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扫叶,秋叶如娑,沙沙的是天地间和谐的音律。白玉之没有着白衣,而是青衣一袭,长衫落落,靠在躺椅上,微微闭目,慕容芜站在不远处正要过去,却觉着这个画面甚是美好。
从前在家,她常以画画为乐,若是此时手边有笔墨,她一定将他画下来。白玉之的美好,并不仅仅在于他俊美的容颜,而在于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淡泊气息,和冷艳气质。女人冷艳是距离,而男人冷艳却可是惊艳。至少她是这样认为。
“你要站那儿看我多久?”白玉之的声音忽然慢悠悠地传来。
他依然闭着眼睛,似在养神似的。
慕容芜一惊,随即挪动了脚步:“谁看你?我才刚来。”
白玉之依然闭目养神,唇角却依稀带笑:“看就看嘛,我们是夫妻,难道还不许你看了?”
慕容芜脸上顿时烧热,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她坐在他身边的靠椅上,倒一杯茶,掩饰被说中心思的尴尬。
哼,真是讨厌,记得从前,她就是这么讨厌他的,可是为什么……她想着,不经意间,便侧眸去看他,正巧遇着白玉之睁开双眼,秋阳如烧,照进他清澈眼眸,似一泓江水流淌而过,令人心神荡漾。慕容芜连忙避开双眼,猛然将一大口茶喝下去。
白玉之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慕容芜转眼看他,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样,慕容芜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白玉之止住笑意,拉她到自己身边,抬头看着她羞红的脸,“你干什么?突然对我这么扭捏?”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他的目光温暖和煦,暖光照人。慕容芜凝视着他,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每次,望着白天里他暖洋洋的目光,心里都会顿时安宁,而能给她这样感觉的眼睛,这世上只有两个人……
她脸上红潮渐渐消退,低声说:“有吗?哪有?”
“没有吗?”白玉之微笑,轻轻用力,令她坐在自己怀中,他手臂环绕着她,气息在她耳边如清风浮动,痒痒的。
慕容芜稍稍一躲,耳垂边却被轻轻一吻。她心跳如鼓,微微抬眸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渐趋深情,目光却微眯,鼻尖蹭着她的脸颊,薄唇靠近她的唇,她唇色粉红,脸颊嫣红,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地拥住,他的唇才触碰到她的,只轻轻的一下,若蜻蜓点水,便令慕容芜周身有一种酥软的感觉。
这个妖孽男人!真想一把推开他,却又欲罢不能。他微微笑,却不更近一步,慕容芜不自觉地伸手搂住他,与他近在咫尺,真是一种折磨。
白玉之轻声说:“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做些正经事了?”
慕容芜一怔:“啊……”
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红晕又生,她低头,白玉之笑着凑近她,忽然一阵树影微动,白玉之的动作突地停止,他猛然向一边看去,目光警觉。
慕容芜被他这个动作一惊,亦随着望了过去。浓情蜜意瞬间消散。秋风秋寒乍起。许久,白玉之都没有说话,慕容芜看着他,他如暖阳一般的眼神亦在刹那冰冷。秋气亦及不上半分。
“怎么了?”半晌,慕容芜方开口问他。
白玉之紧拥着她的手,忽然缓缓放开,神情煞冷如冰:“没什么……”
他站起身,青衣飘荡,慕容芜怔怔地坐在远处,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凉水兜头而下的感觉。整个心里的热火被瞬间熄灭。而他,亦再次从那翩翩然的淡雅公子变作阴枭之鹰。
慕容芜站起身,才要触碰他的背,他却道一声:“我还有事,先走。”
说完,他迈步而去,甚至……没有回头……慕容芜的手停滞在半空,若她没有记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在湖水边,她以为那是错觉,那么这一次呢?她望着他远远而去的背影,心里蓦然失落……为什么,每一次当他靠近之时,便会更远地离开……
夜深,屋内燃着幽幽烛火。烛光跳跃,烛色分明,那帘纱上的一缕缕烟似的流线,令人目眩神迷。慕容芜一晚都盯着那帘纱,烛光一点点地弱了,夜更深,可依然不见有人来。她叹息一声,明明下午那样温存之时,却忽然如同一块冰。想起他下午时候,温热的气息,温柔的口吻,还有……微凉的吻,慕容芜不由得心里烦乱。
到底是怎么了?还说晚上该要做些正经事了。可是自从离开,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人!
