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色-皇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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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宫,并非来去自如的地方,她一介民女,要见李铭辅大概没有那么容易。

    她缓缓走在行宫之内,途径李铭辅所居“敖康宫”,她驻足而望,巍峨庄肃的宫殿,丝毫不逊于皇城内院。流城,因常要接待王公贵族,故而行宫设计建造,皆是一品水准。

    她若就这般求见,只恐怕侍人都不会为她通报。

    正自思量,忽而听见有小女孩娇脆的声音:“莫言哥哥,求你想想办法救大哥,大哥不会杀人,他不会的,你难道不了解他吗?”

    慕容芜转头看去,声音自一边竹林里传出来,她缓步走过去,只见竹林之间,莫言正一脸难为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这女孩她亦是认得的,正是白雪卉。

    莫言低声说:“小姐,此事关乎着阜疆与大粤两国之事,并非莫言可以插得上口。”

    “你便是不肯帮忙就是了……”白雪卉哽咽落泪,“总之,你只是奉命待在大哥的身边,可怜大哥那般信任你,你却只是利用他,从来没有过一点真心,如今他遭受冤枉,说不准,你还盼着他死。”

    “小姐……我不是……”

    “你不要再说了,我讨厌你,讨厌你……永远都讨厌你!”

    莫言急欲辩解,白雪卉却转身哭着跑去了。

    “小姐……”任凭莫言怎么叫她,也无济于事。

    “雪卉虽说任性,可她有句话终是说对了的。”慕容芜忽然自一边走近,莫言一惊,按说若是平时,慕容芜即使是站在竹林之外,莫言也会发现,可因为白雪卉让他乱了心。

    莫言一惊回头看去:“少夫人。”

    他的称呼还有如在白家一般,慕容芜却冷冷地道:“莫将军,不敢当。”

    慕容芜有意这般说,其实想刺激莫言对白玉之的一点愧疚之心,可以带她去见李铭辅。

    “少夫人亦是为公子之事而来吗?”莫言低头说。

    慕容芜沉一口气,不看他:“我已见过了白玉之。”

    她顿了顿,又道:“我有要事,想要见皇上,你可以帮我吗?”

    她索性直截了当,莫言吞吐说:“这……”

    “不可以是吗?”慕容芜看他一眼,转身要走。

    “少夫人……”莫言叫住了她,慕容芜驻足,听着他继续说,“少夫人,其实……这件事太复杂了,也许您不参与比较好。”

    “呵……被关押的是我的丈夫。”慕容芜幽幽地说,“你要我不要参与?”

    “少夫人,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公子……也一点都不了解皇上。”莫言的话说得话里有话。

    慕容芜笑笑:“我知道,我知道白玉之身后许是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皇上……”

    她转头看向他,目光玩味:“那不该是我去了解的……”

    “可是少夫人,若你去见皇上,恐怕还是要先了解他才是。”莫言的言下之意,似乎并不反对她去见皇上。

    慕容芜转头说:“怎么说?”

    莫言目光凝聚:“少夫人,万古山上,皇上捉拿六皇子,少夫人当真以为只是明心和十三公主的功劳而已?”

    这个疑点,白玉之也曾提出过。

    慕容芜笑道:“这是皇家之事,与我无关,我们不当知道。”

    “不错,可是在少夫人心里皇上一定不是坏人,一定是大度而又坦荡之人。”莫言凝眉,言语之间似有深意。

    慕容芜一怔,不错的,虽说她从第一次见李铭辅便没有好感,有令人敬而远之的感觉,可她却不觉得他是坏人,亦觉得他该是心胸坦荡之人。

    “难道……不是吗?”慕容芜疑问道。

    莫言低头:“这话本不应由我来说,我只说,其实万古山一事,从头到尾都是皇上一手策划……而你与他之险……六皇子……都在他的盘算之中……”

    “什么?”此话太过出乎意料,慕容芜震惊的看着他,“那么白家大火……”

