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流城皆沉浸在一片胭脂水粉的味道中,行宫大宴将是斗彩大会之前流城最大的事情了。皇帝设宴,阜疆王室亦受邀参加。一时之间,流城上下,惊动非常。
大街之上,已能看到不少阜疆之人,阜疆男女个个肤白眼大,男子身材健硕,女子身姿婀娜,尤其是腰肢纤细似柳,不盈一握。
阜疆女子以歌舞闻名。听闻阜疆公主艾丽莎一曲《浮沙凌舞》,舞艺当绝,可令天下男子望而生情,再也不能自拔。这舞,亦乃阜疆宫廷传世之舞。只闻,擅此舞的宫廷女子,只为心仪的男子而舞,阜疆公主艾丽莎之母,当年便是以一曲《浮沙凌舞》动了君王之心,从此宠幸长久不衰,视为阜疆传奇。
自此,这段舞,便在宫廷流传,是难得一见的。
夜晚,月色缠绵。
流城大街小巷被高挂的宫灯照得通明。人来人往中,有异域的乐声奏起,带着异域的幽香,穿过大街小巷。白玉之与慕容芜没有乘坐车辇或是马匹,而是在夜色下徒步而行。
两个人一路都是无言,偶尔目光相对,便会迅速地避开。一路上,阜疆的音乐响在耳边,阜疆华丽的马车穿街过巷,阜疆的香,沁人心脾。可是两个人却谁也不说话,白玉之修眉凝着,心里一阵莫名情绪,正要开口时,却眼见一匹快马从对面横冲直闯,脱缰而来,直奔慕容芜而去,唯恐避之不及。
慕容芜只听得街上行人纷纷惊恐大呼,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回头,马已经跑至眼前,眼看慕容芜顷刻便会丧命马蹄,却因为仓促而来不及躲避。
慕容芜大惊,闭上眼睛,竟然躲也不躲,呆呆地站在街道中央。须臾之间,只听得那脱缰烈马一声凄厉嘶鸣,一股强大气息倏然席卷全身,马蹄声戛然而止,街上行人的惊恐声变成了惊叹。
慕容芜缓缓睁开眼。
“你没事吧?”白玉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打出一掌,居然将那匹高头烈马生生地打向一边,轰然倒地。
这一掌,仓促之中所发,力道却惊人强劲。那马受了这一掌后,竟倒地不起,面骨被声声打断,当即七窍齐齐流血。
慕容芜看着,不禁脸色一白,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白玉之,平日里温文尔雅、儒美修静的翩翩男子,适才却好像一个江湖豪侠一般出手。
她早便发觉白玉之身负武艺,可能将一匹烈马一掌打死的功力,想必不浅。她怔怔望着他,尚不及言语,只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清脆而带着些异域的嗓音:“你打死我的马?”
她的声音大有凌人之势,气焰高傲,慕容芜看向她,她一身绣金色缠丝薄纱裙,头戴长及脚踝的翩翩头巾,迎风而舞,她肤色如雪,杏眸如星,红艳双唇,软腰却似水蛇,裸露在外。
这是阜疆女子的打扮。
“你是何人?竟敢打死我的马?”阜疆女子愤怒地道。
白玉之缓缓回身,深邃如夜的瞳眸浸着点点月光,神秘而诱人,下颌尖削,鼻翼却如山峦挺拔,清晰好看的眉峰,似精心刻画一般,天空中为欢迎阜疆王子与公主的绚丽烟花华美地辉映着他的脸孔,又令那深黑的眸光变幻烟火般迷人的色泽。
阜疆女子一阵怔楞,适才凌人的气势,似乎在瞬间消失了。她只是盯着他看,呼吸似乎都凝住一般。目光里竟是惊艳之色。白玉之却冷冷地没有表情,女人这样的神情他见得太多了,不过笑笑,淡淡地对慕容芜道:“走吧……”
他甚至没有一句抱歉,或许他觉得这并不需要抱歉,当街令马匹横冲直闯,便该死。慕容芜不经意回身,却见那阜疆女子依然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白玉之的背影。她亦不自觉地好笑,这个男人,果真是当世的妖孽,恐怕,只要他点一点头,世间的女子,都会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任他予取予求吧?
谁说,只有红颜是祸水?似白玉之这样的男子,又怎么不是呢?