慕容芜感到疲累了,缓缓起身,眼光稍稍一侧,只见窗上人影一晃,她下意识立时开口道:“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不知为何,她就感觉那门口之人是白玉之而不是别人。那飘逸长发,翩翩衣袂,长窗之外,人影如松。这一声,那人影便站住了。
慕容芜缓步走到窗边,冷冷说:“你要站那儿看我多久?”
这是下午白玉之对她说的。门口人影不动,亦不接话。
慕容芜心里气郁顿时涌上心口,气道:“到底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你即使不告诉我你的过去,总该告诉我,我们以后要怎么过吧?就这样吗?你在门外,我在门内?”
那人影微微一晃。慕容芜索性转身要将窗打开,手指才碰着窗子,便只见,那人影风一般地刹那消失在眼前!
窗子推开,只望见院内夜雾苍凉,秋,落叶纷纷,夜风拂过,一树华凋。扑面而来的冷风,令慕容芜心里也是一凉。
她猛地闭上窗。心里暗暗恼火,白玉之,你这个浑蛋!
次日,清晨,慕容芜整夜没能安睡。
早上精神不济,显得疲惫万分,白玉之一早敲门,慕容芜不理会,白玉之在门外说道:“出来吃早饭,院子里空气好。”
空气好!空气是好!
“呵,对啊,空气好呢,夜里空气更好。”慕容芜没好气地答话,却不紧不慢地梳洗。
白玉之道:“说什么?”随即又说,“哦,昨天……我有些急事……”
慕容芜嘲弄道:“嗯,你以后最好天天都有急事。”
白玉之正要答话,慕容芜突地推开房门,冷冷看着他:“吃什么?”
白玉之一愣,观察慕容芜脸色:“你脸色这么差?”
慕容芜瞪他一眼:“拜你所赐。”
说完,走到亭中,只见顾若莲亦在,她微笑说:“少夫人。”
慕容芜点点头,回头看白玉之一眼,白玉之亦疑惑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
慕容芜瞥他道:“被鬼气的。”
她一句一句都分明了针对白玉之,白玉之似有亏欠似的低头说:“昨天……我确是有紧急之事……”
“这粥不错嘛。”慕容芜不等他说,已经坐下来,“这小酱菜也不错。”
白玉之一怔,顾若莲看看白玉之,温柔道:“这是公子喜欢的。”
“是吗?”慕容芜淡淡地回了一句。
“芜儿……”
“这个呢?这是什么糕点?”慕容芜依然不给白玉之开口的机会,而是抬头看顾若莲,顾若莲道:“梅花糕,酥而不腻……”
“芜儿……”
“若莲你也坐下来呀。”慕容芜显然不想听他说话。
顾若莲看看他:“公子坐……”
白玉之沉一口气,坐在慕容芜身边,慕容芜依然没有反应……
慕容芜拿起一块梅花糕,白玉之的手亦恰巧去拿同一块,慕容芜将手抽回来,脸色沉沉的。
白玉之亦将梅花糕放下,看着她:“大清早,你到底闹什么别扭?”
“我闹别扭吗?”慕容芜冷笑一声,“是谁在别扭谁知道。”
“我说了,昨天我有要紧之事。”白玉之口吻有些许不耐。
“好,你总是有你的理由,深更半夜却不知有什么要紧事要你站在窗口不进来。”慕容芜亦不是能将话藏着许久的人,这一句后,她起身要走,白玉之却叫住她:“等等……你说什么?”
慕容芜不语,白玉之亦起身道:“深更半夜?”
慕容芜转头冷哼一声:“不是吗?你宁愿站在窗前一夜,都不肯进来与我说句话,你到底要怎样?白玉之……你……”
“你说昨夜?”白玉之打断她,眸光似深而沉郁。
慕容芜不再接话,深夜之中,还阁楼内,还有谁敢站在少夫人窗前徘徊,况且那身形影子,修长风流,不是白玉之又会是谁?
白玉之亦半晌不语,许久,才说:“我不吃了,想起件要事要办,你们吃。”
说完,他迈步而去,慕容芜怒火顿起,她咬紧嘴唇,重重坐在圆椅上:“每次都是这样,说到关键的时候就走开,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少夫人,容若莲多嘴问一句,您所说昨夜窗前……可是说的公子站在您的窗前?”顾若莲小心地问。
慕容芜看看顾若莲,这话对于她是否是伤害了?她柔和下脸色,低声说:“嗯……该是他,不是所有人都有若他一般的身影。”
“可是……”顾若莲微微沉吟,终究说,“可是昨夜,公子一直都在书房里研究胭脂谱,这……若莲一直伺候在公子身边,直到快要清晨了,公子才在躺椅上小憩。若莲弄了早饭来,公子便去叫您了……怕是……少夫人您看错了吧?”
