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造成的错觉吧?他是博士,在社交场合表现的优雅华贵,但毕竟是在农村长大,在家里,妻子面前,难免流露出一些潜存在骨子里的东西。比如说磨牙,添嘴唇,这使得陈妍丽很不满意,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看他一下,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农民!”乌龙武雄便会反唇相讥:“没有农民你吃什么?!”
夫妻俩不止一次为此发生冲突。李默作为老师,认为他是一位优秀的学生;作为岳母,则认为这是一个不满意的女婿。陈老栓问妻子、女儿到底哪些方面不满意,却又说不出来一个所以原来,只是感觉吧。
为了乌龙武雄回K城投资的事,夫妻俩又吵了一架,陈妍丽甚至以离婚相要挟。乌龙武雄晚上住在阳雀洞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其生活条件之艰苦,不言而喻。在荒坡上建厂房,尽管有信心,头上顶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每当栖息在木板床上,胃部疼痛难受时,感到特别的孤独,寂寞。
他想要个孩子,也被妻子拒绝了,一位堂堂的企业集团的总经理,在许多人眼里风光无限,在家里连做父亲的权力都被剥夺了。这使他感到沮丧,也就是从这件事上,他看出了,陈妍丽没有与他白头偕老的打算。既然这样,他也暗中存了一些私房钱,防备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乌龙武雄在K城投资建厂,显然是将这一宝押在王勇军的身上,他在孤独之余,感到欣慰的是结交了王勇军这么一位好朋友。一有时间,他便会自己驾车来到县城,爬六楼,气喘吁吁地敲门,做县长的客人。
王勇军很忙,但每有空闲,或者忙里偷闲,去阳雀洞会朋友,为此,他还练车领取了驾照。自己开车,方便,也让司机欧强不太累。还有,不愿意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让司机知道。他们的话题,王勇军憧憬自己的计划实现后K城的经济发展状况。乌龙武雄关心的更具体,一旦国道改道贯通之后,他的公司将会是怎么一种状况。繁忙的工作将每一个日子填满,夜晚,又因为胃部的不适折腾,38岁的港商,在旁人眼里风光无限,其实他并不快乐。他的老家就在40里开外的乌龙乡武家坡,但是打从上大学以来,极少回去。姐姐夫妇俩在省城开了一家小茶馆,父亲早逝,母亲岁女儿,而且还给他找了一个很讨厌的后爹。为此,几乎没有了来往,家乡已经抽象成一个概念。其实,他的出身与王勇军极为相似,但是,他们在一起交谈时,却又都对此讳莫如深。那是彼此心头永远的痛,谁也不愿触及,正所谓英雄莫问出处吧。
人啊,往往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在那样一个时间,那样一个地点,见到那样一个女人,居然会有心动的感觉。太不可思议了!牛肉500克,奶油50克,胡萝卜2个,土豆3个,洋葱2个,嫩豆荚50克,枸杞子30克,面粉、胡椒粉、细盐。都是极普通的食物,哪一样没有吃过呢?
然而,就是吃了那么几样东西煲出来的汤,顽疾竟然得到了缓解。病痛的缓解,身心的轻松,于是便会产生一些胡思乱想。40多岁的女人显得那么年轻,正是他们那个药膳的功效呀。这么好的一个项目一任其深藏在山沟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没有让它在更大范围发挥作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现在社会上多少贵妇人为衰老苦恼,甚至恐惧。把许多时间花在化妆上,一些骗子趁虚而入,什么最新科研成果可以防衰老,一支注射液数万元眼都不眨一下。如果劝说菊花药膳坊落户阳雀洞工业园,那将是多么美妙的前景啊!但是,一想起那位老乡武双池,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感觉到这不像一个健全的男人,首先是声音,就像旧戏曲里的假嗓子。没有胡须的男人有之,但像他那样嘴唇周围光溜溜,绝无仅有,凭直觉,这个男人的身体上肯定有生理缺陷。
不过,他也清楚,要说服这样的人,一点把握也没有。所幸的是,通过观察,这是一对恩爱夫妻,丈夫很心疼妻子。只要说动了那个女人,事情很可能就好办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柳岩。
认识菊花,就是这位柳主任的介绍呀,他觉得好笑,在外贸与柳岩接触,是生意,订单,却冒出一宗女人的内容,哈哈,有点意思,看柳岩的口气,彷佛还有别的意思。
乌龙武雄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认识到这家药膳,休看它现在乡下,规模小,又简陋,养在深闺人未识,却有着广阔的前景,一定要把它弄到手!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乌龙武雄去杉皮坳菊花药膳坊的次数更多了,而且去的时间不一定都在晚上。他去县城,中途拐一个弯,多走20余里路,也在所不惜。有了第一回之后,再去就是熟人。一天下午,乌龙武雄从县城返回阳雀洞,路上拐弯来到杉皮坳,将汽车往菊花药膳坊大门侧一停,走进去,菊花独自在厨房忙碌。
这其实也就是一个农家院落,后院的坪里堆放着一些木头,是做柴火用的,乌龙武雄将木头搁在木马上,随手拿起一把柴锯,锯了起来,菊花闻声而来,见状,惊讶地说:“你还会这个呀?”
