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双手在腰间搂住她,让她慢慢地贴紧我,突然说几句甜言蜜语,诸如“我亲爱的天使”或“我的无所谓什么”,但我找不到语言来掩饰我的尴尬——最糟糕的是,如果她一把推开我,说:“不,不,不,”我就会像法国电影里被身材小巧的金发女郎拒绝后的胡子拉碴的英雄一样垂头丧气,金发女郎是司闸员的妻子,她在烟雾缭绕的午夜时分在法国铁路院落的篱笆旁边把英雄赶走了,这样我就只能转开硕大而痛苦的恋人的面孔,忙不迭地道歉——仓皇遁去时感觉自己身上还残留有尚未发现的野兽的痕迹,这种感觉对所有坠入爱河的年轻年老的人来说都很普遍。我不想让特丽丝苔莎对我感到厌恶——让她具有杀伤力的肉的花瓣绽放秘密,让她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背贴着一个在夜里爱过她之后睡着了的男人,这个男人醒来后睡眼蒙眬地刮胡须,他的存在本身足以让人惊慌失措,因为这里之前是绝对无人的完美纯净状态,对我来说,这一切都让我莫名恐惧。
我这个恋人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朋友的拳打脚踢,但这时,我错过的一幕突然呈现在我的面前,整个画面都成为我心里的图像,这是一个屠宰场,其目的就是提供肉食,你所需要做的就是以女性必须付出点什么为意图施加伤害。特丽丝苔莎十二岁的时候,求婚者们在她妈妈正在做饭的屋外、在光天化日之下扭着她的胳膊——这种事儿我已经看到过成千上万次了,在墨西哥,年轻小伙子想要得到年轻女孩子——他们的生育率非常惊人——他们把孩子扔在婴儿床里置之不理,任其大量嚎哭死去——我的思路被打断了……
是啊,特丽丝苔莎的大腿和她金黄色的皮肤都是我的,难道我就不是一个粗野的男人?是一个粗野的男人。
一个深藏不露的粗野的男人。
她的脸颊在颤动,牵动了嘴巴,我想起她漂亮的眼睛,就好像在美好的夜晚,在一个法国的包厢里,剧烈的交响乐响起,我转向身边的先生,悄声问他:“她很棒,对吧?”我的燕尾服的口袋里装着尊尼获加威士忌。
我站起身。我必须去看她。
可怜的特丽丝苔莎在那里晃来晃去,解释她所有的痛苦,她如何没有足够的钱,她如何恶心难受,她每个早上都要恶心难受,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她有接受我做恋人的想法——唯一的一次看到特丽丝苔莎哭泣,是她坐在老布尔的床沿上毒瘾发作的时候,就像一个连续九天坐在教堂后面长椅上做祷告的女人一样,她抹着眼睛——她又指了指天空,“如果我的朋友不回报我,”直直地看着我,“我的上帝会回报我——更多,”当她站在屋子里时,我觉得某种精神也随之进了屋子,在她举起的手指上,在她叉开的双腿上,这种精神在等待上帝回报她——“所以我尽我所能地给我朋友东西,如果他们不能回报我”——她耸耸肩——“我的上帝会回报我”——突然间又变得机敏警觉——“更多”,这种精神游走在房间里,我能够辨别出它所具有的威力强大、令人伤心的恐怖(她的回报是如此微薄)我现在看见无数的手从她头顶伸出来祝福她,这些无数的手来自于宇宙八荒,因为她如此美好地讲述和了解这些而宣布她为菩萨。
她的觉悟是彻底的——“我们什么都不是,你和我”——她戳了一下我的胸口,“你——你——”(她用墨西哥话说)“——和我”——指了一下自己——“我们什么都不是。明天我们很可能就死掉了,所以我们什么都不是——”我完全同意她的观点,我感觉到这个真理的怪异,我觉得我们是两个由光构成的空虚的幻影,就像闹鬼的老故事中的鬼魂一样,透明、珍贵、洁白、缺场——她说:“我知道你想睡觉。”
“不,不。”我说,看见她想离开。
“我要去睡觉,一大早我就去见那些人,拿到吗啡,然后就来找老布尔”——既然我们什么都不是,我把她所说的关于朋友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沉浸在她怪异的、睿智的美丽的形象之中,一点都不假——“她是个天使,”我偷偷地想,当她斜靠在门框上跟我说话时,我挥挥手,走向门口,陪她走出去——我们很小心地不要碰到对方——我有点颤抖,有次两人坐在椅子上聊天时她的指尖碰到我的膝盖,我差点儿跳起一英里高。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下午,她戴着墨镜,坐在下午阳光灿烂的窗户里,旁边点着烧煮毒品用的蜡烛,吸着烟,漂亮异常,酷似拉斯维加斯的女老板,或白兰度演的关于墨西哥的萨巴达的电影中的革命女英雄——旁边还有墨西哥库利亚坎的众位英雄——她就是那次搞定我的——在金色的下午时光里,这种神色、这种纯粹的美丽,恰似丝绸,孩子们在咯咯笑着,我羞红了脸,在一个家伙的房子里,我们第一次碰到特丽丝苔莎,一切就这样开始了——善良的特丽丝苔莎的心灵上安有金子的大门,我第一次想要竭力做一个邪恶的女巫——我将作为一个圣人跑在现代的墨西哥,我在此胡思乱想一切虚无皆是天定,有时谎言也成需要——例如老父亲的谎言,三个玩疯了的小孩在失火的房子里尖叫着玩耍,他用谎言骗他们出来,“我会给你们每个人一辆你们喜欢的车”,他们立刻从房子里冲出来,跑向车子,他给他们白色阉牛拉着的壮观牛车,孩子们的年龄太小,还不能完全欣赏牛车的美丽——他用牛车帮助了我——我盯着特丽丝苔莎的腿,决定不提及命运和天堂外安息等话题。
我同她美丽绝伦的双眼交换着眼神,她想在修道院度过余生。我说,无论如何,“不要伤害特丽丝苔莎”,就像我说“不要伤害小猫咪”一样——我为她打开门,我们一起从我的房间里走出去,正是午夜时分——我笨手笨脚跌跌撞撞,手里拎着很大的铁路司闸员使用的提灯,照着她的脚下,我们走下不用说也很危险的楼梯,她走近我,她走向我的时候呻吟着叹息着,她微笑着双手抓着裙子继续走下楼梯,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缓慢而可爱的优雅,就像一位中国的维多利亚女王。
“我们什么都不是。”
“或许明天我们就死掉了。”
“我们什么都不是。”
“你和我。”
我用灯照着,彬彬有礼地一路领她下去,一直到了街上,我喊了出租车,让她坐着回家。
自没有开端的过去,到没有终点的未来,男人一直爱着女人,但没有告诉女人,上帝一直爱着世人,没有告诉世人,空虚其实并非空虚,因为空虚中本来就没有东西,也就没法掏空。
艺术,上帝之星?细雨变小了,打断了我平静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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