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慕容芜亦听出了一二,白玉之有着复杂而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少时被母亲利用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可是她亦想要知道,为什么白玉之会对过去的皇族纷争乃至如今的皇位之争如此了如指掌?
想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白公子。”
慕容芜转头看去,只见李千姝一身柳绿色骑马服,发髻高高挽起,一支墨玉簪子将长发挽了,利索而清爽。她看一眼慕容芜,此时的慕容芜倒显得憔悴多了。
白玉之对她微微一礼:“公主。”
“我备了马车。”李千姝望着他的目光情意浓郁。
白玉之看一眼慕容芜:“好,如此偏劳公主了。”
他忽然对着慕容芜一笑,深如夜色的眸子,在黯然的山色中,尤显得明亮,山峦一般挺直的鼻翼令他看上去唯美而动人。
慕容芜微微侧眸,为何他忽然这样看着自己?适才脸上还是一片愁云惨雾,怎么突然变得异样温柔?
他笑了:“上车吧,你身子不好,我抱你上去。”
慕容芜一惊,还不待她反应,足尖已经离地,被他抱在了怀中。
“不……”她本想说不用,可是被白玉之一眼望过来,那眼神有一瞬的不容反抗。
她不解,可也没有再挣扎。只看到李千姝秀美面容忽如土色。白玉之路过她的身边,浅浅一笑,眼里荡漾如水一般的幽柔,似乎在炫耀着什么?慕容芜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感觉。白玉之抱着她上马车,将棉布帘子放下来。慕容芜看着他,他们经历了兰迦寺的一切,原本该有一番甜蜜日子了吧?可适才白玉之故意的行为,却令慕容芜心里不快。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慕容芜有一丝责怪,“利用别人的感情,看别人受伤的样子,你就会很开心吗?”
是了,她明白了那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了。她忽然想到,白玉之曾经说过的话,他的心里,对女人没有好感。可是偏偏他生就一张魅惑人心的脸,令人无法抗拒。
白玉之回身,挑眉看着慕容芜,不语。
慕容芜道:“我已嫁你为妻,想必为你痴心的那些女子,已经个个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们的心里亦不知会有怎样的难过,那种难过……”
她顿了一顿,微微垂下眼:“那种难过……我也曾有过,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让人难堪。”
曾几何时,她看着他对顾若莲的种种在意,心里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
只是那时,她不愿意承认。
“你觉得难堪?”白玉之微微挑开车帘,声音冷得像冰,“是我让你难堪,还是你怕了?”
她怕了?慕容芜一愣,脸色微凝:“怕就不嫁你了,我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感同身受?白玉之回头玩味的看她:“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若莲的脸与那天的争执忽然清晰无比。慕容芜想到,她在遇险前,便是因为这样在与白玉之争吵,白玉之护着顾若莲的样子,那份信任、那种情意、那种眼神,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挑开另一边的车帘,望出去:“最初,我很讨厌你,我们在醉月楼初见的时候……”
“我知道。”白玉之声音低低的。
慕容芜幽幽叹息,忆起往事,似乎已经是极遥远的事情了……
“那时候觉得你高傲无礼……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娶我?”这也许才是慕容芜心里最大的疑问。
当初,她不过和季芸赌气,嫁入白家,对于白玉之由大小姐改娶二小姐的缘由她始终都是不清楚的。山风凉丝丝的,越是接近山下越有暖暖的气息。
万古山山路难行,马车颠簸不止。
许久,白玉之才道:“因为……我在醉月楼见了你……”
他的声音轻轻的,显然是强找的理由。
慕容芜一笑:“江岳山……是你杀的?”
经过了这许多事,她已经确认白玉之不是一般人,倾城公子的儒美与优雅,只是他的外表。如今旧事重提,当时忽略的现在想想无比惊心。仿佛那一个吻之后,她却更加惶然而害怕。她害怕失去这个人,或者说如今的得到也许只是过眼云烟,说不定他的吻里,带着某种未知的意味。
“是。”白玉之竟是没有辩解。
“我令莫言杀了他,可是莫言一时手软没有杀他,而后……他大概还是死了吧,莫言……”提起莫言,他难免凝起了眉。
那曾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本想说,莫言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可是如今……莫言已经是御前将军,呵……他的命令算得上什么?