乌龙武雄一边干活一边说道:“我在农村读到高中毕业才离开的,什么农活我都干过……”
菊花制止道:“你快放下休息吧,一位大老板,还是博士,给我锯柴,受当不起!”
乌龙武雄笑了笑,说道:“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吧!”
菊花道:“那好吧,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做药膳,算是扯平了……”
乌龙武雄大笑:“对对,对!——扯平了,我俩扯平了!”
干体力活时,必须将衣服脱下,乌龙武雄穿一件白色汗衫,绵绸内裤,他虽然受胃病困扰,但毕竟是正值壮年,男性的体格,线条,轮廓分明。而且在顷刻间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饥渴已久的女人顺着上身往下滑,滑到大腿间突出的部位定格。恰好武双池又不在屋子里,男性的魅力令零距离的女主人的内心世界的那一泓死水,泛起了微微波澜。乌龙武雄只顾干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女人神态的便化,他一句不经意的话,也会触动她的每一根神经。
菊花脸一红,声音底了许多:“什么我俩啊?”
“我说错了,对不起!”乌龙的模样有点尴尬。
空气中凝聚着一种不安定的因素,菊花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骤,目光不听使唤,看了不该刊的地方,也许这是压抑得太久产生的饥渴吧?
药膳坊自从乌龙武雄的介入,菊花精神面貌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武双的眼睛,作为一个男人,见到这样的情景,心里当然不是滋味。当他全面了解乌龙武雄的情况后,又有了另一种憧憬,如果菊花能与这位港商结合,药膳的发展前景势必一片光明。
大约在半年之后,菊花终于以老朋友的口气向乌龙武雄说了自己遭遇的一切。经过时间的沉淀,此刻,她的心态很平静,像是细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乌龙武雄听了,却显得无比的激动,对菊花说:“你真是一个傻女人啊,武双池对你有恩,你要报恩。但是,报恩的方式有多种,你不应该这样,将自己的一生幸福都搭进去了!”他目光烁烁,“说句心里话,你爱他吗?”
菊花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笑笑,说道:“我和他虽然萍水相逢,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劫难,彼此产生了感情。我不知道这是否算爱呢?……现在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了,——不说这些了,你的胃痛现在怎么样了?”
乌龙武雄一拍肚皮说:“好啦,你们这个药膳啊,有神奇之功效,我真的服了!”
自从菊花捎了一次药膳材料给王勇军后,乌龙武雄与王勇军,他们一官一商两个朋友之间又多了一话题:药膳。这是一个奇妙的话题,也可以当成一个谜语。谜面是药膳,谜底就是菊花。乌龙武雄是何等精明的人,当然看得出县长的醉翁之意。
王勇军故作轻描淡写地盘问菊花的情况,问得很仔细。当乌龙武雄说到菊花的婚姻状况时,王勇军一拳砸在茶几上,吼出两个字:“愚蠢!”
乌龙武雄见王勇军这么激动,心里感到困惑:“像他这样性格的人,而且身为一县之长,怎么会为了一个农妇失态呢?”
