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武双池入狱的第10个年头。也是他被东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撤销原判决宣告无罪释放的日子。中国人讲究逢十庆祝,命运给他黑色幽默了一把,为何偏偏是这一天呢?还有一个颇具戏剧性的巧合,王春生在同一天获得假释。
杉皮坳的武姓是大族,地方又有遇到好事办酒席庆贺的风俗。
一些男男女女在出出进进地忙碌,显然,这个很长一段时期都是冷清荒凉的人家今天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他们都是杉皮坳的乡亲邻里,其中也有两男两女四张陌生的面孔,他们鬓发斑白,年纪也不小了。这就是县日杂公司退休的柳远志经理和他老伴刘月英大娘。本来,他们都还没有到退休的年龄,是根据组织部的一个文件,工龄满了30年的可以退休,柳远志的下放时间合并,正好合符这个规定。
另一位是k城县教育局的李成,他而今的身份是县教育局主管业务的副局长,在这个位置边已经摆了多年。还有一位40多岁的女子,那就是魏华老师,现在初中历史,属于不太重要的课程,比较过去,轻松了许多。也许是由于年龄再加上健康原因,她不再担任班主任。柳远志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她很激动,其实,她与武双池接触并不多,但对武双池冤入狱,一直耿耿于怀。她得到这个消息后,一夜不曾阖眼,第二天一大早便请假从踏水集镇的家里来到县城,与李成、柳远志刘月英夫妇结伴乘客班车来到杉皮坳的。这个日子,虽然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但在其心目中,却非常重要。
魏华与李成信步在武家屋场右侧走动,这个屋场的地理位置不错,依山傍水,具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可惜的是,屋后的山坡,原本树木葱茏,像一位巨人的臂膀,将房屋揽在怀里。大炼钢铁时候,山上的树木被砍伐殆尽,暴雨冲刷,失去水土保持,千疮百孔,40多年过去了,还没有恢复原貌。
魏华两眼凝视着一处岩峰里长出的松树,孤零零站在那儿,的心情比柳远志夫妇要复杂得多,王春生、武双池同一天出狱,莫非这也是上苍的安排吗?说心里话,多少年以来,对这一天翘首以盼,可是,当这个日子千真万确地到来时,心里却有些害怕,忐忑,因为,王春生的14年牢狱之灾,她魏华也有责任。人生苦短,14年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年,她的头脑也过于简单,完全是为了王勇军的前途,才出此下策。当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魏华与武双池接触的时间非常短,也就是那么一面啊,但是,在她的心目中,却和菊花占的位置一样,为他蒙受不白之冤,扼腕叹息。十年来,对这位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年轻人有了太多的牵挂。现在好了同时也有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被卸下来的轻松。
柳远志夫妇与武双池还没有见过面,但是,在他们心目中,这位为了实现理想坚韧不拔的大学生特别欣赏,他为菊花所遭受的灾难给他们心灵以极大的震撼。他们还数次萌生去白马坡探视的念头,今天,他出狱归来,在他们夫妇的心里,已经被看做是一个盛大的节日。
李成感慨万千,他是几位朋友中仅有的体制内一员,接触的人、了解的事物和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样。但是,他又是一位有正义感的人,了解围绕菊花的整个事情之后,立刻坚定地投入了魏华、柳远志的行动。他也苦恼,愤懑,人微言轻,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眼睁睁地看着好人含冤入狱爱莫能助。
而今,武双池出狱了,他还在思考还能为他做一些什么呢。
