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下午一点多钟,午休时刻,作家们肚子里填满了美食,有几位还喝了一点,过量的杜仲一副醉态。在车厢内一个个东倒西歪,闭目养神,有的还没有出城就睡着了,鼾声忽高忽低,歪斜的嘴角流哈拉子,最难听的是磨牙的声音。年纪稍大的老杜,午餐贪杯,一上车,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鼾声大作。弄得几位昏昏欲睡的作家反而醒了,烦躁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窗外看风景。毕竟是在省城啊,许多东西,比如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车辆,宽阔的大街……
这些都是在县里看不到的。屈副主席的眼睛半睁半闭,不知道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他今天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是市作协唯一的一位工作单位还在县城的中国作协会员,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而且还是市作协的领导。出现这样的会议,他理所当然是重要角色,可是,从筹备到正式开会,张厚生只给打了两次……哦,是三次电话,这不是忽视他这位副主席的存在吗?他12岁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少年文艺》就发表了他的诗歌,6句,编辑给改掉了其中的5句。可是,作者还是署他的大名呀。那时候,你张厚生还没有生,在你娘的大腿间!哼,实在是太气愤了,逼得他讲了一句粗话。
总之,今天的市作协全体会议,屈墨子没有得到他希望的重视程度,这使得他很不开心,有些失落,提不起兴趣,干脆眯缝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直到大会宣读一年以来创作成果,他这才精神,终于到了可以令人重视自己的机会了!
他感觉到了作家们对自己关注的目光,喜不自禁地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只的黑色公文包,取出记事本,轻轻地咳嗽一声,抑制加快跳动速度的心,双手捧着,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声音有些颤抖,连说了三个“没有想到”,接着又说了两个“很意外”得悉获了多个大奖。
再接着话锋一转:“这些成绩的取得,应该归功于当的领导,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我是一位作家,但是,首先是一位共产党员,受党多年的教育……”
他越说越激动,眼角涌起了泪花。
“好——”
这是寻波的喝彩声,宋子鹏鼓掌呼应,其它K城的作家率先,会场上响起了掌声,虽然不够热烈,但屈副主席的泪珠化作泪水在那副马脸上奔流!
王美丽杀出来,立刻成了此次会议的聚焦人物……
屈副主席的心情很快变坏,愤愤不平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怎么忘记了作家的神圣使命——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这女人呀真是,有了几个钱什么都敢做。词典里有一夜暴富,如果修订的话,他会建议增一个词条“一睡暴富。”
“哈哈,哈——”
屈墨子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为自己的灵感而得意,心情渐渐地好转了。
寻波刚刚入睡,被屈墨子的笑声惊醒了,正要问他为何发笑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歪着身子掏出来看了一下下来电显示,立刻坐直身子,回了一句:“王县长,我们在返回的路上,已经出城了……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来!”
寻波嘴里的“王县长”足以让作家们醒瞌睡了,后面的“我们”更令作家们一个个睁大双眼:
——我们?!
寻波收起手机,对都看着自己的作家们说:“王县长、李主席他们在市里开完会回去,现在阳雀洞,说有一重大的举措,希望作家们也去看看,拿起手中的笔宣传,大造舆论,这将是我们K城120万人民的一件大事……”
寻波说这话的时候,宋子鹏心里也有了屈墨子一样的失落感,自己退下来没有多久啊,这样的信息连寻波这样一个科级干部都清楚了,他这个正县级却一无所知!
这个王勇军,也太会玩弄权术了吧?
当作家们乘坐的面包车进入K城的境内一个叫阳雀洞地地方,宋主席就应该看明白他其实是多虑了了,公路边停的几辆不起眼的普通轿车,但是,K城人只要一看牌照就会肃然起敬。这可是几位县里主要领导的坐骑啊。
寻波的话也有炫耀的成分,王勇军、李若奇、刘一秋、张钟等几位县委常委在东昌开完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一同回去。停在这里不过是王勇军的临时建议,大家来这儿看看,大家随着县长走到一片荒坡前,但见荆棘丛生,稀稀拉拉的树木,没有什么可看之处。
王勇军用手一指:“你们看到了什么吗?”
几位都是县常委级别的领导啊,他们眼里除了荒芜,实在没有看见什么。但是,他们揣摩,县长的答案肯定是希望他们能看到他希望看到的“什么”。
王勇军见大家面面相觑,一声不吭,显然不满意,大声道:“我看到了一条六车道的高速国道,穿过阳雀洞,K城往东昌的路程由92公里缩短为48公里。时间由现在的2个多小时缩短为35分钟。这片荒坡将崛起一座厂房错落有致的工业园区,水电、商场、医院、学校,剧院等城市的基本功能齐全,从此,K城的经济发展将进入快通道!”
“好!”
