不吭声,父亲的话语,饱含着舔犊之情,对女儿的期望,她的心头,对父亲的怨艾像抽丝剥茧一样慢慢消失,脚步依然沉重。

    王春生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女儿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此刻,女儿的心思父亲不懂。

    进入医院后,郎中把脉时古怪的神情令王春生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妙,一颗心悬到了嘴里。从坐着的椅子上站立起来,紧张地盯着郎中。

    把脉结束,该说病情了。

    郎中却问几岁了。

    这与病有关系吗?

    菊花还没有开口,王春生在旁边抢着说:“上个月满15岁。”

    郎中点了点头,对王春生说:“你是孩子的爹?”

    王春生纳闷:这与病有关系吗?

    接着,王郎中用肯定的口气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王春生莫名其妙,瞪大两眼问道:“什么两个多月了?”

    郎中的脸上微微一笑:“恭喜你要当外公了!”

    郎中的声音不是很大,却像在王春生耳边扔下一颗炸弹,惊得他张开大嘴半天也合不拢,倒抽一口冷气,说话的语气有些挣扎:“你说什么,当外公?我?我女儿还是一个中学生,你胡说些什么呀?你要胡说八道的话,我王春生砸了你的摊子,你信不?”

    面对王春生的咆哮,郎中说:“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王春生脸色铁青,大口地喘着粗气,伸手一把抓住女儿的右胳膊,使劲摇晃,绝望地咆哮:“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了啊,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妹子啊——看我不打死你!”

    他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村干部的身份,也忘记了在家里对病床上妻子的承诺,劈胸一把抓住女儿的衣襟,就要揍她。

    郎中伸出手臂拦住,呵斥道:“这里是医院,不要在这里发疯——你这个当爹的早干嘛去了?现在迟了,你这样粗野的话会弄出人命来,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王春生一跺脚,指着女儿一声吼:“贱妇,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去死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转身冲出了诊室的门,将女儿扔在后面,可是,没有走多远又返回来,冲进诊室,逼视菊花:“你说,是谁干的,我乱刀砍碎他!”

    郎中冲王春生严肃地说:“请你们出去,不要在诊所里闹,我会报警!”

    “报警?!”王春生突然清醒了许多,发现已经有一些人开始围观,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扔下女儿,独自走了,身后,一片指指点点的议论。

    他越走越快。

    王春生行走在往王家村的村道上,身上的力气,刚才在医院发泄时耗尽了,就像霜打的茄子,脚步机械地移动往回王家村的路上走,感觉女儿跟在身后,但没有理会。他的精力刚才在郎中那儿发泄时已经耗尽了,脚步越来越慢,菊花跟在后面,父女两谁也没有开腔。

    快要进村到时候,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下,王春生突然发作,转身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菊花的头发,左手在她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两记耳光,大声地吼道:“你这个畜生,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快说,哪个下的种!”

    菊花站住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与爹的手争夺头发。

    “哑巴啦,说话啊——”

    菊花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好,你不说我打死你!”

    菊花还是不吭声。

    “叭——”

    一记很响的耳光揍在菊花的脸上,立刻显现几根手指的印痕,她的牙关依旧紧咬,也不躲闪一下。

    王春生大怒,如果女儿躲闪,也许就会算了,气得又是几记耳光落在菊花的脸上。

    菊花的嘴角流淌殷红的鲜血。

    她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王春生气得不行,巴掌再次伸向菊花的时候,只见从树背后蹿出一条人影,像一头困兽,往他的怀里使劲撞去。王春生不及防备,被撞了一个仰面八叉,翻到在地上。

    此刻的勇军伢子就像一头怒狮,指着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王春生说:“你把我娘糟蹋了,我就是要把你妹子糟蹋,报仇!我为我娘报仇——我要报仇——”

    王春生很快便明白眼前发生了怎么回事,从地上爬起来,圆睁双眼,怒火直冒,张牙舞爪地扑到勇军伢子面前,左手劈胸抓住他的衣襟,右手迅疾出掌,左右开弓,将一个男人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个少年的身上了:“叭——叭——”

    论力气,勇军伢子与王春生不是一个级别的,尽管他豁出去了,脸上显出几根手指的印痕,嘴角一股殷红的血液流淌,滴落在衣襟上。顿时,他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的;但是,他无所畏惧,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愤怒灌注在一双瘦小的手上,试图拼命去抓捞支书的体肤。

