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色-真情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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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策马疾行,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声阵阵。

    万古山虽一片翠绿葱郁,却毫无生机,没有鸟鸣,没有虫叫,有的只是风声呼呼过耳。

    奔了一天一夜,白衣沾尘,有些微疲倦地飞扬在风里。白玉之忽然勒住马缰,野草丛生间,一条小路直上半山,半山上便是一道门,门上赫然写着兰迦寺三个大字。

    白玉之看看莫言:“下马,这条小路,马不可能上得去。”

    莫言依言下马,白玉之一步步走上台阶,步履匆急。

    莫言看着他,他虽然宁静的表情下,一颗心却已经乱了,他的步子从不曾这样没有条理。

    “公子,少夫人真如此重要?”莫言是从不多话的,此时说来,令白玉之一怔,他淡淡回眼看他,面无表情:“与你无关。”

    他的冰冷与无情,很少有人领教过,他人前永远是那个风轻云淡的翩翩公子,举止行为倜傥风流,总有温暖的旭日照耀着他的眼眸。

    但是,只有他,看到更多的是月夜下冷漠的男子,旭日落下后刺骨的寒气。

    不多时,已站在了兰迦寺门前。

    白玉之轻叩寺门,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可是倾城公子?”

    白玉之低声说:“正是。”

    寺门被打开,开门的是明心。明心秀美的容颜疲惫不堪,那一夜的惩罚后,她可以站着行走,都已是奇迹了吧?

    明心一见白玉之,目光稍稍一顿,竟有惊艳之色。

    她怔楞的样子,尽是赞叹。

    世间果然有这般俊美的男子吗?翩然如若天人,风拂白衣,一缕黑发荡漾在眉宇间,尔雅之风外似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

    她这副样子,白玉之见得多了。

    他冷冷嗤笑:“出家之人,当四大皆空。”

    他瞥她一眼,令明心脸上顿时红云乱飞。白玉之并不等她引路,自行向院内走去,莫言紧跟着白玉之。

    明心亦跟了上去:“白公子可认路吗?”

    白玉之淡淡说:“不认得便不会来了。”

    明心一惊:“公子来过兰迦寺?”

    白玉之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她一眼,柔润的眼神顿时冷若冰霜:“我希望……我从没有来过……”

    明心不及反应,白玉之已若一缕云转身而去。

    她望着他,感觉一颗心随着怦怦乱跳。

    “别看了,还不走吗?”

    突然的一个声音,令明心回过身,她转头看去,是莫言。

    莫言不屑地一撇嘴,对白玉之意乱情迷的女人他也见得多了。

    白玉之走到风斋门前停住脚步,他回头看莫言一眼:“你不必跟进来。”

    莫言低头说:“是。”

    明心此时走到了白玉之身前,在白玉之企图敲门之际,拦住了他:“白公子,我去通报家师一声。”

    “不必。”白玉之反而轻轻推开她,他略有冰凉的指尖碰着明心的手,只是那么一下,明心便感到自心底而来的悸动,脸上一阵发热。

    低头间,白玉之已经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惠云的声音:“进来吧,倾城公子。”

    白玉之推门进去,明心抬头,也要迈步进去,白玉之却看她一眼:“我想你不必跟进来。”

    明心一怔,果然,只听惠云说:“明心,你守在外面便好。”

    白玉之随即带上房门。

    房间内有一股兰草的香气,给人以清新幽静的感觉,屋内焚着一盏香,大概是那股香气吧。

    白玉之微微敛眸:“为何要引我来此?”

    惠云背对着白玉之,望着墙壁上一幅精心描绘的梅花傲雪图,幽幽地说:“若非出此下策,你可还会踏足这兰迦寺?”

    白玉之静默不语,眉心沟壑更深,许久,方一声叹息:“你我又何必再见?”