    “白家大火,不是皇上的安排,却在皇上地掌握,皇上为了白家之财力,可以安排我这么多年潜伏在公子身边,便可以使同样手段,安排别人在六皇子身边,原本……他是要在大火之前,便将六皇子拿下,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在白家……他遇见了你……于是改变了他的计划……”莫言的话一步步地深入,一步步地惊人。

    慕容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她不懂。

    “你对他态度的冷漠,对他的无视,他早已忍受不得。实际上,自小便是皇族贵胄,又如何能受得他人的漠视?何况,少夫人是自从他爱妃过世,唯一让他心动的女子,所以即使你是别人的妻子,他亦不要放弃……”

    莫言几乎和盘托出的这些话,令慕容芜惊骇不已:“可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皇上想要给你留下好的印象,可是少夫人似乎对公子用情深刻。”莫言继续道,“万古山后,皇上曾经大发雷霆,想必少夫人是有所不知的,皇上在少夫人面前,该总是深沉而内敛的君王,可在莫言面前不是……”

    不错,慕容芜甚至怀疑,莫言口中之人,是不是李铭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他忠实的臣子吗?”慕容芜道。

    莫言低着头,声音亦是低沉的:“我欠公子的……公子待我向来亲厚,从不瞒着莫言任何事情,莫言对公子的愧欠,这辈子都无法弥补,可是对于皇上又不得不忠……少夫人……”

    他忽然殷殷地看着她:“莫言的意思,少夫人可懂得了?”

    慕容芜凝眉思索,心中豁然明晰。

    她看着莫言,点了点头:“你是在提醒我,皇上未必是正人君子,而我此去,你可以帮忙,却怕是更加对不起白玉之了……是吗?”

    莫言垂首不语,默认地叹息。

    慕容芜看着他,许久,轻轻道:“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带我去见皇上吧……”

    莫言抬头,望着慕容芜,两个人的对视,却只看到了彼此的无奈……

    若非无奈,她亦不愿再与李铭辅有所纠缠。

    莫言带着她来到大殿,侍卫见是莫言,并没有阻拦,慕容芜随着他进去,她忽然觉得,莫言亦是很有本事的人。

    按照他所说,李铭辅心机深沉,表里不一,他却可以得到这样的人如此的信任,同时亦能得到白玉之那般真心相待,这个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大殿之内,莫言向内监交代几句,内监应声去了。

    “少夫人,你且稍等。”莫言道。

    慕容芜点点头,殿内熏着淡淡的龙草香。

    这种香气并不是常用的香料,却不知为何李铭辅会喜欢。

    不一会儿,只见李铭辅自内殿中走出来,一身宽松的紫色衮龙袍,未系腰带,神情慵懒,好似才睡醒一般。

    他看到慕容芜有些微惊讶,又看莫言一眼:“莫言,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如今来见朕,带了人,都不通禀的?”

    “臣知罪。”莫言低身说。

    “算了……”李铭辅望向慕容芜,目光微眯,“朕也知道,你最后还是会来找朕……又何必到阜疆王子那里走一遭?”

    慕容芜心里一颤,他的口吻,令人听上去不舒服,可如今,是她有求于他,倒是不能表现出什么。

    她只是拜倒说:“民女慕容芜参见皇上……”

    “平身吧。”李铭辅看一眼莫言,“想必,你只是带她来而已,没事就退下吧……”

    莫言看一眼慕容芜,慕容芜道一声:“多谢莫将军。”

    她言下之意是不必担心。莫言转身而去。

    慕容芜随即转身对向李铭辅:“皇上,别馆一行却也并不是白走的。”

    “哦?”李铭辅宽袍摇荡,坐在雕龙躺椅上。

    斜晖如洗,令他刀刻一般的脸看上去意味不明。

    慕容芜低眸说:“别馆一行,民女发现,阜疆王子对于公主之死似乎并不特别伤悲,并且十三公主似乎答允了什么为难之事,才令阜疆王子答允民女前去牢中一见夫君。民女与白玉之见面,更得到了惊人的消息,玉之令民女速来禀告皇上。”

    慕容芜的话,令李铭辅的目光稍稍一动,却随即平静:“说来听听。”

    “玉之说,那死者根本不是阜疆公主艾丽莎,而是舞姬安梅儿。”慕容芜此言一出,倒是令李铭辅一惊:“什么?”

