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的天空-祸福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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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春生谢绝了武家父子在杉皮坳待几天的挽留,急着想回王家村,与魏华同车到县城,而后以在县城还有点事为由拒绝了魏华同回踏水的建议。其实,他哪里是有什么事啊,急于回家乡,却又有些害怕,毕竟14年前,他是以那样一种方式离开踏水的,下午,斜阳照映在村头的歪脖子柳树上,四名踏水派出所警察押解着他走在村道上,路过一些屋场,一些男男女女,指指点点。当时,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两条腿机械地行走……只想等下午,最好是傍晚回去,尽快从踏水集镇穿过。他多年的村支书,认识的人太多了。因而,从乡汽车站出来,夸着一只化纤袋,里面装几身换洗衣服,大部分东西,还是走出高墙的时候就和其它被释放的犯人一样扔了,这样的东西晦气,不要带回家。

    王春生从踏水汽车站走出来的时候,感觉到变化很大,昔日的砂石公路都铺了沥青,二层结构的派出所换成了5层的楼房,远远看去,乡政府的办公大楼高达7层。公路上很少见到拖一条浓烟尾巴的拖拉机,代之以形形色色的汽车。男男女女的衣服光鲜亮丽。

    在牢房里,经常在梦里回来了,而今真的踏上这片故土,他非常害怕遇到熟人。可是,偏偏遇到过几位邻村的村干部,还有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正要硬着头皮打招呼,人家却擦身而过,完全认不出来了。

    王春生使尽全身力气,以最快的速穿过镇街,行走在往王家村的路上,这条村道已经拓宽为两车道的公路,偶尔有载重汽车从身边驰过,或者是摩托车载着青年男女,可以断定,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王家村人,因为陌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因为不认识呀。他渐渐地有了失落,也感觉到了岁月的沧桑,想起自己当村支书的时候,在王家村的地盘上,哪个不和他招呼,王书记王书记地称呼。在魂牵梦绕的家乡,他成了一个陌生人。

    王春生感慨不已的是几位年纪较大的男女也没有理会。其实,不能怪这些乡邻,而是王春生的形象变化实在是太差了。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当年被警察押走的情景……

    他终于走到歪脖子柳树下了,一轮红日落在小河的拐弯处,潺潺流水五彩斑斓,他停下脚步,远远地凝视着前方左边的学校,还是原来的房子,比以前显得更简陋了。学校再左侧十来丈的位置,就是他的家了!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踏上了禾场,长满了杂草,原来的7间结构的房屋倒塌了四间,残垣断壁。他的脚步声惊动了老鼠,从杂草从中四下逃窜。

    他的手一松,装衣服的化纤袋掉地上了,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动,像一个木桩。

    “王……书记……”

    他的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好耳熟,愣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来,还是迟疑了一下,才答应:“哎,是我,”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辩解道:“千万别这么叫了!”

    “回来了?”

    “嗯,回来了。”王春生这才将目光对着叫她的女人,他吁了一口气,还好,总算还是有认出自己的人了。

    陈瑞儿也老了,皮肤松松垮垮的,脸颊上大大小小多块寿斑,尤其是眼袋下垂,更显得衰老。两位老人相互打量,试图寻找过去熟悉的东西,久久地沉默,表面的平静,掩盖着心底的波涛。特殊的交集,自然会产生不一样的心情。眼神传递内心的复杂。

    陈瑞儿率先打破沉默:“菊花呢,没有来接你呀?”

    王春生却答非所问,两眼直视老太太:“还待在村里干嘛,你儿子没有接你进城享福啊?”

    陈瑞儿感觉王春生的头发白得刺眼,也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她的心情渐渐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刚看到王春生的时候,她的心里还些不是滋味,要想当年那个王书记在村里的张狂,傲慢,看人的眼神,走路的模样,和眼前这个糟老头子会是一个人吗?

    这个荒凉了许多年的屋场,当年又是怎样的威风,这个人从天堂跌入地狱,她儿子脱不了干系,甚至可以说是她儿子造成的。诚然,没有乡计生办的欺骗,再加上乡派出所的用刑,还有魏华的间接作用,他不会坐折耳猫多年的牢,她儿子的命运便会改写。

    陈瑞儿知道王春生这样说,是心里有怨气,这个可以理解,没有的话反而不正常了。但是,她转念一想,凡事都有前因后果,是的,我儿子伤害了你女儿,可是,你伤害我儿子在先啊。况且,并不是我要菊花这样做的呀。

    “一切都是报应……”陈瑞儿脑海里冒出这句话,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换成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纠结这些往事有意思吗?”

    王春生没有再理会陈瑞儿,将化纤袋扔杂草上一扔,将大门上已经生锈的铁锁用石头砸开,堂屋里几把倒地的木靠椅、条凳东倒西歪。他找到一个竹枝扫把,开始清理房间,打扫卫生。陈瑞儿在一边看着,待一会儿,她说:“这个一时半会还清理不了,明天再来吧,今晚在我家吃饭算了吧?”

