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8·25”大案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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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瑞儿昨晚睡得不好,固然有年龄方面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从天而降的菊花,她的惨痛经历,这些都与自己的儿子相关,愧悔、谴责、疼痛想无数的毒虫啃啮灵魂。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贴了一夜的烙饼,两只手将耳朵捂住,深夜警笛声声戟刺,日趋衰弱的神经。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起来了,打开打门,发现有一些男男女女站在学校门口,指指点点,议论著什么。她一惊,莫非菊花又出事了?于是,急急忙忙地往学校赶去,很快,她便从这些人的议论中对昨晚发生的事有了一个基本了解。

    乡邻的议论几乎一律是对菊花的谴责,本来被遗忘的人再一次被提起,什么丧门星、贱女人、烂货、女流氓啊……陈瑞儿没有吭声,她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见到魏华,只有魏华讲的才是昨晚演绎的真实故事。

    魏华的房门虚掩,露出一条缝隙,门上贴一张给校长的请假条,有急事外出,没有面交请假条,如果不准假,愿意接受任何处份。房间内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推开门,里面一片狼藉,桌子翻倒在地,椅子条凳缺胳膊少腿,地上有几处血渍。

    陈瑞儿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现在完全可以断定,菊花出事了,不过她还是困惑,到底是什么原因,派出所深夜出动。她顾不及多想,随手将魏华的房门关紧,便越过操场,在一些议论的乡邻中穿越,而后沿村道疾步往踏水集镇而去。

    踏水距离王家村,以正常的速度步行约一个半小时,近年来修了可以走汽车的机耕道,条件好的改为自行车了,更好一点的就是摩托车、拖拉机了。

    陈瑞儿的体力不足,走这么远的路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眼睛已经能看到踏水的标志性建筑——乡政府的办公大楼了。她长吁了一口气,感到口渴,想到河边喝一口水,不慎脚下一滑,身子一偏,右脚崴了,一阵钻心的痛。她暗暗叫声不好,别忘了她曾经在省界的大山深处生活多年,山里人都有处置此类事情的经验。

    陈瑞儿咬紧牙关站起来,一瘸一瘸地继续往踏水集镇走去。她心里知道,如果停下脚步的话,就再也别想脚步迈得出了。正常情况下15分钟左右的路,她整整走了两个钟头,来到距离派出所约100米左右距离的一户人家门口,一屁股跌坐在门坎上,便再也站不起来。

    这户人家的门敞开,里面却空无一人,而派出所门前却非常热闹,陈瑞儿感觉这还是与菊花有关。她想,只要能够找到魏华,便什么清楚了。问题是,这时候魏华去了哪儿呢?从早晨起来,到红日西沉,陈瑞儿还没有进食,却一点饥饿的感觉到没有。此时,她一门心思想知道魏华的下落,只有找到了她,菊花的情况自然也就会知道。

    就在这时候,街头悬挂的高音喇叭播音了:“现在播报一道特大喜讯,4年前发生在我县的一起恶性绑架敲诈案成功告破,犯罪嫌疑人武双池被一举擒获归案,经过突击审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陈瑞儿大吃一惊,怎么,武双池成绑架人质的犯罪嫌疑人了,而且“供认不讳?!”

    这中间是什么原因又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她一咬牙,使劲全身最后的力气,终于站起来了,而后一瘸一瘸地往派出所走去,还没有走多远便遇到了魏华,魏华的一只手牵着菊花!

    陈瑞儿一愣,本能地大叫一声“魏华——”身子前倾,像一段朽木栽倒在地。

    魏华也吃惊不小,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看到陈瑞儿,菊花的神情又恢复到昨天刚见面的神态,举止迟缓木讷。她配合魏华将陈瑞儿搀扶到路边一处凉亭的石凳上坐下。

    陈瑞儿急忙问:“只过了一夜,怎么发生了好大的事,那个武双池难道真的——”

    魏华说:“你信吗?”

    陈瑞儿指了指广播。

    魏华看着派出所,无奈地说道:“你是读书人,读过小说《红岩》吗?……武双池这么快就供认不讳,他承受了怎样的酷刑我们都难以想象……”

    陈瑞儿十分痛苦地点了点头:“我看武双池是好人……”

    魏华激动地说道:“他不是一般的好人,是世间少有的好人,大大的好人!”