    “之前安梅儿游历至大粤曾与玉之有一面之缘,视为知音。”慕容芜继续道,“玉之只怕这其中会有阜疆的阴谋,还未及询问,安梅儿便死在了暗刀之下。”

    李铭辅眉峰稍稍一挑,目光盯住慕容芜:“可是……以倾城公子之心思细敏,又何以会愣在当地,毫无反应?呵……你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倾城公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慕容芜一怔,李铭辅的话亦是她的疑问。也是白玉之不曾说出口的那一段。当时,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情,才令他失了心神,这才令人有机可趁。

    见她不语,李铭辅缓缓起身,眸光暗沉:“你想要为他开脱,却没想好说辞吗?”

    “不……”慕容芜抬头与他对视,“不是开脱,事实如此,难道皇上不觉得奇怪吗?为何阜疆王子要令一名舞姬冒充公主,而安梅儿无端端地死在行宫之中,十三公主又是受了什么样的胁迫?难道皇上一点都不觉得事有蹊跷?皇上也说,倾城公子深藏不露,那么试问,如此之人,又岂会在行宫之内,公然行凶?”

    “朕说了,此事兹事体大,若然纵容人犯,只恐怕两国交战,争端不息,那时候,又岂是一个白玉之可以担当?”李铭辅似乎大义凛然。

    他转身,背影深暗。

    慕容芜看着他:“那么皇上便是不相信民女所说了?皇上一副为国为民的口气,却漠视如此重大的线索,又是否只为一己之私呢?”

    一句话,令李铭辅身子一颤,他猛然回过身,看着慕容芜冷冷鄙视的目光,她唇角似乎带着笑,却是嘲讽至极的样子。

    “你……”李铭辅幽幽开口,随即亦朗声而笑,“哈哈……就算是又怎样?白玉之所说,的确在情在理,朕亦会小心应对阜疆王子,但是他……也休想逃得开干系,除非……他说出当时为什么他会失神,又为什么……以他之能,他没有去追捕凶手,而是站在原地不动,任人宰割!”

    “我真的没有想过,皇上竟是这等人……”

    “你现在知道也不迟……”李铭辅看着她,缓步走近她,暗沉沉的阴影,令身前女子显得渺小而娇弱。

    “朕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又如何?”他忽地捏起慕容芜娇柔下颌,慕容芜一痛,双眉凝紧,“朕是哪里比不上白玉之,你……和朕的妹妹却都肯为白玉之付出一切……”

    慕容芜心一震,似乎突然懂了。

    “你该知道,救白玉之的方法……”李铭辅目光如同鹰隼,阴枭而狠厉。

    君王变幻莫测的神情,却令慕容芜心境豁然开朗。她冷冷地笑,她终于懂了,李铭辅为何会爱她,为何……会想要得到她!

    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惊人的姿色,亦不是因为她有何过人之处。不过是因为她……是白玉之的妻子!

    “皇上……你好可笑……”慕容芜讥诮地摇头。

    捏着她的手倏然加紧:“你说什么……”

    慕容芜痛得眉心紧凝,却依然笑道:“我说你好可笑……你竟然为了如此惘然的虚荣之心,为了你帝王所谓的至高无上,而嫉妒白玉之……是不是?你嫉妒他的一切……所以……你要得到我,你要除掉他,都只不过是因为……你嫉妒他!对不对?”

    “放肆!”李铭辅挥起一掌,突地重重打在慕容芜脸上。

    慕容芜跌倒在地,冰凉的地板,有一处破损,划破了慕容芜的手心,鲜血流出来,慕容芜却不觉得疼,而是倔强地望向他,冷笑:“皇上……不是吗?”

    “来人……将白少夫人带下去,关在柳宁宫,没有朕的准许,谁……也不许探望,亦不能令她迈出宫门一步!”李铭辅似乎恼羞成怒。而慕容芜知道,她说到了他的心上!