    惠云沉默良久,背影有微微的晃动。

    白玉之的声音冷冷的:“你我自从断绝关系,便应不再往来,而我欠你的,我自当倾尽所有奉还给你,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尽力便是,这一切都与芜儿无关,请不要为难于她!”

    “可因为她,你不再……听我的话。”惠云一字字地似乎咬牙切齿,“她很重要是不是?”

    白玉之半晌不语。

    惠云冷笑:“如果……我说我杀了她……”

    “我会恨你!”白玉之用平静的声音打断惠云。

    惠云怔住,缓缓地回过身来,安静的眸光透露几分不可思议:“所以……她非常重要是吗?”

    “是!”白玉之断然回答,“可却不是你想象的原因。”

    “哦?”惠云眼里有光闪烁,一动一动的,好像要落下来,“倾城公子,桀骜清高,却有什么原因可以令他如此在意一个女人!女人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势力的、恶毒的、不择手段的……”

    “你不必知道,只是这一切都与慕容芜无关!”白玉之面无表情。

    惠云却枉然一笑:“好一个无关,无关却要你如此紧张吗?”

    “我紧张也好,不紧张也罢,你要我来,我已经来了,请放芜儿离开。”白玉之冷冷的声音,如同落在地上的冰凌,令人心上一阵阵地发寒。

    惠云忽然摇头轻笑,转身坐在桌案边,一杯清茶如流水,香气淡淡,浮在静谧的空气里。

    “你如此在意她,却只可惜,在她的心里,你却什么也不是。”惠云故意挑高了声音,扬眸看着他,“你可知她为何会受我威胁,写信笺给你?”

    白玉之对于原因无甚兴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我劝你还是知道下最好。”惠云喝一口茶,缓缓起身,打开房门。

    房门外,立着的两个人均是一怔,明心看一眼白玉之,脸上嫣若桃花,突地感觉一道目光冷冷地射过来,她迅速地移开目光,看向惠云,惠云斜睨着她:“怎么?才见了倾城公子便凡心大动了?”

    惠云挑唇望一眼白玉之:“看来倾城公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白玉之面无表情,亦不看明心一眼,惠云继续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惠云径直向前走去,莫言欲跟在白玉之身后,白玉之却一拦:“不必,你留在这里便好。”

    “可是公子……”莫言未说完,白玉之便打断他:“听我的,不要跟过来。”

    惠云的步子不急不缓,一路之上亦不曾再有言语。白玉之跟在她的身后,目光却环顾四周。

    兰迦寺的风景在这几乎荒无人烟的万古山算得上风景奇秀了。各色惊心培育的花朵盛开争艳,葱郁的翠叶随风浮动,似是一波又一波水纹,荡漾芬芳的气息。他眉心紧紧蹙着,似乎神游天外,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

    “怎么?怀念吗?”惠云的声音亦轻轻的,虽带着似乎是质问的疑问,却亦有几分伤感似的。

    白玉之叹息一声:“这里……我久未来了。”

    惠云枉然一笑:“你竟还知道你久未来了……”

    她忽然看向他,眼里划过一丝伤痛:“若我此番不出此下策,你是否还会……”

    “不会。”白玉之冷若冰霜,他眼里的锋芒一掠而过,“你要带我去哪里?”

    惠云怔楞片刻,似回不过心神,她低了头,苦笑道:“你去了便知。”

    她转身刹那,有泪落下,涩涩的苦味令惠云心里阵阵疼痛。

    穿过回廊,惠云停在偏僻的房屋外,她用手指在窗上戳出个洞,令白玉之望进去。

    她小声说:“你可认得此人吗?”

    白玉之凝思片刻,望了进去,只见简陋的屋内,一名男子,华服狼狈,却依然可见贵胄之风,神情略有疲惫,却依然神采不俗。

    不正是当今圣上——李铭辅?!