    陈瑞儿与魏华说话的当儿,菊花在一旁傻傻地看着,十分平静,这和昨天刚相逢的时候差不多。彷佛两个女人的讲话和自己没有关系。

    陈瑞儿将目光转向菊花,问道:“菊花,你干嘛不叫我啊?”

    菊花依然文静地冲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问:“我应该叫您什么呀,大婶?”

    陈瑞儿看着魏华一声粗重的叹息:“唉呀,菊花她怎么又失忆了!”

    魏华说:“昨天小武说过,他领了菊花去东昌市省脑科医院看了神经科,专家说,像菊花的病人,即使在特殊环境下恢复了记忆,依然是很脆弱,经受不了任何刺激,否则前功尽弃,回到原来的状况,甚至更严重——”

    陈瑞儿一听急了,打断魏华的话:“怎么这样倒霉啊,菊花呀菊花,你——”

    菊花却不着急,看别人的目光散乱,神情恍惚,在陈瑞儿的记忆里,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过去那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待人接物很有礼貌的小姑娘不见了。

    魏华看着菊花对陈瑞儿说道,我她早晨来到街上后,顾不上进自己的家门,先赶到乡政府找一位文化站的老同学了解情况。老同学说派出所级别不高,属县公安局与乡政府双重领导。可是,以其特殊身份,在政府机关都是大哥大,挺横的,乡长有时候都得让他三分,像“8·25”这样上级公安机关挂牌督办的刑事案件,别人更不能过问。后来她又在街上转了几圈,在派出所围墙外,发现有一些人伏在那里,窃窃私语,走过去,只听到里面一阵阵的惨叫。胆儿小的吓哭了,赶紧走开,胆儿大的轻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哼,人民警察,有这样待人民的吗,简直像一间铁匠铺!”

    魏华趋前几步,扯长脖子,竖耳细听,啊呀,武双池的声音!这本来在她的意料之中,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惊,很快联想到那年菊花一个才初中毕业的小姑娘在烈日下绑在公路边示众的情景……

    陈瑞儿发现,魏华说这话的时候,泪水在脸颊上汪洋恣肆。她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鼻子酸楚,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动,强忍住脚伤的剧痛,趋前一步,靠近魏华,递上一条手巾,塞到魏华的手里,让她擦眼泪。

    魏华却伸手去拉了一下菊花,说道:“这时候,派出所的铁门开了,菊花被推出门,立刻又关紧了,我急忙上前,叫菊花。她看着我没有反应。我一把拉着她的手,再叫菊花,她笑笑问道,‘你是叫我吗’……我立刻赶到透心凉……”

    对于派出所能干出什么事来,魏华不会感到意外,虽然她与警察打交道的机会极少,几年前菊花还是一个刚念完初中的小姑娘,被绑在公路边烈日暴晒下示众的情景忆犹清晰地留在脑海里。她细看了菊花的身体,没有新的伤痕,也就是说,这一次,在派出所她没有受皮肉之苦。她不可能知道,这一次在派出所的询问室,这间菊花体验过的黑屋子,她在精神上的煎熬比施暴更受摧残,本来她刚刚恢复的记忆还很脆弱。

    武双池的双手反铐在窗户上,两只脚悬空,徐爱幼手持皮鞭像一道道闪电抽打在武双池的胸膛上,手臂上,发出声声钝响,皮肤上的伤由红变紫,破了,鲜血流淌。开始,武双池还叫唤,声辩自己没有绑架人质,菊花是自己逃跑到磨刀坑的,如果是绑架了,还会领她去省城看病吗,也不可能领着她回王家村探亲……

    他的这些供词是在皮鞭的猛抽时断断续续说出来的,直到意识模糊起来,负责记录的女警没有写一个字。徐所长已经累了,冲门外喊道:“许教导,你接着审吧,我歇息一会儿。”

