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顾若莲声声的呼喊,她望着白玉之,望着他近乎残忍的双眸。
“不……你不能这么绝情!”顾若莲本以为既然他爱上了慕容芜,慕容芜的话,他多少会听进去。
白玉之冷冷地看一眼胡大夫,胡大夫会意。
两名侍女亦走上去压住了顾若莲,顾若莲一身丝衣凌乱不堪,墨发连绵纠缠,她哭得几乎断了心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这样对我们的孩子……”
白玉之回过头不看她:“若莲,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了解我,你该知道,越是这样地逼我,我越是不会回头。”
“我只是爱你,我爱你有错吗?”顾若莲被强压在地板上,双膝因挣扎而绵软无力。
白玉之冷道:“没有错,却……只怪你……如此轻易地便让我失去了对你所有的美好印象,我只会……更看不起你而已。”
“你……”顾若莲泪水几乎流干了,只看着他举步离去,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曾经的爱恨,都随着满地月光而去……
“不……”顾若莲犹自痛呼。
她的声音穿越过整个夜色,响彻整个还阁楼,乃至整个白府……
慕容芜隐约听见,心便乱作了一团!顾若莲的悲剧,她始终认为自己无法脱开关系!次日,白少夫人因容不得顾若莲与顾若莲腹中之子而痛下杀手一说,在整个白家甚嚣尘上!
旭日东升,露水初上,慕容芜便起身准备回慕容府。要回慕容家,想到香萍,心里不安加剧,她该去问谁?这个府里的人为什么全部三缄其口?莫非……出了事了?她决定索性去找白玉之问清楚,走到园子内,只见白玉之正立在园中,以小瓷瓶汲取花叶上的露珠。
飘逸如仙的白色衣襟,被晨风拂起,撩起淡淡香气,沁人心脾。白玉之好似不是人间男子,面似冠玉,宽袍广袖,清俊儒美,令人一见忘俗。她不禁迷惑地盯着他良久,这样美好的一个人,这样美好的一张脸,为何昨夜却是那般冰冷无情,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哪一面、哪一颗心才是实实在在的那个他?
想着,他忽然回头微微一笑,依然美好:“盯着我做什么?”那笑干净纯净,如天际流云。慕容芜微微垂眸,忆起昨夜,顾若莲凄惨的叫喊声,仍不由得心悸不已。
“没什么,我想问你,香萍去了何处?为何我回来一直不见她?”慕容芜眼睛依然不看他。
白玉之隔了一会儿,才说:“她……回去慕容家了。”
“回去慕容家?”慕容芜不可思议,“为什么?”
白玉之摇头:“只是,你失踪后,她留下书信一封,说无法接受你失踪的事实,回去了慕容家。”
“不可能。”慕容芜不信香萍是这样脆弱的女子,这其中定有隐情。
白玉之挑唇一笑:“是与不是,你回去一问便知。”
慕容芜想想也是,于是不由再说,便转身而去,白玉之神情渐渐暗下来,慕容芜的样子,显然还是将顾若莲之事放在心上的,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似乎永远都无法消失一般……
一个消失了,另一个会马上出现。
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白玉之继续回头收集花叶上的甘露,清新怡人的露水,有凉丝丝的感觉,就如同两人之间的温度……慕容芜飞奔一样地回到慕容家,是为了逃开白玉之也好,是担心香萍也罢。当她回到久未曾踏进的慕容家,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来往之人见到她,只是微微道一声:“二小姐。”随即便匆匆地离开,便连她要说上一句话都是很难的。
自己离开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回来了?”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过来,慕容芜回头看去,只见慕容雪一身杏黄色锦绣桃花裙,目光冷冰冰地看着她。
她点头:“姐姐。”
“哼,不敢当。”慕容雪淡淡一笑,“你倒是越来越本事了呢。”
慕容芜凝眉:“你什么意思?”
原本许久未见,不想与她争执,可没想到她依然如此惹她厌烦。
“哼,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慕容雪冷哼,“你嫁到白家倒是逍遥自在了,却逼疯了香萍送回慕容家,慕容芜我之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样的女人?一天到晚假装什么姐妹情深的,香萍如今这副样子,你却赶她回来,你究竟……”
“等等!”慕容芜身子一僵,心头大震打断了慕容雪,“你说什么?你说香萍怎么了?”