    “是他。”白玉之轻声叨念。

    惠云干笑两声:“看来是认得的。”

    她眼角泪光顿时变作冰一样的寒霜,嘲讽道:“你的妻子,白家的白少夫人,便是为了这个男人,而令自己的丈夫只身犯险,为了别的男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你!却只有你……竟是这样地看重她。”

    她的声音虽冷,却是强烈的刺激。

    可白玉之只是淡淡地回身,看一眼似乎得意的惠云:“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惠云摇头:“我无需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你妻子十分看重的人。”

    说着幽幽笑了:“那天夜里,他们两个人赤身露体的在浴汤中取暖,可不见一点避讳呢……”

    白玉之脸色稍稍一暗。惠云盯着他:“你说过,女人……不过都是势力的,怀着各自不同目的的,没有真心的……”

    她说得有一点伤怀,看向他:“是我害你有这样的想法……可你娶回家的女人……却实在……”

    “我也说过了,我看重她,不是你所想的原因。”白玉之转过头,不再看里面的人。

    他漠然的样子,自从踏进这兰迦寺便从没有改变过。

    “芜儿在哪里?”白玉之沉声问。

    惠云怔了怔,她有些疑惑:“玉之,你变了。”

    “芜儿在哪里?”白玉之依然只是追问。

    “你……”

    “芜儿在哪里?”白玉之斜睨着她,眼光锐利无比,“你将她怎样了?”

    惠云极力保持的镇静,终于被他一再地追问打破,她气郁万分,重重吸气,拂袖道:“你恐怕再见不到她了。”

    “什么?”白玉之猛地回身抓住惠云双肩,夏日流火流动在眼眸中,仿佛要燃烧这万古山内千年的寒气,“你说什么?”

    他手上力道倏然加重,惠云痛得眉心紧凝,却依然扬着眸:“我说……你不会再见到她了!永远不会!”

    “她在哪里?!”白玉之眉心揪紧。

    他了解惠云,他知道,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

    她的狠心,他早在很久之前便领教了!

    惠云笑得冷酷:“哈……怎么?还说她在你的心里不重要吗?什么时候?倾城公子会为一个女人动这样大的气性?这样……与自己的亲生母亲说话!”

    山风,剧烈而寒冷。

    白玉之眼里沉下伤痛无数,他摇着头,不可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亲生母亲?!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媳?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因为要报复丈夫,而利用自己的儿子?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让自己的儿子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假死隐居山中依然要操纵着自己的儿子报复整个家族?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为了名利,为了欲望……为了权势与虚名而陷自己的儿子于水深火热?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

    “够了!你又了解什么?又知道多少?”惠云打断他,声音几乎嘶哑了。

    她的泪水落下来,殷殷地望着白玉之:“反正……你早已经不认我了不是吗?反正……你早已经视作我已死去了不是吗?”

    “生育之恩,我无法报答,更无法选择……这么多年,我被你利用操控,还不够吗?为什么?我只是想为自己做一次主……只是想做一件为了自己心愿而做的事情,你却……如此百般不容?”白玉之极少见的怒气冲冲,优雅的双眉被烈火燃烧一般,带着狂烈的火焰,直欲将眼前的女人焚烧成灰。

    惠云心里却冷如寒冬,她望着他:“你是我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的父亲背叛我,而你……也要背叛我!是不是?”

    “你让我做的事情,无论对还是不对,我都做了!甚至……你联同六皇子意图谋反,火烧白家,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为何就是容不下芜儿!”白玉之不解,用力推开她。

    惠云一个踉跄,失声说:“因为她抢走了你,她让你变了!你变得不听我的话,执意要娶她,我一再写信相劝,你都置若罔闻……”

    “你爱我吗?”白玉之紧闭双眼,心里深藏了这许多年的痛,终究在一夕之间再也不能掩藏,“你爱……父亲吗?”

    “什么?”惠云怔住。

    白玉之眼角似乎有光流动:“你不爱,你从来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只是想占有一切你认为只能属于你的东西,对父亲是这样,对我……也是!”