由于他们四位都不是杉皮坳本地人,也没有参与忙碌,这里站站,那儿瞧瞧,不时抬起手腕看表,接着议论些什么。过一会儿,还会一齐来到公路上,往省城方向凝眸远眺,每一辆客班车停靠,他们都会满怀希望地迎上去。车上陆续下来几名乘客,没有他们熟悉的身影,便不免多少有点失望。
杉皮坳也和其它地方一样,较十年前,也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来狭窄的两车道砂石公路,而今已经是宽阔的6车道水泥路面了,过往的各类机动车络绎不绝。路旁原来的土坯房消失了,一栋栋结构新颖别致的楼房取代,古朴寂静的乡村,洋溢着现代化的气息。
相比之下,武家的房子处于这样的坏境之中,很不协调,就像一副漂亮的山水画,不慎落了一滴墨水,将构图的整体美感给破坏了。
艳阳已经在杉皮坳男女女难耐的等待中升到了头顶,武家屋场的忙碌渐渐地停止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今天这个活动的主角出现了。
又一辆大巴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第一张从车门露出来的是中年汉子的脸,头发斑白,额头上三道明显的抬头纹,那是岁月雕刀刻上去的。他下车后,四位长者一齐迎上去,两个字同时从三张嘴里蹦出来:“双池——”
杉皮坳的一些父老乡亲也纷纷上前,将武双池围在中间,这时候,也没有注意陆续从车门口下来的武里坡、菊花与她的父亲王春生。
“哎——”武双池使劲答应,脸上泛起微笑,那双熟悉大眼睛看着他们,喜悦地响应,“武叔,武婶,李叔——”
柳远志下意识地伸手在他的腰背上轻轻地抚摸,问道:“不要紧吧,都好了吗?”
李成也关注地看着武双池,目光跟踪柳远志的动作,观察他别人的触摸有什么反应,武里坡作为父亲,对儿子伤病的了解胜过他自己,心疼地插话:“他自己总讲完全好了,你看他这模样,像是完全好了的人吗?”
在那样一个失去了自由的特殊环境,武双池的治疗,确实遇到了许多困难,幸而监狱里还有一位老狱警王强的支持,每每遇到难题,他很热情想办法给解决掉。
武双池入狱后,武里坡坚持不懈地上访,有时领着菊花同往,有时独自一人出去,究竟吃了多少苦头,恐怕一时半会还说不完。上访所付出的的代价,十分惨重,自己的健康受损,患上了高血压、糖尿病、心理衰竭等多种疾病,武双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花光了。十年间,柳远志夫妇,李成都劝过他放弃,这可能吗?
柳远志李成他们也有儿女,难道不能理解一位父亲的心么!当儿女蒙受不白之冤,做父母的心里能够放得下吗?其实,武里坡自己也明知上访无望,也决不可能放弃啊。就在武双池的刑期将满的时候,传来那次劫持菊花的真凶在河北落网,供出了10年前的旧案。
当监狱长陪同法院、检察院的人向他宣布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喜悦,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尊泥塑木雕。武里坡得到这个消息,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苦涩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奔涌。
魏华对武双池的冤案感触最深,10年前王家村小学那个深夜发生的案件,至今仍然清晰地留在脑海里。后来案件啊的走向,更令她瞠目结舌,加上之前菊花还是小姑娘时候遭遇的示众,寝食难安。
她第一时间给李成拨打电话,要求处分徐爱幼,还有许旗,他们是冤案的制造者,应该得到追究。李成劝解说没有用,你要知道,这起大案的破获,立功授奖者一批人,而今他们都是有权有势,你一个平民百姓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李成用一个比如结束了对老同学的劝说:鸡蛋碰石头。
既然李成都这么说,还能怎样。在魏华的头脑里,被两个字占满了:认命。
王春生紧紧地拉着菊花的手,从那个傍晚被踏水乡派出所带走至今,已经整整16个年头了,他恐怕稍微放松,又会消失。但是,菊花却没有人们预料的激动,她没有流泪,而且脸上还泛起微笑。她已经30多岁,没有少女时候的单纯幼稚。她对父亲入狱的事情还是没有记忆,这么多年了啊。与她亲近的人,柳远志夫妇,也包括李成,也曾领着她去过医院,可是,治疗的效果几乎没有。魏华奇怪,那一次去王家村不是恢复过吗?