“啊?”慕容芜一惊,眉心微蹙,不是白玉之?
她仔细回想昨夜的情景,那飘逸长发,那修长身姿,那翩翩如仙家男子的身影,怎么不是白玉之?
而那深更半夜,默默站在窗前,既不进门,又无恶意,又会是何人?
见她沉思,顾若莲道:“少夫人,可想起是何人吗?”
慕容芜摇头:“该……就是他,没有错。”
顾若莲轻笑,看看慕容芜:“少夫人,有句话,若莲不知当问不当问。”
慕容芜看向她:“你说。”
顾若莲道:“少夫人与公子……是不是尚不曾……有夫妻之实?”
此话一出,慕容芜脸上顿时红云淡淡,她避开她的眼神,心里忽然有点酸涩,她知道,顾若莲与他,早已经有过,而白玉之口口声声说会爱她珍惜她,可是至今,每当浓情蜜意之时,他却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不好受,在这一点上,她的确嫉妒顾若莲。女人果然都还是小心眼的。
顾若莲见了她的样子,便明白了,她笑笑说:“这种事,倒是不能急的,当初……”
她说着,故意顿了顿,又笑道:“总之,是不能着急的,总要两相情愿才好。”
慕容芜看向她,她微微垂首,雪腮流红,心思似回到了曾经的日子一般。慕容芜心中的失落忽而如潮,不管她有心还是无意说起,她都不能否认心里的嫉妒。
她起身说:“我先回去了,今天可能会回慕容家一趟,若他问起来,便帮我告诉他。”
顾若莲点头道:“少夫人放心。”
慕容芜回到慕容家,心里装着心事,慕容绍看得出来。
“香萍的事,查得如何?”慕容绍问她。
慕容芜摇头:“白家上下三缄其口,根本查不出头绪,况且前些日子,我一直被软禁在行宫中。”
慕容绍疑道:“哦?原来外界传闻果然是真的。”
慕容芜看哥哥一眼:“哥哥指的什么传闻?该不会哥哥也以为我为了攀龙附凤,陷害白玉之的传闻是真的吧?”
慕容绍怔忪,随即道:“我不会那么想,只是听说你一直被关在行宫中。”
“香萍的情绪可好些了?”想起香萍,慕容芜心里总是难过的,慕容绍点点头:“算好些了吧,还是傻傻的,却不会常常激动了。”
慕容芜道:“我可否去看看她?”
慕容绍点头:“大概可以,只是……”
慕容绍略微犹豫,又笑道:“没事……”
“哥哥,你有事瞒着我?”慕容芜知道,慕容绍的心思是藏不住的,他和白玉之不一样。
“慕容雪和季芸这些天有些奇怪。”慕容绍道,“她们似乎开始关心香萍,虽也不至于特别殷勤,可却是奇怪的。你来前,云斓听说慕容雪去看她,不放心便陪在那里,你现在去,也许会撞见慕容雪。”
“撞见又如何?”慕容芜转身要去。
慕容绍道:“这两天苏家来过人,看来苏家还是不想放弃当初的亲事,而慕容雪与季芸又似乎不再那么着急和激动,还有闲心来关心香萍,不奇怪吗?”
慕容芜懂了慕容绍的意思:“哥哥是怕,她们有什么阴谋?而且……与我有关?”
慕容绍点点头:“你以为呢?”
慕容芜停住脚步,想想自己自从入了白家,所有的事情都出乎意料,这几月经历的,比她之前的十几年还要更多。
她的确要小心才好。
慕容绍看看她,又道:“还有一件事。”
慕容芜心里莫名一紧,哥哥的口吻似乎有点严肃。
慕容绍隔了一会儿,才道:“江岳山没有死……”
“啊?”慕容芜大惊,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白玉之害了他,况且白玉之当初亦没有否认……怎么他依然会没有死?