    “不!”

    “你是!”白玉之忽地睁开双眼,冷冽地望着她,“我有时候……真宁愿你已经死了!”

    “你……”

    “小时候,我不懂,我任由你的摆布,我任由你利用我杀死了父亲!你让我每天在父亲的饮食中下药,父亲终于死在了你毒药下,小小的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而你便隐居在这里,让世人都以为你早已冤死,让所有人都同情着你的遭遇,唾骂着父亲的绝情和那个女人!不错,我也恨她,恨那个女人让你疯狂,可是母亲,你又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妾,你才是夺走了别人丈夫的女人……你才是……”

    “住口!”惠云一掌挥过去,重重打在白玉之俊美的脸上。

    白玉之没有闪躲,她的一掌挨过,他真希望,便可以从此真正断了他们母子的关系。

    曾经,当他得知了一切,当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一手策划,只为了报复父亲的时候,他便与她从此决裂,再也不曾踏入兰迦寺,可是她却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掌控。

    她始终是他生身之母,这份无法选择的情,始终牵绊着他。

    他无法摆脱,便为她所用。

    反正白家对于他来说早已经没有意义,父亲死后,他一个庶出之子,早已经不觉得在这个世间还有家!

    “好个孝顺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逆不道!好!你便去找她好了,她……不过是为了胭脂泪而来,我想此时,已经冻死在青雪峰顶了吧?”惠云泪迹未干,说的话,却冷冷是刺。

    白玉之大惊:“什么?青雪峰?”

    惠云冷笑不语,白玉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好狠的心!你难道不知青雪峰随时有雪崩之危,即使不是雪崩,那峰顶奇寒,若无精心准备,根本……不可能下山?!况且……我不相信你会告诉她可以从山的背面,常年是春的地方走上去,只需经历一段风雪路,你一定是令她……”

    “不错,我便是令她自最寒最冷的一面上山,我就是要她死,就是要她不能夺走你!”惠云几乎疯狂地吼叫,震动了整个寺院。

    白玉之似乎绝望的地望着她,对于她,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也许早就应该绝望了吧?

    他冷笑着看她:“若她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才是真正失去了我……”

    他说完,转身而去。

    万古山寒气逼人,泥土涩涩的苦味飘散在馥郁芬芳的花香里,苦与香甜都在一刹那间变成了无味……

    白玉之从没感到过这样的心焦气躁,他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胭脂泪?!这个女人,难道就为了胭脂泪,便要上那座雪山吗?

    远远地,莫言看到白玉之奔跑而来,立时追过来:“公子……”

    “别说了,去青雪峰。”白玉之不曾停下脚步。

    莫言却疑惑追问:“去青雪峰做什么?那里……若无准备是去不得的。”

    “不要多说了。”白玉之不及和莫言解释,“芜儿在那里。”

    “少夫人?”莫言惊道。

    白玉之不语,只是加快了步子。

    山风飞一般地过耳,呼呼地如同鬼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他即使一辈子无法摆脱母亲的掌控,却也不会再踏进万古山!

    那个傻女人!胭脂泪对于他来讲其实根本不重要呀……

    青雪峰脚下,葱郁的哀草踪迹遍布,丝毫不觉得那峰顶将是一片雪气森森。白玉之举头而望,山顶风雪常年被隐藏在云雾幽幽中,若不是了解这座山林,绝不会想到如此秀丽的风景下掩藏的是残酷的风雪。有多少人被胭脂泪之迷引诱来此,丧命在此?又有多少人依然不死心?

    白玉之久久地望着:“莫言,在此等我。”

    “不,公子。”莫言立即拉住他,“不能去,这青雪峰,别人不知,难道公子还不知吗?”