    王春生突然发作,冲陈瑞儿吼一嗓子:“你走吧,我饿死也不会进你家的门了!”

    陈瑞儿对此不感到意外,说了一句“一把年纪的人了,别气坏了身体,今后有什么事记得来家里找我啊。”

    王春生走进曾经的卧室,一张还是娶亲时添置的雕花木板床仍然摆放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人动过,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衣柜也是靠墙放着,柜门是开着的,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这个也不奇怪,像这样的地方,小偷还能不光顾吗?

    厨房里同样一塌糊涂,灶具扔得到处都是,碗柜里没有一只好碗,地上到处都是碗的碎片。坍塌了的土灶,连灶门口一堆柴灰,这大概是乞丐所为吧。

    天黑了。王家村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颗颗镶嵌在黒幕上的珠宝,闪闪发亮。王春生找来一件旧衣服当抹布,胡乱擦洗了一遍床铺。虽然床上没有被子,连草席都没有。时令9月,正是王家村一年之中气候不冷也不热的时候。王春生老汉将身体放倒在床上,仰面躺着,紧张了一天的精神得到了放松,没有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双手在床沿上拍了拍,自言自语:“回家的感觉真好。”

    可是,这个好的感觉没有维持多久,脑海里就冒出一张女人憔悴的脸,心里一沉,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自己被派出所带走的时候,身后女人的哭泣,她不能动弹,起居都需要别人侍候,今后,有谁来管她啊?不久之后,他变得知就在那天傍晚,就断了气……也不知道她葬在哪儿了,明天一定要去看看她呀,毕竟是几十年夫妻一场……

    王春生也不知道在床上折腾了多久,终于睡着了,突然窗外被敲了几下,接着就是陈瑞儿的声音:“一碗蛋炒饭放这里了!”

    王春生一愣,没有吭声,直到陈瑞儿已经走出禾场了,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窗口大声道:“谢谢你啊——”

    他的鼻子吸到了蛋炒饭的香气,连忙端起来,摸到搁在碗上的筷子,先吃了一小口,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眨眼功夫,满满一大碗米饭,被他吃了个底朝天,重新将身躯放倒在床上。饥饿解除之,尽管在这样一个环境,他依然睡得很香。

    王春生隐隐约约感觉有喧闹的声音,一激灵翻身下床,发现一些男女在禾场上铲除杂草,堂屋里打扫卫生,在这些人中,他立刻发现了几张熟面孔。这些熟面孔中自然少不了陈瑞儿。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昨天还灰暗的王家村的河流、屋宇、河流披着绚丽的彩云。

    他突然流泪了,叫了一声“谢谢大家……谢谢……”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很快,王春生便在别离了整整16个年头的家乡的怀抱,这是一个温暖的地方,3600多男女,一个个都很热情,关心这个古稀老汉,谁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肯定会给他送去一点。

    王春生回家之后第3天,武双池来了,这是他第二次来王家村,是父亲的意思,不知道他是否安定下来了,心存牵挂。武双池来王家村,主要是他的意思;没有让菊花同来,还是父亲的意思,吸取10年前第一次的教训,怕菊花受到刺激,病情加重。

    武双池亲眼目睹了王春生回家的情况,感到莫大的安慰,还先后来到陈瑞儿家里和学校魏华那儿,讲了一些拜托关照王春生的话。

    在陈瑞儿那里,武双池说:“我只求您老人家一件事,你儿子现在已经在别的地方当副县长了吧,千万别告诉你儿子菊花在哪儿,这个容易做到吧?”

    陈瑞儿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才说:“小武啊,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人,菊花算是苦尽甘来了——可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懂了?!”

    武双池的脸色变了,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我了解到您老是知书达理的人,自己也吃了很多苦……好了,我不想多说了,我现在也是王家村的女婿了,只求您千万别把我的话当儿戏,你儿子现在贵为一县之长了,到时候弄得大家都吃亏——”

    陈瑞儿很吃惊地望着武双池,这个年轻人留给她的印象是厚道、善良,古道热肠,怎么忽然间就有近乎威胁的口气说话呢?