但是,从菊花捎东西到王勇军对她的态度,乌龙武雄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王勇军与菊花之间的关系并非他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一个冬日的上午,乌龙武雄冒着凛冽的北风,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衣正在快要竣工的一处厂房察看水泥奖被冻后的情况,忽然接到一件来自香港的律师函,陈妍丽正式向法院起诉和他解除婚姻关系。
这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一旦千真万确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在精神上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他拿起笔来,机械地签收,眼泪强忍到邮递员刚一转身,便哗哗地奔涌。他不愿意吗?不是,他只觉得心里好疼好疼……
他只想找一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然而不能,工地上那么多人,万一让这些人看见,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的笑话呢。晚餐,他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米饭,便放下筷子,也没有多加思索,便将普桑从临时车库开出来,往K城城的方向驶去。很低很低的天空,翻腾着铅色云团,公路上薄薄的积雪被往来车辆的户胎碾碎,乌黑,脏兮兮的,不时一阵呼啸而过的北风,摇落残存在树枝上的雪团。路上稀稀拉拉的车辆,鲜有行人。路旁房舍屋宇的窗口,闪烁的灯光,像是将灰蒙蒙的天幕凿开一个个的洞口。
乌龙武雄的轿车在拐入往杉皮坳的村路之后,更加不好走了,几次因为泥泞打滑。他不得不下来推车。费了很大的劲总算看见菊花要膳坊的灯光了,但是,汽车陷在泥泞里再也挪不动了。他干脆弃车步行了300多米,来到菊花要膳坊,好不犹豫地举手敲门:“砰砰,砰!”
武双池正在火炉前用热水泡脚,然后上床睡觉,菊花则一如既往地将身子蜷缩在长发上看港台肥皂剧,没有生火炉子,身上捂着一床棉被。
“砰砰!砰——”
武双池对自己说:“他来了!”
他光着脚起身去开门,这位其实是本家的港商经常造访,使妻子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打从心眼里感到高兴。所以,不问缘由,不论时候,不管多忙,乌龙武雄都是最受欢迎的客人。就因为他能给妻子带来快乐,菊花活得太辛苦了,他曾经后悔收留她,更后悔和她登记结婚。因为他知道菊花并非真的爱自己,纯粹是出于报恩,这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门被打开一条缝,一条人影裹着一股冷气滚了进来。
武双池说:“来了啊?”
乌龙武雄破例用乌龙乡的本地话回了一句:“打扰了!”
菊花这是第一次听见乌龙武雄没有说普通话,凭直觉,今天在这位博士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脱掉外衣,换上棉布拖鞋走近沙发。菊花的屁股挪动了一下,示意坐在她身旁。
武双池说:“你们聊吧,我还要去厨房有点事。”
乌龙武雄眼睛亮了一下,心里希望武双池离开,却又实在说不出口,好在武双池主动离开,进入厨房,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活。
电视机开着,是中央电视台的10频道,菊花的眼睛盯着银屏,口里问道:“我问你啊,你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啊?……说来听听。”
乌龙武雄不说话了,突然泪流满面。
菊花两眼紧盯着乌龙,问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说话啊——”
于是,乌龙武雄将收到律师函的情况说了一遍。菊花缄默不语,两眼盯着窗户,簌簌落落的声音越来越大,自言自语:“下雪了……好大的雪……”
乌龙武雄重复自己刚才的话,菊花打断,说道:“现在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到双池那儿去泡一下脚,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天还会亮。”
乌龙武雄两眼看着门外,一声叹息,然后悠悠地说道:“走在外面,都以为我这个总经理风光,其实,我不过是一个傀儡,许多事都做不了主……”
菊花说:“……你得泡久一点才会有效果。”
乌龙武雄说:“这样的婚姻,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菊花说:“泡过之后,足底按摩也要跟上。”
乌龙武雄说:“幸而老爷子支持我,否则,日子更不好过……”
菊花说:“睡觉的时候,头也用被子捂住,出一身汗。”
乌龙武雄说:“我伤心不是怕离婚……”
菊花冲厨房里大声道:“今天你要多辛苦了!”
身旁这个体魄健壮男人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本能产生的欲望,菊花表面平静,内心深处却像一座大海,掀起阵阵波澜。少年时代那次强暴之后,一直以来对男人的排斥,恐惧,都被眼前的烈焰烧毁。她和武双池有了合法的婚姻,但是,他们之间只有亲情,没有灵与肉的交融。性爱是夫妻关系的纽带,否则便是残缺,难言完美。
她拼命克制自己的激动,装得若无其事,和往日一样躺下,盖好被子。听着身边男人熟悉的鼻息,很快便睡熟了。今晚却不能,客厅里的沙发上,传来另一个男人的鼾声。这声音那么陌生,那么熟悉,那么蛊惑,使她无法成眠。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轻轻地叫了两声“双池,双池。”没有反应。菊花将身子从被子里抽出来,穿上拖鞋,鬼使神差地进入客厅,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在墙壁上的一个开关摁了一下,15瓦的壁灯亮了。火缸里的柴火已经燃尽,但屋子里还是热烘烘的。乌龙武雄也许是不习惯睡沙发,厚厚的棉被和人都滚到了地下,他仰面八叉地躺在木地板上,身上只穿一身薄薄的内衣服。
鼻孔里发出均匀的声音,看样子,他还睡得很香。
这时候的菊花,就像是吸食了过量毒品的瘾君子,从头到脚,浑身充斥着疯狂,脑子里一片空白,还像是喝了过量白酒的醉汉,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的目光在这个熟睡中的男人身上游走,从上往下,定格在大腿之间,裤裆被硬物支撑,顶得很高。女人就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双手抖动得厉害,她急忙转身离去,可是,脚下就像是生了根,移动一步都很困难,呼吸也越来越急骤,不得不再转过身来,目光仍然直视大腿之间,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灵春春蠕动,手轻微颤抖,精神快要崩溃。理智提醒她,不要,不要,不要!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大腿间热烘烘的,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转身离去。走进卧室,打开柜子,取出内裤,再来到浴室,换掉,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钻进被子,连叫了两声“双池,双池!”