    许教导自然是原踏水乡计生办主任许旗,他进入公安队伍的时间不是很久,但看他的皮鞋脚朝犯罪嫌疑人腰上,下颌、下腹一阵猛踹的架势,觉不是生手,在计生办的时候,在计生对象的身上,练就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菊花在询问室是一个看客,虽然经历过被绑架那样的想象,还是被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武双池吓破了胆,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她错过了看到派出所两位领导为武双池写好的供词。她与武双池几乎是同时悠悠醒来你。她有幸听到徐所长对武双池说的话:“你不签字可以,除非你真的不想活了。”

    武双池满嘴血污,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你们……刑讯逼供是犯法的……行、行……为……我、我要控告你们……”

    徐爱幼一听,哈哈大笑:“你想明白一点,不签字还能走去这间屋吗,派出所死人的理由多的去了,你没有听说过喝水死吗?还有洗澡死,多猫猫死,哈哈——你还是读过大学的人,啥也不知道,书呆子一个!”

    许教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在旁边接着说:“武双池,你是一个聪明人,想想看吧,如果你承认绑架,至多判7年8年的,表现好,还会减刑,假释,你还可以为实现办药膳的理想奋斗,如果命也没有了,其它什么都不存在了。你想想吧,问说的对不对?”

    派出所的突审,终于一举拿下了这个搁置4年的悬案……

    魏华讲述了那年菊花被示众的情景,几年来,对此讳莫如深,她没有对任何王家村人讲过。陈瑞儿也是第一次听说菊花曾经还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顿时气得大声喊叫:“我的个天呀,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这样啊?!这还叫人民警察吗?!”

    这位中年女性历经的坎坷,承受的苦难,也算是够多的了,她秉性温和,无论多大的委屈,总是逆来顺受,而今天,现在,她却吼出了这辈子的第一嗓子!

    菊花上前安慰她,有事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着急啊,身体要紧。

    菊花的平和,坦然,不温不火,天真无邪的目光,这令陈瑞儿的心里更加难受,煎熬,魏华说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着急上火也没有用。我这就赶到县城,想办法找关系了解有下情况吧?”

    陈瑞儿说也好,希望菊花随她回王家村,等候她的消息。魏华说不行,菊花现在这个情况绝对不能再让她回去王家村那个环境受刺激了。那样的话,她的病情会加重的,她担心的是,陈瑞儿的脚都这个样子了,还能走回去吗?至于她带菊花去县城,第一想到要找的人就是柳远志,菊花与这个家庭的祖孙三代相处三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让菊花回到这个熟悉的环境,说不定能够再次复苏她的记忆,至少,对她恢复记忆是有一定的作用。

    她在一位乡政府工作的同学那儿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徐爱幼带着突击审讯获得的口供,亲自驾驶一辆警车将武双池送往县看守所去了。

    时间紧迫,魏华没有做更多的解释,也不待陈瑞儿继续说话,拉着菊花往车站方向跑,赶上了最后一趟踏水往县城的客班车。魏华走得很急,直到上了车,才猛然记起,陈瑞儿扭伤了脚,怎么回去的啊?

    她的思绪很快就被车上乘客关于四年悬案有举告破的故事吸引住了。

    众口一辞,描述踏水派出所的干警好厉害,想当年,县公安局的刑侦大队,局长亲自挂帅,没有进展,后来,东昌市公安局带来了警犭,还是一无所获,居然被一个基层派出所破获了!这回徐爱幼所长立功罗,肯定还会升官的。也有人持怀疑态度,认为徐爱幼在踏水多年了。鸡飞狗跳的事做了不少,盯着漂亮一点的女人看,眼睛便拔不出来了。

    乘客们就为这个话题,热烈地议论不休,魏华紧紧地抓住菊花的手,恐怕一松手就会消失。他们的话题,渐渐地转移到了菊花身上,于是,7年多以前那个初中女生与父亲乱伦怀孕的故事经有位乘客开了头以后,很快便沸沸扬扬。就是行驶在一段坑坑洼洼的路上,车身摇晃得厉害,他们对这则旧闻的兴趣依然不减当年。

    坐在最后一排的魏华,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侧过头去看着菊花,担心她受不了这些言辞嬉笑怒骂的攻击,病情加重。她和菊花交换了座位,让菊花靠窗户,她的身躯尽量挡住菊花的面孔不被认出来。她握住菊花的右手心出汗了,将嘴凑在菊花的耳边悄声说:“不要理这些人的胡说八道!”