他对他的忠心,不过如此。他没有说下去,怅然的目光令慕容芜有些许猜测。她看着他道:“莫言是皇上的人,可他该是没有害过你。”
“是吗?”白玉之冷冷一笑,“昨天没有,今天没有,以后未必不会有。”
他放下帘子,转过头,迷人心神的目光带了淡淡的仇:“人心都是变化莫测的,就好像……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
慕容芜原本苍白如雪的容颜微微泛红,他的目光永远令人不能逼视。
星光流转的明眸慌忙垂下,却闪烁异样神采。
白玉之笑笑:“你总也不敢看我。”
被他说中心事,慕容芜不语。白玉之敛笑,望着她羞窘的样子,心里却暗暗酸涩。她知道她心里的疑惑与不安,可是芜儿,原谅我……无法面对你的问题……慕容芜再次掀开车帘,望向车外景色。颠簸已经小了很多,该是要下山了。她看见李千姝骑马而行,纤丽背影飒飒英姿,从前只觉得她高贵艳丽,没想到骑马装的她,竟别有一番韵味。
“十三公主……对你真是情意深重,会因担心你而布下这样精心的埋伏……”慕容芜似乎感慨。
白玉之却笑道:“你真的相信皇上的话?”
慕容芜一怔,不解:“什么?”
白玉之微微挑唇:“没什么……”
他亦望过去,看着李千姝的背影,沉思。
李千姝对他有情不假,可这份情是否到了让她动用兵马的地步并未可知,何况……这是她想要调动便可调动得来吗?且以李千姝能力,又怎会布局如此精密。
他看看窗外一队人马,行之有序。
左右护卫,一队断后,一队开路,李千姝的位置最为安全,绝不是她一个女子可能指挥调度的。
心里疑虑重重,却依旧笑开来:“呵,我是说……你吃醋吗?”
慕容芜美目一凝,原是深沉的话题,却被他忽然变得戏谑。
片刻,只得苦涩一笑,道:“都说了,不要让人难堪,既然看出了,就请不要说。”
“你说的难堪……是指我们之前的争执吗?”白玉之凝眸望她。
原来他还记得。慕容芜不语,却是默认的神情。白玉之惘然一笑,顾若莲……同样是他无法解释的一个人……
他忽然站起身来,掀开车帘:“停车。”
赶车人一惊,看向马上的十三公主。
李千姝亦是凝眉不解,看看白玉之:“什么事?”
“我想骑马。”白玉之说着,下了车,又回身伸手向慕容芜,“芜儿……”
慕容芜怔忪片刻,不明所以,但他修眉微扬,目光温煦,仿佛一瞬之间,便一扫适才的阴霾沉郁,令人抗拒不得。
她下意识伸出手,白玉之扶她走下马车。
随即翻身上马,他在马背上,遥遥向她伸出手,道:“上来。”
这一幕,似乎分外熟悉。曾几何时,有着如此类似的经历。某一个夜晚,某一个人,某一种眼神……慕容芜心里忽然一悸!为什么……为什么会想到他!模糊而遥远的记忆里,夜灵也曾是这样,遥遥地在马背上冲她伸出手来。
她面色顿时如雪,苍白里更有迷惑。不止一次,白玉之令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她缓缓伸出手,白玉之将她一把拉上马背:“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绝尘而去。慕容芜在他怀里,眉心紧锁,她微微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明明不是他,可是为总会给他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觉?
而白玉之亦是微微低眸看她,她忧虑的神色与目光,亦令他心神不安。两个人在马背上,各怀着各自的心思,寂静无语。白玉之策马扬尘而去,将李千姝的队伍落在身后,李千姝没有阻止,她知道,她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静静地望着……
不知不觉,他们二人已策马来到一片荒丘。天色渐暗,四周清冷空旷,隐约传来野兽的哀鸣,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慕容芜望着这一方天地,心里忽然漫起了弥天大雪。那一片苍白的雪色,冰霜天地,又乍然出现在眼前!这里……他怎么会……知道这里!
“你……”慕容芜泪眼蒙蒙,望着他:“这里……你怎么会知道?”
白玉之翻身下马,亦将慕容芜扶下来,他拉着她向前走,二人一时无语。
“你娘葬在这里,是不是?”白玉之静静说。
慕容芜泪水飘零,朦胧天色,水雾渐渐在眼眸深处散开。
她强忍着,却终究泪流成河。
白玉之将她搂在怀里:“这里……是你母亲的陵墓?”