“还在这里假装?”慕容雪瞥她一眼,“去你大哥那里看看吧。”
慕容雪说着,眼神得意扬扬,不再理她,径自而去。
慕容芜心内疑惑,更加焦急万分。她说什么?她说……香萍疯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迅速向望烟楼跑,回廊道道,一条条石子路令她觉得去路遥远漫长,推开漆黑的大门,里面的清凉天地有几许幽凉味道。
还没踏进望烟楼,便听见里面有一声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慕容芜顿时止住了脚步,这个声音,带着悲哀,带着痛苦,带着无限惊恐。
是……香萍的声音。
“香萍……”慕容芜小声叨念。
“二小姐。”身后,有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慕容芜转头看去,只见云斓一身清净的宝蓝色长裙,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药水的苦味弥散开来,刺鼻的气息,令她神情微微一顿。
“二小姐,怎么不进去?”云斓声音听不出喜怒亲疏。
慕容芜稍稍低头,看着她端的药碗:“这是……这是给……”
“香萍的。”云斓不待她说完,便接口说,“二小姐可算是回来看看了,我以为你不会再记得了……”
云斓的话有责怪之意,语声却依旧平平淡淡的。
“云斓……”慕容芜想要叫住她,可是她却径直向望烟楼而去。
她不知为何有些怯步,云斓进门前特意看她一眼,慕容芜这才挪动了步伐,她不知为什么,虽然她一万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竟是如此害怕见她。
望烟楼内,药味更浓。女子疯癫的嘶喊声几乎掀开了平日里宁静的楼宇。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反复地喊着。
慕容芜走进来,只见哥哥依然倚靠在窗边,似乎若无其事,对于女人的嘶喊声,充耳不闻一样。
慕容芜叫一声:“哥哥……”
慕容绍回过头,眉头锁着:“你回来了……”
他亦是看不出情绪的,慕容芜颤颤地回眼,看向帘幔之内,头发散乱、一身狼狈的女子,那女子蜷缩在梳妆台的角落里,满眼迷茫空洞,拼命地摇头。
她的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双唇干涸开裂,不断地大叫着:“不要杀我……不要……”
眼眶涨满一样地酸涩,慕容芜看着她,那曾经姣好秀美的女子,怎么……竟变成了这样……
“香萍……香萍……”慕容芜跑过去,低下身子。
蜷缩的女子却吓得猛然站了起来,一把将慕容芜推倒在地:“啊……坏人……坏人……你走开……走开……不要杀我不要……”
她叫嚷着,躲在了云斓背后。云斓看一眼慕容芜,沉声说:“二小姐还是暂时回避的好……”
慕容芜看她一眼,她的样子,好像是在指责,香萍的一切是她造成一般!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香萍到底是……怎么了?”慕容芜说着,眼泪便盈盈而落。
云斓面无表情:“这也正是云斓想问二小姐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白家大火,我被人劫持而去,才回来没几日,不见了香萍,白府人人沉默,我这才去问了白玉之,白玉之说香萍留书回家,我便回来想要问问香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会变成了这副样子?”
慕容芜看一眼躲在云斓身后的香萍,她身子犹自颤颤的,惊恐万状,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慕容芜咬紧嘴唇,不知说什么。
云斓只是转身,轻抚着香萍的背,喂她吃药,声音温柔:“香萍不怕,我在。”
云斓的声音似乎水一般,流过人的心坎,绵绵的带着抚慰。这许多年,也是她一直在抚慰着哥哥吧?
“芜儿……”慕容绍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慕容芜回身,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慕容绍看着她,似乎有些心疼的神色,却许久不语。
兄妹两个人久久相望,慕容绍终究凝眉一句:“芜儿,你幸福吗?”
慕容芜一怔,不解慕容绍缘何忽然将话题转到了这里。
她怔楞不语,慕容绍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神情微微悲哀:“不幸福是不是?当初只因为一时的任性而嫁进白家,是否后悔了?”