    “正因为知道,才要去救她。”白玉之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坚决。

    被日色渲染的眸子清水一样,可偏偏有不可忤逆的威慑。

    莫言缓缓松开手:“好,那我与您同去。”

    “不。”白玉之阻止道,“妻子是我的,我当自行前去,与你无关。”

    “可是公子……”

    “白公子。”

    莫言未说完,便听一女子声音打断了他,白玉之与莫言回头看去,只见明心手里捧着一件厚重的紫金色貂裘匆匆而来。

    她眼神才与白玉之触及,便立即低头,声音亦变得轻柔了许多:“这是家师要我送来交给白公子的,家师还说,生死有命,白公子好自为之。”

    白玉之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貂裘。

    他当然看得出明心对他一见倾心,他只怕这貂裘若非惠云吩咐,只怕惠云性子不会放过明心。

    明心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公子放心吧,确是家师叫我送来给公子,否则……我怎么敢?”

    听她如此说,白玉之才放下心,伸手接过:“多谢。”

    只是两个字便可以轻易地叩动心扉。

    明心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白玉之披上紫金貂裘,厚重的貂裘披上身,顿时暖意融融。莫言道:“公子,小心。”

    莫言明白,他拗不过白玉之,白玉之点点头,向着青雪峰而去。

    青雪峰上下是葱郁的树林,虽有寒气,却因紫金貂裘而显得微不足道,甚至身体有些微发热。茫茫青雪峰,越是接近峰顶,便越是云雾缭绕,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她到底在哪里?

    “慕容芜……”

    他驻足,朝着山的上方大声喊道。她应该不会走得太快,而她亦该不会有貂裘穿。这样想,心里反而安稳下许多,如果是这样,她便应该还没有到达接近峰顶的绝寒之地。

    半山腰,已经有飞雪飘飘扬扬。再向上一点,皑皑厚雪便已将山路淹没成一片煞白。丝毫没有发现她的踪迹!难不成,她根本没有上来吗?

    寒风冷冽,如钢刀割过白玉之的脸颊,长发随长风扬起,貂裘亦被吹得扬起来。

    他将貂裘裹紧。每踏出一步,都感到寒气自脚底冲上心口。若慕容芜只是单衣上山,根本不可能支撑到半山腰。

    白玉之想了想,决定从另一个方向向回走。下山的路,好走得多,山的这一面本就没有路,只靠着摸索。他手握粗壮的松树,一步步滑下去,一边走,一边不断叫着慕容芜的名字。

    “慕容芜……”

    蓦地想起那日的茫茫火海,大火之中,她轻声地应他,令他得以将她自大火中救出来。这一次,雪地森森,风霜烈烈,他的心为何会一点点随着冷去?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死!她不能死!若她死了……想着,只听见松林内有细微的声响,在狂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虽然,极不易听见,可他还是隐约听到。

    他立时夺步上前,一片被冰雪覆盖的矮松林里,似乎有什么在动。他用手拨开松枝和冰凉的雪粒子。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了。只见,冻僵的女子蜷缩在矮松中,瑟缩着身体,不断地抖动,脸上、眉间都结起了银色的寒霜,嘴唇被冻得青紫,不过,她似乎还有意识,才会不断地动着身子,令自己保持清醒。

    “傻瓜……”白玉之立时解下身上貂裘,寒风瞬时侵入衣襟,刺骨地冷。

    “慕容芜。”白玉之蹲下身子,用貂裘将慕容芜身子裹紧,他用力抱住她,在她的耳边唤道,“慕容芜,应我一声。”

    怀中的女子,只是抖动不止,朦胧的意识,只微微睁开眼睛,她神情似乎一动,有不可置信的一道光划过眼底,稍纵即逝。

    “白……白玉之……”她颤抖着出声。

    白玉之点头:“是我……”

    她的唇角竟绽出一丝悠然的笑来:“我……拿不到胭脂泪……好冷……”

    白玉之心头似乎有惊涛骇浪淌过,翻腾着心里不安定的情愫。

    他微微仰头,依然严肃:“笨蛋……”