    柳宁宫,宫灯如火,流纱似雾,绯红色的一丝一缕飘扬如同仙境。

    这里,该是极香艳之地,适合纸醉金迷、花前月下。慕容芜被关在此处,只燃一支微弱烛火,满屋子红纱静静垂着,屋外窗影亦有丝纱帘幔随风舞动。

    若非她知道此处乃是行宫之内,会以为是自己进了哪一座鬼屋。她实在没有想到,李铭辅会将她软禁,更没想到李铭辅的心思竟是这样的,这下倒是解了心中的蹊跷,对于李铭辅而言,对自己的情感不过因为嫉妒而越来越想得到而已。

    莫言的话在脑中回荡,李铭辅看来果然是表里不一之人。他希望他是别人心中风度翩翩的君子,心胸却偏偏狭窄。他希望自己是万众瞩目的君王,可偏偏得不到上下支持,更非民心所向。他希望他是女人眼中独一无二的男人,可偏偏倾城公子名声在外,大粤名媛女子心中皆爱慕。

    她推想,他对于白玉之的嫉妒,并不仅仅是因为十三公主和自己,一定还发生过别的什么,刺激了他,令他感觉,白玉之的光芒掩盖了他。可是现在怎么办?她被关在这里,白玉之要怎么办?这件事李铭辅若是如此胸襟,又要怎么收场?他不会放过白玉之的。

    正自思量,房门忽然幽幽地打开了。深夜,房门打开的声音特别刺耳。慕容芜望过去,只见绣卷云纹衣角飘然而入,紫色,是李铭辅喜爱的颜色。慕容芜扭过脸,故意不看他。他缓步走进来,带着些脚步声,那步子沉沉的,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了朕,都不要施礼吗?”果然,李铭辅的声音响起来。

    慕容芜冷笑:“礼数发自于心。”

    “那么便是说你不想向朕施礼?”李铭辅声音幽幽的。

    慕容芜感到他站在自己的身后,阴影投在青石地上,她背对着他,倔强地不肯回身:“皇上囚禁于我,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既然皇上如此在意他人看法,如此强占他人妻子,便是旷古明君所为吗?”

    “休要巧言相激!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世民娶弟媳,纳仇人之女,却不碍他成为永世传诵的千古一帝;汉武帝好女色,封歌女,亦不妨他开拓大汉千里江山……赵匡胤开国,亦有戏周后的行为,还不是世代相传的明君?从来……成为千古帝王之人,哪一个没有几段流传甚广的风流韵事?而一旦天下归心,这些都算得了什么?”

    李铭辅的话,令慕容芜一惊,她忽然回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如同那微弱的烛火,有熄灭前坚强的光芒,却是令人不可逼视的一种。

    他刀削一般的脸,阴森森的,似鬼魅。她不懂,这个人的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为什么……他想要效仿的全部是这些千古明君为人所诟病之地?还是他以为但凡是要成就大事业的,都必须要有几桩类似之事?

    “你……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你不去学李世民勤政爱民、知人善用,不去学汉武帝运筹帷幄、手段非常?不去学赵匡胤乱世开国、胆识气魄,你看到的只是这些风花雪月……只是这些边边角角?”慕容芜似乎又懂得了,这样的想法,也许真实反映了他的内心。

    他的心思狭窄,只能装得下这些边角,而没有大智大勇。可笑……真可笑……刻意伪装来的风度与气度,果然很容易便会原形毕露。这样的人,是忍受不了别人长久的漠视的。而若是自己当初早早陷入他的温柔陷阱,恐怕现在,他早已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李铭辅鹰隼般的眸,光影阴厉。

    他盯着她,突地扣住她的双肩。她吃痛,奋力挣扎,李铭辅将她禁锢在胸前,低头俯视着她,慕容芜凝眉看着他,目光亦不退让半分。火光被门外拂进的风打得凌乱,烛影摇曳,令慕容芜的眸光看上去坚决而鄙夷。

    李铭辅冷冷笑了:“你想救白玉之是不是?”

