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色-夜灵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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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之上,慕容芜全身酥软无力,那青衣人牢牢抱紧她快步前行,慕容芜双眼漾着秋水,眸光似雪盈盈,她望着那人,似痴了一般:“玉之……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青衣人不语,只是带她一直向前走,他青巾覆面,看不出表情,只看到一双眼深不见底。

    “玉之……你为什么不说话?”慕容芜紧紧靠在他的身上,转过一个小巷子,巷子里空无一人,那人将慕容芜放开,淡淡说:“你回白家吧……”

    慕容芜却几乎站立不稳,她有些迷惑,柔软的小手依然去抱住青衣人的腰:“玉之……你不一起回去吗?为什么不一起回去……”

    青衣人高挺的身子一动不动,声音依然淡淡的:“从这里,你该认得路。”

    “玉之……”她意识不甚清晰,更紧地抱住青衣人,“你又不要我了是不是?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呢?”

    说着,竟好像有什么刺痛了心。

    她隐隐抽泣:“昨夜……我们昨夜明明才……明明才……”

    她没有说下去,已经泣不成声。

    “玉之……玉之……”她火一般滚烫的身体,烧得她难以忍受。

    青衣人回过身,只见她似乎痛苦的眼泪。他凝眉,手掌轻轻触及她的脸颊,那桃一样的颜色,未施粉黛的容颜,泪眼融融,楚楚可怜。

    慕容芜投入青衣人的怀抱,泪水更加汹涌:“玉之……你别不要我……你答应我,你再也不许不要我了……你的过去……我也再不问了,好不好……”

    青衣人被她抱住,手掌停留在半空中。慕容芜微微抬首,目光与他相对,她凑上樱红的嘴唇,隔着他面上青纱,碰着他微微颤动的唇。那人猛地惊觉一般,立时推开她:“你意识不清……我送你回白家……”

    慕容芜眼泪断线似的:“不……玉之,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喘息声,渐渐低弱了,痛苦的神情加剧。青衣人知她中了毒,双指用力,向她睡穴一指,慕容芜缓缓倒在他的怀中。青衣人将她抱起,眼神有一刹那悲哀……

    白府,午间,秋阳烧着遍地金黄。

    白玉之正在花园中采集叶片,每逢秋日,他都会收集未及凋落的叶子,捣碎,泡水,再晒干制成一种添加料。青衣人对于白府路径十分熟悉,虽青巾蒙面,却无人阻拦他。他怀中抱着慕容芜,他的这身装扮,确实像足了白玉之。还阁楼前,青衣人停住脚步,他轻叩院门,正赶上顾若莲回来,她在身后大声道:“是谁?”

    青衣人回身,见到顾若莲,将慕容芜一推,推到她的怀中。顾若莲一惊,尚不及反应,那人一个飞身,竟消失在了眼前。这样好的轻功,犹在白玉之之上。

    顾若莲怔楞片刻,只见慕容芜双眼紧闭,身子绵软,似睡得很沉。她不懂为什么慕容芜会出现在这里,那个人是谁?这与云妃交代的全然不同!

    听见叩门声的白玉之亦走出院门,只见顾若莲怔怔地望着一边,慕容芜昏倒在她身上,他连忙说:“怎么了?”

    顾若莲这才回过神,吞吐道:“公子……少夫人……少夫人与……与云妃娘娘饮酒,而后……令若莲回来向公子交代一声,云妃先令小碧同若莲去了他处,才回来便见到一个青衣人抱着少夫人站在院门口,我叫了他,他便将少夫人推给若莲离开了……”

    “青衣人?”白玉之将慕容芜横抱在怀里,他看看慕容芜,又抬头看顾若莲,“怎样的人?”