没有答应,只有均匀的鼾声。她用枕巾紧紧地捂在脸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武双池真的睡得那么死吗?没有,对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旁观者清,无论是对乌龙武雄,还是菊花的内心,他们需要什么。
此时此刻,武双池作为一个男人,残缺的男人,没有尊严的丈夫,那份内心的苦痛,煎熬,屈辱,旁人是无法体会的。他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直到殷红的血液将被子濡湿了一片。
可是,第二天早晨起来之后,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什么都不知道。
乌龙告辞的时候,菊花躲在里面,不敢出来,武双池则像往常一样送到禾场边上,乌龙武雄的轿车面前,挥手道一声“再见——”
乌龙武雄回了一声再“再见。”
武双池忽然一阵恶心,难受,感觉眼前这个人相貌猥琐,丑陋,就像一棵枯死的老树,以往的好感荡然无存,口里说,“再见”,心里说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
王勇军与乌龙武雄在一起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这位港商的变化,几乎每次谈话的内容都会有意无意地说起药膳的事,一提到菊花便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话也多了。
乌龙武雄渐渐地感觉到,眼前这位矮矮胖胖的县太爷,在k城,无论是级别相同的四大家班子成员,甚至易纯那位一把手,他总是一副精明强干咄咄逼人的形象。可是,只要一提到菊花,提到眼神立刻温柔起来,说话的口气也像换了一个人。再后来,得知王勇军与菊花原来是同一个村的人,还是小学、初中的同学,便了解了几分。
如果他们就是一般的普通同学,也不至于这样,总之,县长与民女,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
其实,县长与企业家,看他们的交往,貌似无话不谈的朋友,其实内心还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彼此心照而已。其实他们都是农民家庭出来的孩子,还是同一个县的人氏,应该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以前,他曾经数次相邀同往杉皮坳膳坊,现在却闭口不提这事了。王勇军看在眼里,心里却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他们真的能能够走到一起。尽管有他们存在着经历、文化方面的巨大差距,但也不可否认,药膳有可能是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不要忘了,乌龙武雄虽然是博士,但他更是一个商人。商人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菊花是农妇,但她聪明、漂亮、能干,尤其有一颗善良的心,贤慧的美德。难道有哪一个男人不愿意自己的妻子是贤妻良母吗?
菊花如果有一个好的归宿,他王勇军的心里也会轻松一些,在这个苦命的女人面前,他总有一种负罪感,觉得欠她的太多。记得少年时代,他也喜欢读《三国演义》,对曹操的处世哲学“宁肯我负天下人,也不许天下人负我”很排斥,想不到长大以后,自己却成了这样的一个人了。既然进入了官场,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眼看腊月将尽,法定的春节假马上开始,乌龙武雄在结婚成家,特别是定居香港之前,他总是要回到武家坡的老家,和父母、姐姐、姐夫及外甥女在一起团聚。结婚后的假期,几乎都是在香港度过的。不愿意也要去,岳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今年的春节,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到杉皮坳,在要膳坊,与菊花在一起过。他要彻底走出了不幸婚姻的阴霾,尽快办理好离婚手续,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他也感到害怕,因为已经从武双池的神态读出了敌视、不友好,这并不意外,如果武双池对他与菊花的接触毫不介意,那倒是不正常了。他能够理解武双池充满矛盾的内心世界。因而,他一再提醒自己,今后,无论武双池对他多么的敌视,不友好,都应该接受,大度,再大度一点。
腊月二十九日,当乌龙武雄的普桑像一个醉汉摇摇晃晃来到菊花药膳坊门口时,写在菊花脸上的是惊喜,其实她已经知道他这个时候来的意思,却还是要明知故问:“你不回香港与家人团聚,还跑到这儿来干嘛?”