    慕容芜不语,李铭辅一手抓紧慕容芜的手腕,一手拿出一张册子,他递给她,面无表情:“你看看这个,如果你答应了……不论阜疆王子是否追究,白玉之都将无罪开释,若你不应……哼……就别怪朕的手段太残忍……”

    他用力一推,将慕容芜推倒在地,手上伤痛还在,因为这样,而又疼痛起来,她捡起地上的册子,展开看去,怵然一惊:“你……”

    她仰头看着李铭辅,李铭辅低头斜睨着她:“怎样?若是答应,白玉之安然无恙……”

    “你要我……做慕容妃……还要我……还要我……在斗彩大会上反戈一击?令慕容家得胜,说出白玉之与……与惠云的事情?”

    慕容芜想过,他兴许会要求自己嫁他为妃,却没想过,他竟然会有如此多的要求,这分明是要毁掉白玉之,毁掉倾城公子所有的美名。

    “答不答应在你……朕不喜欢……有他在的地方,目光就在他的身上!所有的女人眼里,都只有他……”李铭辅的目光妒火燃烧,好像一个发狂了的后宫女子,几乎要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打击对方。

    “白玉之与你有何深仇大恨?我不相信只是嫉妒之心,便会令你这般恨他……”慕容芜站起身,不解地看着他。

    他冷笑:“当你真正有一天了解他和他那千疮百孔、不堪的过去之后,兴许你会觉得……朕还干净些……”

    他玩味的看她:“朕更看不惯,人人都被他清净的外表所欺骗,那种祸水男人,死了……都不嫌多!”

    祸水男人?!慕容芜亦曾经用这样的词在心里描述过白玉之。只是李铭辅的样子,像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可是……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白玉之有什么不堪的过去,以李铭辅的心胸定然是什么小事,刺激了他敏感的精神,从而嫉恨,也许白玉之自己都不知道……

    否则,亦不会叫她来提醒李铭辅!

    慕容芜呆呆地立在当地,看着手中的小册子,那小册子上一行一行地写着要如何进行每一步。她心惊不已,如果自己按着做了,白玉之便毁了。

    “怎么样?是要救他的命?还是……”李铭辅没有说完。

    慕容芜忽地冷冷笑了:“皇上……你杀了他吧……”

    “什么?”李铭辅大出意料地一怔,浓眉凝聚在一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杀了他吧。”慕容芜说着,将小册子用力扯开,撕成两半。

    她目光若明湖,一点一点的烛色照应着李铭辅震惊的脸,她却在笑:“如果我这样做,无异于杀了他,那么倒是不如给他个痛快,大不了,黄泉之路,我陪他。”

    “你……”在李铭辅的印象中,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是慕容芜吗?曾经在某种情况下,说过类似的话?

    他一时恍惚,门外忽然有人叫道:“皇上,云妃娘娘头疼病犯了,请您过去呢。”

    云妃!太后的眼线。

    李铭辅皱紧眉头,狠狠瞪一眼慕容芜:“朕劝你好生考虑,是人命要紧,还是名声要紧……”

    “哼,这倒是要问问皇上自己……”慕容芜将手中撕毁的册子丢在地上,转过身去。

    她依然没有施礼,如此情状,大不了就是一死。

    李铭辅拂袖而去,柳宁宫大门关闭刹那,慕容芜忽然觉得开朗了许多,不就是死吗?她和白玉之似乎经历了许多次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早已经走过了太多次生死……

    倾城公子下狱,流城为之震惊。坊间传言无数,阜疆王子与李铭辅今晨谈判,结果不知,流城上下有莫名的压抑。人人都不相信倾城公子会做出杀人之事,人人都不相信白玉之那般温润如玉的男子,会与血泊相关。

    直到阜疆王子回到别馆,一切仿似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十三公主滞留别馆之中不归,人人传言乃为软禁了公主,待白玉之正法,方可放公主归来。

    当然,最犀利的流言,还是关于白少夫人。听闻白少夫人入了行宫,再也没有出来。白少夫人与皇上之间的暧昧,更令人种种猜测。

    “听说,是白少夫人想要飞上枝头,暗害了自己的丈夫……”