    顾若莲一怔,想想说:“身形与公子相若,他用青巾蒙面,若莲没有看到他的脸。”

    “青衣人……青巾蒙面……”白玉之喃喃自语,抱着慕容芜的手忽然一紧。

    他怔楞地站在原地,顾若莲见他神情有异,轻声说:“公子……”

    白玉之这才回神,却没有言语,转身走进还阁楼。房间内,白玉之为慕容芜诊脉,他清俊的容颜有些恍惚神色。他双指一点,解开她的昏睡穴,慕容芜眉心微皱,缓缓睁开双眼。

    “玉之……”慕容芜猛地坐起身,头有些昏昏的,“玉之,果然是你……”

    白玉之却甩袖起身,目光冷冷的:“和你说了多少次,要谨慎行事,便是不听?被人用药了都不知道?”

    慕容芜本想拉住他的手,可他不经意间地拂袖而起,令她措手不及。她的手缓缓放下,脑子中一片空白,昏昏沉沉的。她努力回想,只记得她喝了梅花酒,吃了点心,还有白玉之带她回到白家,其他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已经很小心了。”慕容芜不懂,为何他看上去竟这样冷漠甚至带着怨气。

    她缓缓下床,步子还有些绵软无力:“我都是等到云妃喝下吃下后才敢动……我根本……根本不知道……”

    说得急了,头有些晕,她按着额头,每说出一句话,都好像无比艰难。

    “女人没有脑子,真是可悲,早知道不该相信女人。”白玉之抬高了声音,依然冰冷如霜。

    慕容芜莫名其妙他突如其来的怒气:“你在说什么?我……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真要出事,就迟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以后这些事,你统统都不要再管。”白玉之厉声吼道,“你好好养病,养好就在白家好好做少夫人好了,其实没有你……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白玉之!”慕容芜心口如同被一把刀倏然割开,她不懂,到底……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白玉之会忽然暴躁如此,“你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样说不可?”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人拖累很麻烦,况且……我说错了吗?”白玉之转头看向她,“没有你……怎会有我的牢狱之灾?没有你……也就没有了这许多的枝节!没有你……皇上也不会针对白家!”

    白玉之的眼光忽而冷酷无情,他看着她,慕容芜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她头疼欲裂,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自己昏睡了几年之久,错过了什么吗?

    为什么,睁开眼睛,昨夜温柔如水的男人,今朝却变得如此无情?

    她的心痛得全身发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样……”

    “没怎么,我只是醒悟了而已……”白玉之转身而去,丢下这句话,飘逸身影便消失在秋色凉薄的白昼中。

    已是九月末了,阳光依然刺眼,叫人无法直视。见白玉之离开,顾若莲也跟着离开了。慕容芜脚下一软,失神地坐在地上,她泪水终于决堤而落,含珠带露的水眸,此刻幽沉的可怕,细滑的织绸料子,令她玲珑身量显得纤瘦异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为什么……她好想沉睡了上千年。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忽然不认识了……白玉之匆匆离开慕容芜的房间,院内,他沉沉吸一口气,紧闭双眼,似乎疲累至极,又似乎一脸无奈。

    顾若莲缓步走到他的身边,不解地看他:“公子……”

    她目光探究,白玉之侧眸看她一眼:“若莲,去看看她,她身体尚自虚亏,好好照顾她。”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微微沙哑,如润玉一般的眼睛里照应着顾若莲的疑惑。

    白玉之知道她有许多话想问,可是他不想说。

    他转身要走。

    “公子等等,公子不想知道行宫中发生了什么吗?”顾若莲叫住他。

    白玉之站住,回头看她,不错,行宫中所发生的事情,顾若莲也是知道的。

    顾若莲走上前两步:“云妃娘娘说找到了胭脂泪,少夫人说要拿回来给公子看,云妃娘娘又留少夫人饮酒用饭,后来……叫我回来向公子说一声,但好像胭脂泪少夫人并没有拿到手……”顿了顿又道,“对了,好像……我临走时皇上来了……”

    白玉之眉心顿蹙,看着她,顾若莲低头说:“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见到了……惠云……”

    白玉之一怔:“什么?”