慕容芜眼中清光淡淡,侧首垂眸:“不……芜儿不悔。”
不悔,她自然是不悔的。只是……她不敢说她很幸福。山里和娘坟前的短暂幸福,仿佛已经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回到白府发生了那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白玉之的冷酷与决绝,令她心有余悸。那个男人,她不确定,她是不是幸福,更不确定,她得到的是他的爱,还是他短暂的关怀?就好像……顾若莲……
是否有一天,那便是自己的结局?!
慕容绍笑笑:“不悔,可你不幸福对不对?”
慕容芜抬头看着他,沉默片刻:“何谓幸福?何谓不幸?”
慕容绍一怔,这个问题,似乎突然问住了他。
是啊,对于男女之间,何谓幸福?又何谓不幸?他曾亲眼目睹了白玉之火场奋不顾身的样子,虽然当时,自己被他鄙视,心里却有些欣慰的,他以为妹妹找到了好的归宿。
直到白家大火,直到香萍的出现,令他的心重新揪紧。
“他对你可好?”慕容绍回过身,望着望烟楼外一池碧水粼粼淙淙,碧水之上,莲叶丛丛,浓翠欲滴。
慕容芜点头:“好。”
她回答的太简单,简单到连自己都持着怀疑。
慕容绍笑笑:“那就好……”
“哥哥,香萍她……”慕容芜不知从何说起,慕容绍微微回眸,望着慕容芜一脸泪水纷纷,她目光疼痛万分,是果真不知吧?
慕容绍低低地说:“白家大火没两天,她便被两名白家侍女送回了慕容家,当时已经疯癫了,白家人说是被大火吓到了,而你失踪了,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便只好将她送回来。季芸是要将她赶出去的,我保下她来……”
慕容绍说着,看向香萍:“只是可怜了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反复地叨念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还有……就是辛苦了云斓,照顾我一个病人不说,还要照顾她。”
慕容绍的话,令慕容芜心酸不已,香萍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忍再看,看一眼便忍不住眼泪。
“我一定会去问清楚的。”慕容芜说着,转身要走。
慕容绍却叫住她:“等等。”
慕容芜回头看他,他缓缓地走回来:“就这么走了吗?”
慕容芜微微垂首:“我要去找白玉之问清楚。”
“倒不必急于一时,况且,若是他想要说,便不会瞒着你了不是吗?”慕容绍的话,令慕容芜心里一痛。
这种痛来得突然而剧烈。瞒着她。不错的。白玉之似乎有太多事都在瞒着她,有太多的事她都不知道。她曾以为要给他足够的自我,可如今看来,也许……他对于她,亦根本不是爱吧?若是爱,不是该要彼此信任的吗?若是爱……又怎么会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告诉她。想着,鼻端便又是一酸。
慕容绍看出她神情有异,道一句:“或者,白公子也许有什么苦衷。”
苦衷?慕容芜苦笑一声:“他总是有很多苦衷……”
那天,他一句,若是不能爱,便不需要来到这个世上,令她瞬间理解了他几乎是冷酷的心思。可是如今想想,这个世上,谁又没有苦衷?而面对苦衷,难道……就要选择残忍吗?对自己也对别人?
“芜儿,你还要做白家采女吗?”慕容绍的话,令慕容芜一怔,她看向他,目光有些许疑问:“大哥……你……”
她的不解,慕容绍自是知道的:“于汀兰,你该是记得的,醉胭馆大火后,她来了慕容家。”
“我知道。”慕容芜微微低头,对于要与慕容家为敌,她又何尝没有一丝的犹豫?
“若你可为我慕容家采女……”
“大哥……”慕容芜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你知道,这不可能。”
“芜儿,你恨的是季芸,不是慕容家……”慕容绍的声音忽然带着郑重。
慕容芜亦冷下了声音:“我恨的……是慕容这两个字……”
她转过身,慕容绍想要劝说一般,却被云斓一个眼神阻止:“少爷,不必勉强二小姐。二小姐如今是白府少夫人,出嫁从夫,自是向着白玉之一些的。即使白玉之杀人放火、逼良为娼,想必少夫人亦会从容以对,是不是?”