    “对啊,好恶毒的女子呢,真是可怜了白公子,竟摊上这样的女人……”

    一句句一声声地流传,都似乎有理有据一般。说得天花乱坠,白少夫人不守妇道、攀龙附凤之言更在大街小巷传了个彻底。

    行宫,暗牢。

    阴森无边的寂静,仿佛如死。牢门被缓缓打开,漏进一丝光亮来,白玉之眼目微眯,抬头看去,烛火的照应与门外的光亮,令他依稀辨得来人衣着华丽,身形高大,他缓步走近,令人摆放了竹木藤椅,轻轻坐下。

    他看向他,白玉之这才看清,微微一笑:“皇上……”

    李铭辅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好似这牢的黑暗,他看着白玉之,低低地说:“你很有福气。”

    白玉之不明所以,亦不动声色,只是看着李铭辅。

    李铭辅道:“你可以走了……”

    白玉之一惊,修眉紧蹙在一起:“什么?”

    “朕说……你可以走了……”李铭辅幽幽地道,声音平静,“此事已然查明,与你无关……”

    白玉之看着李铭辅深沉的目光,颇有用意的神情,他略微犹豫:“如何查清?”

    他多问一句,李铭辅双眉却蹙紧:“如何查清,你且不要多问,总之你可以走了,再这般疑心,便枉费了少夫人一番苦心了……”

    白玉之心一颤,李铭辅说着站起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白公子出去后,便用心筹备斗彩大会,恐怕白家采女,要另外择个合适的人选了……”

    他说完,转身而去。白玉之怔楞片刻,体味他话外的意思,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出了行宫监牢,竟然没有一个人跟着他,他一个人走在行宫内,似畅通无阻。行宫四周,来往之人,对他纷纷侧目,他不做理会,只是心里越发有些不安。出了行宫,街市之上,认得白玉之的不少,平日里出门,只要是他走在街上,不少女子都会不自觉地侧目。而今日不同的是,男女老少都纷纷向他投来或同情或异样的目光。

    他耐着性子,回到白家。

    才进白家大门,管家便是一怔,随而说:“公子,您果然回来了……”

    “果然……”白玉之冷冷看着他,“什么叫果然?”

    管家愣了愣,正不知如何答话,便听见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大哥……”

    白玉之转头看去,又是白雪卉,她依然如此阴魂不散。

    “大哥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呢……”白雪卉几乎激动地落泪,拉住白玉之的手臂,白玉之淡淡甩开她,不做理会。

    白雪卉跟上白玉之:“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呢,我四处去找人求救,一定是莫言大哥去向皇上说了好话……一定是呢,大哥你不知道我求了他有多久。”

    “莫言……”白玉之小声叨念一句,转头看白雪卉一眼,“我被关押之时,家里发生了什么吗?”

    白雪卉看着白玉之,低下眼睛:“什么都没发生啊……就是……”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令白玉之厌烦,他甩袖而去,白雪卉依然跟上他:“大哥……”

    “不要再跟着我……”白玉之回身瞪着她,目光阴冷而冰寒。初秋,好似降了一场连天雪,白雪卉站在当地一动不敢动。

    白玉之转身向还阁楼而去。还阁楼,竟似许久没有回来的样子。柳绿花娇,水光潋滟,阁楼之外,翠云庭内,一个女子正望着水色发呆,神情忧虑。

    是顾若莲。自打掉了她的孩子,她便不曾再与他说过话。她心里的恨想必已深。

    白玉之走过去,凝着眉:“在看什么?”

    顾若莲回头看向他,略微一惊,随而笑道:“看水里枯萎的莲花……”

    白玉之望过去,果然,一池娇莲枯萎凋谢,孤黄色的莲花叶垂头丧气地飘在湖面上。往年,即使不是莲花繁盛的季节,这池中的莲花亦不会这般委顿而谢,又何况九月本该是芰荷为衣的时候,可这一池的莲色俱化为了乌有……

    白玉之不知要说些什么,看着顾若莲的样子,便如同那一池枯萎的莲花,曾经芳华凋零如此,令人感叹。他承认他的残忍与不公,可是他却只能这么做。

    他转身要走,顾若莲却叫住他:“你果然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又是果然……

    白玉之回头看她:“果然?你为何也用这样的词?”