入夜,行宫之内,鎏金抹银,明烛灯辉,香烟袅袅飞雾,彩绸漫舞飞扬,露天琼台临水而立,波光一动,映着水光似天外阁楼,琼台之上,更有宫娥乐伎数名,筝簧古琴、云歌缠绵,景色香艳至极。
正当中,李铭辅一身明黄色龙袍,飞云卷月图与龙腾九霄之势遥相而应,一双眸,显得神采奕奕。他的身边站着一身流红色织锦芙蓉裙的十三公主,十三公主浓妆艳抹,长发如墨,只是目光没有去处似的,四处游荡。
白玉之与慕容芜来时,已经很晚,大宴马上就要开始。白玉之与往常一般穿了纯白色的长衫,而慕容芜亦只是简单的装束,绣了莲色清新的水蓝色宽幅裙,下摆以针点缀几颗不易见却又明亮如星的碎珠玉,清艳绝尘。只是她依旧不施粉黛,只用透明色口脂涂了唇,令她看上去不会憔悴。
白玉之道:“呵,皇上真是厚待我们白家。”
慕容芜不懂,看向白玉之,白玉之玩味地一笑,目光扫向四周:“苏家、慕容家都只坐在琼台一侧,唯我慕容家单单一侧,且更加靠近龙椅。”
慕容芜朝着琼台看过去,果不其然,的确如此。
她看一眼白玉之:“你什么意思?”
白玉之收回目光:“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大概这斗彩大会,斗的不再是彩了吧?”
“白玉之……”
“这次,皇上又邀请了阜疆王子来……只恐怕这其中要掺杂太多其他的东西了……”
慕容芜本是才要骂他,却被他一句话打断,他缓步走上琼台,她望着他,细细体味,他刚才的话,似乎是话里有话。
她随即跟在他的身后,走上琼台,灯火辉映,明光烁烁,一时晃得人有些晕眩。慕容芜微微凝眉,与白玉之走到李铭辅面前行礼,李铭辅的目光落在慕容芜身上,慕容芜立时心中一慌,他龙眸精锐无比,好像要看穿她一样,她猛然想起来,他似乎与她相约今晚单独会面。
这件事,她都几乎快要忘记了。她低下头不看他,心里暗暗思忖。白玉之不过冷冷一笑,不以为意地瞥李铭辅一眼,李铭辅神情一顿,却也不在意,毕竟自己眼神放肆在先。白玉之与慕容芜落座一旁,慕容芜感到一道似曾相识的目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冷冷的、寒寒的……
不!不止是一道,亦不止是冰寒的。她举头四处而望,才发觉,这次的大宴非比寻常,王公贵族无数,对面的季芸与慕容雪不时地看过来,更有十三公主似乎幽怨又似乎隐怒的眼神,还有李铭辅意味不明的偶尔注目。
她低头下去,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压抑。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异域之音袅袅而来,伴随着的还有一股股在街市上嗅到的那种异域香气。
她与白玉之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对阜疆穿着的男女,并身而来,身后跟着的是阜疆侍者和一众舞女与勇士……一见之下,慕容芜倒是略微一惊,这个女子不正是街上与曾与他们争执的女子吗?阜疆女子亦恰好看过来,眼神一掠间,随即立时停住,慕容芜只见她的眼光越过自己,直直地停留在了一边若无其事低头饮酒的白玉之身上。
这种状况恐怕自己也早就习惯了吧?看着那女子对白玉之目不转睛,反而觉得好笑,白玉之真是堪称妖孽的男子。傲视于人的俊美,自己却只当稀松平常。
阜疆王子微微一低头:“皇帝陛下。”
身边的阜疆女子亦跟着垂首说:“皇帝陛下。”
那女子的声音若银铃一般,清脆而动听,慕容芜皆不禁多看两眼,她一身阜疆装束,腰肢纤细婀娜,杏眸微凹,长长的睫羽如同一扇窗,将尘埃隔绝在目光之外,异域风情的水红色绫丝裙纱有朦胧之美。
李铭辅笑道:“阜疆王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阜疆王子微微一笑:“一路游历,倒是见识了不少。”
李铭辅看向一边的阜疆女子,却见她的眼光并不在自己之上,而是有意无意地向着一边看去,李铭辅顺着望过去,看到白玉之面无表情地饮酒,他似乎了然地微微带了笑意,看向阜疆女子:“这位想必便是阜疆公主……艾丽莎。”
阜疆女子回过头,眸光没有一丝波动,静静的冷冷的:“不,陛下认错人了。”
李铭辅一怔:“哦?”
此时,正端着一盏碧玉澄酒的白玉之亦才略微地抬了眼睛,慕容芜也感到奇怪,自她进来,她便以为定是阜疆公主了。
李铭辅看向阜疆王子,莫不是他的妃妾?可若是他的妃妾怎会那般痴痴地望着白玉之?
