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掌管120多万人口的县长,恐怕天天都会有事,而这一向,搁在他心上的几件都是大事,更加耿耿难眠。K城往省城东昌的国道改线,无疑是头等大事,为此,操了多少心啊,现在好了,分段招标已经圆满结束,基本上可以破土动工了。为什么说“基本上”呢,沿线的拆迁工作还遇到了一些麻烦。
不过,他无须管那么具体了。国道修筑指挥部正式成立并开始运转,易纯是政委,他是指挥长,实际工作由常务副指挥长李若奇负责。以他的意思,让谢启凤负责更能放心,县公安局长属于副县级了,但是,在提及县领导时,政协副主席是,他却不能算。既然不是县领导,级别还不够。王勇军觉得这是自己在换届时候的疏忽,如果让谢启凤任一个副县长兼公安局长就好了。他提醒自己,在适当的时候一定要将谢推上去,要在一个地方政府办成几件大事,没有得力助手是不行的。
今天早晨,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县长王勇军就到了办公室,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公安局长谢启凤、法院院长戴祖尧、检察院检察长盛大为马上来,今天要商量的是拦河坝事件中在押的王家村几名嫌犯的处置。这起事件,在社会上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而且比较敏感,牵涉到县长对乡邻的态度,大义灭亲,还是徇情枉法。
他们已经在看守所被关押有一段日子了。其中争议最大的要算王春生,他已经是古稀老人,还要二进宫。本来,打从他那年被判死缓之后,王勇军心里的怨恨几乎没有了,觉得仇人已经受到了不轻的处罚。更重要的还因为是菊花的亲爹,那时候,他那么发疯的寻找菊花,就是为了表达感激,歉疚。将对仇人的恨,报复在其女儿身上,太荒唐了!后来,听魏老师的一番话,总算明白了一点。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春生毕竟是菊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他在王家村有孝子的美名,唯独这件事,他娘的话却听不进耳朵。
当年,如果菊花说出事情的真相,他还有上县一中的可能吗?再后来上大学就更加不可能了。一句话,菊花历经坎坷,吃了那么多苦,都是为了他啊!
然而,当王春生因为表现好,假释回来,一看到他,往事立刻在脑海里浮现,屈辱的怒火呼地再度燃烧。这次王家村事件,你王春生干嘛要参与,还那么起劲,这不是向政府示威吗?他当县长以来,已经习惯了百姓对自己的顺从,听话,你是有前科的人,还带头闹事,这还了得,不抓你抓谁啊?!
王春生被抓后,他娘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开始是提醒,而后是劝说,他王春生纵然可恨,别忘了菊花是他女儿。王勇军沉默了,不吭声,继而打起了官腔,辩称这事他说了不算,要看公检法怎么办案。这话,如果放在普通农妇身上,也许应付过去了,陈瑞儿可是知书达理的人,糊弄她是不行的。她生气了,责骂儿子做事不讲良心。
陈瑞儿又打电话了。
这个电话打的真不是时候,使他立刻想起了摇晃的白屁股,时间过去都快30年了,在他的脑海里还清晰可辨,顿时怒火中烧,娘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一同被抓的还有继父王秋生年纪也不小了,儿时的往事,自然还能记得,王秋生对他不好,经常毫无道理地打他,骂他。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有养育之恩的,他不会忘记,他自认不是白眼狼。其实,他决定抓继父,不是解恨,而是一种姿态:大义灭亲。这样的举动,在官场上,是要加分的。
打从将这拨人逮入牢房后,王勇军那么忙,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一起在社会上影响很大的案件。当时,就有多家媒体这样向观众告白:“这件由两村利益之争引起了群体事件的案件,本台将作跟踪报导。”
媒体真是一把双刃剑,可以将你捧上九天,也可以将你踢下地狱;更需要谨慎对待的是省市有关领导也在盯着这件事,万一处理不好,启动问责制,后果更可怕了。王勇军回忆媒体的报导,一片颂扬之声,这使他暗自高兴,也有几分得意,这台戏既然已经开锣,作为主角,他已经粉墨登场,就得继续唱下去,希望能够取得预期的效果。
早一向,王勇军曾经叮嘱公检法三家的头头,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要经得起历史考验。今天约他们碰头,盛大为的公诉词、戴祖尧的判决书今天都要敲定。之所以要谢启凤也来,那是因为还须要补充侦查的话,这是公安局的事。最后,当然还得由他王勇军一锤定音,公检法的这些人便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得了。
戴祖尧和盛大为知道王勇军的性格,提前几分钟便到达,唯独谢启凤还没有来。他们坐了约十来分钟,还不见谢启凤的踪影,王勇军忽然记起那天从阳雀洞陪贾平回来,谢启凤接了母亲的电话脸色大变的情景。碍于贾平在面前,不便说出来。自己一忙,就把这茬事给忘了。戴祖尧说:“我给他打一个电话吧?”