    顾若莲看着他笑了:“因为……这是预料中的了……”

    她缓缓起身,一身清素的素青色长裙,只在袖口处有一朵莲花绽放,再也无其他花样。顾若莲轻轻抚着袖口的莲花,淡淡地说:“自从……少夫人进了行宫,彻夜不归的那天,我便预料到你要回来了……”

    顾若莲饶有意味地看着他:“后来,她更是再也没有回过白家……我就算着日子,你该回来了……”

    彻夜不归!顾若莲有意加重这四个字的音色。

    白玉之眉心微皱:“你在暗示我什么?”

    顾若莲笑笑:“我有吗?其实以你的心思,恐怕早已经想到了吧?现在白家可是街头巷尾谈论的最火热的世家,呵……听说……白少夫人怕是要飞上枝头了……”

    顾若莲忽然慢慢地敛住了笑容,转头幽幽望着他:“公子……这便是你为之颠覆从前的女子,这便是你口中……别致的女子……”

    白玉之修眉微蹙,目光怅然,他紧紧攥住双手,唇角微微而动:“她因为要救我出来而出此下策,实在太傻……”

    他似乎喃喃自语,顾若莲却哈哈大笑:“哈……公子……我从来以为你是最精明的男人,你不仅有绝世的外貌,更有傲人的智慧,却不想遇见了慕容芜一样这般自欺欺人。呵……你去街上走一走,去听听大家的说辞,谁不知道,是慕容芜早已串通了皇上,为了慕容妃之位,陷害亲夫,为塞天下悠悠之口,而又令无罪开释。这阜疆公主之死……说不准是皇上派人下手的呢……而你的夫人……恐怕现在正在荣华富贵乡中流连忘返,却可怜公子你依然如此执迷不悟……”

    顾若莲一番话,白玉之只是面无表情,虽然她说得似乎头头是道,却嫌酸味太重……

    白玉之不屑地一笑:“这种事,便好像你亲自经历了一般,人言可畏。若莲,看来……曾经出尘不染、清高贵雅的娇莲,果然……是枯萎了……从里到外,从皮囊到心……”

    他说完,转身而去……

    双手握紧,心里却有波涛翻滚,虽然顾若莲的话他不信,可是慕容芜现在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却令他心里万分不安……

    此时此刻,他或许,该去找一个人!

    行宫,对于白玉之该不是来去自由的地方,尤其在这样风口浪尖之际,他想,他只能趁夜潜进行宫。漫漫长夜,行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白玉之并未着夜行衣,依然一袭白衣飘然。偌大行宫,莫言不知会在何处,白玉之来到皇帝寝宫之侧,来往巡视之人不绝,却不见莫言。他想起曾经和莫言联络的烟火号,可行宫之内高手众多,只怕惊了别人。

    “公子……”

    白玉之正自犹疑,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他回头看去,只见莫言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他微微一笑:“呵……莫言,你的武艺又是精进了,站在我的身后,我都没有听出来?”

    “不是莫言武艺精进,而是……公子心不在焉。”莫言看白玉之一眼,“公子,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与我来。”

    白玉之点点头,跟在莫言身后。

    行宫一片灯辉交映中,越是往南走,越是黑暗无边。

    莫言走到一个亭子边,对白玉之说:“公子,白少夫人就住在那里。”

    白玉之抬头看去,这一处,在灯火辉煌的行宫内显得阴森了许多,可借着依稀的光亮,还可看出“柳宁宫”三个字。

    柳宁宫内,燃着烛火,宫外有丝纱随风飘动。

    “为什么……她会在那里?”白玉之看向莫言。莫言微微低头:“这……我并不十分知道,只是少夫人求我带她去见皇上,说有要事禀报,只是……”