阜疆王子了然道:“陛下,王妹正换装,准备为陛下献舞一曲,而这位乃是我阜疆天赐神女,葛兰苏霓。”
天赐神女?!李铭辅略微一惊,天赐神女,他有所耳闻。在阜疆,九世以来,便有神女传说,九世神女代代相传,神女若产子,则必须死,神女之子祸害众生,但神女若产下女子,则必为阜疆之神,她们是神明的化身,庇佑着阜疆的安多哥神,代表着平安、幸福与天地水火,安多哥会赋予神女以力量,世代保佑阜疆的安平。
若神女有所闪失,则阜疆必有大祸。每年,亦要为神女办一场盛大的敬宴,在这场大宴上,神女可择自己钟爱的夫婿,在这一天,阜疆之人,不论男女老幼,亦可向神女祈求幸福与安康,若在平日里,有人欲要神女赐予幸福,则要付上牛羊绸缎万两金银。天赐神女在阜疆的地位甚至超出了阜疆王室。
李铭辅不禁多看她几眼,她美艳不可方物,带着疏离的冷艳,眼神只在掠过白玉之之时方有火热似的温度。
李铭辅心里明白,不动声色:“王子请坐,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阜疆王子对神女颇是恭敬,身子一让,令葛兰苏霓先行。葛兰苏霓却看一眼白玉之,再望一眼皇帝,最终看向阜疆王子:“王子,皇帝陛下为我等安排的位置自是观赏绝佳之地,阴森之气却重,倒是不如往那一边,是为大吉。”
葛兰苏霓眉眼一挑,看向白玉之一边。
白玉之不过略微抬眼,与她目光相触中,不见一丝波澜,他缓缓低头继续饮酒,假作不闻。
“这……”阜疆王子望向李铭辅,“皇帝陛下,不知……那边空位所坐何人?可否……”
李铭辅点头说:“不碍的,除了白家,那一边本是将军莫言,可今夜莫言将军另有要事在身,只恐不能前来,刚好,王子请便。”
“如此,多谢。”阜疆王子依然令葛兰苏霓先行。
葛兰苏霓走到长桌边,长桌紧挨着白玉之的长桌,白玉之目光分毫不动,他明明知道她在看他,却依然神情淡淡。
慕容芜望过去,与葛兰苏霓目光不期相遇。她顿时有心惊胆战的寒意,她一愣,才发现葛兰苏霓的目光远远比适才每一道逼视的目光都要令人心中发寒。更令她惊讶的是,她的眼睛隐隐是淡蓝的颜色,那种颜色显得她双眸更加凄冷冰凉。
慕容芜不敢再看,低头吃一口糕点。
白玉之轻声道:“这样就输了气势?”
“什么?”慕容芜看向他。白玉之并不看她,目光动也不动:“怕了她了?”
“怕了谁?”慕容芜道。
白玉之喝一口酒:“葛兰苏霓。”
慕容芜一怔,随即说:“呵,我怕她做什么?怕的该是你才是……”
她的语气里不见玩笑,倒是有些无奈。
白玉之笑道:“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神女?哼……不过如此……依然不过凡俗女子,俗不可耐。”
他充满鄙夷,慕容芜却只是叹息地偷偷又看一眼葛兰苏霓,难为葛兰苏霓一片钟情目光,却不知所付非人。想着,琼台之上歌舞乍起,舞乐之声阵阵,时而幽婉缠绵,时而低荡流畅,琼台正中,无袖翩翩的女子,裙衫旋转,舞动如仙。李铭辅看得饶有兴致,舞到好处,不禁轻轻拍手和着节奏。
白玉之依然看都不看一眼,慕容芜只是有意无意地看两眼。
一舞终了,李铭辅端起酒杯向着阜疆王子:“王子,这舞可还合心意吗?”
阜疆王子尚未言语,葛兰苏霓便道:“这舞……不过平常罢了,比着阜疆公主的《浮沙凌舞》恐怕……”
葛兰苏霓没有说下去,而是稍稍饮一口酒。
李铭辅唇角一勾,倒也不气,反而道:“那是自然的,听闻《浮沙凌舞》当世绝伦,朕倒是也想见识一番。”
阜疆王子脸上亦有得意之色:“陛下,王妹最擅《浮沙凌舞》,想必此时已准备妥当,不如我这就叫人请她来了。”
阜疆王子向一边侍女微微示意,侍女会意,转身而去。此时,葛兰苏霓忽然缓缓地起身,端起琉璃玉盏,走近白玉之身边,此举,便连阜疆王子都是一惊,她要做什么?敬酒吗?