    这个可能吗?

    菊花虽然失忆,但没有失聪啊,乘客们议论的内容,她不知道,真实情况也好,胡说八道也好,随他们说去吧,与我没有关系。她一双大眼睛看着满车兴奋的旅客,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要自己叫她“魏老师”的中年女子。她对自己很亲切,她对自己很照顾,她要带自己去县城。县城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啊?这个陌生的女人为何要带自己去呢?她说带自己去那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那个家庭的人对自己非常好……

    是吗?有这回事吗?

    她很听这个被称作“魏老师”的话,虽然并不认识,魏老师的和善令人放心啊。

    有乘客认出了魏华,立刻像打了鸡血,无比兴奋地大声道:“这不是王家村小学的魏老师吗?当年那个菊花还是你的学生,你知道的应该比别人更多,说说吧,别烂在肚子里啊!”

    顿时,整车乘客的目光在魏华脸上聚焦,纷纷说魏老师不要保守,说给大家听听。魏华暗暗叫苦,后悔自己考虑不周,没有估计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否则,她绝对不会领着菊花乘坐这一趟车的。万幸的是旅客们还没有认出菊花来,否则,情况会更加糟糕。

    当然,事情既然到了这个程度,后悔有什么用呢?

    魏华犹豫的时候,一位年轻人离座走到魏华面前,递上一张名片,自我介绍道:“我是《东昌都市报》记者,想采访一下可以吗,车上不方便的话,下车后我们找一个地方聊。”

    魏华闻言一愣,感觉到了乘客们亢奋,突然大声道:“方便,非常方便,我是菊花的老师,对她的不幸遭遇比谁都清楚,为了满足大家的愿望,我讲给大家听,毫无保留,目的只有一个,今后憋足盘根问底,将欢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

    魏华神情激动,将菊花读小学一年级以来的往事,从头道来,她是语文老师,表达能力是没有问题的。当然,她的“毫无保留”还是隐瞒了王春生被桃代李僵的版本。

    她的一番话令整个车厢异常安静,乘客们都静静地听着,只有马达的轰鸣,间或的几声喇叭,颠簸的汽车不复存在,女教师的讲述,将他们带入了另一个世界,龌龊、屈辱、心酸、血泪、坎坷……几位女乘客还流下了热泪……

    魏华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竭力做到心态平和,但是,她无法不让泪水汪洋恣肆,削瘦的脸颊成了一片泽国。

    乘客中响起了轻轻的哭泣,就像传染病一样迅速的车厢里蔓延……

    记者带的头,车厢里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率先有一位中年旅客掏出一张壹圆钱的票子,塞到菊花手里,表示安慰,也向魏华说了一声“魏老师你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旅客们纷纷解囊,壹角、贰角、伍角、壹圆,一位60来岁的大爷塞来5张分票,称身上没有钱了,也意思一下吧。

    置身此情此景,魏华心里感到特别的温暖,这样张张朴素的面孔,几乎都是一些生活在底层的普通百姓。他们没有多少文化,不懂深奥的理论,但是,都有一颗明辨是非曲直善良的心,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价值取向。车厢里镁光一闪一闪,那是《东昌都市报》记者的相机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

    客班车到站了,众人纷纷挥手惜别,无一例外地与菊花拉手,鼓励她勇敢地活下去,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比坏人多。旅客们同时向魏华表达了尊敬,支持她好事做到底,有困难,多联系,记者还给了一张名片,并称他会持续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

    魏华领着菊花的手走出k城汽车站,不时地指点给她看,这里是她与菊花来过,在那儿遇到了柳远志,而后跟随那位县日杂公司经理去他的家里。菊花的目光随魏华的指点看过去,尽力配合,苦苦思索,就是想不起来。她的情绪渐渐变得狂躁,说道:“魏老师,魏老师,你讲的我一点都不记得啊,”她使劲拍打自己的脑门,气急败坏,“我这死脑子!”