王勇军点了点头。
戴祖尧掏出手机上拨了谢启凤的电话号,得到的响应竟然是:“对不起,您要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谢启凤的电话关机,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的情况啊!
盛大为想了想,也掏出手机,拨过去,情况与戴祖尧一样:“对不起!你要的……”
戴祖尧还要拨,王勇军挥手制止,拿起桌上的红色固定电话,拨通了谢启凤家里的固定电话,通了,但是,响了很久的铃才听到一个熟悉却沙哑的声音:“县长,我……请求辞去公安局长的职务……”
王勇军眉头紧蹙,说道:“到底发生了是么事?”
谢启凤喉头哽咽,哭出声来:“我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连普通的警察都不称职,还当什么公安局长!”
王勇军放下电话,神情凝重,对戴、祖二人说道:“难道又出什么事了吗?启凤这个公安局长也当得够辛苦的。”
所谓“又”,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事,谢启凤12岁的儿子建强傍晚放学回家,路径河岸,一台小车冲开护栏掉河里了,有人报了警,正在等候施救人员。护栏上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孩子嘛,受好奇心驱使,他也挤进去看,不慎掉河里了。站他旁边的同学急得直哭:“你们救救谢强吧,他爸是公安局长——”
有人竟然说:“哦,谢启凤的儿子呀。救他干嘛?!”
本来有人正要跳下河去营救,一听说是公安局长的儿子,立刻听止了动作。众目睽睽,眼见12岁的孩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目睹者不下100人!事后,谢启凤调查得知当时的情况,失去爱子,痛彻膏肓,群众的冷漠使他更加无法接受。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是其职责,平心而论,他为了履职付出了多少艰辛啊,可在人民群众的心目中竟是这样的形象。他真的不可理解,一时无法接受摆在目前的现实。
王勇军一直欣赏这位部属,他是一员虎将,更是一名硬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本来安排他休一个月的假。谁知,第三天,他就着装出现在公众面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王勇军吩咐欧强将车开到楼下,他要去谢启凤家。
戴祖尧说:“我和老盛一道去吧?”
王勇军站了起来:“去吧!我们既是同志,又是朋友,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很快,欧强的车来了,三位领导同乘一台车驶出K城政府大院,从北正街穿过,往石鼓山方向而去。K城河流经石鼓山下拐一个弯,留下一片缓冲地带,依山傍水,是人居的理想之处。石鼓山被开发成了一个公园,山上,乔木、灌木掩映下的名人墓葬、十几颗参天盖日的迎客松、半山腰的人工湖,曲径通幽的水泥路,星星点点的歇凉亭。这儿是K城人休闲、健身锻炼的好去处。每天早晚,都能看见许多人在这儿上上下下,出出进进。
山脚下便是别墅群,主人大多是富商、白领,也不乏一些官员。谢启凤就是其中一栋别墅的主人。王勇军曾经希望他搬出来,官员住在这地儿难免招人非议。谢启凤解释说这儿的房子坚固,安全设施好。还有,老母不愿住楼房,她神经衰弱,怕闹。提到老母,王勇军沉默了,不再反对:“那就住吧!”
王勇军的车在谢启凤家门口停了下,欧强从车上率先下来,按了一下门铃,响了很长的时间里面才有动静,而后是一位老太太的声音:“谁呀?”
欧强对着猫眼说:“奶奶,王县长和戴院长、盛检察长来看谢局长了!”
老人有点耳聋,站在铁门后,眼睛凑在猫眼上,看着外面,盘查了半天,还是不敢开门,谢启凤在卧室里说:“妈,是戴院长、盛检察长他们来了,你打开门吧。”
老人这才将厚厚的铁门打开,欧强抚摸了一下铁门,说道:“盼盼啊,驰名商标!”
王勇军在门口就与老人打招呼,而后问:“启凤在家吗?”
老人指了指卧室,王勇军一行三人顺着她的指点进入谢启凤卧室,然而,眼前的一幕使他们都惊呆了!谢启凤半倚半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妻子陈楠,手上、被子上血渍斑斑。陈楠的脸色灰白,闭着双眼。
王勇军大惊失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他们从这位公安局长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自从儿子出事后,一家三代四口幸福美满的小日子荡然无存,老母终日哭哭啼啼,不思茶饭,要她的孙子嗓子都哑了;陈楠是公认的贤妻良母型知识女性,做人十分低调,年年被学校评为优秀教师,这与丈夫没有半点关系。
作为公安局长,有仇家是必然的,陈楠每每在网络上看到公安局长遇袭的血案,就会心惊肉跳,晚上做噩梦,劝丈夫别当了,调动一下。可是,谢启凤总嘲笑她妻子,身为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连邪不压正的道路都不懂。为此,陈楠还斗气,带着儿子住在学校,几天不回家,如果不是奶奶要孙子,还不知道会住多久呢。
儿子出事后,夫妻之间的情感降到了冰点。她坚决不回家了,谢启凤去学校接过妻子,态度诚恳。陈楠见丈夫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人瘦了一圈,头上冒出的几根白发刺痛了她的心,答应回家。那一夜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到处都是儿子的玩具、衣服、书籍,屋子里还能够闻到儿子的气味。天还没有大亮,陈楠实在忍受不了,趁丈夫上厕所的时候,她匆匆逃离,往学校而去……
妻子走了,儿子不再回来,老母终日哭哭啼啼,宽敞的别墅,毫无生气,身为公安局长,120万K城人民群众的安危于一身。谢启凤告诫自己,这时刻,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能颓废,不能倒下!没有退路,只有坚强!