    武双池已经走了。他的脚步很快,只留给陈瑞儿一个背影,反正她有足够的时间思索。

    武双池从王家村回来后,便集中精力投入到药膳坊的事业上去了。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心里一只惦记着宫廷御膳在乡下开张,考虑最多的还是资金。现在资金的问题基本解决了,真正实施起来,还有好多具体工作要做。他受了那么多磨难,有有幸让李成闯进了这个神圣的领地。李成的支持为药膳的挂牌着,正式营业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县教育局副局长,副科,级别不高,可是,全县9800名教师,加上900多民办、再加上教办企业,数字就庞大了,而教育局的领导层也就八、九位了,千万不要忽视他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脉。他为武双池请来了县广告公司的策划,东昌市美术家协会的画家,几个人坐在一起,切磋如何宣传推介。听了李副局长的一番开场白,还有武里坡的补充,一个个都很兴奋加好奇,看着武里坡将秘藏多年的油纸包打开,小心翼翼地出示爷爷传给他的宝贝。

    李成接过这本薄薄的线装书,打开,其它几个人的眼睛一齐凑过去。

    书上列举的两个例子使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乾隆皇帝服用的八珍糕为列入宫廷内益寿延年的药膳医方,乾隆41年,二月二十九日起,至八月二十四日,合用八珍糕4次……乾隆暮年,气血很衰,服用八珍糕,效果十分明显。此外,还有老佛爷清心醒脾莲子羹,是老年人常服用之有益莲子粥膳,也是慈禧喜欢喝的的粥品。此外,还有老佛爷玉蓉保春酒。还有清宫仙茶——降血脂减肥医方,为了让宫廷佳丽保持美丽青春,宫廷仙茶被列入宫廷常用饮品。宫廷生活,饮食丰富,如何通过饮食调理,使皇帝、后妃健康,益寿延年。

    艺术工作者们对这本书的内容有了全面了解之后,回到县里,分头行动起来。武双池本人则需要将老屋进行一番较大的改造。

    李成的参与,武家从宫廷带回的药膳秘籍,付诸实施才得以顺利进行。既然是经验性质的,按照法律的相关规定,还须要都政府一些职能部门办理登记手续,否则便属于违法。随时都有可能被查封,罚款。像这类属于保健性质的,申请被批准的难度更大。办理工商、税务等证照之外,从业人员还要提供身体健康没有传染病的医院证明。

    柳远志也来到了杉皮坳,称办证照的事他来吧,日杂公司经理不算官,但是,在经营中,少不了与工商、税务、卫生等不门打交道,这些事他来处理。

    没有过多久,柳远志再一次来到杉皮坳,将一大摞相关证照交给武双池。

    经过了半年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武氏药膳选择在端午节开业。开业的那一天,是杉皮坳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庆典,乌龙乡的群众来得最多,乡邻的阳雀洞也来了不少,《k城之声》(《k城日报》的前身)k城电视台、k城广播电台的记者纷纷前来现场采访。

    此外,县委、政府、人大、政协等四大班子的领导都请到了,这些尊神一个也不能少的,而且对其座次的排列一点也马虎不得,李成是官场中人,虽然级别不是很高,但是,比体制外的人更清楚这些游戏规则。

    庆典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个小时便结束了,而后就是用租来的一台大巴将30多位领导、媒体以及杉皮坳的一些亲戚朋友送到县城的华天酒家,摆了8桌宴席。那时候的华天还没有上星级,已经是整个k城最上档次的酒店了。

    整体策划,由李成委托县广告公司完成,还没有正式营业,这个项目在小小的k城县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乌龙乡毗邻的阳雀洞乡、东昌市郊都知道杉皮坳有这么一家皇宫秘方制作的药膳坊了。房子的格局,颇有点像一些娱乐城的包间,但是,也有本质上的区别,墙壁,是木板的,桌子、条凳、靠椅都没有上油漆,古色古香,只有这样的布置,消费者彷佛走进了历史。只有这样,才能与宫廷协调,力求做到基本一致。

    武双池在获得爷爷的秘籍时,喜欢得不得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懵懂少年,天真单纯,决心为之奋斗一辈子。为了实现爷爷的遗愿,吃了多少苦头,险些连性命都搭上了。李成,再加上柳远志的介入,才将他的理想具体化了,由朦胧到看得见摸得着了。

    李成告诫武双池,当普通老百姓还在温饱、生存苦苦挣扎的时候,你这个药膳面前的生意不会很火的。保健,对他们而言,有点奢侈。只有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保健意识才会提高……当前,你的顾客定位在一些有身份地位或者在改革开放中涌现出来的老板,但是,他们此类的消费目光盯着大城市里的一些高档会所,你没有实力竞争。你的王牌是宫廷秘籍,也是有角逐这块蛋糕有力的一招……总之,药膳有美好的前景,这一点是不要怀疑的,有有韧劲,耐得住寂寞,不在乎眼前一城一地得失,放眼未来……”

    李成还没有讲完柳远志就击掌了,惊呼:“李成哎,我们老同学了,还真没看出来你的能耐,一个小小的县教育局副局长,太委屈你了,你应该当商业部长,卫生部长!”

    武双池兴奋地说:“李叔,这个药膳,还是你来当老板吧,我一切听你的指挥……”

    李成摇头,语气坚决:“不行,这是你为之奋斗的理想,是你实现爷爷夙愿的事业,我只是帮你出出主意而已!”