    说着,他将她抱起:“芜儿,不要睡……我带你下山,下山之前……都不要睡……”

    “嗯……”

    听到她一声轻微地应了,白玉之顶着风雪,加快步伐,向着山下冲去……

    忍不住低头看怀中冻僵的女子,被冰雪凝冻的容颜,苍白凄美,他却好像看到了人间最美的一瞬芳华……

    不知是不是天近黄昏的缘故,山上的风雪越发暴戾而残酷。

    白玉之脱去了貂裘,寒风直入骨髓,他用迅速的奔跑令身子尽量发热,并且不断地呼喊着慕容芜的名字,生怕她睡着。

    “慕容芜……不许睡,听到没?”白玉之亦尽量将声音放大。

    慕容芜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叫她,她喃喃地出声:“我拿不到胭脂泪……”

    “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傻瓜……”白玉之责骂的口吻却带着深深怜惜。

    慕容芜似乎意识不清:“其实……我也和其他女人一样……俗气得很……”

    白玉之希望她与他对话,于是问她:“哦?为什么?不过你确实很俗气……”

    慕容芜隔了很久,都没有言语,白玉之心里一颤,垂眸看她,只见她唇角边微微漾着一丝笑意,似半梦半醒,也许思绪早已飞到了风雪之外。

    “慕容芜……喂,俗女人?”

    他有些担忧地叫她……

    “其实……我也好喜欢白玉之呢……”一动不动的女人,似乎动了一下。

    白玉之忽地顿住了脚步,风雪之中,冰霜如剧,冷冷地吹进眼眶,冻结了眸光。

    他微微低眸,看怀中女子似笑非笑,似悲伤又似绝望。她紧闭双眼,唇角动了动,好像有泪水流过脸颊,迅速结成冰霜。慕容芜躺在白玉之怀中,风雪迷了眼眸。

    他忽然有种安然的感觉:“我也是……”

    雪落得更急,皑皑雪光映着目光清澈。

    白玉之将貂裘更裹紧一些,才要迈步,忽地,听到一声巨响自头顶而来,白玉之抬头看去,只见自山上一块巨大的雪块落下来,朝着他们而来。

    白玉之大惊,立时跃开一步,他不敢放松坏中的女子,抱着她滚开数米远。

    “啊——”因为剧烈的动荡与震撼,慕容芜的身子撞到一棵松树上,她猛地睁开双眼。

    只见一个男人,白衣如雪,正紧紧地抱着她。是……白玉之吗?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一定……是梦境,或者……自己已经在阎罗殿里了吧?

    白玉之回过头,焦急的目光,皎然如雪,他见慕容芜惊诧地看着他,竟是醒来了,惊喜说:“你醒了?”

    如同是绝地中救命的声音。清润而具有穿透力。是他!是白玉之……

    “白玉之……”她喃喃说。

    白玉之看着她点头,身后依然有不断滚落的雪块袭来,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抱起慕容芜向着山下而去。

    可是,两个人的行动终究太慢,不断滚落的雪块眼看越来越近。

    慕容芜回身看去,感到了事情的危机,她冲白玉之道:“放下我,你快走……”

    白玉之不语,慕容芜开始挣扎:“放下我,我会拖累你……”

    “闭嘴!蠢女人!”白玉之一声厉喝,眼里是不容置疑的锐光。

    慕容芜在白玉之怀中,只觉得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白玉之抱着她,因为奔跑的速度太快,山上又原本无路,脚下一滑,向着山下滚去。