慕容芜回头看云斓,云斓的话字字是刺,句句含刀。
“云斓,你又何必故意这样说?”慕容芜知道,她在激她,可是她不懂,为何忽然所有人都要逼迫她一般呢?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云斓淡淡看她一眼:“不是吗?香萍无论因为什么,都是在白家出了事情,她口口声声不要杀我,难道不是有人追杀她吗?如此,白玉之还敢堂而皇之地编造谎言,还敢说什么留书出走,如此虚伪的男人,枉有个倾城公子的虚名,倒是虚有其表。”
慕容芜心上被拧住一样,看着云斓面无表情的指责,莫名地有些火气。
她知道,白玉之一定有事情瞒着她,却不信白玉之会对香萍做什么。
“不错,香萍遭遇不幸,我定然有逃不开的责任,白玉之更有,可是却不可说他是此事的始作俑者。编造谎言?白玉之是何等精明的男子,如果要编造谎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绝不可能编造如此破绽百出的谎言,难道他会不知道我回到慕容家自然会发现香萍的现状?难道他存心要骗我,还会将香萍送回慕容家吗?谎称在那场大火中,香萍不幸死了,不是一了百了?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相信,白玉之……可能……亦并不知道,此事另有隐情,我一定会查清的……”
慕容芜言之凿凿,回头看一眼蜷缩在床边角落里战战兢兢的香萍:“为了香萍,为了讨回这个公道,我一定会的。”
她说完,转身而去。
云斓看一眼慕容绍,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慕容绍望着她,唇角有一丝苦笑:“看来……芜儿对白玉之是动了真情的。”
云斓点头:“只希望二小姐不要所遇非人便是了。”
云斓说完,再次回到床边,柔声哄着香萍躺好,大夫说,香萍因为惊吓过度而导致疯癫,恐怕再难痊愈了……
如果一切如慕容芜所说,白府之中,又是谁敢对少夫人的侍女下此毒手呢?慕容芜回到白府,早已顾不得白府异样的眼光和议论纷纷。如今白府人人都道是她容不得顾若莲腹中的孩子,人人都以为她残忍而好妒,她都已经顾不得。见了香萍的样子,她心里如同千百把刀在来回地割。
她怒气冲冲地闯进露莲斋。
白玉之正研究胭脂谱,抬头见她进来,倒是意外:“呵,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话才出口,便发现慕容芜脸色沉暗,似乎哭过的样子,眼圈红晕未消,冲着他而来。
“发生了什么?”白玉之放下手中书卷,凝眉看她。
慕容芜眼光冷冷看他,质疑地看着:“这样一张俊美的脸,为何……会有那么冷酷绝情阴暗的心……”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说,可是……她亦是气白玉之的。气他的神神秘秘,气他什么都不和她说。今天,她被哥哥几乎问傻了。才发现,对于白玉之,了解太少。
“你说什么?”白玉之莫名其妙,眼神冷下来。
他只要冷下眼神,那仙家少年一样的洁净气质便会荡然无存,变作冰冷的、阴沉的石雕一般。
慕容芜依然紧紧盯着他:“我要知道香萍的事情,香萍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疯了,为什么她口口声声都在说……不要杀她!”
慕容芜一字一字地咬紧牙关。
白玉之修眉瞬间一聚:“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你要不要到慕容家走一趟,亲眼看看那个惨兮兮的女子?要不要……亲眼看看……”
她说不下去,气息不稳,哽咽难言。
白玉之暗沉的目光,幽幽的无边无际散发着森然的光。
他突然向外大喊:“来人,把顾若莲给我带来。”
门外的侍女颤颤地跑进来,面对白玉之的怒气,显得惊惶无措。顾若莲?这事情与顾若莲有关吗?
“可否将字条与我一看?”既然曾说,香萍留下了字条,那么慕容芜是可以认出字迹的。
白玉之看她一眼,眼神里的冰凉不减,却多一份嘲弄似的。他似乎于她的不信任,特别的冷对。
慕容芜微微蹙眉,白玉之冷冷将压在书本下的一张字条递过去:“我看过顺手放在这里。”
他声音没有温度,和眼神一般。
慕容芜展开字条,顿时面色凝然,她举头看向白玉之,白玉之嘲讽的瞥开眼睛:“怎样?可便是香萍字迹?”
