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次送礼的探底，阎幢知晓了“老大”的习性。心想你当头的都贪得，我为何贪不得，你受贿心不跳，那我打一点擦边球，顺手牵牵羊，谋点小利脸也不红。贪欲之心，自此而起。

    翻阅监狱、少管所犯人法律手续卷，阎幢的桩卷极厚，从厚厚的桩卷就能判断出他有别于其他犯人。除《执行通知书》《起诉书副本》《罪犯结案登记表》《入监登记表》外，还有一审法院处以死缓的判决书和二审法院［2003］高刑二终字第二百六十二号终审判决。六份厚厚的判决书认定：阎幢收受贿赂四百八十点七四万元人民币，一万元美金，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五十万元；贪污二十万元，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处没收财产一万元；行贿六十万元，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五十一万元。

    1

    这是我们这个贫困的高原省、“喀斯特王国”交通系统犯罪群体中罪刑极其重大的一员。作为某工程总公司总经理，这个具有大学学历、享受正处级待遇的高级工程师、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是享受国务院津贴、在交通系统有“拼命三郎”之称的专家级人才。阎幢在交通系统“老大”的带领下，集体贪污、受贿金额高达一亿多元，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交通系统最大、涉及金额最高、犯罪人员最多（共涉案二十余人）、惊天动地的一宗“三最”案件。此案令人振聋发聩，更让许多还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们心痛得滴血。

    《劝诫全书》中说：“欲不除，如蛾扑灯，焚身乃止。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韩诗外传》也说得好：“罪莫大于多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官商勾结，一脉相承；腐败之源，源于贪贿；贪贿相合，形成孪生；最后犯罪，共沦囹圄。

    在生产力极不发达的古代，贿赂的范围十分狭窄，不像市场经济发达的今天，遍及方方面面。古往今来，贿赂都是官场中的普遍现象。《左传》中记载了我国最为古老的一件贪赃枉法案件。那是晋国昭公四年（公元前五二八年），晋国原来管理司法审判的理官士景伯出使楚国，命叔鱼工理，也就是将原存在的冤假错案清理清理，但叔鱼刚上任就利用职权贪赃枉法。贵族邢侯和雍子都正为争夺畜地的一块田产闹得不可开交，打了好几年官司。叔鱼一看，雍子明显无理，就决定将田产判给邢侯，雍子败诉。雍子听说之后，马上采取措施，首先是把自己的爱女嫁给叔鱼，并变相贿赂，以送嫁妆为由献上大量金银财宝。这招真灵，叔鱼马上改判邢侯败诉，最后在上庭时，邢侯冤屈难伸，满腔怒火，当场杀死叔鱼和雍子，闹出一场震惊朝野的大血案。

    战国时期卫国大野心家、大商人吕不韦想走仕途，别出心裁。他在赵国经商时在都城邯郸偶遇人质秦公子异人（后改名子楚）。吕不韦认为“奇货可居”，可以通过异人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一边游说，一边用重金贿赂最为得宠的华阳夫人，将其定为太子。子楚继位（即庄襄王），吕不韦就任相国封为信侯。

    民国初年军阀割据时，大军阀曹锟用一千三百五十万元的贿赂在一群“猪仔议员”的支持下，在“猪仔议会”上当选为民国总统。此事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出金钱政治的丑剧。

    新中国成立之后，尽管党和政府反复倡导廉政，但仍有刘清山、张子善乃至当今的一些高官受贿案。

    从古到今，从这些贪官的身上，我们不难看出，无论他们如何神通广大、精明能干，一旦在凡尘之下被贪欲的恶魔慑住灵魂，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得痴迷和愚蠢！

    2

    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我们S省——“喀斯特王国”建省较晚，明朝初年以前还是豺狼虎豹出没、古木参天、百里难闻鸡鸣的荒蛮之地，到一四一三年改土归流，明朝划出行省版图，才有我们这个山的王国，一个不沿江、不沿海、不沿边的内陆省份。

    由于山高坡陡，峰峦重叠，这里是历朝历代亡君亡臣流放之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就连王阳明这样绝顶聪明的大儒贬谪至此，也不识东南西北，足见其路之遥遥，其山之高高。交通的滞后制约着经济发展，使经济腾飞的关键就落在交通上。建设高速公路、畅通工程是人民之期望。

    客观地说，如果他们不贪，他们胸中真的装着这块贫瘠的土地，装着贫困的人民，改变“栈道悬绝壁，铁索横大江”的旧貌，使天壑变通途，他们就是有功之臣，理应为他们竖碑立传。