魏华也曾想过领菊花回王家村,既然在那里恢复过一次记忆,何不再来过第二次‘甚至三次、四次呢?但是,一想起那次在王家村小学的惊魂之夜,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与菊花只有师生一层关系,他还有自己的亲人,贸然做主,再发生那样的事,怎么办?
十年来,为了让菊花恢复记忆,柳远志夫妇的付出也是很大,如果不是在柳家,她怎能学完高中课程,而后参加高考,虽然未能如愿上大学。他们自己有一对儿女,但是,在他们的心里,已经把菊花看做是自己的女儿了。还有奶奶,老人家的眼里,菊花就是自己的孙女儿。遗憾的是奶奶未能等到这样天的到来。
菊花很不幸,然而,她又是幸运的,人生之路艰辛,但毕竟遇到了这么多帮她的好人,把她当亲人般的关心,照顾。
变化最大的是王春生,一头银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苍白的脸色,皮肤,见到陌生人本能的紧张,背脊弯曲,脚步有点踉跄。他进牢房的时候,50多岁,还是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而今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了。在他的身上,很难发现过去的影子。
魏华打量了一下王春生,心里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了一下,一丝愧疚从脚底油然而生,直往脑门上冒,她甚至害怕直面这个老汉,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向王春生走去。在场迎候的人,除了武里坡父子,王春生一个也不认识,魏华觉得她必须主动一点。
也许是长期监狱生活养成的习惯吧,王春生面对周围热情的人们,紧张、拘束,武所适从,旁边轻松微笑的女儿菊花,却显得很放松,她在杉皮坳时间也不算短了,尽管很少和这些人打招呼。
她一眼发现了魏华,便向她走去,王春生亦步亦趋,紧紧相随。
菊花叫了一声:“魏老师——”
魏华对出自昔日学生之口的称呼,感到意外,却又特别的惊喜,这说明,菊花的失忆还是有了好转,只是,时间太长。她答应一声“哎”,伸出两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菊花被动地接受,她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魏华没有和学生多说,迎向王春生,叫了与声“王书记——”
王春生没有答应,书记这个称呼,伴随了他20多年,直到进了牢房之后便消失了。而今,这一声久违的“王书记”,他还真的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魏华趋前一步,零距离再呼一声“王书记”,他这才知道是叫自己了。
“哎……你是……魏华老师吗?”王春生的声音不大,还有一点莫名的紧张。
魏华微笑:“是啊,我是魏华呀!”
王春生揉了柔眼睛,瞪大,看着魏华,半天才说道:“你是……你是……真的是魏华老师啊?”
魏华笑道:“我参加工作的时候,还是你到乡教育办把我领到村上的呢,你还记得吗?”
王春生的情绪渐渐放松了,沟沟壑壑的脸上有了微笑,点了点头说道:“嗯,是的,我当然记得,那时候,你红头绳扎着两条辫子,身穿咔叽布衣服衣服,脚下一双新解放鞋,夸一只军用帆布袋,一根竹扁担挑行李,被子、水桶、脸盘放在网丝袋里……”
魏华笑出声来:“你记得比我还清楚啊,王书记——”
王书记这个被叫了几十年的称呼,而今他感到陌生。他的名字,已经被34号取代。在监狱的14年,他的名字都很少有人提及,“书记”更不要说了,都有家成为了过去,犯人王春生,只要一听到34,他就会下意识地立正,回一声“到。”
杉皮坳人一齐迎向武双池,表现出来极大的热情,在他们的眼里,武双池绝对不是劳改释放人员,是一位难得的好人,一位曾经落难的英雄。武双池入狱之前,尤其是辞去公职,在磨刀坑种植药材的时候,对他的非议不少,甚至说他是疯子,或者是不走正道。后来,得知他与菊花的故事之后,彻底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仅仅是在一夜之间!