慕容芜不语,白玉之却从她的神情中已料到一二。他不语,只是坐回到桌案边,拿起胭脂谱,继续研究,露莲斋里,香气浓淡相宜,很是舒服,只是这气氛却并不舒服。
慕容芜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又看看手中的字条,怔怔而语:“我究竟……该不该相信你?”
她的声音很轻,白玉之目色陡然一滞,随即微微苦笑:“这便要问问你的心了……”
他抬头看向她:“你大抵是不信我的,是不是?”
他的眼神似穿透人心的利剑,不留一丝余地。慕容芜索性亦不掩饰:“你如何要我相信?你什么都瞒着我,你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过去,是我不知道的,可以说……我不了解你,一点都不了解……”
“过去……真有那般重要吗?”白玉之微微低眸,眼光不明。
“不重要吗?”慕容芜不解,他为何会说得如此不在意。
两个人若然相爱,又怎么会对彼此的过去一无所知?
况且,对于自己,白玉之不管是通过何种途径,毕竟了解得很深,便连她母亲的坟茔,他都可以找到。
白玉之冷冷笑了:“如果一个人,一心想要遗忘那些过去,重新开始,却又偏偏要提及,真是个笑话呢……”
他苦笑连连,目光似乎感慨一般。
他看着她,有些许失落与失望:“我以为我可以,你也可以……可是……现在看来,不行……是不是?”
“我……”慕容芜忽地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痛。
痛得异常分明。他唇边的笑,眼里的失望,都是刺痛她心的原因吗?那些过去,真的重要吗?她不禁自问,可是……
“我有着太过不堪的过去,甚至放浪形骸的日子,所以……便永远不能和过去一刀两断,即使再残忍,心里再疼,都不行?是不是?”
白玉之心痛地看着她,目光如枯!慕容芜怔住了,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她从不曾在白玉之脸上看到过,悲怒中……隐约有脆弱的痕迹!
慕容芜尚不及言语,门外便传来侍女的声音:“公子,若莲姑娘到了。”
慕容芜转身看去,但见侍女身后,顾若莲一身清冷的月白色丝质裙,绫罗锦衣,好似她并不曾经历过一段苦楚。
白玉之看看顾若莲,她目光淡淡的,似乎无神,只望着青石砖地面,幽幽发愣。
慕容芜看着她似没了心神一般的样貌,有些微心酸。
白玉之对侍女道:“下去吧。”
侍女转身去了,白玉之起身,走向顾若莲,顾若莲不看他,他的声音冷漠无温:“可知找你来所为何事?”
顾若莲摇头,依然不看他。
白玉之道:“香萍是怎么回事?”
顾若莲平静地摇头,好似听见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
“说!”白玉之呵斥一般,声音如同巨石落地,沉闷又震动。
顾若莲吓了一跳,身子陡然一颤,她终究抬头看向他。慕容芜这才发现,她容颜苍白,面容枯瘦,仿佛一夕之间便老去了许多:“你说什么?”
“香萍为什么会疯了?”白玉之盯着她,似认定一般。
顾若莲看一眼慕容芜,眼里沉浸了丝丝诘责:“呵,倒是会挑拨离间了。”
白玉之眉一凝,顾若莲苦笑:“都告了我什么恶状?杀了我腹中的孩子……还不够吗?”
“不。”慕容芜辩争道,“不是的,我只是想要问清楚,关于香萍。”
她看向白玉之,恨他的不直接,白玉之似会意一般:“香萍的书信,是你交给我的。”
“是我,我看到书信之时,她已经走了。我只是看见书信而已,交给你,也是错了吗?”顾若莲声音弱弱的,却可见凌厉的气势。
她有气无力,身子显然未能恢复。
恐怕更多是心力交瘁。不知为什么,此刻,慕容芜竟是信她的。
“我如何信你?”白玉之看着她,目光逼视。
顾若莲冷冷地笑:“如今你我,竟需要……赌咒发誓吗?”