    惠云!李铭辅果然没杀她吗?果然留下了她。难怪他们可以弄到胭脂泪。

    “她在哪里?”白玉之淡淡地问。

    顾若莲道:“行宫,行宫偏僻荒废的一座宫。”

    他凝眉而思,李铭辅当时究竟怎样便设计了六皇子他尚且想不明白,如今他不但没有杀惠云,还将惠云带回行宫,莫非是为了胭脂泪?可胭脂泪到手后,为何还不杀她?

    顾若莲弱声说:“若莲知道,惠云对于公子不仅仅是……”

    “够了。”白玉之看看她,“去看芜儿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他转身而去,顾若莲想要开口,却终于没有,只望着他白衣背影被秋风荡起一层又一层无奈……

    顾若莲想了想,她还是要先回去行宫一下,目前情况,白玉之应该不会主动再去找慕容芜。况且,她也要知道,究竟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白玉之一个人来到湖边,湖水粼粼有光,秋色荡漾,满湖清明。他凝眉,自袖管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这原本是他要交给慕容芜的,今天白雪卉来找过他,为了白家采女之位,白雪卉对他说,一定将胭脂泪交给他。

    而慕容芜今次去行宫,听顾若莲说,云妃留她饮酒显然是拖延之计,只是不知她为何拖延,妩妆不是云妃想要的吗?而之后李铭辅亦去了安宁宫,想必他与云妃早有设计。慕容芜该是被他们陷害了……而那个青衣人……他正想着,听见身后有动静,随即一个暗标射过来,他闪身躲开,暗标被他伸手接住,他定睛一看,不过是一根树枝。

    他望过去,只见一个人影闪过。他急忙跟着追了过去,是他吗?是吗?那个青衣人!

    顾若莲从行宫回来,据云妃说那青衣人劫走了慕容芜,她告诉云妃青衣人的确不是白玉之,云妃尚在惊吓之中,安宁宫今夜注定不会安宁。遍地尸体的血腥味还在。顾若莲想想后怕,她不想那青衣人竟是这般嗜血之人。

    回到白家,她本想去慕容芜房间探看,途径湖边,只见慕容芜坐在湖水边,粉白色的长裙被黄昏微风吹起一波波水纹似的。她手中拿着一根小树枝,在无字石碑下无聊地划着。慕容芜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酸酸的,她不知道和谁说,昨天的美好仿佛还是眼前之事,可今日一切都变了……

    划着划着,她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低头一看,接着黄昏秋光,只见无字石碑下,露出一角纯白色的什么,她凑近看了看,轻轻拭去眼角泪光。

    她双手轻轻扒开周围泥土,惊讶发现,竟然有一块丝绢埋在无字石碑下。她抽出丝绢,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那展丝绢上,赫然绣着蛱蝶双飞,精致的绣工,还有蝶翼旁那一片双色花瓣儿……慕容芜双手颤抖,一口气在胸腔中流荡,几乎窒息了一般!怎么会这样?这个……这个……丝绢,那分明熟悉的一针一线,那分明熟悉的蛱蝶双飞……

    不正是夜灵每次作案后,必会留下的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白家!怎么……会出现在还阁楼?!她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顾若莲亦在一边疑惑地看着她。慕容芜攥紧丝绢,突然迅速地向白玉之书房跑去。

    她本该流泪,本该哭泣,本该心痛得泪水夺眶,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竟只有气闷,排山倒海而来。她冲向白玉之书房,素颜微微潮红,白玉之却不在房中。顾若莲跟着走进来,只见慕容芜将手中丝绢越握越紧,心中暗忖,那是什么?为什么慕容芜看了这件东西会如此激动?

    慕容芜因激动,没感到顾若莲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顾若莲随即悄悄退了出去。慕容芜缓缓坐在书房中,她看看手里的丝绢,她一定要找他问清楚!