可是……天赐神女在阜疆地位极高。是不可以向他人敬酒的!除非……除非是她决心要嫁的男人!她端着酒杯走近,杏眸映着酒色,蓝色的眸光,焕发异样的柔媚。
“这位公子,我们适才见过。”葛兰苏霓幽幽地道。
白玉之眼也不抬,淡声说:“是吗?难得神女还记得白某这样的小人物。”
“你姓白?”葛兰苏霓道。
白玉之不语,径自饮酒,葛兰苏霓容色微微一滞,这男子高傲超出了她的预估,身为神女,自出生,便无人可以这般藐视她。她有些微微愠怒。另一侧,阜疆王子观望她的神情,有所猜测,随即对李铭辅道:“皇帝陛下,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阜疆王子倒是聪慧,若是直接去问白玉之,他不理,是更加自讨没趣,既然此男子为皇帝座上宾,皇帝一定是了解知道的。李铭辅看白玉之一眼,这小子,倒是果真不温不火、波澜不惊。
“这位白家公子白玉之,我大粤第一美男子,号倾城公子,亦乃为白家制香师,本次也将出席斗彩大会,颇有夺魁之势。”李铭辅对白玉之一番赞誉。
白玉之依然面无表情。
葛兰苏霓倒是眼光一动,好奇地看着他:“倾城公子?呵,倒果然是人如其名。”
白玉之微微挑唇:“陛下过誉,白某愧不敢当。”
“过誉?”葛兰苏霓望着他,“只怕是自谦吧。”
这种话,自女子口中讲出来,该是羞窘万分的吧,连坐在一边的慕容芜听了,都是脸颊微热。
白玉之却依然淡漠,葛兰苏霓静静说:“白公子在街市之上,被你击毙的可是我阜疆第一神骏血蹄驹,整个阜疆只有三匹,可白公子却无一句道歉,是否过于无礼了呢?难道……这便是你们大粤待客之道吗?”
待客之道四个字故意加重了口气,并且微微回眸望向李铭辅,幽蓝色的眼睛在明火灯彩下显得迷离如玉。
李铭辅忽然一阵眩晕似的,立即错开了眼神,他转而道:“想必这其中定有误会。”
他看向白玉之,希望白玉之能够给予解释。
白玉之感到了他的目光,终于拿起桌上酒盏,缓缓站了起来,他转眼对向葛兰苏霓,唇角牵动悠悠笑意:“如此,倒是该向神女致歉,阜疆神骏横行街市,无人管束,甚至差点令内子命丧马蹄之下,白某故而将其击毙,却原来,这便是阜疆人为客之道,白某见识了。”
“你……”葛兰苏霓神色竟变了。
阜疆王子似大惊一般,走过去站在葛兰苏霓身边。白玉之依然淡笑而已,他句句都是讽刺,语声虽是淡淡的,却可见锋芒。
阜疆王子上下打量他:“好傲慢的小子。”
他看一眼李铭辅,神情已见不悦:“皇帝陛下,我阜疆怀着一颗真心而来,欲修两国百年之好,却不想你们大粤竟如此没有诚意。我阜疆虽边塞之国,却亦不可令人折辱了,莫说那血蹄驹乃我阜疆神骏,便是对神女无礼,若是在阜疆便是要被扒皮拆骨的。”
“可这是在大粤……”
此时,一个声音忽然进入到对峙之中。那声音娇而不弱,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只见慕容芜忽然站起身,缓步走到白玉之身边,她水蓝色裙衫上,珠玉点点成光,素面如玉,眼眸似星。
葛兰苏霓望过来,桀骜的眼神高高在上。
慕容芜对她微微行一礼:“神女自是阜疆之神女,而我大粤有句话,叫作入乡随俗,当然神女非凡俗之人,可礼节自当是明白的。”
慕容芜手中亦端了碧玉杯盏,其中澄黄酒色令她眸光莹莹。
葛兰苏霓望着她,脸色沉暗:“我自是不会计较,可如今,你们击毙我阜疆神骏,是不是亦要有所交代?你们可知?骏马在我阜疆乃是神兽,尤其这血蹄驹,若被人害死,是为不祥之兆!”
她口气刻意沉沉,令阜疆王子心上顿时一落。
他似焦急一般望向李铭辅:“皇帝陛下,此人如此无礼,先是街市之上冒犯神女,击毙神驹,再是他竟如此无礼?我阜疆带着满心赤诚而来,遇到的竟是这般待遇,那么此次盟约之行,倒是不提也罢。”
李铭辅被突如其来的下马威吓住了。
他看向慕容芜,平时虽直的她,却是有分寸的,为何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去刺激阜疆之人?