他们得悉武双池今天出狱,自发地上门,打扫卫生,整理房间,备置酒席,为他洗尘接风,以这样的方式迎接游子归来。
禾场边上,有人点燃了一挂全红鞭炮,劈劈啪啪的炸响,硝烟弥漫,红红绿绿的纸屑扬在空中,又纷纷落下,好像是一阵桃花雨。
武双池被父老乡亲簇拥着走进堂屋,一些女子则围着菊花问这问那,弄得她不知道如何对待才好。通过武双池父子的介绍,杉皮坳人的目光纷纷转向魏华柳远志夫妇以及李成,对他们表示了热情和尊敬。他跨进堂屋的时候,突然流泪了,整整10年啊,第一次进家门,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家对于游子来说,是何等重要。他记得以前,为了筹集开办药膳的资金,很少回家,在磨刀坑,一年也难得回一两次。他从来都没有这一次感到家对自己的重要。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年龄的原因,过去的离家,年轻,总以为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而今,已经人到中年,又是经历了灭顶之灾,心态变了,感觉到人生苦短,有限的生命,不能再奢侈了!
武双池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床铺、书柜,长凳靠椅……一切依旧,他在书桌旁边的一张靠椅上坐下,竭力找回昔日的感觉。父亲进来了,没有说话,走到书桌前,蹲下,拉开底层抽屉,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儿子面前,没有说话。他知道,只要东西完好无损,一切的说明解释都是多余。
武双池站了起来,双手接过去,捏了捏,叫了一声“爹”,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一任浑浊的泪水汪洋恣肆,浮肿的脸厐成了一片泽国……
乡下人的价值观不会隐瞒,他们的爱憎不会藏着,对王春生的冷淡非常明显。其中的情况颇为复杂,一是杉皮坳人并不认识他啊,热情从何而来;少数人知道那个乱伦的故事,认为一连串的灾难都是由此而起,焉有不冷淡的道理?喜怒形于色,是农民的本色,他们的爱憎分明,都写在脸上了。
这使他感到很不安,待不住了,后悔考虑不周,直接回王家村就好了,不会有这样的尴尬。魏华在闹腾中也观察到了王春生神态的变化,想改变一下,没有办法。入席的时候,魏华特意与王春生父女坐在一起。
落日留下最后一抹余晖,武家屋场的庆祝活动持续了一天,直到傍晚,众乡邻在散去,菊花独自忙碌打扫卫生,整理屋子,轻车熟路。在菊花的意念中,这里已经是自己的家了。女儿鬓角的几根白发,深深地刺痛了父亲的心。女儿33岁,已经不年轻了,而且还有疾病,虽然失忆不能算多么严重,但总归不是好事。她应该有自己的归宿,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像她这个年纪,孩子都应该上初中了,可她还是孤身一人。
他在还没有恢复自由的高墙之内,企盼落叶归根,思念那个荒芜了的老屋,那是属于他的家。家,对女人来说,尤其重要……看得出,菊花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庭,能够与武双池这样的男人厮守终生,这是她的福气,作为父亲,也很放心。
灾难中能够遇上这么好的男人,自然包括武里坡,是女儿不幸之中的万幸。在这个世界上,菊花是唯一的亲人了,说心里话,自己年纪大了,何尝不希望女儿留在身边呢?但是,女儿的归宿,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那个一出狱就和女儿回到王家村度晚年的念头彻底动摇了,这是王春生度过了16年铁窗生涯之后第一个呼吸自由空气的夜晚,这是多少年以来做梦都渴望的一天啊。蓝天上飘渺的白云,公路上往来的汽车,河道里的潺潺流水,樟树上鸟儿的鸣唱……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能感受到珍贵。
王春生近乎贪婪地享受这一切,可是,满脑子都女儿的憔悴,为女儿的命运牵肠挂肚,女儿应该有自己的归宿了。武双池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得找到的好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竭尽全力的付出,无怨无悔,能够与他相遇,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何不趁这个机会,提出婚姻呢,在监狱里,最企盼解决的不就是女儿的婚姻大事么?