    莫言没有说下去,白玉之修眉微凝,柳宁宫内似乎一片旖旎,红纱绯幔、幽幽灯辉,忽地,一个女子身影出现在窗影上。

    白玉之一怔,走上两步,那人影婀娜绰约、身姿楚楚,分明便是慕容芜。

    只见她似乎挑剪着烛捻,白玉之正要走过去,却见另一个人影映在了窗影上,那人影挺拔高俊,挨近了慕容芜,看样子该是李铭辅。慕容芜似乎抬头看他一眼,慕容芜放下剪刀,拿起一支笔,李铭辅微微低身,握住了她的手。

    白玉之骤然停住脚步,身边梅花枝尚未吐艳,干枯而遒劲。

    白玉之一手扶上去,他双眉紧蹙。莫言看着,亦感到惊讶:“公子……”

    窗影上,慕容芜的身影与李铭辅的慢慢靠得更近,一笔一画,偶尔抬头对视,似乎深情万分。白玉之手上无意用力,梅花枝应声折断。莫言一惊,白玉之面无表情,冷峻的面容似乎变作了暗夜里幽冷的鬼魅。

    “公子……”

    “当我没有来过……”白玉之转身,手中断了一半的梅花枝掉落在地。

    走出两步,忽然又停止,低声说:“她……是为救我而来的?那么之前……可有与皇上见面?”

    莫言想了想,不语!那夜竹林,莫言是知道的,他不想说谎,其实对于慕容芜,他亦不是没有一点怀疑的。毕竟,她与皇上相约的夜晚,便是白玉之出事之时……

    “我明白了。”白玉之迈步而去。

    深夜,月光如同白霜染了整条长街。

    长街之上,万籁俱静,只有风声,吹过耳鼓,似乎悲鸣一般。白玉之白衣落落,随风而舞,一袭如流纱、似薄雾的长衣,似乎扬起了深夜里最冷的风霜。心中的冷意渐渐沉淀,回到白家,长夜忽而漫漫,还阁楼中,一片冷清,白玉之来到湖水畔,无字碑前,他静静站了一夜。

    一夜月凉如水,一夜水似夜凉。他轻轻将手放在石碑之上,喃喃叨念:“女人……果然还是不可相信的……荣华富贵、飞上枝头……”

    他一句话似乎没有说完,自怀中掏出一展丝绢,他俯身,将丝绢埋于石碑之下,泥土味道清新,白玉之心里却寂然一片。

    突地,一个人影晃过,白玉之一惊,猛地起身,抬头只见一个女子站在自己身边,是顾若莲。

    “是你?”白玉之如玉眸子染了整夜的疲惫。

    顾若莲一身清素,微微低眼:“怎样?是不是……并不如你想象那般?”

    白玉之迈步:“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顾若莲一步追上白玉之,突地,紧紧抱住他的腰,女子淡淡的香气,萦绕晨色,淡香与心里淡淡伤心,仿佛是故意折腾着白玉之的心。

    “怎么会无关?怎么会?”顾若莲泪水缓缓落下来,将白玉之越抱越紧,“她那样对你,她那般不知廉耻,做出这样下作的事,差点害得你丢了性命,难道……你的心里还想着她吗?你从不对谁真正动情,你从不对谁另眼相看,这一次……她得到了你,却不知道珍惜,她不过和别的女人一样,你是倾城公子,你有颠倒众生的魅力。她不爱你,她只是虚荣的女子,遇见了皇上,遇见了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你……便成了她的障碍,她当然要除掉你,以便她一步登天,她不爱你……不爱……”

    “别说了……”白玉之轻轻闭目,眉峰似刀。

    “我爱你……这世上真心爱你的人只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点真心?”顾若莲轻轻抽泣。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白玉之攥紧她的手,用力掰开,他轻轻一挣,顾若莲便后退两步,差点站立不稳。

    “公子……她不是个好女人……”顾若莲声声重复。

    白玉之很想出言反驳她,很想为慕容芜辩解哪怕一句。

    但,她说的……都没有错!他阔步而去,留下顾若莲在晨间薄雾中,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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