    直到月上柳梢,房门才被缓缓推开。

    白玉之走进来,看见慕容芜微微惊诧,随即道:“你怎么在这儿?不去好好歇着。”

    慕容芜泪眼盈盈,看见他却倒流回了心里,只是眼眶依然红红的。

    白玉之见了,以为她还为白天的事情记心,刻意冷漠说:“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再插手旁的事情,只管当好你的少夫人。如果你听不懂,我便再重复一遍。”

    伤害不深,便不会记得!

    慕容芜却冷笑:“为什么?”

    “我说了,没有为什么!”白玉之道。

    “为什么……”慕容芜依然追问。

    白玉之不耐烦地走到床边,淡漠说:“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可言。”

    他语声微怅。

    慕容芜摇头道:“我说的……不是那些……”

    她拿起手中的丝绢,丝绢已褶皱了,她颤颤地说:“我说的……是你为什么一直都在骗我!”

    她将丝绢扔向他。白玉之回身,丝绢落如轻羽。他眼神骤然一紧,丝绢在他与慕容芜之间飞扬如幕。落地刹那,他眼神凌乱,看着她泪眼惺忪。

    “你……你说……你不是夜灵,那么这个丝绢……你是从何而来?这是他的……是他独有的!”

    慕容芜咬紧嘴唇,每说出一个字都似乎无比艰难……

    “你从哪里得到的?”白玉之眼神颤动。

    慕容芜长长叹息一声:“这你还要问我吗?湖边的无字石碑下,我无意中看到这个。你一再和我说你不是夜灵,那么……这又是什么?我总是体谅你……即使有再多疑问都不再追究你的过去。我总是在让步,可你……却对我没有一句实话,到现在……到现在……你还不打算说吗?”

    白玉之转身,背对她:“我没什么好说的。”

    “救我回来的……就是你……是不是?”慕容芜自顾地上前一步,绕到他的身前,“是你……对不对……”

    她的眼神逼视,白玉之却避开她:“不是……”

    他声音极轻,眼神闪躲,慕容芜摇头说:“这些……你统统都不敢承认吗?却还要指责我?你莫名其妙地娶我,就因为你是夜灵,你莫名其妙地爱我,莫名其妙地若即若离,都只因为……你是夜灵,你怕我知道你是夜灵……你怕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所以你说……我会后悔?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不错,我是在骗你。”白玉之回眸,眼神幽幽,“我也早就对你说过,我在骗你,是你心甘情愿被我骗……”

    “你……”慕容芜一掌挥过去,出乎意料的是白玉之竟没有闪躲,任由她一巴掌打下来。

    慕容芜一怔,看着自己的手掌。

    白玉之闭目:“我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在骗你,我有许多不堪的过去,昨夜……我亦问过你是不是……会后悔!可是……”

    他睁开眼,深深望她:“可是……我不是夜灵……”

    烛火摇曳,映着他俊美的脸。

    他的目光沉暗如夜,烛光照不亮他的眼神。

    他嘴唇微颤,眼神一点点低下:“我有时希望我是……可是……我不是……”

    白玉之深深吸一口气,唇边微露一丝苦笑:“或许……该是将你还给他的时候了……你的心里……也到底无法忘记……”

    “什么?”慕容芜一惊,白玉之目光里忽然染了哀伤的之色,而唇角却带着笑意。

    那种忽然有些脆弱的笑:“对不起……我不该……占有你!”

    慕容芜心中慌乱,她完全听不懂白玉之的话。

    夜色茫然无边……

    白玉之的眼神在月光融融中渐渐成了一泓清水。那突然清澈见底的眼神,令慕容芜心里更加不安。他怎么了?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感觉今天的他,一反常态,甚至……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白玉之迈步向门外走去。

    慕容芜跟在他的身后。还阁楼湖边,夜风荡漾一湖秋色……夜光如倾泻的酒浆,浓稠地洒了满地。慕容芜望着他长衣飘逸在夜风里,宽袍似要飞扬起来,如此背影,真令人意乱情迷。而她此刻,心里却只有迷惑和质疑。

    半晌,白玉之才道:“你是在这里找到了丝绢是不是?”