    武里坡突然插话:“李局长啊,双池说得对,我儿子为了这个药膳,快20年的,没有实现,你来了后才实现的,何况钱也是你们筹集来的,应该你来当这个老板……”

    柳远志却看着李成,笑而不语。

    武双池继续说:“李叔,我非常赞成我爹的意见,还是你来当老板,我做你的下手……”

    开业第一天,看热闹的多,真正的顾客还是很少,乡下人嘛,保健这个概念,有点陌生。许多人,即使有病,也要拖几日,实在扛不住了,才想到看医生吃药。如果感觉好好的,没有哪儿不舒服,花钱吃药膳呢。

    太阳还有一竹竿高,武氏药膳坊已经冷冷清清,没有一个闲人了。

    菊花和其它三位招聘的女服务员一道打扫卫生,整理桌子,摆放条凳,对这边客厅里柳远志他们的议论似听非听。李成看着正在擦桌子的菊花,豁地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说道:“我再说一遍,我是帮忙的,能够为你小武实现理想出一点力,非常乐意,非常愉快——出了力就想到回报,那么,我问你,还有柳远志,你们当初帮菊花,想要什么回报没有?要我当老板的话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准再提了。这是看不起我,明白吗?”

    李成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武双池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也感到了头上的压力,如果在经营不善,怎么对起他们呀?

    但是,柳远志却给出了他的经营思路,药膳,材料的质量要有绝对的保证,现在社会环境的的污染越来越严重,制假贩假层出不穷,磨刀坑地处深山老林,如果在那儿建立一个基地,比到药材市场采购要好得多呀。他还没有讲完就被李成大断了,夸奖这是一个好主意,有战略眼光。你这位商业战线上的先进个人不是浪得虚名。

    “当然,”柳远志在大家都高兴,对他的设想充满期待的时候,却话锋一转,拍了一下李成的胳膊,“岁月不饶人,你我都老罗,只能动口,没有力气动手了……菊花,奶奶临终时还叨念你这个孙女儿呢,双池,还有你,奶奶也念叨,希望好人一生平安……”

    柳远志说这话的时候,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在眼眶里滚动,不让它掉下来。

    菊花诧异地问:“奶奶是谁啊?”

    在场的人的心情顿时都变得沉重起来,刚才还是热烈的场面突然变得压抑、冷清,唯有菊花依然一脸招牌式的微笑。这样的笑,他们感觉呼吸有些不畅了。

    时间彷佛凝固了。

    李成突然记起了什么,叫了一声“双池,有一件事,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办了,你不会怪我吧?不过,还要你配合才能最后办成。”

    大家的目光一齐盯着李成,他手里拿着一迭材料,说道:“国家赔偿的事,我委托了司法局的一位朋友——”

    武双池惊讶:“李叔,太阳真的有从西边出来的时候?”

    李成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说道:“洪洞县里好人还是占多数的,你不幸的原因是没有遇上,也许是命运注定你有这些劫难吧?”

    武双池双手接过去,浏览了一遍,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你李叔不就是洪洞县里的好人吗?”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几句话的武里坡说道:“你李叔不是一般的好人啊!”

    “是吗,爹,你认为李叔是怎样的好人呢?”

    “他是特大好人!不是一般的好!”

    李成与柳远志在离开杉皮坳之前,感觉到天气沉闷,闷热,湿度很大,这是将有暴雨降临的气象。他们来杉皮坳搭乘一辆送物资的工具车,回去的时候,走到车门前,又转过身来,走到屋后,察看光秃秃的山岭,不免有些担忧。李成说:“当初下决心将房子迁移几十米就好了,这个地形,我有些担心,万一暴雨成灾,发生泥石流,就危险了……”

    柳远志也有同感,武双池不说话,武里坡不以为然,笑道:“这个房子,我家的老屋场,住居几十年了,也下过大雨呀,如果真的泥石流,早就被流了,还会等到现在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武里坡的一番话,没有让李成消除顾虑,他已经上了车,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们乘坐的车子将要进入县城的时候,哗啦一声闷雷炸响,一道炫目的闪电刺得睁不开眼睛,李成、柳远志的屁股同时从沙发坐垫上弹了起来。几个硬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很响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泼瓢大雨。几分钟后,县城的几条街道积水盈尺,车轮溅起的水柱四射开来。

    柳远志一夜不曾阖眼,几次与李成、武双池通电话,为药膳的安危担忧。武双池告诉他,连夜将屋后的排水沟拓宽加深,让山上冲刷下泥水迅速排出。而且所有的人都没有睡觉,一旦出现险情,可以迅速撤离。

    武里坡在儿子旁边重复了一句白天讲过的话,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从来没有出过事的。

    从来没有出过事那是以前,今后呢?武里坡的话更加令李成担心,他心里感到宽慰的是武双池的观念比父亲要敏锐一些,但是,看得出,10年劫难,他的思想显然也与社会脱节了,再加上处于病态的菊花……