乌龙看了武双池一眼,然后转向菊花,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与家人团聚吗?”
他是用试探的口气开了一个玩笑,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怎么能当着武双池的面说这样的话呢?他能承受得了吗?如果他生气呢?但是,一言既出,无法收回,他紧张地看着武双池,看他将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菊花也急了,手心为乌龙武雄捏一把汗,见老公自顾劈柴,将一把斧子举过头顶,使劲劈下,一段木头,应声成了两块。他似乎专心致志劈柴,没有听见乌龙武雄与菊花讲的话。一阵狂劈,口里还喊着“嗨……嗨……”
武双池的额头浸泡在汗水里,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衣被汗水贴在背脊上,气喘吁吁,鼻孔、嘴里冒出团团白雾。
良久,抬起头来看了乌龙一眼,目光又移到禾场上,问道:“去东昌市姐姐那儿呀,省城有亲戚,多好啊,城里一定比乡下热闹……”
乌龙站着没有动,机械地回了一句:“我不太想去……我喜欢乡下的安静。”
武双池劈完了一堆柴放下斧子,说道:“外面冷啊,进屋说话吧。”
菊花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武双池脱下仍在柴堆上的棉袄提给他,说道:“别受凉了。”
武双池伸手接过去,穿上,示意乌龙武雄进屋,外面冷。菊花闪在一旁,冲乌龙武雄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武双池跟着走进客厅,为他们将火缸里的木炭烧旺。顿时,客厅里暖烘烘的,乌龙武雄习惯地脱下厚厚的羽绒服,菊花接过去,挂着身后的墙壁上。他们这些配合默契的随意举动,都被武双池看在眼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到院子里干他的活去了。
菊花与乌龙武雄坐在一张沙发上,都能觉到彼此的呼吸,菊花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胃疼没有再犯了吗?”
乌龙武雄说:“离婚恐怕要过了年才能办下来……”
菊花说:“身上烤热了的话,你还是赶快去东昌姐姐那儿吧?三个小时的车程,不要太晚了,免得老人牵挂。”
乌龙面向火缸,搓着双手,似乎是自言自语:“我过年的最大愿望就是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说话,排解寂寞……”
菊花说:“你不怕老人盼儿子吗……那首《常回家看看》的歌为何在社会上反响那么大,就因为牵动了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神经……”
乌龙说道:“我已经打过电话了,说我要到这儿来过年……”
菊花沉默了良久才开腔:“那——你在这儿过年也不合适,人家会怎么看啊,我倒无所谓,一个乡下妇女,还是有夫之妇,可你就不同了——你是有名的企业家,头上还戴着港商的光环,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你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吗?”
乌龙打断菊花的话:“正因为你现在有丈夫,我以朋友身份来过年,这有什么奇怪吗?”他顿了顿,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菊花……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菊花突然泪水奔涌脱口而出:“张爱玲——你也读她的小说?!”
乌龙笑道:“是的,可是我又怕喜欢……”
“喜欢就喜欢呗,什么叫怕喜欢啊?”
乌龙正要解释,武双池突然走了进来,接过话茬,语气有点生硬:“是啊,你这样的名人大老板,博士,香港商人,是有身份的人,在这儿过年不合适,太委屈你了!”
菊花与乌龙武雄非常吃惊,一齐将目光转向武双池,等候他的下面还要说的内容。
武双池说:“菊花,你应该回王家村过年啊。”
菊花感觉到武双池是故意这么说的,但还是解释道:“地方风俗,出嫁女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那会给娘家带来不吉利,只能正月回家拜年的。”
武双池说:“今年情况特殊啊,你爸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同海又在服刑,过年一个老人在家,这年能过得好吗?”
一提到父亲,菊花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喉头哽咽:“我也想到过这些,我爹年纪一大把了,虽然当了几十年村干部,看上去很风光的,他一辈子也吃了不少的苦,我妈瘫痪多年……可是,老了还为村上的利益蹲牢房,承受那么大的委屈……”她看了乌龙武雄一眼,“我也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乌龙看了武双池一眼,然后看着菊花热烈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菊花大惊失色:“这哪行啊,别人会怎么看啊,绝对不行!”