    慕容芜点头:“不错,你不要再告诉我是你师傅与他有交情。”

    再有交情,男人之间,亦不会以一条丝绢作为纪念。

    白玉之笑笑:“骗了你这么多次,一个谎话,要用许许多多谎话来圆。”

    慕容芜道:“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活得那么累?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

    “因为……有一个人,他从小便生活在阴影里,母亲心底凉薄,利用他亲手杀死父亲,而后,便是家族争斗的利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谁都想要紧握住他。于是,他没有一天不是活在阴谋里,只有一个人,从小便对他好,在他一个人的时候,陪他说话,教他武功,他大他十岁,他令这个人叫他大哥。于是……这个大哥成为了这个人生命之中,唯一干净纯净的一份情感寄托,他很依赖这个大哥,他处处学他,举手投足、言谈举止,甚至眼神……甚至……说话时候的口气。直到有一天,这个大哥,遭人暗算而死,这个人便发誓要替大哥报仇!大哥的死,也驱赶走了这个人心里唯一的一缕阳光!”白玉之说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身边的无字碑。

    慕容芜看过去,心里忽然懂了,却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这个石碑……”

    “这个石碑就是那个人为大哥而立,因为没有大哥的尸体,因为……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和这个大哥的关系……所以只能在他们经常练武之地,立了这座石碑……而那个人……”白玉之缓缓回身,月光在他眼里化成凉丝丝的哀痛,“那个人……就是我!”

    慕容芜已经猜到,然而面对他揭开伤疤时受伤的眼神,心里竟是狠狠的痛。

    她深吸口气,后退两步。

    白玉之苦笑:“怎么?突然……不希望知道了是不是?”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此时的心情是想……还是不想。

    她望望石碑,又望望白玉之,白玉之幽声说:“而那个大哥是谁……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慕容芜心里突然一震,虽然她的确已经猜到了。

    可是当面对这个现实的时候,心里的震撼与惊诧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

    她声音颤颤的:“那么你娶我……”

    “不错,我娶你……只因为你是慕容家二小姐,只因为……你是慕容芜!是大哥爱过,而为之丧命的女人!”白玉之眼神突然纠结万分,“只是为了报仇!”

    慕容芜泪眼迷蒙,提及往事,累累伤痕。

    白玉之一步步走近她,她一步步后退。

    “自从在醉月楼见了你,看你如此与江湖人混迹,如此放纵,便以为坊间传闻都是真的,慕容家二小姐果然行为不检,我为大哥不值,我为他为这样的女人送了命而恨!所以我执意要改娶慕容家二小姐,我要娶你,我要让你爱上我……让你……对我无法自拔,我却要折磨你……可是……”白玉之停下脚步,慕容芜亦转眸看向他。

    模糊的泪眼,仿佛被抽空了的身体,轻飘飘的,这一切都似乎不是真实的一般。

    白玉之的眼神在夜色漫漫中,逐渐迷离。

    慕容芜望着他,他亦如一片无助的枯叶再也无言无力支撑起这所有的一切……

    他深深吸一口气,眼里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水光:“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回到他的身边……”

    “什么?”慕容芜震惊地看着他,而他只是微微带笑,那丝笑却如同盛开的杜若,涩涩发苦……

    “我带你去见他。”白玉之轻声重复,他长长睫羽遮掩住眸中暗淡寸光。

    他向门口走去,见慕容芜不动,叹息说:“他没有死,他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慕容芜怔怔地看着他,白玉之苦笑:“不想见他吗?你一直心心念念要见的……不就是他吗?”

    白玉之叹息一声:“走吧……”

    该来的总是要来。慕容芜每走一步,都好像举步维艰。夜色,白府的路似乎特别漫长,好像一条走不完的路,没有尽头似的。

    大门口,月光照得街道愈发冷清。无人的街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似乎连呼吸都听得无比清晰。

    城郊,荒林。枯枝残叶摇曳出沙沙响声。

    白玉之停住脚步,指了指前面木屋:“他在里面,你去吧……”

    慕容芜看着他,他转身要走,慕容芜却一把拉住:“你要走?”