慕容芜望着前方,那被杂草掩盖着的土丘,没有名字,没有墓碑,没有一切……
四周荒芜,只余一片秋杀荒凉中,小小的一个土丘之上,寸草不生,周围,只零零星星地长着几株枯黄的草。
了无生机,寂寞是死!
白玉之幽幽道:“为何不为你母亲立碑?种些她爱的花草?修葺一番?”
慕容芜心中一痛,回想着小时候那些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她的心里,便全是恨!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三世宫廷御用的慕容家正室夫人,死后居然只葬在了一片荒郊,甚至连墓碑都没有。
慕容芜轻声道:“季芸不知她葬在这里。”
当日,母亲病逝,季芸竟说她死得不明不白,更冤枉她得了怪病不吉利,若不以烈火焚烧成灰,撒之荒野,则怕感染他人或遭上天报应。若不是哥哥当年已经懂事,四处求人将母亲遗体安葬在此,只怕今日便连个祭拜之地也无。
白玉之看着那一片光秃秃的土丘,心下恻然,他单膝跪在地上:“你的娘……总还是爱你的。”
慕容芜一怔,泪水断了,白玉之的侧颜被黄昏的天染成凄凉的颜色。白玉之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支短箫。悲戚若诉的箫声,恸而忧伤,行云凝留,流水枉断。随着那箫声逐渐停息,慕容芜的泪水也干了。
白玉之将短箫收好,慕容芜自发上取一支白玉蝶簪,缓步走上前,她正要将簪子插在土丘之上,白玉之却忽然说:“别碰!”
慕容芜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白玉之声音阴沉道:“有毒。”
慕容芜一惊,白玉之,他究竟为何会知道自己的母亲葬身在此,并且……连她的母亲是中毒而死都知道吗?
她望着他,疑惑不解。而白玉之只是悲悯地望着那光秃秃的小土丘。多少年了……这毒犹不散去。自慕容夫人枯骨腐尸里悠悠散发,渗到这土丘中,才会令这块土丘寸草不生吧?这是怎样的奇毒,多少年前又是怎样地折磨过一个无辜的女子。
“若不是有毒,不会只有这土丘周围寸草不生。”白玉之为疑惑的慕容芜解释。
慕容芜了然,可他为何会知道母亲葬身在此?她依然不明白。
“我母亲,的确是中毒而死!是季芸……是季芸害死了她,她说母亲有病,可是我知道母亲没有。她为母亲找大夫开药熬药,可那一碗一碗都是毒药!”慕容芜声音再度哽咽。
“我懂。”白玉之站起身,将慕容芜搂在怀里。
他的胸膛任她哭泣。
慕容芜的泪,越发肆意,白玉之低声安慰:“你是看着你的母亲死去,而我……是被母亲利用,每天端一碗毒药给自己的父亲。”
慕容芜一怔,泪眼望着他,她从来不知道,白玉之的心中隐藏着这样沉郁的伤痛。
她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你恨你娘,却更恨自己!所以……你愿意替她也替你还这笔债,你不能对不起白家,是为了你爹,你替你娘做事,是为了你娘……”
白玉之默然,许久才说:“不错,我虽恨她,可我却知道,她亦是被白夫人折磨而心里生下了这样的恨!她虽然是被人利用,可她自生下我后,是真心想得到爹的看重,只可惜爹的心里只有胭脂!”
“可你之前并非这样对我讲。”慕容芜隐约记得,不论是白玉之还是白家上下,甚至街头坊间所流传的都是白玉之生母贤淑美丽,遭白夫人嫉妒,迫害致死,白子栋伤心不已。
白玉之笑笑:“所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还有过去……我希望……你我都能够从此忘记……从新开始……”
月色下,慕容芜长裙随风而舞,神色凄然,她望着他,目光迷茫:“你……”
白玉之低头看她,轻轻吻她的泪眼:“我们……都忘记过去,好不好?”
他的吻,轻而温柔。慕容芜心里忽然明敞温暖,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今日,他彻底摆脱了母亲从前的掌控,而自己疑神疑鬼的不安,他一定看在眼里。
为什么娶她,真的这么重要吗?慕容芜忽然笑了,只要他们此刻是相爱的,又何必执念?她点点头,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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