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善举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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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魏华面前的菊花,其变化之大,令人吃惊,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眼角的几道鱼尾纹,尤其是右边眉骨间的那块淤青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用力地叫了一声“菊花”,喉头便有一种被堵塞的感觉,再也说不出话来,泪珠在眼眶里滚动,而后夺眶而出,化作了两道汩汩流淌的小溪,越过颧骨往下流,散落成珠子掉在地上。

    菊花零距离与魏华相向而立,眼前这位被称之为魏老师的女人如此激动,肯定与她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她竭力在脑海里搜索,苦苦思索,还是没有想起来,心里也很着急啊,只能说一声:“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对不起!”

    武双池很懊恼,本来,菊花的记忆已经有了复苏的苗头,刚才在河堤上突然的情绪失控,又失去了。这能怪陈瑞儿么,她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现在,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魏华老师的身上了,他知道,魏华在菊花的生命里是一位最重要也是影响很大的人。

    魏华领着武双池和菊花往学校走去,陈瑞儿在他们身后跟了几步,站住了,她觉得自己如果与菊花表现得过分亲密的话,乡邻会有怎样的议论呢。

    魏华从陈瑞儿的神情已经揣测到了她的心理,说道:“你有事忙去吧,菊花交给我了。”

    今天周日不上课,校园冷冷清清,空旷的操场上,已经倾斜的篮球架下,有几个男孩在玩球,追逐正欢,几乎所有的门窗都关闭着。

    菊花在校门口停下了脚步,两眼凝视着悬挂在右边门框上的一块油漆斑驳的木牌,眼神了渐渐地变得生动起来,武双池、魏华也站住了,一齐屏声敛气地看着菊花。

    菊花走进校门,两眼在校园里四下梭巡,停留在一处教室门口,渐渐地加快了脚步,魏华、武双池紧紧跟上。菊花推开教室的门,里面摆着的5行座位,她犹豫了一下,径直走到第四排倒数第三张课桌旁边,拍了拍桌面,说道:“5年级的时候我坐这儿……”

    武双池、魏华惊讶的时候,她站起来,走到第二排第5张桌子,笑道:“这是我6年级坐的地方,王春秋和我同桌,他还在桌子中间画了一条线,说是楚河汉界,越过了就要打人。我故意越界,说你打吧,他真的扬起拳头,但没有敢落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菊花自顾说话的时候,魏华武双池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不时交换一下眼色,没有出声,为了这个时刻的到来,他们操了多少心啊。

    菊花自说自话了一阵,感觉身后有哭泣的声音,停止了诉说,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去拉武双池的手,说道:“武……双池哥,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这话好没有道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为我付出的太多,怎么能不说谢呢——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武双池哭出声来:“菊花,你不要说了,我心里还是难受哇——”

    菊花又转向魏华,动情地说:“魏老师,其实我的命好,有幸遇到您……三生有幸……”

    魏华舒展两臂,将菊花紧紧地揽在怀里,什么也没有说,抑制不住的泪水在脸上汪洋恣肆,菊花在她的怀抱里,无声的哭泣,汹涌的泪水将魏华的衣襟濡湿了一大片。

    这一晚,武双池、菊花就留宿在王家村小学,魏华有一位女同事房间的钥匙,让武双池睡里面,她自己则与菊花同睡一张床。魏华想趁这个机会,在床上还与菊花多聊一会儿。

    在学校食堂,由于放假,做饭需要自己动手,魏华笑道:“我的手艺一般般,你们能吃得下吗?”

    武双池笑道:“老师休息吧,还是让菊花做,她的饭菜技术,可以申请职称了!”

    菊花脸红了,对魏华说:“魏老师,你别听他瞎说,我的手艺嘛,勉强能吃吧。”

    魏华点头答应:“能吃就成,让我来享受一下学生的手艺吧!”