    用一组简单的数据可以证明，二〇〇〇年国家对S省公路投资四十亿，二〇〇一年投资七十亿，二〇〇二年投资八十五个亿。投资节节升高，这与他们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他们利令智昏，贪赃枉法，身处于此位，不是以廉为鉴，以不贪为宝，而是贪得无厌，怎知道“重饵之下，必有死鱼”！

    翻开卷宗，我太想核实阎幢所说“企业要发展，法人就要犯罪，你要拿到工程，你就得去送”的话了。

    这话是阎幢在“双规”期间内心的袒露。当我问及他的犯罪动因时，他讲出了自己的心声。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我把他叫到监狱里墙、旧式碉楼的台阶上。见到我时，他有点拘谨。服刑半年了，他的心态平静下来，从他那颧骨高凸的正方形脸上，看不出忧愁的痕迹，从高到低，人生的落差已经灼平，对逆境中的生活他已经渐渐适应。“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他今天的下场是他罪孽深重所致。因此，对现在的一切，他也看开了，向我讲述他的政事。

    他认为：若欲取之，必先予之。当今社会之风气，要升官，要工程，要发财，不请客吃饭，不送红包，不唱歌跳舞是不行的，就连送美女也是司空见惯的。腐败是国家的一块心病，是国家肌体上的一颗毒瘤，如果不去掉这颗毒瘤，就会侵害国之根基。抓不到时，腐败是腐败分子的天堂；抓到了，腐败就是腐败分子的地狱。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阎幢他们为了拉工程，先是试探着拿点本地土特产打点，别人不屑一顾，于是就演化成住着总统套房，吃着燕窝鲍鱼，日挥万金。美女不要“黑脚杆”的，必须是某电影学院的学生、某某电影里的配角演员、某戏班里的名角。慢慢地他们以跑工程为名，渐渐蜕化、腐败。他们何曾想到，这个高原省当年还有六百万没有解决温饱的农民，人均年收入按政府的乐观统计才刚过一千元。在边远的许多少数民族家中，总财产还不到五百元，温饱还没有解决。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如果了解了他们是怎样腐败的，而自己又是怎样艰辛度日的，那么他们对这个社会剩下的便只有深深的失望和绝望。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纵容腐败分子的猖獗，执政为民的宗旨就必然颠覆！

    从跑项目送物到送红包，从小数目到出手几十万上百万元，阎幢为了讨好“老大”费尽了心机。因“老大”有权，而且是官商不分的红顶商人。这种形势首先得保地位，交通厅任何一个二级公司都是肥缺，富得淌油；其次要有项目，项目不是招标，而是“老大”高兴给谁就给谁。招标，招什么标？“老大”就是最大的标，在制度不健全的社会，“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老大”坐上厅座那把分量极重的交椅后，阎幢为讨好“老大”，拜年的红包一出手就是三十万。三十万对于普通百姓，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对“老大”这些权重位高的红顶政客商人，只属区区小款，丝毫没有惊恐和心跳，淡笑而纳。

    有了这次送礼的探底，阎幢知晓了“老大”的习性。心想你当头的都贪得，我为何贪不得？你受贿心不跳，那我打一点擦边球，顺手牵牵羊，谋点小利脸也不红。贪欲之心，自此而起。

    3

    李某只是桥梁公司的一个职工，却有夺天之能，几年间在阎幢手中先后拿到了内部一栋大厦、汽修厂、工会大厦、休闲山庄大部分在建土木建筑的工程。这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那利润足以垒起一座金山。独吞这座金山是不可能的，肯定要感恩。如果阎幢能警悟，知道“自己攒的才是钱，别人送的便是罪”这个道理，深晓偷偷摸摸、不光明正大，屋里藏满送的物品、车上有不正当的交易、保险柜中装不下别人送的财宝，必将大祸临头，那么，他伸出的手，就会缩回来。但阎幢没有，成千上万贪得无厌的官员们都没有，因为他们对逃脱法律的惩罚心存侥幸。所以，当李某在阎幢的豪华轿车上八次共计送他一百三十七万元时，他都心安理得地笑纳了。

    客气是肮脏之上虚伪的外衣、贪欲之外廉价的谢意。当阎幢问及可有他人知晓否，李某语之铿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只可惜，东窗事发之时，那铿锵之言便成为最有力的证据，八次行贿的时间、地点、金额、证人、证言、证词、证物、缴款收据等证据俱齐。行贿者有心的收藏，使受贿者只能从实招来，俯首认罪。