“他在哪里?”慕容芜问道。
慕容绍叹一声气:“芜儿,你自入白家与江湖人少往来了,自是不知,江岳山听闻为人所救,娶了天目老人之女宋桑柔,若不出意外,会继承天目老人圣教教主之位。”
圣教!慕容芜有所耳闻,那是江湖第一大教,黑白道皆要礼让三分。
“那要恭喜他,姻缘果然是天注定的。”慕容芜道。
慕容绍却叹息一声,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可是……他却对你念念不忘……”
慕容芜一怔,看看慕容绍手中的信笺,她的心中一顿,却没有接过来。
“大哥,他怎样都与我无关了,现在他既然已经成亲,而我也是有夫之妇,那么……便不该再有牵连。”慕容芜说完,转身而去。
慕容绍将信笺放回,跟在她的后面:“我只怕他会记恨白玉之,他今夕不比往日,他的性子你亦是了解的,人称他一声侠,却毫无大侠气概。”
慕容芜叹息一声:“即使是那样,也没有法子,我不能因为这样,而与他再有什么牵扯,玉之心思细密,背着他做任何事,好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么他呢?”慕容绍淡淡接口,看慕容芜一眼,“他对你又有多少坦白和坦诚?”
慕容绍说到慕容芜的痛处,慕容芜神色一凝,半晌道:“我要去看香萍。”
香萍的房间弥漫着淡淡香气,可以凝神静气。
慕容芜来时,正巧慕容雪要走,刚好碰个正着,慕容雪见到她,难得的平静,面无表情:“你回来了?”
慕容芜点头:“姐姐。”
慕容雪一笑,转身走了,竟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慕容芜着实有些奇怪,慕容绍道:“看到了?最近她与季芸都很奇怪。”
云斓走过来,轻声说:“更奇怪的是,慕容雪送来了这个……”
说着,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慕容绍:“这该是上好的香,她却舍得拿出来给香萍用,香萍近来对大小姐的印象很好,甚至……有点亲近她了。”
云斓说着,看慕容芜一眼,慕容芜凝眉思索,照这么说,的确有点诡异。
心思一转,此事若能再去找白玉之商量,该不会若当初一般只顾护着顾若莲了,该能问出点什么吧?虽然她现在各种不想搭理白玉之,可香萍的事情已经拖了很久,况且,慕容雪和季芸又不知道有什么阴谋。
想到顾若莲,她心里倒是多了几分犹豫,若此事真与顾若莲有关,她今番才改过了,自己又要如何。
见她沉思,慕容绍道:“芜儿,大哥知道,有些话你不喜欢听,只是……大哥还是要提醒你,对于白玉之,还是不要用情太深吧……”
慕容绍说着,走到床边,见香萍已经熟睡。
慕容芜一怔,看着哥哥:“大哥,你总说白玉之有事瞒我,可是大哥,你便保证你心里没有秘密瞒着我吗?”
慕容绍眉心一蹙,慕容芜淡淡说:“从小,我就感觉你有很多的事都在瞒着我,从小我就觉得……你很多事不告诉我,不说别的,只说白玉之,大哥你既然如此说了,便证明你多少有所了解,可是……你不告诉我,这样你又与白玉之有什么不同?也便……没有立场指摘他……”
慕容芜说完,转身要走,她想,要令白玉之来见一见香萍。
慕容绍叫住她:“芜儿,大哥有苦衷……”
慕容芜脚步一顿,为什么每个人都用这句话来搪塞她?
她冷笑:“白玉之也是这样说……”
说完,她迅速逃离般地离开望烟楼,慕容家,为什么她每一次回来,都会多一分伤心和难过?慕容芜回到白家,才进大门,白雪卉便拦住了她。慕容芜心中正烦闷,不想和她纠缠。
“你站住。”白雪卉依旧没有礼貌。
慕容芜回头说:“大小姐,我现在很忙,很多事情做,没时间陪你折腾。”
她不友善,慕容芜也自然不必友善。
白雪卉气道:“你不站住会后悔的。”
后悔?鬼才后悔。慕容芜心里想,继续向前走,她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夜里抓白玉之一个现行,虽然顾若莲说白玉之一晚上都在书房,可顾若莲的话,定然是向着白玉之的,不能尽信。
白雪卉在后面高声说:“你不后悔吗?我这有大哥想要的东西……”
白玉之想要的东西?慕容芜站住脚步,转身看她,她得意扬扬地站在身后,挑眉看着她。慕容芜转念一想,若是有白玉之想要的东西,她早就跑去邀功了,怎么会找自己?随即转身,不作声。
“你不想知道胭脂泪的下落吗?”白雪卉道。
胭脂泪?慕容芜再次停住脚步,心中却想,胭脂泪即使仍然存在在这个世上,白雪卉即使果然知道,也该直接去找白玉之。
她回头说:“大小姐,既然知道胭脂泪的下落,便去告诉你大哥,何必与我说呢?对不对?”