    武双池也起身道:“菊花我来打下手。”

    菊花说:“你陪老师聊聊,我不要什么下手。”

    武双池指了指菊花手臂上的伤痕,担心地说:“注意一点。”

    这对青年人的一问一答,魏华都看在眼里,他们的举止,颦笑,细微的动作,相互传递的脉脉温情。她感到欣慰,充满期待,苦命的菊花,如果能得到这个小伙子的呵护,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吧。不过,她心头也有疑虑,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谁能保证武双池会一生一世对菊花这么好呢?

    没有过多久,菊花便端上了几道乡间特色的小菜,水煮笋,油煎大青椒,西红柿摊鸡蛋。魏华夸奖菊花能干。菊花笑道:“我原来在家里的时候,我娘行动不方便,我做菜的手艺其实是逼出来的,啊,还有,后来我在柳经理家里的操练,我的手艺有了很大的长进……”

    提到柳远志一家对自己的好,菊花不做声了,两眼看着门外空旷的操场,陷入了沉思,有顷,她抬起头来,扬起一双泪眼,向魏华、武双池一吐心曲,她虽然人生遭遇了很多坎坷,也遇到了很多好人。她说起在柳家陪奶奶看戏的情景,忍不住笑了,笑脸上泪光闪烁。

    如果不是今天太晚了,她恨不得立刻回到县城的柳家,几年了,也不知道奶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还会有人陪她看戏曲吗,奶奶五音不全的“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

    好久没有听见了!

    还有柳岩,他大学毕业后是工作了呢,还是读研,那时候两人在一起写作文的情景彷佛就在眼前。在她的心目中,这个小伙子虽然比自己小一点点,就像的弟弟一样。

    还有刘月英,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有一点怕她,其实,她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菊花还为那一次的不辞而别后悔,如果不如果,就没有了后来的劫难?也很难说。人生的许多事,都是无法预料,这就是人生吧。

    魏华说:“这事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责任,没有处理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停留在往事中一谓地自责,还是赶快翻篇吧。”

    魏华决定明天向校长请假,陪同菊花往县城,去柳远志家里,一些事情有必要当面说清楚。当然,更重要的是,打从菊花出事后,柳家人的焦急一点也不亚于魏华。

    菊花临睡的时候,武双池叫声:“等等,你还没有吃药呢?”

    他随即从挎包里掏出四只大小不一的药瓶,拧开瓶盖,分别倒出几颗药丸,放在手板心,魏华已经倒来了半杯开水,用嘴吹了吹,然后在舌尖上试试,说:“吃吧,不烫了。”

    菊花说:“我已经恢复了记忆,不吃了。”

    武双池劝说:“那怎么行呢,医生交代了,至少要服用一年,巩固一下。”

    菊花噘着嘴:“好苦啊,要吃你去吃吧,我不吃,难吃死了!”

    武双池哄劝:“为了治病啊,艰苦一点啊,你是有个听话的乖孩子……”

    “太难吃了!”

    “当然啊,好吃不吃药呗。”

    菊花勉强地接过药丸,塞进嘴里,武双池将水杯送到她的嘴边,她张开口,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然后抹了一下嘴唇笑道:“我乖吗?”

    武双池看了旁边的魏华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轻轻地说道:“嗯,乖。”

    魏华目击了这一幕,心里感到特别高兴,多好的一对啊,他们来自两个完全不同家庭背景的男女,能够相遇相识而后相知,也是冥冥中上苍赐予的缘分吧。但愿希望他们苦尽甘来,今后恩爱相守,白头到老。这是母性使然吧,魏华自己也有儿女,只是年纪比菊花小一小点,这情景,令魏华的鼻子发酸,眼前这个菊花,和上小学一年级时那个小女孩相比较,差别太大了。她的脑海里刻印着那个挎着她娘缝制的书包,扎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一双大而黑的眼闪烁着天真烂漫的童贞。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鲜活……菊花现在的年纪也不大,看上去比20多岁的实际年纪至少要大十岁。换作某些条件好的人家,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日子。她却经历了许多成人都难以承受的生死劫。魏华想起这些,心就感到隐隐作痛……