白玉之微微垂眸,他不知如何面对顾若莲,打掉她的孩子,和她彻底了断过去,是他要重新开始的决心。
可是……面对她,自也有不自觉的愧疚。顾若莲红了眼眶,却不再多说,转身而去,长发连绵,只用一根轻细的缎子系住,她的背影落寞哀伤,仿佛是这世上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一般。她走到门口,忽地回头看一眼,慕容芜一怔,她的眼光里填满愤恨与怨念。
她眉心微凝,便已开门而去。
白玉之亦转回身,眼光似冰:“你听到了……”
“我只是想要查明真相。”慕容芜知道,白玉之心里隐约有责怪的意思。
白玉之面无表情:“好了,如今已经清楚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便不多留你了。”
口吻陌生、冰冷、坚硬。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甚至没有……再多一个字。慕容芜看着他坐回到桌案边,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凝眉而思的样子,眉间的纹路深深,他寂冷如冰的神情,令人久久不能平静。慕容芜心知,他定是被自己伤了心的。
多多少少流露的脆弱,想必会令他更加冷漠。如今不能说什么,况且……再过三天就是皇帝大宴之日,他们的心结在这之前想是不能解开了吧?
她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开,她推门而去的刹那,白玉之放下手中的书,缓缓抬头,望着她背影的眼神,有深深浅浅的落寞……
不是白玉之,亦不是顾若莲。那么会是谁呢?能令白府上下三缄其口,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正自思量,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的争执声。仔细听听,又好像是吵闹。
“要你道歉,没听到吗?”
这张扬跋扈的声音,似乎是白雪卉,慕容芜顺着声音找过去,果然,见到一树林荫下,秋叶簌簌,一地秋意上倒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月白裙散成一地悲哀。长发静静垂着,披散着,秋风拂过,凌乱不堪。
“顾若莲,你也有今天吗?曾经是谁……仗着哥哥的喜欢,眼睛长在头顶上,呵……如今怎么了?失宠了是不是?你再去告状啊?去呀……你不是……就是喜欢告状吗?不就是喜欢挑拨离间吗?去装清高,装可怜啊?哼,看看哥哥还会不会看你一眼!”白雪卉的声音尖酸刻薄笑声更扬扬得意。
地上的女子只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顾若莲。”慕容芜小声叨念一句,心里忽然一亮,她看看白雪卉,阳光之下,小小女子,面容却无丝毫善意,尽是报复的快感与令人厌恶的表情。
她是这白府的大小姐,更是白夫人的嫡女,那么如果在这白府说上一句话,恐怕也是说一不二的吧?她怕白玉之没有错,可是越是这样,就越该是恨自己的吧?
可是……这又与香萍有什么关系?为何……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正想着,只听“啪”的一声,白雪卉一巴掌打在顾若莲的脸上。长发披在脸颊边,顾若莲依然一声不吭,没有一点反应。
任由她发泄,慕容芜见了,来不及多想,连忙跑过去。
“发生了什么?”慕容芜的声音,令白雪卉一怔,她回头看见慕容芜,眼光微微一暗,随即吞吐说:“原来是嫂嫂……”
嫂嫂!真是稀奇,白雪卉竟然叫她嫂嫂。
“发生什么了?”慕容芜追问。
望着跌坐在地的顾若莲,她看着她,一言不发,秋风凉丝丝地渗入她的衣襟,她安静得一动不动,地上那系发的缎子断成了两节。
她凝眉,似乎明白了一些,她看向白雪卉:“这里是还阁楼,小姐教训还阁楼的人是不是也要问过主人?”
白雪卉一怔,慕容芜看着她的眼神极致凌傲。
白雪卉冷冷说:“她犯了错误,还不许我教训她吗?哼,我是白府的小姐,而她……不过是个下人!”
从前,不会有人敢把顾若莲当作下人看待。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如此势力。
“大小姐,不然这样,便请你大哥出来评评这个理如何?看他要如何说?”慕容芜看着她。白雪卉的眼光顿时暗了,盯着她:“你……你别拿哥哥压我。”
“不是压你,而是还阁楼里,即使是你大小姐,欺负还阁楼的人,是不是也要问过了还阁楼的主人?”慕容芜一副女主人的口吻。
她自己都不知哪里来的这股气势。白雪卉一时错愕,盯着她,眼光凶恶:“你跟我说‘主人’两个字?哼,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两姓旁人,在我白家,跟我说‘主人’二字?”