慕容芜接话道:“王子此言差矣,慕容芜实在认为击毙了公主的神骏,罪当万死,这不是特意拿了酒来,与神女赔罪。”
“你?”葛兰苏霓不以为意,冷冷嗤笑,“击毙马匹的又不是你。”
慕容芜知道她一心要与白玉之喝,她看向白玉之,但见白玉之似笑非笑似的玩味地看着她,他好像不欲说话,一心要看她如何处置一般。
慕容芜不理他,只对葛兰苏霓道:“神女地位尊贵,慕容芜不才,对于阜疆天赐神女有所耳闻。听说,神女乃神的女儿,备受推崇和爱戴,这酒……向来是旁人敬上的,何来……”
她望望葛兰苏霓手中的酒杯,笑说:“神女是要白玉之饮酒赔罪吧?”
葛兰苏霓冷哼道:“不该吗?”
“该,自是该的。”慕容芜看一眼白玉之,“只是我夫君他想必……不能与神女敬酒。一来,我白家没有那么多的牛羊与金银。其次,若令神女如此屈尊降贵,又实在不成体统。毕竟,在阜疆,神女是神!”
她这话说得有些许讽刺。葛兰苏霓自走向白玉之的那刻起,又有哪里像是神女的样子。而阜疆王子以阜疆规矩威胁李铭辅,那么自己亦要用阜疆规矩堵住他们的口,以免造成更大的纷争。
“若是神女不弃,不如由慕容芜代夫君与您赔罪,自罚三杯可否?”慕容芜说得平静,眼中却分明有微微波澜。
葛兰苏霓起先一怔,她打量一番慕容芜,清艳而瘦削的女子,水灵清透的样子,便似大粤流城一般,如胭脂香软。
她忽而笑了:“好!白夫人倒是痛快的女子,说来此事也因夫人而起,由夫人而止自也是该的。那么……便不如这样,你我于这大宴之上,摆酒斗酒。若是你赢了,前账一笔勾销,盟约当即落笔,若是我赢了……”
她看一眼白玉之,右手一指:“我要他!”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便连阜疆王子都是一脸错愕万分!白玉之倒是依然平静,甚至欣赏地望着眼前一幕。他不屑地看一眼这位所谓神女,在他看来,毫无所长,不过亦是一颗凡俗之心而已。
只是生在了神女之家。慕容芜似有些意外,那原是眼高于顶,高高在上的天赐神女,竟会想出这样小家子气的斗气法子,她着实有点想笑。
但她的勇气却令她佩服。
当着她阜疆如此多奉她为神明之人,当着大粤这满座的王公贵族、宫女护卫,她竟然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她要白玉之!这对于女子而言,恐怕需要极大的勇气。她扪心自问,自己是不行的。
不过倒是乐意奉陪这自小便成长于神与赞美中的女子,任性一回。
她笑道:“好,既然神女有心,那么慕容芜舍命相陪。”
她虽不知这神女酒量如何,可她从小亦是与三教九流混过来的,喝酒,倒似乎难不倒她。
葛兰苏霓向着阜疆王子一招呼,阜疆王子却似为难,他对着葛兰苏霓说了几句阜疆话,在场之人,似没人听得懂,当然,除了阜疆侍女与兵卫。
葛兰苏霓亦用阜疆话回了几句。慕容芜一头雾水,下意识去看白玉之,却见他的唇角似划过一次不易见的浅笑。
她眉一凝,走近白玉之,低声说:“你听得懂?”
白玉之看她一眼,笑道:“神女如此做有伤阜疆国体,更令人议论,唯恐有损天赐神女盛名,何必因小失大,况且……他不过是个男人,若神女喜欢,阜疆与大粤,还不是随着神女挑选,又何必非为一个有妇之夫如此劳师动众?”
白玉之的声音是平常的音调,周围之人皆可听见,亦都明白,他在复述阜疆王子的话,皆不禁投来赞叹的目光。
而白玉之依然默默饮酒,好似事不关己。李铭辅龙眸微凝,审视地看着白玉之。
而阜疆王子与葛兰苏霓亦停止了对话,葛兰苏霓疑道:“你……你竟懂得阜疆话?”
白玉之眼也不抬:“略知一二。”
“看来,你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葛兰苏霓眼光明亮。
白玉之笑着说:“会一些阜疆话便不是简单人物吗?神女与王子的汉话可说得很地道呢。”
葛兰苏霓一怔,慕容芜向来知道白玉之口舌之利,尤其对他心存幻想的女子,他更加会唇下不留情。
葛兰苏霓于是望向慕容芜:“怎样?可以开始了吗?”