    卖官买爵，在阎幢身上也有发生。

    阎幢属七品，给属下批发一个经理，顶多算科、股级，九品十品的，却也不可小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个总公司下属任何一个分公司都富得淌油，大家削尖脑壳都想要混顶乌纱帽。王某被任命为下属一个分公司经理后承包了市东北绕城公路工程和其他高等级公路的部分工程。为了谢恩，王某七次共送去现金一百二十万元。行贿地点是阎幢的办公室。我不知道阎幢问王某有人知否时王某是否也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话。但东窗事发时，同样时间、地点、金额、证人、证言、证词、证物俱全，证据确凿。

    之后，阎幢又把在另一家公司任职的马某某调任为下属一个分公司经理，并提名为总公司副总。如出一辙，马某某当经理后，分六次送他五十五万元人民币、一万元美金。这些钱是送到阎幢家中的。东窗事发之时，时间、地点、金额、证人、证言、证词、证物亦样样俱全，不容抵赖。

    4

    阎幢如果遇上一个好领导、好上级，他今天就不会坐在这深牢大狱，站在我这个高级警官面前，在这个森严的高墙电网之内，以囚犯的身份接受我的讯问。应该说，入狱前他头上的光环，那一串头衔和荣誉，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特别是“拼命三郎”的美誉，更不是贿赂而来的，而是他用汗水浇灌、用心血培育、用努力铸就的。

    阎幢一九八〇年从交校毕业时，只是一个中专生，在一个地区公路养护段当见习技术员。一九八一年调桥工大队，从技术员干到副总经理，直到一九九六年调任某工程公司总经理。期间一帆风顺，硕果累累。这期间他勤学苦干，最后拿到了大专、本科文凭；从技术员、工程师到总工程师，一步一步踏实苦干。这些都铸就了阎幢的辉煌，难怪他在案发后许多知情者均说：“可惜啊，可惜。”他是这个高原省公路建设上的精英，如今却折断了翅膀；他是公路建设上的怪才，可惜一步走错，身败名裂。

    当年，在修建沿海西区泥湾大桥时，阎幢以处长身份，负责工程处南末段，另一处长（另案已判刑）负责北末段。一南一北较上劲，劳动竞赛热火朝天，这可是这个落后的高原省涉足沿海特区的第一项工程，如果泡汤则卷铺盖走人，成功则获得“准入证”。他们豪情满怀、热火朝天的竞赛，那股子虎劲、那惊人的速度、那高标准的质量，赢得业主一片赞叹声，一举签下十多亿的路桥工程合同。同时，阎幢在调任现在的工程总公司总经理时，提出了“穷则变，变则通，通则灵”的工作理念，励精图治，雷厉风行，一下承接十八项工程，摘掉亏损的帽子，公司连续三年产值过亿，利润大幅度增长。又正是“穷则变，变则通，通则灵”这一理念的运用，使他成为能人、强人，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成为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津贴等荣誉。同时也正是歪用这一理念，他把自己送上审判台，从一个拥有崇高荣誉和地位的官员，沦为罪孽深重、必须面对漫漫长夜、守望着孤独和寂寞的囚犯。

    阎幢在案发前尊称他的顶头上司为“老大”，“老大”受贿款物六千余万，虽不知是不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之最，但用这么多钱，可垒起高高一座金山。如果是一个两百平方米的住宅，用百万元可贴满四壁。“金钱的贪求和享乐的贪求，促使我们成为它们的奴隶。”（朗吉纳斯语）因贪而贿，因贿而富，因贿而想吞下一座金山，想一口把天下钱财都咽下去，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全然不顾，他们捞钱捞到近乎疯狂的地步。应该说，走到这一步，与他们放弃本有的理想信念分不开。

    “老大”的蜕变源于权位，他一九九七年被提名为副省长，最后未能如愿，权落旁人，他心理失衡，认为仕途不顺，就改走“钱途”，走上了贪赃枉法的不归路，全然忘却自己从小是个苦孩子，是吃着社会救济粮、拿着国家助学金长大的。用他的话说：“一九九七年以前，我真的廉洁奉公，听党的话，跟党走，克己奉公为人民服务的信念，我奉行了三十年。”言外之意，是以后的蜕化变质情有可原。如此说来，那些上不去的官员都应该大捞一把了吗？可悲啊，可悲！警惕啊，警惕！这样的一把手，能带出一个好的班子？能带出一支好的队伍？作为他的手下，被领进歧途也是自然之事。