晚饭后,武家父子和魏华、柳远志等几位坐在一起对今后的事商量,今后的事该怎么办。王春生远远地坐在角落里,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心里琢磨的还是女儿的婚姻。
首先,还是让武双池发言,毕竟他是当事人,武里坡见儿子又些迟疑,而且知道其中的原因,鼓励道:“你只管说吧,在坐的都是你的亲人,过去尽力帮忙,今后一定也会!”
柳远志率先回应:“是啊,谈谈你的想法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武双池苦笑道:“无论遇到多大的委屈,挫折,我都没有忘记爷爷留下的书籍,将爷爷的遗愿变成现实……以我现在的情况,要想实现是越来越渺茫了。身无分文,腰背上的伤,没有完全治好,一到阴天下雨,脊椎像有针扎,好疼。”他将油纸包往书桌上一放,突然做出一个令在场的人感到意外的举动,双膝着地,跪在父亲面前,叫了一声:“爹——”顿时泪流满面,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武里坡也一时也手足措,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柳远志、李成一齐上前,将武双池从地上扶起来,劝慰不要这样。都说你是一位有理想抱负的青年,你的善举并没有错,而是这个社会的风气、价值取向出了问题。
在几位长辈同时还是亲人的目光关注下,武双池双手轻轻地抚弄油纸包,小心地打开,裸露出一册泛黄的线装书,而后重新包好,抱在胸前,突然跪倒在父亲面前,说道:“爹,儿子不孝,为了实现办药膳的理想,你操心受累,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险些命也丢了……一路磕磕绊绊走来,而今我终于明白了,心想事成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我不搞药膳了,也不折腾了,到县城药店去打工,孝顺你,弥补过失,爹……”他见长辈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将手里的油纸包晃了晃,“这是祖国的药学瑰宝,我准备将这本书捐献给对这个感兴趣又有经济实力的企业,让他来做……爷爷九泉有知,也会支持……”
儿子的突然转变,令武里坡感到非常意外,知子莫若父,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本书对于儿子来说有多重要,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吃了多少苦头,如果放弃,岂不是那些苦白吃了吗?但是,不放弃,以目前的经济状况,怎么可能实现啊?他将儿子从地上扶起来:“孩子,先别急着放弃,至于钱的事,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武双池摇头:“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什么办法,爹,还是算了……算了吧!”
李成与柳远志耳语了几句,又征求了魏华的意见,然后代表他们几位说道:“双池,你先别急着捐献,钱的事,我马上着手为你办理申请国家赔偿,有了这笔钱,你多年的理想就可以实现了,你看好吗?”
武里坡听李成这么一说,变得迟疑起来,说道:“办得到吗?”
魏华往李成一指,说道:“他现在头上还有乌纱,虽然官不大,应该还是有一些人脉可以帮得到的。——李副局长,我没有说错吧?”
这话,让其它人听了,也许会有点尴尬,毕竟他俩曾经是恋人,有过那一层关系,李成不会介意,还感到亲切。
武双池突然情绪激动,大声道“李叔,柳叔,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不要申请,我真的不要——现在,我是只要有人一提及公检法,我就恐惧,害怕……我谢谢你们几位恩人的好意!”