    魏华连忙抓住她的手,劝慰:“你别急啊菊花,慢慢来,你的记忆一定会恢复的,我一定帮你恢复的,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不要让小武失望,好吗,菊花?”

    车站出来,走了一段路,魏华指着一个路口说:“你记得吗菊花,这条路是往白衣坑看守所的,你去过没有?”

    菊花站住了,朝魏华指的方向看了看,抱歉地说:“我去过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啊!”她焦急,懊恼,气得用拳头砸自己的太阳穴,砸第三下的时候,被魏华阻止了,劝说她不要急躁,总会有记得的时候。

    魏华、菊花这对已经陌生的师生在大街上的人流中穿行,天渐渐暗下来了,有些店铺拉亮了电灯,建筑物悬挂的广告牌霓虹灯闪烁。她们快要到柳远志的家门口时,魏华放慢了脚步。在踏水车站登车的时候,决定去找柳远志,一是他们夫妇,还有那位老奶奶,视菊花如亲人,整整三年时间,一定在菊花的心里留下了许多深刻而美好的记忆。这对菊花记忆的复苏肯定有作用。还有,接下来该怎么办,也得他们出力了,一想起武双池的善举没有好报,反而被当做坏人抓起来。

    她又想起了教育局在李成,他们以各自的位置,应该能帮得上忙的,但是,她又害怕李成的老婆。思来想去,还是娶柳远志家合适。

    在柳家门前的楼道口,魏华问菊花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菊花脸上还是抱歉的笑,摇头。

    魏华吁了一口长气,拉着菊花的手走到柳远志的家门口,正要举手敲门的时候,门开了,露出的正是柳远志的脸。柳远志叫了一声“魏华你来了——菊花,菊花!”

    柳远志的目光发现魏华身后的菊花,认准了是菊花,而后转身冲屋内无比激动地大声喊道:“娘,菊花来了,月英啊,快出了吧,菊花来了,菊花来了啊……”

    刘月英正在厨房做饭,丈夫的话声声入耳,便冲了出来,右手拿着菜刀,左手捏着半截黄瓜呢。夫妻两一走近菊花,异常的兴奋。

    柳远志指着妻子的手,刘月英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再一次来到菊花面前,夫妇两争相询问菊花这几年的情况。打从825绑架案发生后,他们全家都陷入了惶恐之中,隔三差五的往公安局询问,案子有结果了没有。一次次失望而归。久而久之,公安局也烦了,态度生硬。最恼火的还是老太太,经常问菊花去了哪里。其实,当初老人家谁知道原因的,年纪大了,忘性大。柳岩远在北京上大学,他对825绑架案也很关注,每次写信或者长途电话都要问及这件事,刘月英曾经叹息,比对柳燕这个亲姐姐还要亲一些。

    不过,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还是不起岁月的沉淀,随着日历更新,柳家对菊花的思念也逐渐淡了,偶尔的提及,那口气,竟然有点像《孔乙己》里的咸亨酒店的掌柜: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

    而今,菊花突然出现,柳家的那份亲情再度悲剧启动,一个个以无比欢欣的态度张开双臂接纳了这名多灾多难的女孩。

    柳家人对菊花的一脸沧桑不觉得意外,几年不见的巨大变化也不觉得意外,只有心疼,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菊花四年的遭遇。老太太搂着菊花呜呜地哭出声来。菊花却很平静地面对柳家人的激动。柳远志感觉到了,他很诧异,菊花这是怎么啦?

    魏华看得出,柳家人有恩于菊花,菊花是实实在在地把这一家子全都忘了。

    柳远志与刘月英的目光一齐盯着魏华,要从她的嘴里知道菊花为何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都进屋坐下来,慢慢说。”柳远志意识到这一点,示意客人快进屋吧。

    刘月英也接着说:“是呀,快进屋说,”她发觉自己手里的菜刀,“我去做饭。”

    柳远志也说:“是啊,你快些做吧?”