明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陈楠忽然主动给丈夫电话,说今天放学后回家。谢启凤接到这个电话,顿时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早早地来到花店,订下了一束99朵红玫瑰。使他感到欣慰的是老母也记得这回事,听说儿媳今晚会回来,露出了很久都没有见到的笑容。
下午,谢启凤特别关注时间,下班时间一到,他便从四楼的办公室下来,来到后院停车场。他有一台普通的桑达纳轿车,下班后,他从不用公交车。他驾车来到妻子工作的北正街中心小学门口,从车上下来。和门口执勤的保安打过招呼,就要进去,保安说:“谢局长,您是来接陈楠老师的吧?她已经走了……”
谢启凤又点奇怪,妻子总是踩点上下班,今天怎么提前走了?但转念一想,也许是上街买东西去了吧,也就释然。于是回家,没有见到妻子,他也不以为意。老母见儿子一个人进门,便问道:“陈楠呢?你干嘛不去接她呀?”
谢启凤将身子重重地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放,说道:“她……上街买东西去了。”
天渐渐暗了,可以感觉到傍晚健身的男男女女往石鼓山而去,谢启凤还以为妻子是为明天的纪念做准备呢,他走进厨房,准备替母亲打下手干点活。老母问道:“陈楠到底去了哪儿,你去接她一下嘛。”
谢启凤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来到二楼小客厅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打了那个最熟悉的号:“对不起,您要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你干嘛去了?”
他闭目养神,坐了一会儿,楼下还是没有妻子的动静,伸手按了固话电话机的重复键。还是那句话:“对不起……无法接通。”
他从沙发上蹦起来,再拨、重拨:“暂时无法接通……”
他放下电话,心里过滤了一遍妻子可能去的地方,联系的人,逐一拨打一些电话,没有获得有关妻子去向的信息。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扔下话筒,冲厨房门口说一声“我接陈楠去了!”便驾驶他的轿车冲出铁门,这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你到哪儿去找呢?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着,不由得苦笑。老百姓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报警,他能吗?当然能,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报的,如果传出去,启不是笑话吗?不过,凭他的经验,如果是遭歹徒绑架的话,也该有电话了。他特别留心手机的动静,只要一响铃,赶紧接,电话接了不少,就是没有一个与妻子的去向有关。老母也来了三次电话催问,他只好搪塞:“还有点事,你别急……”
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了,手机再次响铃,一看,是固定电话号,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你老婆在石鼓山第三个凉亭,这女人阴道太松垮了,是被过路人操多了吧?而且还不配合,有点扫兴!幸亏我的力气大啊,我的jj超大,哈哈,哈——”
淫荡的笑声,像有把尖刀戳在他的心头,还是坚持听,他要记住这个声音的特点,可惜没有录音装置。
电话迅速挂了……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难道是熟人作案,而后居然电话告诉我,真是胆大妄为,不知道我是干什么活的吗?突然,他的心里一愣,脑海里冒出一张脸来:林中良!是他?!
谢启凤也顾不上其它,一踩油门,轿车疯狂地直扑石鼓山而去!路人纷纷躲闪,有的还跺脚大骂。到达目的地后,谢启凤将车扔在山下,而后疾步上山。歹徒没有骗他,果然在指定的地方找到了,妻子躺在凉亭人造大理石地板上,披头散发,裤子也没有穿,人已经奄奄一息。凉亭的灯光暗淡,妻子雪白的屁股特别耀眼。
谢启凤发抖的手拔出手枪,顶上子弹,对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扣扳机,“叭叭叭叭——”射出一串愤怒的子弹!然后,将手枪放进上衣口袋,替妻子将裤子穿好,抱进车内。陈楠悠悠醒来,哭着说:“启凤,对不起……对不起……”
谢启凤没有理她,用劲一踩油门,没有发动,再踩,还是不行,他气得一顿猛踩,以此来发泄,累得满头大汗了。只好将上衣脱了往车上一扔,打开驾驶室车门,跳下去检查,捣鼓了很久,骂道:“什么破车啊!”
突然,车内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声!
谢启凤一愣,两眼发直,手颤抖起来,与往日相比,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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