常委们的思维还没有跟上他们的县长,身后传来一声喝彩,还有掌声,虽然孤零零的。
常委们回过头一看,是一位身高180以上蓄长发的中年男子,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身着名牌西服,腕上戴劳力士金表,气度不凡,看模样,使人想起蒙族歌唱家腾格尔。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蓝鸟。他径直走到王勇军面前,点头示意,不卑不亢,有口港式普通话:“请问您是K城王勇军王县长吗?”
王勇军比这位不速之客要矮一头,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脸,感觉到不同凡响的气质,说道:“我是王勇军,请问先生您是——”
长发中年男子双手将一张名片递过去:“香港庆典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执行董事长、总经理博士乌龙武雄。”
他随即又将名片分别递给了其它几位领导,作家们则在远远地看着这儿。最有学问的李主席接过名片琢磨,很有点像日本人。据他所知,中国的复姓中好像没有“乌龙”,他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呢?
这样的情景,乡土作家们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屈墨子的脸拉长了,他最恨小日本,在他的词典里,小日本与奸淫抢掠、杀人放火是归一类的。他斜睨了县领导们一眼,心里嘀咕,你们真的要化敌为友吗?眼里只有孔方兄?!
杜仲和屈墨子咬耳朵,说悄悄话,看屈老师微笑点头的模样,肯定说了他受用的话。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乌龙武雄的目光环视有周,不落下任何一个人,说道:“我是来中国大陆考察投资坏境的,顺便返乡探亲,不料在这儿与大名鼎鼎的父母官,还有作家们相遇,幸会,幸会!”
乌龙武雄的话,在场的人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想,你既然是港商来大陆投资,这“返乡探亲”一说又从何而来?
乌龙武雄感觉到了众人的困惑,略一沉吟,显得很坦然地笑着解释道:“我的家乡距这儿40里……”
寻波最先明白过来,他站的位置在常委们后面,看着乌龙武雄,彷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这时候突然插话:“啊啊,我明白了,你是我们K城县乌龙乡人,对吗?”
乌龙武雄顺着着声音看过去,找到了寻波,点了点头,笑道:“对对,对,我是乌龙乡的!请问你领导,怎么称呼?”
站在寻波旁边的屈墨子明白过来后,立刻显现出一脸的不屑,他是那种在任何场合都毫不隐瞒自己观点的人,喜怒哀乐形于色,在众人都以示好的目光看乌龙武雄的时候,一声冷笑,亮出自己的观点:“我看你这名字不怎么样啊,一听就令人很不舒服,使人想起有着血海深仇的倭寇……”
屈墨子的话,像是给杜仲打了鸡血,将话头抢了过去,声音也不小:“对啊,屈老师说得好,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忘了我们是炎黄子孙!”他的情绪渐渐变得激昂,声音也大了,“古语云,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乌龙武雄感觉到了眼前这些人仇视的情绪,很诧异,心想,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寻波看出了王勇军脸上的不悦,接过话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嘛,我们作家们应该都知道,看一个人,不能只看名字,而是听其言,观其行,对不对?刚才大家也都听到了,乌龙武雄先生是回乡考察投资环境的,可见他身居香港,还是一颗中国心,条件好的投资坏境必然有丰厚的回报。为何乌龙先生回乡考察K城这样一个地处偏偏落后的山区农业县,还不是因为他热爱家乡,不忘父老的浓浓桑梓情么!……”
杜仲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站在人群外的张钟笑着对刘一秋说:“寻波可惜年纪大了,不然的话,K城委宣传部长就不是你的罗!”
刘一秋微笑不语。
屈墨子又要说话。
王勇军挥了挥手,说道:“爱国这是一个无尽的话题,它可以使人热血沸腾,赴汤蹈火,留待以后再讨论吧!今天我借我县作家们开会回来这个机会,把大家请来,是希望借助各位作家手中的笔,宣传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进行的这个大动作了!这是关系到K城经济跨越式大发展的一件大事!我们个目标是三年奋斗,进入全国经济百强县!”
他个子不高,但声音洪亮,底气很足,极赋煽动性,调节现场气氛。
他走到乌龙武雄面前,伸出双手,乌龙也将一双手伸了出来,众目睽睽,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寻波带头鼓掌,响起了一片稀稀拉拉不算热烈的掌声。
王勇军临离开阳雀洞时,对乌龙武雄当众表态:欢迎你回乡投资办企业,在K城的地盘上征地,我可以向你保证,比同类情况下再降低20%!”
乌龙武雄指了指眼前的一片荒凉,说道:“我决定将企业办在这里!这条国道一定能修成功的!我的企业将成为第一家入驻的外资企业!”
王勇军笑道:“真的吗?万一修不成呢?”
乌龙武雄两眼看着一片荒芜的坡地,颇有感触地说:“冒险,是一个人,特别是商人最可怕的质量,同时又是最可贵的质量。有一种成功缘于冒险……王县长,我们虽然刚认识,但是,直觉告诉我,只要K城有你王县长在,没有办不成的事!我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确的!”