    已经下半夜了,暴雨继续,直到天亮了,暴雨才减弱为霏霏细雨。

    李成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睁开眼睛往窗户外面一看,已经大亮,妻子上菜市场了。他赶紧跳起来,直扑客厅沙发旁边的电话机,抓起话筒,是武双池的声音:“李叔,昨夜平安——”

    啊,那就好。

    李成绷得很紧的神经松弛下来,耳机里武双池的声音继续,“我马上给柳叔打电话,让他也放心……”

    李成放下电话,打了一个呵欠,走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又进入厨房,想起了妻子操劳家务的辛苦,心里很过意不去。今天哪儿也不去,做一天家务吧。李成的妻子劳燕是教育建筑公司的会计,女儿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家里实际上就是两口子。两人相处不是很好,据说劳燕一直对老公的初恋魏华心存芥蒂。如果不是女儿,恐怕已经离婚了。她对李成关心菊花的药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因为魏华。只要李成在家里提起药膳,劳燕就没有好声气。

    李成在窗口看了看,一抹阳光照射进来,身上感到暖洋洋的,心情也像天空一样晴朗。他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现在可以放松了。他很多年没有做过饭了,今天只是想在妻子面前表现一下。

    劳燕回来,看见桌子上摆好的早点,困惑地问老公,今天这是发刮的什么风啊,遇上什么喜事了。

    他吃完早点,临出门还要说一声:“老婆,我走了啊。”

    经历了一场大暴雨的街道上,路面多处被冲得坑坑洼洼,随处可见积水,李成还没有走多远,一辆120救护车鸣着刺耳的警笛从身边呼啸而过,来不及躲闪,被溅了一身的泥水。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不以为意,可是,很快,他便从路人的议论中获得一个可怕的信息,杉皮坳发生泥石流,一家刚开业的药膳坊被冲毁了!

    他顿时一身冷汗,急于想证实这个消息,走进一家商店,给杉皮坳拨打出租电话,无法接通,接着拨,还是无法接通,他的额头上出汗了,心里一阵发紧。怎么办,最要紧的是弄清情况。他站在街头,不知道如何是好,挥手招来一台跑客的摩的,说声“急救中心”,便骑了上去。3份钟后到达,从这里证实,他也顾及多想,又招来一辆摩的,还没有起步,柳远志气喘吁吁而来。一见李成,急着问:“怎么样,怎么样?”

    李成说:“上来吧,去车站!”

    在行驶的摩的上,李成向老同学讲述了他所了解的情况,柳远志没有多说,两个人同一个念头,搭乘客班车尽快赶赴杉皮坳!

    摩的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李成还催促“快,师傅,快一点!我们有急事——”

    能够看到车站的大门了,突然,一辆南京嘎斯像闪电迎面而来,摩的司机慌神了,手一哆嗦迎面撞去。李成、柳远志被扔出去20多米,爬在地上,双双停止了呼吸。摩的司机像一只大虾趴在路上,一动也不动……

    瞬间,三条鲜活的生命灰飞烟灭!

    天灾人祸,总是在人们毫无防备,或者说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降临,李成和柳远志就是这样,武氏药膳坊出险一复如此,他们一个通宵未眠,防备灾情,天亮了,太阳出来了,个个都长吁了一口气,以为危险过去了。谁知就在他们进去的刹那,屋后的哗啦声伴随着从半山腰垮塌下来的泥石流一泻而下,摧枯拉朽般冲垮了刚修建的房子。其时,菊花与三位女服务员在禾场上清理淤泥,闻声望去,武里坡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泥石流吞啮,武双池只露出上半身。姑娘们被这突然发生的险象吓傻了,菊花经过短暂的发愣,很快便回过神来,随手拿起一把昨天使用过的铁锹,扑上前去,铲武双池身上的泥石。泥石很硬,她的力气太小,铁锹插不进去,额头上一层汗水搀和着泥浆,只能看见眼睛动,嘴唇咧开,露出两排洁白的呀齿。

    她铲不动了,扔掉铁锹,伸双手去扒拉泥石。武双池双小腹以下陷入泥石中冲菊花挥手,使尽全身的力气喊道:“你快走啊,危险!”

    菊花没有理会,继续扒拉泥石,使劲地扒,扒!手指破了,血搅合在泥石里了,武双池已经没有大声说话的力气,喉头沙哑,向菊花恳求:“你听话,危险,快走开啊——”

    武双池的话没有影响菊花,她继续双手扒,扒——突然,从山上飞下一块石头,砸在菊花的头上,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像一段朽木倒下,失去了知觉。

    远远地站着的三位姑娘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武双池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喊道:“你们快打电话119、120……报警……救……护……车……”

    武双池的嘴里吐出“车”字之后也没有了知觉,姑娘们这才如梦初醒,但是,电话却无法接通,她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抱成一团放声大哭。

    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没有过多久,乌龙乡村两级领导跟随急救车便来到杉皮坳武氏药膳事故现场,接着又来了一大群杉皮坳的村民,救灾抢险战斗迅速展开。

    武双池和菊花被送往县人民医院。

    还在路上的时候,武双池已经醒来,但他的意识还是模糊,恍惚,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右臂在挂吊瓶,并排的另一张担架上的菊花也还在输液。菊花双眼微微闭着,他使劲叫了一声“菊花”,没有反应。菊花处于昏迷状态。他忽然叫了一声:“爹,爹……我爹呢?”