慕容芜笑道:“随时。”
说完,葛兰苏霓望一眼李铭辅,李铭辅到似有些为难似的,他望望慕容芜,慕容芜明白他眼神之意,毕竟他约了自己今夜竹林相见。
心里不禁庆幸,刚好如此被葛兰苏霓一闹,自己便可推脱身体不适,而不需要前去了吧?想到这儿,倒是觉得一举两得。
“陛下,请为民女与神女设酒台……”
慕容芜说完,李铭辅亦觉得事已至此,似乎没有余地。向身边侍从使个眼色,不一会儿,玉色案几、夜光琥珀、杯盏流光。一坛上好的梨花香摆上桌面,酒香顷刻四溢,漫漫香气如同风里凋落的梨花,带着浓烈的凄厉。
慕容芜与葛兰苏霓走上前,慕容芜拿起碧玉杯,倒满整整一杯:“身为主人,先干为敬。”
梨花香酒清冽而醇香,带着一丝甘味儿,入喉清爽,却后劲足。
因它特殊的香气,是女人偏爱的。
星月交映,水光琳琳,琼台之上,忽而静如宁夜,似乎不是一场宫廷大宴。只有两个女人,一杯杯地饮酒,为了争夺一个男人……数杯下肚,慕容芜与葛兰苏霓皆是面不改色。
白玉之玩味地看着,心里暗道,这两个女人,倒真都是好酒量,慕容芜自小与江湖人混迹,倒是不怪,却不知葛兰苏霓,亦是这样把酒做水。
李铭辅亦是拧紧了眉,这两个人只怕这样下去,一晚上也分不出个胜负。
“这样下去……只怕……不是法子……”倒是阜疆王子,先开了口。
他看向李铭辅:“皇帝陛下,不如趁着神女与白夫人斗酒之际,令我王妹以舞助兴,不是更好?”
李铭辅一怔,他实没有想到阜疆王子会有这样一说。
“这……”他看向白玉之,毕竟慕容芜是白家夫人。
白玉之不过淡淡地饮酒,似并不关心战局似的,也好像这战局的赌注并不是自己。
此时葛兰苏霓倒是说:“那倒是不错,我们阜疆公主艾丽莎的《浮沙凌舞》可是当世绝伦。听闻,观者心神荡漾,一曲之后,便会将心相许,不知……是也不是……我倒是很想知道,倾城公子看了之后,又会不会依然这样一副淡淡的样子。”
葛兰苏霓说话真的不似神女,倒是一副小女子口气。
慕容芜都不觉好笑:“行啊,一舞之后见分晓,可是……”
她看看桌案上一盏盏的玉杯,月光流过琥珀色的酒浆,似琼枝玉液一般。美酒与美景,若不是这样的场面,若是与相爱之人携手月下,又该是如何的心境?
只可惜……她下意识看白玉之一眼,白玉之恰好抬头看她,唇角微微一动:“夫人,你可要争气,不然……就将我拱手让人了。”
他的调侃带着淡淡的暧昧。慕容芜似酒劲上头,看着他,这家伙……又是要搞什么鬼?想着,只见阜疆公主,一身绯红色华丽金丝薄纱,逶迤曳地,叮铃作响的环佩与首饰金光辉映,薄纱敷面,朦胧之中,看不到她的样貌,可仅仅是那一双凝水秋眸,已令见者销魂。
四周不免发出阵阵惊叹。这女子,与生俱来似便带着媚人的气质……她眼光一动,看一眼白玉之,目光里却没有半分波澜,反倒是白玉之轻轻蹙紧了眉……
接着,笙箫音韵忽地响起,旷远清幽、异域风情,直抵琼台水榭之间。艾丽莎足尖点地,旋转而起,绵细如柳的腰肢,扭动似水蛇曼妙。绯红水纱,因旋转而翩飞,身上金色环佩叮铃不止,羌笛进入,音乐陡然丰满浓郁,缓缓地,再突地止住。
艾丽莎玉臂一扬,忽地,漫天火红花瓣儿纷纷掉落,人们惊叹之间,水红蝉丝纱缓缓而落,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微微闭住,水纱飘扬,在旋转之间,又突地静止。
人们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子,她唇如丹蔻,眸似星夜,目有清霜,气质高华,只是冷清些罢了。她忽地双膝一软跪倒在白玉之桌前,幽幽秋眸,凝视中有几分诱惑的媚色,披散的长发,如墨、似瀑,那双漾水秋瞳,恍然,是梦!