王勇军抚掌大笑说了一声“再见!”然后“砰——”的一声关紧车门,绝尘而去……
路上,司机欧强说:“王县长,我觉得乌龙武雄这个人靠不住。”
王勇军说:“你认识他?”
欧强说:“不认识。我只是凭直觉……”
王勇军看了他一眼,饶有兴味地笑道:“你也有直觉……根据?”
“一个中国人,还是我们K城人,跑到香港去,并且有新加坡国籍,还取了一个日本名字,一听就不舒服,你那么相信他?这不像你王县长一贯的作风呀?”
“凡属支持我的观点行为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他来K城投资啊!”
“万一不是的呢?岂不受骗了吗?”
“他骗走了我什么东西吗?现在骗子是不少,但好人还是占多数啊,如果他确实是回乡投资的,我们拒绝的话,那多么可惜啊,在我的任期内,K城决不留下这样的遗憾!”
“县长,他既然是乌龙乡人,我们容易搞清楚他的底细!”
王勇军笑道:“喔,这一句不是废话。”
欧强被领导夸奖,嘻嘻地笑了。
王勇军想了想,随即拨通了一个电话,马上有回音:“王县长,是我,启凤,请问你有何吩咐?”
“你安排一下,给到乌龙去做一个调查……”
“什么调查,能说具体一点吗?”
“这是你公安局长说的话吗?”
谢启凤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讨好地说道:“我这个人的脑子哪能与您王县长比呀……”
王勇军便将调查乌龙武雄情况的意思说了一遍,特别强调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去了不好。
谢启凤保证:“王县长啊,我跟了你这么久,还不了解我吗?我办事你只管一百二十个放心,保证办好,绝对令你满意!”
王勇军将公安局副局长还没有说完的话掐掉,紧接着又拨通了一个电话,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是我,勇军县长,你有什么事吗,只管吩咐。”
不用开口,听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王勇军就知道是寻波了,他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后天……不,就是明天,你通知发改委、财政、交通、建设、规划等部门的头头,我领着他们勘测国道新路线的走向,尽快定下来!”
寻波答道:“好的,我马上就办。这可是关系到K城经济建设的一件大事,我们的财力肯定不够,可否考虑与东昌路桥公司合作呢,勇军……县长——”
后面的“县长”二字吐音很轻,王勇军没有听得见。其实,在没有第三者在场,你寻波即使叫“勇军伢子”他照样高兴。什么上下级之间的那种距离感以及繁文缛节统统可以忽略不计。
王勇军“哈哈哈——”的笑声令欧强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不谋而合——你的调动我没有征求易纯的意见,他好像不高兴,现在看来,这件事做得太对了!”
寻波感动地说:“一辈子能遇上你这样一位领导是我的福分……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为常委会的档做准备吧?”
王勇军不待寻波再说话,掐掉了电话,靠在沙发背后,闭上眼睛,中午没有休息好,到县城大约还有20分钟车程,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易纯去中央党校县委书记培训班学习还没有回来。
书记学习期间,由他全面主持县委、政府工作。也就是说,所有的事,当然是大事,都由他说了算,无须顾及还要请示甚至担心自己的计划被否决。
权力啊,真是一个好东西。以县委、政府名义发出去的档,分管的副县长会签署,但重大事件,则必须由他来定夺。副县长们签发档,一般都是在左上角签“已阅,同意发布”,或者“已阅,请王县长阅处”接着就是下面就是署名和日期。
他签字却别具一格,位置在文件的右上方,就一个字:“发”,发字的一捺往下拖,草书一个无法辨认的“王”字,而后才是年月日。
第二天上午8点,寻波通知的相关县职能部门的一把手准时到达,没有一个敢迟到。
王勇军也准时站在县政府大院的台阶上了,这些头头们的轿车被保安指挥驶入停车场,他们感到困惑,通知不是说要下乡吗?用什么交通工具去啊,难道步行不成。
步行60多公里?
天哪。
王勇军知道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家伙,没有这个体力。他指了指大院右角草坪里摆着的8辆两轮摩托车,每一辆面前都有一位年轻的车手,他说道:“就这个了,有些地方没有公路,我不知道各位往日健身的情况如何,还是安排了车!”
局长们面面相觑,但是,他们都深知这位县太爷的脾气,凡属他决定了要办的事,只有照办,没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王勇军率先登上一辆摩托车,两只手掰着座位下面的皮垫,车手一踩油门,摩托车驶出政府大院,上了公路,其它人纷纷效法。此时,街上的行人车辆还不是很多,这一支摩托车队穿街而过,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眼球。
摩托车队沿K城至省城东昌的公路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候而后拐弯上了一条乡村大道,没有公路的乡村,与公路沿线地方比较,其区别是明显的,时下农村颇为常见的两层结构的小洋楼不见了,触目皆是低矮的土坯房。越往前深入,便有一种走进了历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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