武双池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语气尽量平和,很艰难地说道:“你一见到人就介绍说,这是你的未婚夫嘛,很快就要结婚了!”他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后面的话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别打岔,你听我把话说完,过年后,我就会向法院起诉离婚……”
菊花生气了:“双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啊?我可背不起这个骂名……”
武双池听妻子这么一说,心里感到舒服很多,脸上泛起了微笑,平静地说:“现在这样的夫妻生活,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是一种残酷,”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又是一变,口气坚决,声音也大了许多,“不要再说了,你再说的话,我立刻就走,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永远消失!”
菊花的眼眶里滚动着大颗的泪珠,喉头哽咽:“别说这些话了好吗,算我求你了!”她随即对乌龙武雄大声道,“你快走吧,今后再也不要来了,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你——”
乌龙武雄还想说话,菊花粗暴地打断:“你耳聋啊,赶快走!”
武双池在一旁默然无语,乌龙武雄无奈,只好走出门外,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室了,探出头来挥手道一声:“再见——”
菊花冲他吼一嗓子:“再什么见啊,不见,我们再也不见!”
乌龙武雄愣了一下,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轿车起步缓行,逐渐加速,很快便在国道的尽途消失了,菊花站在禾场上发愣,武双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说道:“你今天这样不好,乌龙这人不错……”
菊花转身看着武双池,突然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双池哥,对不起,我今后再不理他了,和你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武双池将菊花揽在怀里,叫了一声:“菊花,请不要这样,这对你不公平——如果你和这个人在一起,生儿育女,将药膳传承下去……”
菊花说:“我们你不是讲好了吗,将来可以转让给柳岩。”
武双池说:“这个改变了的主意就是柳岩出的。”
菊花有些意外:“这个柳岩,他为何要这样,出尔反尔!”
武双池说:“柳岩说对你太残忍了,你不应该守活寡……”
菊花喉头哽咽:“如果不是你,我的生命在16岁的时候就结束了,哪里还会有今天?你忘记了婚礼上自己的誓言吗?李叔叔在天上看着呢?”
武双池也哭了:“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菊花笑了,脸上闪着泪光,与武双池手拉着手穿过禾场进入大门,一位服务员姑娘说道:“老板夫妇好亲密啊,像新婚夫妻一样恩爱。”另一位则说:“那位香港老板经常来不怀好意。”
武双池突然生气了,冲服务员姑娘吼一嗓子:“闭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这一晚,菊花睡得很踏实,早晨一觉醒来,身边的被子是空的,武双池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急忙披衣起床,到处转了一圈,不见提单踪影,呼唤也不没有答应,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重新回到卧室,发现靠窗口摆放的书桌上的一个面熟的油纸包,里面是爷爷传给孙子的宝贝。油纸包压着一张横格材料纸,熟悉的字体——
“菊花:我走了,不再回来了,千万别做寻找我的傻事,因为你找不到,让我这个废人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了此残生吧。我自认为是一个心地善良而大度的人,但是,回首走过的路,我对不起三个人,第一个是爷爷,为了遵循祖训,药膳传内不传外,我违背了;第二个是父亲,我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子欲养而亲不在;第三个人就是你啊,我谢谢你这几年与我的厮守,让我活得充实、快乐,更重要的是有尊严。原本打算春节假过后第一个工作日和你办离婚,但转念一想,不了。我不想让这样一件事耗费了你的精力,时间,再度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我这样离开,三年后你可以通过法院依法宣告我的死亡,然后与乌龙武雄登记。说心里话,对乌龙武雄这个人,虽然是我的本家,但是,你我和他的接触不是很多。我知道你们现在相处很投缘,看得出,他很爱你,你也很在乎他。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吧,这叫做旁观者清。有人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最低,你不可能例外吧。乌龙武雄是腰缠万贯的港商,博士,你则是一个农村妇女,你们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你必须正视现实,婚姻不是儿戏,还是多花一些时间了解吧。终身大事,千万要慎重,别落下一失足成千古恨,剩下的就只有后悔了。你年纪不小了,来日经不起奢侈了!
爷爷留给我的药膳秘籍,一并留给你了,请妥善保存,让它为人类的健康发挥作用。希望你好自为之。
祝愿你们白头偕老,幸福满门!
双池。”
这封信的逻辑混乱,前后矛盾,可见武双池写的时候心情不好,很乱。菊花看完之后,一直迷迷糊糊的头脑忽然醒了,意识到武双池在自己生活中的重要。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失去,才感觉到他的珍贵,无刻替代。
她顿时悲从中来,失魂落魄地追赶到公路边,河边,大声地呼唤:“双池,你在哪里?双池哥,你快回来啊——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双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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