灯火辉煌处,她双臂展开,白似雪的玉臂被水红头纱半遮半掩,似蝴蝶恋花。白玉之望着她,她媚眼如丝,艳艳红唇似烈火,他眸光深处有她倩丽身影,音乐声渐弱、渐弱、渐弱……
人们呼吸凝滞之际,又突地高扬而起……女子水红纱席卷,旋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红与金色、长发与细腰,反复纠缠,纠缠不休。
突地,音乐声戛然而止。令人目眩的水红色身影,长纱一扯,丝纱飞扬,飘向白玉之,带着异域的香和风情,正正落在白玉之身前。白玉之伸手接住,再抬眼时,那女子火热的目光已重归冰冷。
便如适才,不曾有这一曲《浮沙凌舞》。一舞方毕,四座皆惊,艾丽莎公主之舞,真可谓当世绝伦。所有人的目光都痴痴地望着,包括李铭辅都一时愣住了,似乎在她舞动之时,所有的心和所有的神思都随着她而舞,随着她而动……
难怪人说,《浮沙凌舞》可引诱人心。果然不凡……
她双眸盯着白玉之看了一会儿,白玉之手里拿着水红纱,凝眉而思,他的样子不似惊艳,却似心事重重。艾丽莎面无表情,转头向李铭辅行礼,她双手放在胸前,行阜疆之礼。
李铭辅忙道:“公主无需多礼,公主之舞,真真当世无双。”
“皇帝陛下过奖。”她的声音亦似夜莺一般动听。
她眼光扫一眼白玉之,白玉之将水红纱放在桌上,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她微微一笑,却分明还是冰冷的。
而此时,慕容芜见神女目光有些许分神,这便证明她已是有些酒劲。
她索性笑道:“公主舞姿曼妙,世所无双,只可惜一舞完毕,你我还是胜负未分,不如这样,我们一饮而尽!”
“哦?”葛兰苏霓不懂,凝眉看她,“何为一饮而尽?”
慕容芜笑道:“再拿两坛子梨花香来,你我用坛子喝,谁先放弃,便是谁输了,如何?”
坛子?!此言一出,惊讶的不仅仅是葛兰苏霓,在座之人皆有惊讶,不禁小声议论纷纷。慕容芜看白玉之一眼,唯独他,心事重重地低着头,若有所思。她凝眉,他的神情竟有几分忧虑。
“如此,唯恐不妥。”
此时,阜疆公主艾丽莎忽地插话进来。
慕容芜看向她,艾丽莎对着神女微微一个点头礼:“神女,您有天赐之力,神明庇佑,自是当无碍。只怕这位夫人难免伤神,我神慈念,定不会令天下人受苦,神女当知,得饶人处。”
艾丽莎有一双极其迷人的眼睛,亦泛着淡淡的宝蓝色。慕容芜看着她,都不禁有些着迷。
她笑了:“这般说来,公主倒是为我着想?”
“自是。”艾丽莎看她一眼,目光郑重。
此时,葛兰苏霓亦道:“公主所言极是,神明佑我,天地为心。”
她亦双手合十,默念声声,好似说着什么经文。
慕容芜笑了笑:“可你我胜负不分,这赌……”
“自是不作数的。”艾丽莎轻声道,“其实,神女不过与夫人玩笑而已,夫人何必当真?我阜疆神女,岂可为一有妇之夫的男子,而令阜疆上下蒙羞?即使,他是倾城公子又如何?”
她口吻颇是不屑。倒是令慕容芜一惊,她很少……不……是根本没有见过有女子提到白玉之之时,是这样一副满不在乎、冷冷不屑的口吻。她看向白玉之,白玉之亦恰好抬头,修眉微聚。
慕容芜倒是笑了:“如此,倒是我多心了?”
“夫人豪气不逊男子,艾丽莎佩服。”艾丽莎一句客套,慕容芜笑着看向葛兰苏霓,她分明是一脸不甘,可她似乎对于艾丽莎有些许的忌惮似的。
艾丽莎的话,她似乎不能不听的样子,她低眼转头:“是,我不过是因宝马被击毙,心内怀念,一时与夫人为难,还望夫人不要当真。”
高高在上的神女,忽然如此姿态,慕容芜又是一惊。
这倒是怪了,以天赐神女在阜疆的地位,适才又见王子对她毕恭毕敬、谨小慎微的样子,可是她为何唯独这般畏惧阜疆的小公主?
李铭辅见状立忙道:“如此,便好,我大粤亦准备了最好的歌舞,虽不可与公主相比,不如……亦传来献丑。”
阜疆王子低头说:“多谢皇帝陛下。”
言毕,与艾丽莎一同归坐,他二人分别坐在神女两侧,神女的地位尊贵却与刚才任性的女子全然不搭一般。
慕容芜回到座位上,看一眼白玉之:“你怎么了?”
白玉之转头说:“没什么。”随即笑笑,“原来……你不仅敢和我顶嘴……”
他说得意味深深,目光浅浅流动。
慕容芜与他目光相触,幽幽避开。
她只道:“没什么?”
慕容芜眼光忽地一掠,看向一边的艾丽莎,“不是被那传说中可勾魂摄魄的《浮沙凌舞》真真勾去了魂魄吧?”