    但愿菊花苦尽甘来,魏华的心里似乎还不是完全踏实,她让菊花先睡,自己与武双池走出来,随手带关房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操场上。

    王家村的深夜,一片寂静。河堤上的无数垂柳,在风中沙沙作响,小河里的流水不只疲倦地哗哗。偶尔一个屋场的一声犬吠,招来多处的附和,此起彼伏。渐渐的重归寂静。村头的歪脖子柳树,像一名忠诚的卫士,坚守了若干年,只要不枯黄病老,还会一直守下去。

    魏华站立在篮球架下,伸出一只手放在球架的支柱上,看着像一根灰色带子的村道,说道:“双池,你是一个好人,难得的好人,菊花能遇上你,是她的幸运,”她顿了顿,“我看得出,你们之间产生了感情——你真的爱菊花吗?”

    武双池平静的说:“是的。”

    “你了解菊花吗?”

    “了解。”

    “我讲的是全部……真实的情况,从出生到后来,在她成长的道路上发生了哪些事!”

    武双池愣了一下,声音小了许多,混淆着些许担忧,而且有了挣扎的成分,:“难道、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的秘密吗……菊花的?”

    沉默,远处河水的潺潺声随风而至,如泣如诉,时高时低,像绝望的怨妇在漫无边际的旷野倾诉,哀鸣,声声入耳,压抑得让喘不过气来。

    一阵轻风徐来,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在武双池的脸庞上亲吻,他感到了些许凉意心头上缠绕着一团乱麻,了无头绪。

    朦胧的星光下,魏华的声音有点冷:“小武……你知道菊花到底是怎么怀孕的吗?”

    又是沉默。

    之后,武双池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嗡嗡:“是他爹……爹……”

    魏华的语气坚决:“不是!”

    武双池惶惑了,嗫嚅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啊,陈老太太也应该知道……王春生虽然质量不好,乱伦的事绝对做不出来,他做过一些为人所不齿的事,但还不畜生!”

    武双池两眼发呆,魏华的话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件事,我可以说是始作俑者。”

    武双池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会与她有关,从菊花以及陈瑞儿的嘴里,加上亲眼所见,魏华对菊花像母亲一样啊。

    于是,魏华对暗夜中站在自己身旁这个相识还不到一天的年轻人,给予了极大的信任,告诉那个惊天的秘密。

    武双池听明白后,叹息道:“让自己的父亲背一个这样大的黑锅……”

    魏华道:“这事只能怪我考虑不周,我开始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都怪我的头脑简单了一些……”

    “不行,”武双池突然声音大了许多,“这样太便宜了王勇军,应该揭穿事实真相!”

    魏华也说:“如果照你说的行事,菊花吃这么多的苦岂不变得毫无意义吗?你没有见过王勇军,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他为娘出一口气报复在王春生的女儿身上,当然是极其错误的。可是,那时候他还是一个15岁的孩子啊!”

    第三次沉默。

    时间比前两次要久一些。

    还是武双池开口打破沉默:“魏老师,你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会听你的话,为菊花保守这个秘密……可是。王春生总有刑满释放的一天,他有了自由之后会怎么说呢?”

    天际几颗流星,瞬间熄灭。

    轻风送来河水的哗哗,时高时低,在静谧深夜分外清晰,像是怨妇无休止的倾诉。

    魏华说:“小武,回屋睡吧,夜深了。”

    武双池随魏华往一处房间走,路过她自己的房间时,窗口传出菊花轻微的鼾声,两个人同时站住了,突然传来菊花的声音:“魏老师,是你吗?”

    “是我呀菊花,醒了?”

    房间里的灯一下亮了,菊花的脚步声,开门的声音,她打了一个呵欠,说道:“我一直睡眠不好,即使睡着了,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响声都会惊醒。

    武双池看着房间内,笑道:“我也睡不好,如果魏老师不介意的话,我们再聊聊,魏老师,我对您真是相见恨晚啊。”

    菊花笑了笑,抢先回话:“你的嘴真甜呀。”

    魏华说:“我也不困,要不我们再聊聊吧,小武?”