白雪卉脸色一变,终于收起刻意强装的笑:“你……哼,我只是要告诉你,大哥很快就会不要你了,很快就会!你等着!不会再有多久了!”
白雪卉说完,转身跑开。原来是来示威!小女孩果然是小女孩,就算真的拿到了胭脂泪,难道白玉之还会因此要了她?娶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不成?
她没有多想,而是向还阁楼而去。虽然她知道,白玉之此时应专心于斗彩大会,可香萍之事,她怕慕容雪再有阴谋,不能拖着了。
慕容芜来到还阁楼,这个时候,白玉之应该在书房。她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公子,如今皇上下令彻查,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是莫言的声音。
白玉之随后说:“介意是不会,你毕竟还是放了我们一马,只是……我不是夜灵,更不认得夜灵,我们不过用了同一种暗器而已,你在我身上找不到丝毫证据。莫言,你跟我多年,我的事,你还不了解吗?”
莫言稍稍顿了顿,又说:“说实话,公子,这世上恐怕没有人真正地了解你。”
“是吗?”白玉之笑道,“那么你还编那样一个谎话去骗皇上,看来是真的不好交代了。”
他似乎有意错开话题,莫言道:“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似乎格外郑重,白玉之看向他:“说……”
莫言道:“莫言可否知道,令你每次都感到很神伤的,那个湖边的无字碑究竟……是为谁而立?”
一句话,好似一柄长刀,兜头劈过来。他盯着莫言,莫言亦凝视着他。门外,慕容芜心里亦是一惊,湖边的无字石碑,她也是记得的,经莫言这样一说,她才想起来,好像白玉之真的时常会到湖边去。每次去他的眼里都写满悲伤,每次去他的心里都似乎有许许多多的心事。
“谁在门外?”
正想着,白玉之的声音随着传来,随即,房门被倏然打开。
慕容芜一怔之际,白玉之已经站在眼前,白玉之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芜定下心神:“我找你。”
“找我怎么不进来?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白玉之拉了她,虽目光冷冷的,却好像没有责怪之意。
慕容芜走进书房,莫言恭敬说:“少夫人。”
慕容芜方才已经听到了莫言对白玉之的问题,她看着莫言说:“莫将军,在行宫,你已经盘问过我,现在又来盘问玉之,我已经对你说过,玉之不是你要找的人,而他……”
慕容芜的眼里流光深深浅浅的悲伤:“而他是我亲眼看着……死在慕容府中的。”
莫言道:“少夫人,只怕这其中还有何说不得的。”
“哦?”慕容芜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道,“少夫人,据莫言所知,当时,并没有人处理夜灵的尸体,他的尸体被抛在荒郊,便没了踪迹,这……”
慕容芜微微垂首:“没了踪迹也可能是被哪个好心人埋葬了……”
当时,她昏迷了几天,醒来之时,夜灵早已经成为了心头永远无法痊愈的伤。
白玉之看看莫言:“莫言,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个人的下落,即使……他还活着。”
莫言亦看看白玉之,他了解白玉之,白玉之即使知道,若是他不想说,谁都别想让他说出来。
莫言叹一声气:“好,多谢公子、少夫人。”
白玉之点头,送莫言离开。
他转头看向慕容芜,拉着她的手腕,眼神戏谑:“怎么?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过来……承认错误吗?”
慕容芜脸上一红,一定是顾若莲告诉了他。
“我认没认错人,只有你自己知道。”慕容芜看着他,眼神亦是打量一般。
白玉之却缓缓收起了笑容,眼神微微落寞:“我倒是希望你没有认错人。”
慕容芜一怔,她不懂白玉之说的话,可她脑子里只有香萍之事:“跟我来。”
“去哪里?”白玉之道。
“慕容家。”慕容芜拉着他边走边说,“我要让你见见香萍。”
“香萍?”白玉之心里隐约有印象,那时候,她说香萍无故地疯了,自己亦找来顾若莲质问过,却没有结果。
怎么香萍又出了什么事吗?他没有多问,而是跟着慕容芜而去。大街上,倾城公子永远都是最引人注目的。
慕容芜拉着他,却不觉得已经引来了许多侧目,白玉之忽然笑道:“大小姐,你这样……我会很尴尬……”
“什么?”慕容芜侧头看他,他看看四周,轻轻一咳,慕容芜亦扫视过去,只见周围女子,无不投来羡慕嫉妒抑或是疑惑的眼神。
她这才发现,她一直拉着白玉之不曾放松。
她立时松开他的手,却强自道:“哼,怎么了?我和你一起出门,影响了女人们对你的爱慕了,你很失望?”