白玉之冷哼一声:“笑话。”
他却不看艾丽莎,而是看向那一展红纱。慕容芜亦看过去:“不是吗?不是你还盯着这红纱不肯移开眼睛?”
白玉之瞥她一眼:“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却可以告诉我。”慕容芜对白玉之的举动越发好奇,他的样子是果然存着心事的。
白玉之却不再说话,将水红纱叠好放在一边。
他看向慕容芜转开话题:“刚才你说要用整坛喝酒?你可知那梨花香的后劲?”
慕容芜笑道:“自然知道,我若是没有完全把握,如何会夸下海口?”
白玉之看看她:“倒是看不出你有这等酒量?”
慕容芜容色忽然一滞,她微微侧眸,望向对面的季芸与慕容雪,她们似乎也在看着她。她低声说:“从前,我不常回家,便和江岳山他们在醉月楼喝酒,最多的时候喝了整整一夜,都不知喝下了多少,只知道最后不省人事,还是江岳山将我背回家,交给大哥。”
白玉之酒杯在唇边微微一滞,他知道他触动了她的心事。
“都是些过去的事,若你愿意,今后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他的话说得平平淡淡,看慕容芜一眼,目光颇有意味。
慕容芜却没有抬头看他,她明白他的意思,可心里的那个坎儿却还是过不去。
她感觉,对于白玉之,她有着不知不觉的畏惧与距离感。
“你觉不觉得奇怪?”这次,改慕容芜转开话题,她望向阜疆王子一边,“为什么那个阜疆奉为神明的神女,会独独那般畏惧公主?”
白玉之低头,饮酒:“这……是他们阜疆之事,我怎会知道。”
“你竟不知?”慕容芜微笑说,“我以为这天下事情都在你的掌握呢……”
她虽然是玩笑,却带了点责怨。
此时,歌舞声渐渐止住。舞袖翩然的女子一一退去,李铭辅目光扫向台下众人,举杯起身:“各位,今夜大宴,朕心颇是欢愉。一来,有阜疆王子、公主,还有天赐神女的大驾光临;二来,斗彩大会在即,能够邀请到三家制香名门共赴于此,真乃幸事。朕敬大家一杯,之后,会有宫廷乐师与宫廷舞姬的水袖舞,还请各位共赏。”
李铭辅说着,将一杯酒饮尽,台下众人纷纷起身,回礼,一干到底。
李铭辅遂又望向阜疆王子:“王子远道而来,缔结盟约,趁着今夜,朕亦将朕的皇妹十三公主交给王子了。”
阜疆王子听闻,立时起身,眼光望向李千姝,站在一边的李千姝却只是冷眼相对。
阜疆王子道:“这么说,皇帝陛下便是同意两国和亲。”
“自然。”李铭辅笑道,“自此我大粤朝尊贵的公主亦是你阜疆王妃。”
“好,皇帝陛下果真是痛快人。”阜疆王子显然大悦不已,虽然他看得出李千姝的不情愿,却依然笑着举起酒杯,“皇帝陛下诚意,阿流尔铭记在心,斗彩大会结束之时,也便是我两国永结亲好之际。”
说着,一饮而尽,李铭辅亦饮尽了杯中酒。
他看一眼李千姝:“千姝,去……等下歌舞之时,你便陪着王子四处走走,领略一下行宫夜色之美。”
李千姝冰冷道:“是。”
搁下酒杯,李铭辅的眼光看向了慕容芜,慕容芜心里一颤,她避开来,可是却知道,李铭辅相约之事,总是要去的。
适才,没有喝下那一坛子梨花香,没有假装醉倒的机会,白玉之又在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你坐着,我去透透气。”正当慕容芜思量之际,白玉之却忽然起身离开。
慕容芜不及反应,他一袭白衣拂过眼前,已经阔步而去。
她凝眉不解,想要叫住他,却还是住了口。她低头吃一点糕点,本是香甜腻人的糕点,吃在口中,却索然无味。
歌舞声似乎吵闹不堪,令人心里烦乱。她无意望向阜疆王子一边,心里却是一惊,阜疆公主呢?艾丽莎呢?为什么坐上只剩下了阜疆王子阿流尔和葛兰苏霓?
她心里莫名地有些想法,艾丽莎与白玉之是同时消失的吗?
她正想着,身后有一个人的声音细细地响起来:“白少夫人,陛下有请。”
慕容芜一怔,看向他,那是个内监恭敬地低身对她说。
她道:“在哪里?”
内监小心回话:“皇上说,少夫人自然知道。”
慕容芜心一颤,看来,她还是要去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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