    老太太枯瘦的手揉昏花老眼里滚动的泪水,嘴唇哆嗦,嘟嘟哝哝地说话,没有人能够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柳远志仔细观察菊花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神态,竭力找回过去那个熟悉的姑娘,菊花的平静,安详,微笑,没有感觉亲切,人热情,只觉得冷,一股透心的凉。以他对菊花性格的了解,这时候,她肯定会说“你们都歇着吧,让我来。”在场的几个人,都是菊花已经认定了的最关心她的亲人啊!

    菊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坐在魏华右手边,文静地听别人讲话,脸上一直挂着招牌式的微笑,没有自告奋勇帮忙做饭的意思。

    魏华觉察到了老同学的意思,理解他的心情,于是侧过头看着菊花,终于说道:“奶奶喜欢吃你做的西红柿煎鸡蛋,你去厨房吧?”

    菊花诧异:“我会做这道菜?我做过这道菜……”她拍了一下脑袋,神情痛苦,“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魏华捉住菊花的手,劝慰道“这不能怪你,别着急,慢慢来,好吗?”

    柳远志一家三口听不懂魏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感觉到菊花这几年一定遭遇到了可怕的灾难。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枯瘦的手抹了一把鼻涕甩在地上,拉着菊花说:“跟我进房里去看看吧!”

    菊花看着魏华,其实她对魏华同样不“认识”,只是比柳家人“认识”要早一点,在车上魏华给旅客讲那个故事对她不能说没有一点印象。魏华是她应该信任的好人,现在她做出了一个判断,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在犹豫,用眼神征求魏老师的意见。魏华说去吧去吧。

    她才跟奶奶去了,房间不是很宽,一张老式木板床,老太太睡了半个世纪,儿子几次要给她换新的,坚决拒绝。老太太将木板床侧边一处稍微空一点的地方,问菊花还记得这个位置吗,菊花的脸红了,说不记得。

    老太太说:“这里架了一张钢丝床,你睡了三年呀?”

    菊花不好意思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我在这里还有一张床吗?”

    老太太还是不甘心,指着长条桌说:“你在这张桌子上写作业,柳岩也经常在这里陪你写作业。他请你写作文的那回事你……也不得了吗?”

    菊花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在这儿写作业……柳、柳……岩是谁呀?”

    老太太不再问了,不停地抹眼泪。

    这时候,客厅里电视对面的长沙发上坐着柳远志、魏华,刘月英也不时从厨房出来,和老公一道听魏华讲述菊花的故事。这次讲的是完整版本,真实、具体。

    柳远志夫妇还没有见过武双池,但是,他们从魏华的叙述中认识了一位可敬可爱的青年,为他的遭遇扼腕叹息。一定要想尽办法不惜代价将他救出来。可是,他柳远志说不过是与个小小的日杂公司经理,无职无权,有什么办法往牢房里捞人啊!

    5个人共进晚餐,老太太坐上方,招手要菊花和自己坐一方,菊花顺从地入坐。魏华坐老太太对面,柳远志夫妇分别坐两侧。这餐饭吃得实在无味,没有就别重逢的喜悦。菊花感觉到自己被四位都应该称长辈的人关注。至于原因,从踏水街上遇到陈瑞儿,然后客班车上的遭遇,特别是这个叫魏华的老师讲述的故事,基本上弄清楚了。她苦苦思索、思索……脑海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接着冒出一个名字,猛然将竹筷使劲往桌子上一拍,大声道:“武双池呢,武双池去了哪儿呀?”

    魏华、柳远志夫妇一愣,同时惊讶地反问:“菊花,你想武双池了?!”

    菊花说:“武双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想他,他去了哪儿?”她看着刘月英,急切地说,“婶子,你知道他去了哪儿?”

    菊花的这个变化令魏华惊喜,难道她的记忆这么快就恢复了吗?菊花的记忆,为武双池洗冤的作用至关重要。柳远志也松了一口气,叫声:“菊花,好久不见了啊?”

    菊花盯着柳远志看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这位……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叫菊花啊,我们见过面吗?”

    老太太急了,插话道:“这是你柳叔啊!”

    菊花的脸转向老太太:“奶奶,你是谁啊?”