    随车医护人员说:“别激动,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配合我们治疗吧!”

    他不吭声了,微微阖上眼睛,可是,没有过多久,再次睁开问医生:“我爹呢,我爹呢?”

    120医生抚摸了一下武双池的肩膀,说道:“你爹的事现在不要你操心。”

    武双池被送进了急诊室的,做了多项检查,他却焦急地问菊花怎么样了。身边的医护人员说:“你老婆的检查还在进行,你先别管她吧,配合医生做自己的检查。”

    “我老婆?!”他脸上泛起无奈的笑容,也不做解释。

    武双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主治医生告诉他,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这些都没有大碍。他长吁了一口气,但是,医生的神态非常严肃,一颗心便难免忐忑,等待医生继续说他的病情。医生的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问他感觉哪儿不舒服吗,他笑笑说哪儿都不舒服,大概是遍体鳞伤了吧。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还是蛮轻松的。医生继续追问,他回味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大腿间难受,感觉肿胀,撒尿也……也……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医生的神情也有些严肃,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面临这样的手术,是怎样的滋味,不难体会,因为医生也是一个男人。手术,是医生的职业,职业的操守与情感,有时候是会发生矛盾的。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腔,告诉他,需要做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术。见医生这模样,武双池的一颗心悬起来了,却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做就做呗。

    “你的睾丸需要摘除。”

    医生的话语很轻,但对武双池而言,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一旦从医生嘴里明确无误地说出来,仍然有如晴天霹雳,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的表情迅速起变化手指轻微的颤抖,语气不善很连贯:“可以不做么……保守治疗……保守……治疗……”

    医生的话从遥远的地方传进耳朵:“不及时做这个手术的话,还有课能危及生命。”

    又是沉默,医生静静地时候在病床前,等候患者的意见,武双池突然崩溃,激动地大声:“我还没有结婚呢——你们让我做太监吗?我不——我不啊……”

    医生劝他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个小时后给明确答案,以便他们制定治疗方案。

    医护人员转身跨出门坎的时候,武双池从后面叫住了他们,说道:“还是做吧,我同意了……”

    手术需要亲人签字,武双池被医生告知,你爹没有送来医院,泥石流里扒出来后已经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遗体……

    武双池一听,就要从床上爬起来,用力过猛,胯下一阵钻心的剧痛,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医护人员急忙上前扶他躺下,为他擦拭汗水,劝他冷静,别激动。

    武双池躺倒在病床上,望着顶上的吊灯,两眼发直。医生问:“你的陪人呢?”

    武双池摇了一地啊头:“没有。”

    “手术需要亲属签字……你的——”

    “我没有亲人了……”

    又是沉默,医生遇到了难题,需要向领导汇报,被武双池叫住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有亲人手术也做不了吗?岂有此理!”他忽然问道,“菊花的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反问:“什么菊花啊?”

    武双池冲她吼道:“猪头!你给我滚出去——”

    医生笑笑,解释道:“对不起,我们是有分工的,待会我们了解情况后再来告诉你好吗?”

    护士挨骂后,眼眶湿漉漉的,武双池冲她抱歉地说一声:“对不起!”

    杉皮坳村上来人了,有村领导,也有乡邻,他们来看望武双池的同时,告诉父亲的遗体已经备置了一副棺材入殓。现在气温很高,不能久留,是否替他安葬。

    武双池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跪倒在父老乡亲面前:“我没有办法尽孝了,一切拜托你们办吧……”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来安置在病床上。

    乡亲离开后,武双池的性情变得急躁,冲病室外大呼小叫,快做手术,他要回家。

    一会儿,医护人员再次出现在武双池面前,递给他一迭清单,解释道,医院根据有关规定,紧急救治先行垫付,现在,你已经欠缴各种治疗费用1500余元,接下来的手术等治疗预计还须要5000余元。希望把这些钱交了,尽快安排手术。

    武双池说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欠你们的钱,只是,我人在医院,没有办法取钱啊。医院问他的家属呢,怎么没有看见来陪护。武双池说昨天我只有我爹一个亲人——性急的护士问怎么不见他打照面呀?武双池说,我爹被泥石流吞没出不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面无表情,似乎说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故事。

    两位护士咬耳朵说悄悄话,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呢,精神出了问题。可能吧。最后由主治医生代表医院说话,我们不是慈善单位,如果患者都这样,医院就会关门了。你还是想想办法吧,否则,我们只好请你出院了。

    武双池沉默了,良久,才开腔:“我在城里有两位朋友,请你们帮我挂电话请他们来一下医院好吗,他们会给我交钱的。”