    阎幢对“老大”是感恩戴德的。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没有“老大”的关照，他坐不上总经理的宝座，这个宝座使多少人眼馋；没有“老大”的照顾，那几条高等级公路的建设项目就拿不到手。当财源滚滚来时，阎幢是绝对不会忘了“老大”的“恩情”的。因此，除安排好“老大”的吃、喝、玩、乐之外，金钱是少不得的，一九九九年、二〇〇〇年春节，在“老大”家住宅附近，阎幢分别两次就送去六十万元，还说：“千万莫赚少，望老大笑纳。”这种感恩之钱，“老大”怎能不笑纳？巴不得多多益善。这钱在“老大”手里，掂都不掂一下，便轻松收下。

    “人生最可怕的是失去自由。切记，对金钱欲望不能贪字在头，如果有了贪字，欲望上升，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我才有这个体悟，可惜为时已晚，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是阎幢锒铛入狱后给弟弟写的信，这样的信和忏悔对于外人，肯定觉得新奇，但对于我们这些成天和犯人打交道的职业警官，那是见怪不怪了的。这些发自内心的，有的还是撕心裂肺的格言警句，有成百上千条，最后都是悔之晚矣的悲叹。现在的悔之晚矣可使闻者足戒，如果现在失足之人的悔恨不能为那些权高位重之人敲响警钟，那他们迟早也会如此，从深牢大狱中再发出悔之晚矣的长叹！

    当我和阎幢长谈时，他发出感叹。作为一个已经四十七岁的人，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后半生注定要在这深牢中赎罪。这是天理，这是阎幢因贿赂而在金钱这棵树上结的酸涩苦果。他行进的人生长河，陡然被一块巨石阻拦，必然要改变流向。贿赂这块石头，不知要击碎多少人的梦想，溅起的水花，要打湿多少人华丽的衣裳。

    阎憧现在也悔恨万分，心痛得滴血，虽然从表面上看他很平静，但其实是打落牙齿和血一起往肚里吞。天下没有后悔药，虽然“老大”为富不仁、为官不正、唯利是图，但如果你不随波逐流，做到“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出污泥而不染”，你人格的力量不就使你站起来了吗？虽然在那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做到自清是很难的，但要知道，“和自己的心进行斗争是很难堪的，但这种胜利则标志着这是深思熟虑的人。”（德谟克利特语）当耐不住寂寞，灵魂禁不住金钱的诱惑时，阎幢之流利用特权，从吃回扣、虚开人工费、贪污工程款开始走向深渊。由开始时的心惊肉跳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他们的灵魂一步步走向最黑暗处。

    这个喀斯特王国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在中、西、南几条高速公路的建设中，筑路者是多么地难，特别是西部那两百三十七公里路的修筑，全部摒弃老公路的路基，在山顶上逢山开路，逢壑搭桥，打了多少隧道，架了多少桥梁。这其中就包括了亚洲第一高桥。在公路上行驶，仿佛穿云出雾，行驶于峰峰相连之间。抬眼是深邃的苍穹，低头是千沟万壑，风景如诗如画，妙不可言。如果他们不贪，那每座桥上都可给他们竖一块碑，每条路上都可给他们立一个传。只可惜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在每一个标段中都吞下一座金山。因为他们的贪婪，路基动摇了，直路变弯了，每一条路都睁圆愤怒的眼睛，注视着那些贪婪的吞食者们，使他们食不知味，睡不安宁，惶惶不可终日。不说那些大鳄们，就说阎幢，你利用分配工程的权力，一次性把六公里路基分包给徐某，使他一下挣了九百万，他没有忘记你，分给你三百万。之后，他又以外地公司分包，你居然把公司的营业执照、资质证书等资料复印件及财务章奉上，还叫另一标段分出六公里给这个公司做，为此他又酬谢你三百万。这些得到大好处、一夜暴富的标主们出手就是十万二十万的，对他们而言钱来得多容易、多轻松，这就是猫腻了。

    勿怪乎你东窗事发后也感慨万千，把工程内的怪圈揭露无遗。你说企业法人不行贿，企业就接不到工程，特别是在投标前，施工单位一定要有承诺：中介费是多少，中标以后回扣费是百分之几，允许承包利润是多少。你又说：“企业法人不受贿，就没有钱行贿，我一边受贿，一边又向‘老大’行贿，要保位子，要接工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行规，但从阎幢的独白中，我们认识了工程领域的种种怪圈。这些怪圈不仅怪，而且黑。一段工程，张三分包给李四时咬一口，李四分包给王五时又咬一口，咬到最后到承包人手里就只剩骨头没有肉了。难怪工程常常出现质量问题，这其中的道理可想而知。