她转身走了,白玉之轻轻叹息:“哎,女人喜欢吃味,最不可爱了……”
“那好啊,你去找可爱的,反正你多的是。”慕容芜走在前面,甚至不回头看他。
白玉之笑道:“那也确实,那我可去了哦,你别后悔……”
说着,就要向另一个方向走,慕容芜连忙回头拉住他:“你……你别闹了,香萍的事,是正经事。”
白玉之依然笑着点头,跟慕容芜在一起,只要没有乱七八糟的、突如其来的事件,他都会感到很轻松自在。
望烟楼,香萍的房间。慕容绍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他虽对白玉之几乎没有好感,可他却的确是优秀的男子,从妹妹看他的眼神,他亦看得出,慕容芜并不是说谎骗他,而是真的已经对白玉之情根深种。
白玉之看看床上,因为见了似乎是陌生的人而蜷缩成一团的香萍。香萍的眼神惊恐万分,拉着云斓坐在自己的身前,躲在云斓的身后。
慕容绍解释道:“她现在已好些了,见了陌生人不会大吵大闹了。”
“可容我为她把脉?”白玉之问道。
慕容绍看看云斓,云斓犹豫片刻,白玉之笑道:“怎么?怕我在你们慕容家害她不成?”
慕容绍忙道:“没有的事,白公子请便就是。”
白公子,依然冷冰冰的三个字。
白玉之坐在床边,目光宁和地看向香萍:“把手给我。”
香萍望着他,许久,惊恐的眼神似乎平静了不少。白玉之清净安然的眸子,有令人心境平和的力量般。香萍望着他,似乎对他不再恐惧,她将手伸过去,白玉之为她轻轻搭脉,神情变得严肃认真。
香萍脉象虽虚弱却平和,不是有病的样子。
白玉之微微凝眉,正要说话,香萍却忽然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你哦,他们……要害人的……有毒……还要……杀我!要杀我呢……”
白玉之一愣,转头看向香萍,香萍随即惊恐的样子,抽回手,缩回到角落里,却望着白玉之不断地点头。
所有人都是一惊,慕容芜向前迈了一步,被慕容绍拉住。
白玉之看着她,许久,静静地道:“好姑娘,你说……谁要害人?哪里有毒?谁要杀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杀他!”
白玉之依着她说下去,香萍却还是很怕的样子,看看云斓,想说,又不开口似的。
云斓安慰说:“香萍别怕,他不是坏人,你说……”
香萍目光颤颤地开口:“有人下毒,还要……还要杀我,好可怕。”
香萍说着,便紧紧地靠着云斓。白玉之凝眉问:“下毒?往哪里下毒?是下毒要杀你?还是……”
“好可怕,好可怕……”香萍声音微微扬起来,眼神亦变得惊恐万分。
云斓拍拍她的肩,看着白玉之:“不要问了,只怕等下她又会犯病。”
白玉之眉心紧锁,云斓说得不错,如今香萍的病好不起来,她即使能说得更多,也不能作为证据。
慕容芜走到白玉之身边:“玉之,她怎样?”
“脉象平和,不似是有病。”他想了想,又问,“最近,有何异常之事吗?照这脉象看,她该无大碍了。”
“异常?”慕容绍道,“最大的异常便是季芸与慕容雪忽然关心起她来。”
“还送了这个。”云斓将慕容雪送来的香递给白玉之。白玉之打开闻了闻,凝眉说:“这盒香可令我带回去好好看下?”
云斓看看慕容绍,慕容绍点头说:“可以。”
“好,如此,多谢了。”白玉之看慕容芜一眼,“我们回去吧?”
慕容芜走到床边,刚要伸手为香萍捋一捋头发。香萍便赶忙躲开,并且大声地叫道:“啊……姐姐,她要杀我,要杀我!”