    “抱紧我。”白玉之一声呼喊。

    慕容芜望着他,他眸光凛然,锐光毕现,想拼着最后一丝希望拉住旁边一棵粗壮的松树,停止下滑。

    慕容芜这才转眼定睛一看,他们滚落的方向,竟是悬崖!而此时,白玉之一手抱着她,显然抱不住,另一只手还要寻找着尽可能能够挽救他们的任何东西。

    自己此时若是不配合他,想必两人都会丧命在此。想着,她伸手紧紧抱住白玉之的腰,替他节省抱着自己的力气。白玉之此时,已用左臂勾住一棵粗壮的松树,可是一只手臂要支撑两个人的重量,终究太难,眼看已经不能控制,这种关头,他只能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冷静,才能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他陡然使力,向上用力一撑:“抱紧我,我们跃上去。”

    慕容芜早已吓得面无血色,但看着他俊容惨白,却犹自不肯放开抱着自己的手,独自逃生,铺天盖地的酸涩涌上心头。

    冰天雪地中,这个男人坚毅宽广的胸膛就是她生还的希望。可是他勾住树干的手已经滴下鲜血来,一滴滴地滴落悬崖,滴在纯白的雪色上,滴在她的眼里……

    她哽咽着,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胳膊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只有一次机会,你可信我?”

    望着他镇定的眸,她郑重点头,手上更加了力道,更紧地抱住他的腰。

    他抿唇一笑,笑得儒雅而苍白:“笨女人,勇敢点……”

    说完,白玉之暗沉一口气,猛然使力,借着臂力,纵身向上一跃。

    慕容芜感到身体在那一瞬间像是飘在了风雪中。

    冷冽的寒风与雪粒钻进貂裘,风止,而身体被白玉之掰过,护在怀里,一路翻滚,她睁开眼,他们……已经躺在积雪中。

    天寒地冻,白玉之微微闭眼,剧烈地喘息,那一下子,显然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可他的手臂依然紧紧地箍住慕容芜纤细的腰肢,丝毫不见放松。

    慕容芜一动不能动,只呜咽地叫他:“白玉之……白玉之……”

    缓缓地,白玉之睁开疲惫的双眼,乌黑的眸光映着雪光的惨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慕容芜的泪水滴在他的脸颊上,他唇角一挑:“还没死……只是……休息一下……我们还要下山去。”

    慕容芜强忍多时的泪水,顷刻决堤:“嗯……我们还要下山去。”

    白玉之支撑起身子,要抱她起来,慕容芜却摇头说:“不……我自己可以走。”

    “别任性……”白玉之依然想要抱起她。

    她却突地推开他,站在他的对立面,目光坚决:“不……我可以自己走,不拖累你……”

    风雪似乎小了很多。

    只有蒙蒙细雪飘散在越发葱郁的山间。

    白色的天地里,女子一身紫色貂裘,墨发连绵,风霜染了黑发,眼角眉梢是泪光的闪烁。

    “真的……我可以……”慕容芜忽然笑了,秋眸依然泪水滚滚,若梨花带雨。

    冰雪银白中,白玉之忽然感觉,天地渐渐变得安静了。

    他望一望天色渐晚,终是点了点头,他伸出手:“好……我们一起下山去。”

    慕容芜低头看他伸过来的手,将冰凉颤抖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那从来都温暖温热的手心,此时此刻,亦是冰冷的。

    有水珠在彼此的掌心间流动似的,有脉脉幽幽的痒。

    她看他:“貂裘我们一起披。”

    白玉之并不看她:“不要得寸进尺。”

    他面无表情,语声冷淡,不容忤逆。

    慕容芜解下貂裘,白玉之转头拉住她:“我说了,不要得寸进尺。”

    她抬头笑着说:“你披着,我在你的怀里不是更暖?”

    白玉之目光一瞬如雪,冰凉而透彻,慕容芜顿时低下头,感觉全身发热,完了,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攥着貂裘,窘迫万分。

    白玉之悠然一笑,没再说话,接过她手中貂裘,披在身上,轻轻拉过她,宽大的貂裘,两个人相拥而行,不成问题。

    不知是真的更加温暖,还是在懊悔适才的那句话,慕容芜心跳如剧,全身暖意融融,冰冷的感觉渐渐消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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