白雪卉说着,对身边人大声吩咐:“你们……看到没有,她对我无礼。”
白雪卉一声之后,只见身边侍女随从皆是面面相觑,却都不敢抬起头,亦不敢作声。
慕容芜看了,心里亦微微惊讶,曾经,她不是没有受过白府之人白眼,虽然她是少夫人,却不见得得到多少尊敬。
不过是顾若莲因自己而失宠的传言流传而已,可却在这些女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丫鬟们的态度变了,白雪卉虽一样跋扈,神情里似乎也有些微畏惧之色。而只怕这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在府院之中,如同后宫,女人间的争斗永远惨烈。拼的就是男人的宠幸。
心头微微刺痛,她回头望一眼白玉之露莲斋的方向,曾几何时,某个人是真的这般宠溺过她,而白玉之……却未必是真。
细细密密的疼痛忽然泛滥开,那个人的脸在心头浮现。
他曾经紧握她的手,指尖触过她的掌心,画一条长长的线。他笑着说那是他们的爱,无限蔓延的感情之线,慕容芜当时曾以为这条线要刻上一辈子,才能把爱画得那么长……
可惜情深不寿,终究是梦一场。她微微低头,抑制心里酸涩。低身去扶顾若莲,她似乎自暴自弃一样,看她的时候,眼里没有光芒。“何必如此糟践自己?难道没有谁,你便不要活了?这样示弱的性子可不像你……”慕容芜说得直白。
顾若莲却依然没有反应,苍白的脸色挂着冰冷的泪光,却强忍着一样,不令泪水落下来。
慕容芜转眼看白雪卉,冷声说:“大小姐,无论如何,还是请大小姐不要在还阁楼闹事,白玉之知道了,恐怕对小姐亦没有好处。”
白雪卉看看身边的侍女,一个个低头顺眼,她狠声道:“没有出息。”又转头对慕容芜说,“不要以为得了哥哥几天的宠爱就上了天了。”
她眼光在狼狈的顾若莲身上停留一忽,冷笑道:“这……便是你的榜样。”她说得得意扬扬,笑得有些尖刻。
慕容芜却不理,倒是转而问她:“大小姐,请问可知道香萍的下落?”
笑声戛然而止,白雪卉脸色渐渐僵凝,她忽而望着慕容芜,眼光退却了几分,随即强硬说:“一个婢女,我身为白家大小姐,却为何要去关心她的下落?”
说完,似是急着走一样,转身而去。
慕容芜本想要叫住她,却还是住了口,是了,她可以肯定了,从白雪卉的反应来看,香萍的事定然与她有关,可……如果追问,恐怕不会有结果,反而会打草惊蛇,倒是不如先缓一缓,说不准哪一天她自己会露出破绽。
慕容芜转过头看向顾若莲,声音很轻:“何必糟践自己?”
顾若莲不看她,唇角却似乎动了动:“何必假惺惺。”
“你还认为是我要你腹中孩子的命吗?”慕容芜知道,如今白府上下,甚至整个流城,也许都是这样的传说。
白少夫人手段残忍,逼迫侍妾宠姬堕掉腹中之子。
顾若莲从来没有以为这是慕容芜的主意,她太了解白玉之,可是她却只能怪她,只能恨她,只能……折磨自己。仿佛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大小姐有句话是说对了的。”顾若莲声音凉凉的,空洞目光有一瞬明光闪过,看向慕容芜,“我的样子,便许是你明日的榜样……”
她唇角的笑有些森然:“呵,谁都不必太得意,曾经……我比你还要风光不知道多少倍,他对我信任、宠溺到令人不敢相信,恐怕对你……尚且没有这般的爱恋吧?而我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她一句句地似乎将心里的不快尽数倾泻一般。她干笑着转身而去,披散的长发被秋风吹乱,衣衫飘飞,卷起地上落叶尘埃。慕容芜却不禁感叹,这曾是多么美好脱尘的女子,曾经的清高与傲然,竟然都因为一个男人而荡然无存了……
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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