武双池的话令柳远志夫妇、魏华和李成相互看了一眼,一个个默然无语。他抹了一把泪水,继续说,“这么多年来,与公安、检察、法院接触的经验,让我体验了一句老话,‘饿死不做贼,屈死莫告状’,真的是这样,弄得不好,还会吃亏,国家赔偿,说的好听,说不定是一个陷阱,谢谢你们对我一贯的支持,帮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柳远志夫妇见武双池态度坚决,情绪激动,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耳语几句,然后说道:“那好吧,我理解你的心情,暂时不申请国家赔偿,不过,药膳的事业,你已经为之奋斗了多年,还是不要放弃——你听我说完,资金的事,我们有5万元的积蓄,可以支持你。”
李成抢过话头:“我也有3万。”
魏华同时说:“我也可以有一万……”
如此短的时间内,这些最亲近的人竟然做出了如此重大的决定。
武里坡的眼睛发亮了,他非常激动,眼角噙着泪珠,欢喜地对儿子说:“儿子呃,还不赶快谢谢柳叔李叔他们呀!今后搞好了不要忘记恩人呀!”
武双池却摇头道:“魏老师,柳叔、柳婶,李叔,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笔钱我不能要,你们也不是老板大款,一辈子工作,积攒了一点钱,退休后安度晚年,我不能影响了你们的生活质量。我心领了——谢谢,谢谢……”
武里坡继续劝说儿子:“你不是讲药膳如何有开发价值吗,给他们打借条,按银行利息偿还就是呗,行吗,儿子……”
李成说:“我不要你的借条……”
武里坡笑道:“那怎么行,你又不条子我就不要钱了——”
李成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会白给你的,算是我的投资入股,怎么样,你愿意吗?”
柳远志和魏华一齐说:“对啊,还是我们李局长不愧是当领导的,就是比我们高明,我们入股,就是股东了,将来到你的药膳来分你的红利,——你舍得吗?”
武双池笑了,脸上还闪着泪光,感受到一双双传递关切的眼神,心情很激动,他知道他们还是为了支持自己的事业,将退休金都拿了出来,但是,这是有风险的啊,药膳即使办成了吧,敢保证一定盈利吗?恐怕谁也不敢保证,这样的投资是有风险。他心里很矛盾,说心里话,是不舍得放弃的,为了实现办药膳的理想,吃了数不清的苦头,这是毕生的追求啊。
他深切的感受到几位长辈的关怀,对放弃药膳心有不干,最后,终于答应接受他们的钱。
柳远志武双池他们议论药膳的时候,菊花远远地坐着,静静地听他们的讨论,每一个人的话都听进了耳朵,似乎明白了,又好像有点莫名其妙。一本旧书,能有哪么神奇吗?还是爷爷的,武双池的爷爷到底是干什么的呀?王春生坐在避开灯光的墙角落,柳远志的身影遮挡住了他,大家业忽略了他的存在,他们的注意力太集中了。
直到讨论达成共识,议论声渐渐停息下来,王春生这才发声,多年的劳改,没有改掉当村支书时讲话的作派,发声前还会咳嗽一声清理嗓子:“各位谈得非常好,可惜我没有钱投资,”他突然拉着菊花站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小武,我没有钱,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将我的宝贝女儿菊花入股,你愿意接受么?”
武里坡两眼茫然地看着满头白发的老汉,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菊花入股?”
王春生的目光迎向武里坡,笑笑:“那就不叫入股吧,叫打工也行,我把女儿留下给你干活,她差一点儿就是北京大学的毕业生了……”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没有下文。
李成率先鼓掌,柳远志夫妇跟进,不太宽敞的堂屋被掌声填满了。
武里坡武双池父子,与菊花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挫折,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们不但乐意菊花留下,还挽留王春生不要走,也留下来,反正他在王家村也没有了亲人。一个人在王家村生活,那日子也难熬,倘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需要有人照顾。
王春生就是不同意,称要回去陪婆娘。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婆娘的事,余生就陪伴在那里吧。开始。柳远志还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说出“不是去世多年了吗?”
王春生声色黯然,问魏华我婆娘安葬在什么地方?这么多年没有人扫墓,杂草蛮深了吧?我得赶快回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喉头好像没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再也出不了声,泪水却像断线的珠子流淌,柳远志、魏华他们的心情受他情绪的影响,也沉重起来。大家都对眼前这位古稀老人充满同情,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一点错的呢?问题是,犯错的时候不觉得,往往还是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总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忘乎所以,逆耳之言根本听不进去。当你意识到错了,已经无法挽回,留下后悔,然后世间哪里有后悔药?