云斓连忙抱紧她,她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慕容芜:“二小姐请吧,奴婢会照看好香萍。”
慕容芜怔怔地将手收回,白玉之拉了她:“走吧。”
慕容芜看慕容绍一眼:“大哥,好好照顾香萍。”
慕容绍点头,云斓看着白玉之与慕容芜离开,不解地看向慕容绍:“我不懂……”
慕容绍亦看向她:“什么不懂?”
“我不懂,为何你要让白玉之拿走那盒香粉,若是白玉之怀疑那香粉有什么玄机,少爷你也是制香师,难道不能自行验看吗?”
慕容绍看着她笑笑:“我是制香师不错,可……白玉之却不仅仅是个制香师!”
云斓一怔:“怎么说?”
慕容绍道:“白玉之不是简单的人,岳山的信芜儿不看,我却看了,上面说了一些关于白玉之的事情,他……不但深藏不露,而且……高深莫测!”
“可是他到底……是什么人?”云斓凝眉问。
慕容绍摇摇头:“岳山也还没有答案,只是我更担心芜儿,她似乎对于白玉之一无所知,却已经深爱上他,只怕岳山将来会做出什么报复的行为,伤害到芜儿……”
“你总是这样想着她,可她从小对你便有心结在。”云斓走上几步,轻轻搭着慕容绍的肩,“那件事,何不告诉她呢?你又何必……一个人背起慕容家的仇。”
“住口,云斓。”慕容绍忽然肃声说,“我说过,这件事不许你提,也不许你记在心里。这件事,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更不可以告诉芜儿半个字。”
“可是二小姐明明恨季芸入骨,你难道看不出,她亦是一心要报复季芸的吗?”云斓目光幽幽,定然看他。
慕容绍叹息一声,道:“她不是季芸的对手。”说完,转身出门。
云斓看着他的背影,慕容绍看上去不过是个病弱少爷,可他的心里藏着的事情,不一定比他所谓高深莫测的白玉之要少!
云斓缓缓坐在床上,默然落下眼泪,慕容绍这许多年来,为了这个仇恨,他几乎看不见别的,也包括……自己!
泪水一滴滴落下,香萍颤颤地望着,为她拭去眼泪。
云斓看香萍一眼,苦笑道:“有时候真羡慕你,什么也不知道,也就……什么感情都没了……”
香萍眨着眼睛,云斓亦不再言语。
回到白家,白玉之一路而行,却不是去还阁楼的方向。
慕容芜奇怪道:“这是去哪里?”
“香坊。”白玉之脚步加快,“你该还没去过我白家的香坊吧?”
白家的香坊,慕容芜摇摇头:“没有。”
白玉之回头一笑:“那来吧。”
他伸出手,慕容芜看了看他,将手放在他的手心,白玉之带着她来到后院一处紧闭的院子。
这里极安静,并没有制香时所发出的各种声音,亦不似有人来人往。
“这里就是香坊?”慕容芜奇怪地问。
白玉之点点头:“嗯,这是白家从前的香坊,现在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会用。”
白玉之推开院门,慕容芜随他走进去,里面有大小水缸,扑面而来的是淡淡混合的香味。
粉盒与晒着的香粉,简单的陈设,还有几个罐子上面写着不同胭脂水的名字。
白玉之走到里面一个小屋,慕容芜跟着进去,内里,极是清新雅致的布置,竹桌木椅,醉墨高挂,花瓶之中,插着一支盛放的秋菊,粉红的垂丝菊,淡雅不失艳丽。慕容芜看看四周,不禁道:“若莲常来帮你收拾吧?”
白玉之不以为意地说:“这里,除了我,你是第一个进来的。”
慕容芜一怔,看向白玉之,白玉之并没看她,而是将手中的香盒放在桌上,以小金匙小心舀出一部分,放在一张薄薄的丝上。
慕容芜道:“在干什么?”
白玉之说:“香萍的症状古怪,她脉象虽平和若常人,可其中却有间隔,间隔时长时短,我怕……”
他抬头看向慕容芜:“我怕香萍是知道白家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而被人下毒致疯,我不明白为何没有杀她,而我甚至怀疑,他们还在继续为她用毒!”
什么!慕容芜呼吸停滞了一忽,几乎站立不稳。白玉之的一句话,似乎令她看到了一幕极其恐怖的场面。
“怎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白玉之目光深深,“你忘了你的母亲吗?”
心口仿佛被一刀插入,鲜血瞬间如注。不错!想当年自己的母亲亦是死于毒害,久而久之地服毒而死于非命,至今连那坟茔上都还带着久久不能散去的毒素。思及此,才想到慕容绍说,近来季芸与慕容雪的殷勤,慕容芜便全身一颤。她们可以做一次这样的事情,便很难保证,不会故伎重演!