    我们不禁要问，纵然你们钱财堆如山，你们幸福吗？我记得学生时代读方志敏烈士的《可爱的中国》，永远也忘不了那幅画像。方志敏烈士面对敌人的屠刀，大义凛然，披着灰色大衣，眉毛倒竖，怒目直视敌人。敌人以为这个红军的大官腰缠万贯，一定富得流油，但搜遍他全身，也没搜到一文钱。而杨靖宇壮烈牺牲后，敌人用刺刀挑开他的胃时，胃里装满了消化不了的青草，连粗粮都找不到一粒，只有一颗为国为民的火红的心，那心灿若霞霓，红如朝阳，是我们民族之瑰宝，是我们国人的骄傲。

    伟大的诗人闻一多先生身为教授，领着高薪俸禄，有幸福和美好的家庭，生活惬意，安乐美满，但当他想到战斗中的“炮声”、“死神”、“寡妇”、“孤儿”、“疯人”、“病榻”时，他毅然表示：“幸福！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贿！”如果阎幢他们能向这些先贤学习，联想到那处于温饱线下衣衫破烂的孩子，想想大山中读不起书的那些放牛娃娃，想想城里长跪着讨饭的那些可怜之人，或许会悔悟回头，也不至于铸成大错。他们虽有万金，却永无宁日，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恐得心惊肉跳，把无数美元藏在老家的墙壁里。拥有这见不得阳光的钱，又何来幸福？来路不明的金钱，不能给人幸福，而只能带来无止境的提心吊胆。贪婪者，以贪婪而亡；贿赂者，因贿赂而诛。邪恶之念，腐败灵魂，世人必鉴之！

    5

    原来的无限风光，现在的落魄，悬殊差别是天上地下。面对高墙，阎幢只能仰天长叹。中国禅宗视情欲为万恶之源，是轮回受苦之根本，无明为惑网之渊，贪爱为众累之府。“无明掩其照，故情想凝滞于外物；贪爱流其性，故四大结而成形。形结则彼我有封，情滞则善恶有主……是故失得相推，祸福相袭，恶积而天殃自至，罪成则地狱斯罚。”

    阎幢在深狱之内，方知“戒者，断三恶之干将也”！入狱后他从不适应到适应，从感性向理性转变，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来赎罪。

    虽然接近知天命之年，但每天一早，当阳光射进窗棂，他就要起床，按部队的标准，把被子折叠成四角四棱。在十六人一间的号室，被子要宽高一致，摆放要形成一条线，这是起床后必做的一件事，之后才去洗漱，吃早餐，参加一天的劳动。劳动不重，都是手工活，用不了多少力气，主要是做一些手工艺品、电子元件之类。他在外面是管理者，指挥数千人的军团，筑投资数十亿元的公路，在管理上很有一套。在这深狱内就要用他自己的劳动，为国家创造财富。他虽然无钱可得，但其心自洁，攒分、积表扬、挣劳积，是获得减刑的必要途径。

    休息时，可在室外放风，仰头望天，天上的一片白云都会给他们带来遐想。特别是天上偶尔飞过雁阵和鸟群，那种自由自在，勾起他们对自由的向往，有时触景生情，免不得泪湿衣襟，悲从心来。

    这所花园式深狱如果不是四面高墙电网，就像一个游人如织的花园。池塘中，一片睡莲，鱼翔浅底，竟自游动，大片的一串红炽烈如火，给这沉闷的环境增添了生机。一行行冬青，整齐地排列着，生机勃然。那一块方形草坪，不时有黄鹂啼鸣，山雀叽喳。这些外人全然不知，人们只对电影里旧监狱的印象极深，哪知晓现代化文明监狱之中环境美是其中第一要素。但再美的环境我都不希望有人进来，被剥夺和限制政治权利、通讯、情爱等等，对人性有所束缚。但这就是惩戒，就是要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使你挣脱心灵桎梏走向精神自由，启发众生窥视心灵的贪欲，以及破尘脱俗，大彻大悟，认罪悔罪，脱胎换骨，洁心净魂。

    “景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阎幢虽贪污、受贿行贿的数额不足以使他命归黄泉，但也使他退到人生的最底线。作为在这个要案中的二号人物，他惊动全省，所谓的朋友来见他时，都被挡在狱外，此刻他深知用钱权维系的友情是脆弱的。当昔日得过他恩泽之人来看他时，他不卑不亢，人已至此，那情也十分廉价。当中央电视台、中纪委、交通部来人要采访他时，他觉得已无话可说，拒绝了一切勾起回忆的事情。虽然通过犯人心迹的流露，可警醒世人，特别是当权者，但其例何其多，采访不是非己莫属啊！

    阎幢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怎样在这深牢之内拣起自己的所学，择其发挥，著书立说，反省自己的人生，因虽然坐牢，其人尚存；虽然触法，其心不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