    武双池还没有说出两位朋友的名字,病室的门口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头上还缠着绷带,一位护士跟随着,走路的脚步踉跄,他惊讶地叫了一声“菊花……”

    菊花惨然神情地叫了一声:“双池……哥——”

    “哥”字的发音很重。

    武双池一眼发现了菊花,情绪有点激动了,眼睛睁得很大,他感觉到才几天时间,菊花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于往日,那眼神,很熟悉,是他想起了18年前在磨刀坑的那位小姑娘。

    “菊花,菊花,你的记忆恢复了吗?记得过去的事了吗?!”武双池想坐起来,胯下一阵剧烈的疼痛,未能如愿,菊花急忙上前制止,担心地问武双池伤了哪儿,医生怎么说的。

    武双池额头上冒汗了,但是,他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菊花身上,须知,为了菊花治疗失忆,所付出的的艰辛,代价,心潮彭拜,不能自已。做梦也没有想到,菊花多年的失忆,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恢复了!

    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菊花在失忆了这么多年之后,也没有停止过治疗,还是反反复复的,一块石头击中晕过去几天了,醒来之后竟然恢复了记忆。这是一个脑科、神经外科专家都拿以解释清楚的现象。

    入院以来,这几天,是武双池人生又一次感到沮丧绝望,之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平静,其实是一种绝望,以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使他激动,悲伤。其实这是一种假像,真正的悲伤是没有悲伤,不会流泪,心如止水。

    菊花的恢复记忆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启动了麻木的神经。

    “双池哥,”菊花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了,“哇——”放声大哭。

    武双池劝说道:“你已经知道我的情况了吗?别难过,既然灾难降临,只有挺起腰杆来,勇敢地面对……你来得正好,如果你身体没有大问题,替我去找一下李叔好吗,医院里欠费在催缴,我还没有交一分钱……”

    菊花哭得更厉害了,武双池隐隐约约感觉又发生了会死么大事自己还不知情。瞪大两眼神情紧张地盯着她。

    “你还不知道啊,李叔,还有柳叔在车祸中已经……已经……”

    武双池大惊:“已经怎么了——算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去看看——现在他们在哪里?”

    旁边的一位护士话:“殡仪馆。”

    武双池不再说话,一下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从病床上爬起来,一拉着菊花的手就往外走。护士阻拦,说不能走,会出问题。武双池说出了问题他自己负责。

    护士领着医生赶出来时,武双池已经和菊花在医院门口搭乘一台摩的往殡仪馆而去。他们在殡仪馆门口,意外地遇到了从王家村赶来的魏华。她说学校正在期中考试,脱不开身,今天计划先到殡仪馆,而后再去医院看望他们。

    菊花恢复了记忆令她惊喜,仔细察看缠着纱布的额头,问道:“很疼吧?”

    菊花说:“眼前一黑,我就是没也不知道了……有点疼。”

    魏华又转向武双池:“你呢,不要紧吧,脸色折耳猫难看?”

    菊花接过话去:“他要做手术……”

    武双池打断菊花的话,说道:“不要紧,一个小手术。”

    殡仪馆的哀乐传来,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步履沉重地向进入大门,正对面的灵堂,悬挂着横幅,上面一行大字:“沉痛悼念李成、柳远志二位老人家去世。”

    魏华凝眸“老人家“三个字,心头涌起一丝悲凉,想起他们是自己的同学,昔日同窗向学的往事,点点滴滴,纷至沓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灵堂的正中间,供奉着李成、柳远志的遗像,魏华、菊花、武双池靠近,照片上的人栩栩如生,英俊活泼,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两位关系密切的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们看着遗像发愣的时候,刘月英与劳燕一齐走了出来,她们眼睛红肿,喉头沙哑,像遇到仇人一样狠狠地看着魏华。

    刘月英挥泪说道:“你还来干什么?如果不是你,会有今天吗?!你们走吧,不愿意再见到你们。”

    劳燕抢着说:“我家李成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快走,快走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所有再场的人都感到意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众目睽睽,菊花突然跪倒在刘月英、劳燕面前,哭泣,诉说:“请二位婶婶不要怪魏老师,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是一个丧门星,我害了许多人,双池哥、武里坡叔叔都是我连累他们了……”

    刘月英看着菊花,愣了一下,悲戚中掺杂着一丝欣喜,惊讶地问道:“你的病好了呀。菊花?过去的事都记得了?!”

    “是的,柳婶,我是被砸昏了送到医院救治时突然恢复的……”她哭泣道,“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我宁愿一辈子失忆……”

    魏华从地上拉菊花起来,她已经泪流满面了,劝解道:“菊花,这不能怪你,责任都在我身上。”

    武双池突然像一段木头栽倒在地,众人大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齐动手将他扶起来,坐到一张靠椅上。武双池脸色苍白,额头山冒出大颗的汗珠,刘月英抹了一把泪水,大声道:“快呼120啊,快——”

    菊花抹了一把眼泪描述灾难突然降临的那个早晨,只听地一个个呼吸不畅!