只是……香萍疯在白家,季芸又为何要害她?她和白家除了是对手,还有什么其他微妙的关系吗?还是……
她猛然一惊:“玉之,有没有可能……香萍回去的时候确实好好的,而是到了慕容家……”
“不可能。”白玉之打断她,“若是那样,慕容绍应该会知道,你不是说香萍回去后,因为疯傻而差点没有令她进门,是慕容绍留下了她吗?那么也就是说,她去的时候已是这般了,除非……”
他看她一眼:“除非是慕容绍说谎!”
不!不!哥哥不会说这种谎,何况没有意义。
“这样说的话,那岂不是……季芸和……和白夫人……”慕容芜不敢想下去。
白玉之笑笑:“不无可能,何必这般惊讶?人们敌对是因为利益驱使,那么人们友好亦是如此,我们……好好等待后续便是……”
他似乎说得云淡风轻,慕容芜一怔:“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白玉之低头将细纱上的香粉筛入另一只小瓷瓶中道:“你便等着看好了……”
说着,又道:“不过,也需要你配合一下,我们让她们自己暴露。”
“自己暴露?”慕容芜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白玉之微微一笑,“白雪卉虽然讨人厌,可还是有些用处的。”
“白雪卉?”说到这位大小姐,慕容芜倒是想起个事情,她挑眉看看白玉之,“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来了,刚她拦住我,说是她得到了胭脂泪,你很快就会休掉我了……”
说着,慕容芜缓缓坐在一边长椅上,眸光微度。
白玉之悠悠看她:“哦?你信?”
“我不信,可她说出这话来,必有玄机。”慕容芜想了想,郑重了神色,“我进行宫,云妃的目的是妩妆,而我才骗云妃说……若制成妩妆必要胭脂泪为胭脂水方可,白雪卉便来找我耀武扬威,而且白雪卉明明知道,胭脂泪是你要的,却不去找你……”
“等等……”白玉之放下手中瓷瓶,起身走到她身边,他低头深深看着她,许久不语。
慕容芜怔楞片刻,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怎么?”
白玉之缓缓挨近她,目光渐深,唇角却挑起一丝笑意:“妩妆……需要胭脂泪吗?你为何要骗云妃?”
慕容芜脸上一红,低头说:“我……我随口一说敷衍她。”
“哦?是这样吗?”白玉之伸手轻轻扭过她的头,迫她与他对视,“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么现在……去找白雪卉,去套套她的话,一定可以有头绪……”
“你干什么自己不去?”慕容芜避开他的眼神,逃离他的掌控,声音也挑得高高的,“倾城公子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你的意思是……叫我出卖男色啦?”白玉之啧啧道,“哪里有这样的妻子呦……”
正说着,忽然门口似乎有动静。
白玉之警觉地随手抓起一支笔向外掷去:“谁?”
白玉之与慕容芜冲出院门,四周寂静无声,连风声也无,白玉之凝眉扫视,看不到一个人影。
“怎么?刚才门口有人?”慕容芜问他。
白玉之点点头:“嗯,这里除了我,是没有人来的,家里的人都知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接近。这里连打扫,都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慕容芜想了想:“也就是定然不会是家里人……”
她看一眼白玉之,只见白玉之眉心紧凝,神色似乎有些慌张。
慕容芜不解地问:“你……莫非已经想到了是谁?”
莫名地,她记起前几次白玉之无端端的神情恍惚,甚至慌乱,他极少这样,都是在听到什么声响后才变成这样。
白玉之回过神,淡淡说:“没有……”
他转身回到屋内,对慕容芜道:“能不能从白雪卉那里再套到些话可要靠你了……还有那个云妃……”
白玉之想了想:“她的目的既然是妩妆,你毕竟不懂得配方,还是小心为上。”
“我不会,你会啊。”慕容芜微微一笑,“妩妆,在这世上已几乎消失了,只要你白公子动一动脑子,同样做出个上品来,还瞒不过她吗?”
“哦……原来你是在算计我?”白玉之走到慕容芜身边,“不管如何,行宫、白家、慕容家……我相信这三个地方和这三个地方所有的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都乃是非之地,你一个人的时候,要小心……”
他目光关切,轻轻在慕容芜手上按下,慕容芜看看他握着自己的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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