    魏华一声长叹:“唉——”

    柳远志劝魏华别着急,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急也没有用,我们还是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刘月英说:“我们都想想看,能否找到关系,去看守所见武双池一面,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了做好事,遭遇这样的灾难……”

    沉默片刻,柳远志对魏华说:“你只请了一天假吧,不回去的话,恐怕要吃亏了。”

    魏华说:“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月英忽然说道:“魏老师,你们不是在教育局还有一位同学当科长吗?”

    柳远志立刻打断妻子的话:“是啊,刘月英不提我倒忘了,让李成出面给你们校长打电话,继续请假!”

    魏华说:“是啊,李成,这个人的社交很广,说不定有公安局的朋友,通过他出面了解武双池的情况就方便多了!”

    柳远志一个电话叫来了李成,他与菊花没有接触过,想当年,菊花被北大录取的喜讯,令他高兴,觉得自己这次的帮忙太值到了,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可是,很快便传出菊花被劫持下落不明的噩耗,又让他难过,体验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他进得柳家的门后,眼睛便盯着菊花了,虽然在电话里基本上了解她的遭遇,然而亲眼见到一副憔悴沧桑的模样,还是感到震惊,用心得叫了一声:“菊花——”

    菊花傻傻地看着李成微笑,迟缓地答应“唉。”

    魏华在旁边提醒自己的学生:“这是李科长,李叔叔,你上学的事他可是帮了大忙!”

    菊花朝李成鞠躬,说声:“谢谢李叔叔。”

    魏华见菊花一夜之间成了这副模样,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还有懊悔的成分,今天出现这样的局面,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如果现在要她重新选择的话,绝对不会出这样的馊主意。王勇军既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就应该承担后果,开拓了他一个人,致使这么多人吃亏。武双池,一个多好的小伙子啊……然而,世间没有这个如果。

    几个人在一起商量对策,魏华认为,武双池完全是冤枉的,提出请一位名气大一些的律师为武双池的代理人,作无罪辩护,反诉公安滥用职权。

    柳远志说:“事情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李成瞥了昔日恋人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老同学,你过去在班上成绩拔尖,可是在乡下工作这么多年,你怎么头脑变得简单了,唉,农村……”

    柳远志没有发表意见,但是看他的神态,明显是站在李成一边的,魏华有点着急上火,脸涨红了,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要忘了我们是发制国家!”

    李成冲魏华笑道:“k城有5家律师事务所,县司法局还有法律援助中心,你去试试看,状告公安局,哪家敢接这个案子,虎口拔牙?!”

    老太太将菊花拉在身边,抚摸着她手臂上的淤青,伤心落泪,喃喃自语:“可怜啊,作孽啊,心太狠了,下得了手啊……”

    菊花的神态,几分感动,几分别扭,几分惶惑,她实在想不起自己身上这么多伤是怎么来的,是谁打了她,打成这个样子。

    几个人议论来议论去,最后还是都听李成的,明天他会给王家村小学校长电话为魏华请假,至于请假的天数,暂时还不能确定,教育局领导的话,对乡村小学校长来说,相当于皇上的旨意。

    他会通过公安局的朋友,了解武双池的案情,这是一起被定性为劫持人质案,当年在社会上的影响是否见面。经市县两级公安部门侦查,还悬赏缉拿,了无结果,感到很大的压力。踏水派出所汇报嫌犯已经落网,且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东昌市公安局对此高度重视。市政法委也作出从重从快结案的指示。在判决之前,除非律师,否则是不可能见面。他已经与看守所打好了交道,能否会见,看情况再说吧。

    魏华感到有些遗憾,柳远志说,能够有这样的答复,算是给了李成很大的面子了,教育局的面子,比我这个日杂公司大多了。

    柳远志原本是要陪同她们一起去白衣坑的,突然来了出差任务,时间至少要半个月时间,他是肯定去不了。刘月英刚升任部门经理,也抽不开身,照顾菊花的事,只有魏华了,当然,老太太也能起很大的作用,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自己还须要别人照顾呢。

    李成告辞出来时,老太太还追到门口,挥着手哭丧着脸:“李科长啊,你一定要帮忙啊,我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老人家,我一定会尽力的,你老也注意身体,保重——”

    老太太不停地抹眼泪,答应:“唉,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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