    武双池周围关心的目光,使他忘记了伤痛,感到温馨,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笑,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要紧,各位不要为我担心的……真的没有事……”

    武双池神态,令众人松了一口气,有人悄悄地打听,120要等多久才能来。

    魏华见刘月英、劳燕面容憔悴,伤心欲绝的模样,突然大放悲声:“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菊花的灾难,我有很大的责任,如果我不领了她来找远志,还有李成,就不会有今天了,我害得二位中年丧夫,我对不起你们啊……都是我的错,与菊花没有任何关系……”

    她越说越激动,扑通跪在刘月英、劳燕面前,泪水汹涌。

    菊花置身此情此景,又是她刚恢复记忆不久的时刻,心头的痛楚,还有一种负罪感,觉得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真正根源在她身上。她激动得在头上击打,激动地说:“我确实是一个丧门星,帮助我的人都遭遇了灾难……”

    菊花在柳家生活了三年,刘月英与她的接触比劳燕要多一些,她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亲人般的感情。菊花的悲痛,令她心疼,连忙将菊花爆起来,一把揽在怀里,盯着菊花头上的纱布,泪水奔涌,劳燕的脸也凑拢去,三个女人紧紧相拥,哭成一团……

    在场的人,陪着她们流泪,一个个唏嘘不已。

    没有过多久,120救护车来了,大家一齐动手,协助医护人员将武双池抬上车厢的担架床上,给挂了吊瓶。魏华、刘月英随同车走了一段路下来,她要回家拿存折去银行取钱,然后赶到医院,为武双池、菊花交医药费。

    刘月英发现魏华额头上冒汗,脸色很不好看,问道:“你哪儿不舒服吗?”

    魏华摇头点头否认。

    武双池的目光看着魏华,说道:“魏老师你也难得来一趟县城,还是检查一下吧,有病就治病,没有病也好放心。”

    魏华靠近担架床,对武双池说:“我没有事的,你别管我了……”

    菊花握住魏华的手,说道:“魏老师,双池哥说的是,你还是检查一下吧,我着陪你,好久没有和你在一起了。”

    魏华的手在菊花脸上摸了摸,盯着她头上的纱布,笑道:“没事,我的身体好得很……你的伤一定要认真治疗,别落下什么后遗症,有时间回王家村看看……”

    菊花点头答应,看着魏华,说道:“我爹……请您转告他我的病好了,希望他还是来杉皮坳吧,他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

    武双池也插话:“是啊,请您说说,我也希望他来杉皮坳和我们在一起……”他突然打住,似乎说错了什么,瞥了菊花一眼,解释道,“我说的是指药膳,没有别的意思……”

    武双池眼神中的悲戚,绝望,只有菊花才能读懂,因为那个残酷的秘密没有让其它人知道。菊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了一下,她明白武双池的意思,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手术还没有做呢,就变得这么敏感了!

    魏华摇头:“他这个人的性格……”她顿了顿,“经常一个人坐在你娘的坟场上说话……坟头光秃秃的,一根杂草也没有,只要冒出一星半点,立刻被他拔光了……他们夫妻相处得并不好,吵架是家常便饭,菊花在吵架声中出生,吵闹的环境下长大。王春生多年的村书记,习惯了一言九鼎,身份造就了他的霸道,由于老婆没有给他生儿子,在外面还、还……”

    魏华讲的是实情,她在王家村小学待了这么多年,对村里的许多人和事都非常了解,只是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尤其是当着菊花的面。

    菊花的眼眶里滚动着大颗的泪珠,心里五味杂陈,自己的父亲每天还会不了解吗?刘月英掏出手巾替她擦拭,劝说道:“孩子,让他留在王家村吧,这样,他反而会心里踏实一些……”

    “柳婶,”菊花摸了一把眼泪,“我这次出院以后,还想去看看奶奶……”

    刘月英将菊花揽在怀里,喉头哽咽:“奶奶临终时还叨念你呢,行,我会陪你去看奶奶,不过,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将病彻底治好,有奶奶的保佑,你今后一定会毫起来的。”

    菊花伏在刘月英的怀里,轻轻地唱了起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她这一唱,刘月英忍不住又流泪了,脑海中浮现当年菊花在家里时的欢乐时光,老太太和菊花在客厅里看电视,说说笑笑,对着银屏唱黄梅戏,京剧,花鼓戏,五音不全,几乎没有一句着调,还是那么开心,得意,叹息说道:“要是奶奶还在,该多好啊,可惜——”

    魏华伸出右手在菊花的肩膀上轻轻地按了按,说道:“菊花,别唱了,你还是一个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武双池叹息道:“在你们的描述中,我也感觉到了奶奶的慈祥和善,可惜我没有这个缘分,没有见过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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