    他要报仇,他要雪耻!他要撕了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可惜他的力气太小,又踢又咬,仍然处于绝对的下风。王春生被彻底地激怒了,紧握拳头,在勇军伢子的头上、背上、胳膊上,雨点般落下。

    这一幕,旁边的菊花都看在眼里,她急了,想冲上去扯散他们,还没有拢去,头晕得厉害,一阵恶心,不得不蹲在地上呕吐。她一边呕吐一边有气无力地叫喊:“别打了,别打了,会出人命的!爹,我求你了,好不……别——打——了——”

    女儿声嘶力竭的劝阻,王春生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一边打一边说:“这样的畜生不要留在世上,打死了就是一条死狗——”

    勇军伢子瘫倒在路上,没有了招架的力气,满脸都是血污,菊花挣扎着站起来,冲王春生喊道:“爹,你还不住手我先死给你看!——爹!”

    菊花一语未了,将头往歪脖子柳树杆上撞去,然后慢慢地瘫倒在地上,脸上全是血污。

    王春生一下子惊呆了,张惶失措地扑到女儿面前,将她抱起来,心疼地说:“菊花,你怎么这样傻啊。这个小畜生就是该死!”

    菊花有气无力地说:“爹,你打死了人,会判死刑的;如果没有了你,我娘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你还是当村支书的人,想事不过脑子做事不想后果!”

    王春生点了点头,然后狠狠地看着已经从地上坐起来了的勇军伢子说:“这个畜生就该死,我恨不得把他捶成肉泥才解心头之恨!”

    勇军伢子两眼发呆,没有反应。

    菊花说:“爹,勇军伢子为什么恨你?你难道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么?”

    王春生听女儿这么一说,心有些发虚,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我一位堂堂的村支书,为了工作的事,没日没夜走家串户是难免的,我有什么对不起人家地方!”

    菊花的眼睛看着一身脏兮兮鼻青脸肿的勇军伢子,叹息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那些事,村里有几个不知道的?!”

    王春生被女儿的话戳到了痛处,满脸的愧疚,不敢看菊花,转向门外的禾场上,时间,不知不觉已经红日西沉,各个屋场升起了缕缕青烟。

    菊花来到勇军伢子面前,说道:“快回家吧,天不早了,你娘会担心的!”

    王勇军“嗯”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模样有点艰难,菊花便弯腰将他拉起来年,关切地问:“好疼,是吗?”

    勇军伢子分明疼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口里却说:“不疼——”

    王春生指着他一声吼:“赶快给我滚,别人我看见!”

    王春生的骂,使他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要紧牙关,踉踉跄跄地走了。

    菊花在后面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冲他的背影大声道:“慢一点,回去要婶娘给弄点药,别耽误了学习。你听见没有啊?”

    王勇军回过头来应一句:“听见了,你放心吧!”

    王春生听了这话,气得牙齿痒痒的。但毕竟是当支书的人,脸上还露出笑容,说道:“还蛮有感情呀,是你主动的吧?”

    菊花脸色铁青,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说对了,责任都在我,要杀要剐随你便,王书记!”顿了顿,干脆补充一句,“受我爹的影响,有其父必有其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学大洞!”

    王春生全身一震,看着女儿铁青的脸,非常意外,她从来都没有顶撞过长辈啊,今天……可见她的心情是何等的糟糕。

    他突然扇自己一个耳光。

    菊花斜睨了父亲一眼,冷冷地说道:“轻了。”

    王春生绝望地盯着女儿,低声吼道:“你要我怎么办?!”

    菊花不理父亲,转身往家里走去。

    王春生紧紧地跟在身后,一路之上,骂声不断,却有不敢大声,怕路人听见。

    黄昏,落日的余晖照映着菊花一张憔悴的脸,身披彩霞,她低垂着头,拖着长长的影子踉踉跄跄往家里而去。遇上熟人,出于礼貌地惨然一笑,也不说话,便匆匆地走掉了。

    王春生耷拉着脑袋,在王家村,活到这么大岁数,他第一次感到尴尬,不好意思见人。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不知不觉与女儿之间留一段距离。

    菊花的身影越来越远。

    在歪脖子柳树下,王春生站住了,像一个木桩杵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脸色铁青,喘着粗气。良久,缓缓蹲下,右手五根指头插进寸板头发使劲抓捞。趁没有路人的间隙,冲歪脖子柳树猛吼一嗓子:“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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