王春生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最要紧的话:“我想趁这个机会,各位恩人都在场的机会,把这件大事办了——”
老汉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等候他进一步说明,众目睽睽,王春生有些不好意思了,吞吞吐吐地说:“如果双池没有意见,我想将菊花正式托付给他,了却一桩心事……”
李成闻言,立刻抚掌大笑:“对啊,这个提议非常好,赞成,我举双手赞成!”
柳远志、刘月英立刻附和,菊花在门口听到了,脸一红,偷偷地闪开,来到禾场边的一棵樟树下,两眼凝视月光下像一条灰色带子的公路出神。魏华找到她,征求意见,菊花低头不语,刘月英也赶来了,说着与魏华意思相同的话。朦胧的星光下,菊花能够感受到长辈的关切,但是,她也有顾虑,自己年纪不小了,又是那样的经历,觉得配不上武双池,以武双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妻子。
刘月英、魏华说:“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菊花说:“我不打算结婚了,只要双池哥,还有他爹不嫌弃,我在武氏药膳服务一辈子,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屋子里,柳远志、李成、武家父子也与王春生议论著同一个话题。武里坡对这门婚事比儿子还积极。很快便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武双池这个当事人的态度反而没有旁人积极,他表明非常愿意与菊花结婚,但不是现在。武里坡一听,有些窝火,呵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你掰手指算算,自己多大年纪了?!”
柳远志接过话头:“是啊,菊花现在结婚生育,已经是高龄了,是有风险的——”
李成又接过柳远志的话:“你为了实现爷爷的遗愿。为创办药膳吃了多少苦头,不希望药膳有后继传人吗?”
武里坡大声道:“李局长说的好,就这么定了,没有商量!”
武双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认为现在菊花没有恢复记忆,还是一个病人,希望在菊花完全恢复记忆,回归正常人状态后再谈婚事不迟……”
一直没有吭声的王春生说话了:“我看算了吧,既然小武看不上菊花,我明天还是把她领回王家村——”王春生说毕站起来,打了一个呵欠,说道:“我想睡了!”
武双池急忙说道:“爹,你别急呀——”
王春生一愣,反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柳远志、李成、武里坡一齐鼓掌,欢呼雀跃,大声:“好,好,好啊——”
三天后,在杉皮坳的一栋土坯房子,举办了一场婚礼,武氏族人再度相聚,仪式为中西结合,门楣上张贴红双喜字,这是李成的手笔,他的一手颜真卿体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他是这场婚礼上最忙的人,宣读结婚证书的是他,而后充当神父角色的还是他。众目睽睽,他问新郎:“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都能够做到不离不弃吗?”
武双池却转身看着他的新娘,语气坚决:“我以前一直是这样做的,今后坚持做下去,永远,无怨无悔——”
菊花情绪激动,扑在新郎的怀里,泣不成声……
一阵热烈的掌声。
婚礼之后,王春生的精神状态要好了许多,终于了结一桩大事了,他急于要回去,告诉妻子,虽然妻子不能和他分享这份喜悦了。
魏华与王春生一道离开杉皮坳回王家村,老人拉着菊花的手很伤感,叮嘱女儿听话,好好干,如果有时间就回去看看他,还有她娘。菊花只是笑笑,也答应了,但没有动感情,无论去哪儿都可以,似乎这是一件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事情。
菊花的平静却在魏华的心底掀起了波澜,很不是滋味,又记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个人其实没有记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远离痛苦,至少是这样。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菊花——”
“哎——”菊花很响地答应,眼睛像一泓清泉,明亮如水,等候魏老师的下文,魏华不想说了,也不会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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