    “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魏老师,影响了你的休息吧?”

    “影响什么呀,今晚我也很兴奋啊,结实了一位这么好的信朋友。”

    武双池随同魏华进入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隐隐约约从村道上传来马达的突突声,刺耳的警笛,打破了乡村深夜的宁静,很快便响到了学校的操场上。

    魏华竖起耳朵辨别了一会,脱口而出:“派出所!”

    武双池与菊花感到诧异:“派出所,这时候来干嘛?”

    菊花听到派出所三个字,莫名地紧张期来。

    几名黑衣人直奔魏华的门口而来,一脚在没有关闭的门上踹了一脚,闯进房间,魏华一声惊叫“徐所长,你——”

    这时候,菊花也看清了,四名黑衣人中那张马脸,正是踏水派出所的徐爱幼,还有一张刻在骨子上的脸:乡计生办主任许旗。菊花感到惊讶的是,这个人怎么又和警察搞在一起了?徐爱幼也没有做介绍,昔日的那位乡计生办主任,现在已经是乡派出所教导员,过去的中层干部而今已经是副科级了。

    如果说几年不见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下垂的两只眼袋。他们根本不与魏华、菊花打招呼,就像饿虎扑到武双池面前,徐爱幼一个扫堂腿将武双池踹到在地。

    武双池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懵了,一边挣扎一边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徐爱幼穿黑皮鞋的一只脚朝武双池的脸上使劲踹去,呵斥道:“你这个绑架人质的家伙终于被逮住了!”

    魏华在旁边说:“徐所长,你们搞错了,他是好人,没有绑架人质——”

    徐爱幼使劲推了魏华一下,几乎摔倒,大声呵斥:“闪开,不能要妨碍我执行公务!”

    菊花在旁边很着急,连声:“你们搞错了,你们搞错了——”

    武双池也气愤地说:“你们不要乱来,小心我告你们!”

    许教导员扑上去挥拳在武双池的脸上猛击两下,魏华急了,上前阻拦,将警察与倒在地上的武双池隔开。

    徐所长大怒,一记重重的耳光掴在魏华的脸上,顿时,魏华只觉得眼冒金星,脸颊发烫,斥责道:“你是人民警察,怎么能随便打人?!”

    徐所长迅疾出手,魏华的脸上又挨了一下,打过之后说道:“我打你是执行公务,你阻拦是妨碍公务!”

    菊花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冲大打出手的警察们哭诉,跺脚:“你们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武双池是好人,你们弄错了,他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

    以徐爱幼为首的踏水乡派出所的警察没有理会菊花,四人一齐上,几只皮鞋脚在武双池的头上、脸上、腰上一顿猛踢。武双池渐渐停止了反抗,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徐爱幼一声喝令“铐起来,带走!”

    警察将武双池翻转身来上铐子的时候,整个脸庞都是血污,模样十分恐怖,菊花大叫一声,栽倒在地,徐爱幼踢了菊花一脚,吩咐手下将她也一起带走。

    在朦胧的星光下,四位警察将一对男女推上警车,哗啦一声锁上后门。

    警车走了,闪着红色的警灯。

    刺耳的警笛声,扰乱了乡村的宁静。

    伴随着东方天际的鱼肚白,天亮了,王家村各个屋场的大门陆续被打开,男男女女走出来,人走到一起,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一个问号。他们相互打听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事。

    不知道。谁也没有答案。

    很快,便有了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故事在王家村流传开来,而且有几个版本。这些作者中,断文识字的寥寥,其丰富的想象力堪称天才,怪不得在蒙古温都尔汗大草原折戟沉沙的林副主席,他曾经得意地说,我的脑子特别灵,有什么办法呢,爹妈给的嘛。

    国人却一点也幽默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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