    白玉之看着她苦笑:“你们久别重逢,定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我留下只恐多有不便。”

    他轻轻要挣脱,慕容芜却更紧地拉住他,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他目光凝结,白玉之微微而笑,轻轻拂开她的手:“去吧,你总是要见他的……而见了他,你才能更清楚你的心……”

    白玉之的手用力抽出来,慕容芜一愣,他已经迈步而去。

    慕容芜望着他,刚要追过去。

    “芜儿……”

    熟悉而微颤的一声在身后响起,慕容芜身体顿时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夜风吹乱树蔓,吹落漫天摇曳星光。白玉之的背影在黑夜的尽头渐渐消失,而身后之人,气息渐渐接近。她缓缓回身,站在身后的青衣男子,一双黑眸如夜漆黑,深而幽邃的眼神深深望着她,好似要将她一眼看穿。

    他依然以青巾蒙面,依然只有一双眼眸。他的眼里,照见的却是茫然失措的她。多年之前,他的离开令她几乎哭断了心肠。多年之后,他的归来令她几乎不能相信。

    “你……”慕容芜忽而忆起这似曾相识的目光,她脑中顿时混乱,微微闭眼。

    为什么,她此刻想到的依然是白玉之的背影……

    “你还好吗?”久别重逢,他的话有莫名疏远。

    “嗯。”她竟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和一个点头,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有些话,哽在喉间,有些话涩在舌尖,有些话埋在心里……她却说不出口。

    “似乎……不该是这样的相见,或者……我在得知你已成亲之时,便该让你以为夜灵永远地死了吧。”夜灵的眼神划过一丝悲伤。

    慕容芜心里忽然一软,抬头看他:“不……你活着……我很开心……”

    她的声音渐弱,头渐渐低下。

    夜灵笑了:“嗯……只是你为何会来?”

    慕容芜一怔,再次抬头看他,为何会来?他不知道她会来吗?那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你不知我会来?”慕容芜问。

    夜灵摇头:“玉之不过与我说,要我去见见你……”

    他说着,苦笑低头:“而我认为……却未必要见……”

    慕容芜眉心微凝:“嗯?”

    夜灵叹息一声,眼神望向旷远天际,半晌,方道:“我们已是过去……又何须再见?对于你……我已经是死去的人……”

    “我们……”慕容芜迅而接口,又忽然止住。

    夜灵望向她,深深目光掠过一丝期许。

    慕容芜话到嘴边却哽在了喉间,她低头,轻声说:“我们……到底是朋友……”

    朋友……

    夜灵笑笑:“是啊……我们……是朋友。”

    他举头望天:“你为何会来?方才我练功回来,见到你站在这里,是……玉之带你来的?”

    他眼神试探。

    慕容芜点头:“嗯……他说我终归是要见你的。”

    再见到夜灵,慕容芜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陌生感,他很是温和,可却有莫名疏远。

    她说起话来,竟然多了几分客气。

    夜灵道:“我送你回去……”

    慕容芜一怔,夜灵眼神似乎带笑,温暖而和煦,就如……白天里的白玉之:“我送你回去,我会和玉之说……”

    慕容芜怔楞片刻,夜灵轻轻碰了她的手,指尖相触,心头竟是一阵微动。

    他二人相互一望,许多往事刹那划过眼前。

    慕容芜深深吸一口气,问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灵一怔,随即说:“我命不该绝。”

    “可我明明看到……看到你……”

    她明明看见他倒在雨夜里,万箭穿心而死!他不可能会死而复生!

    “你看到的……是我不错,可你并没有看见我的尸体,不是吗?”忆起往事,夜灵的眼里似飘起那夜的风雨。

    他怅惘万分:“那夜,还真是冷呢……不过还好,那每一箭都没有射中要害,我知道我兴许是遭了设计,所以尽量护住了要害部分,我只是昏死过去。季芸到底是女人,处理我尸体时只交给两个家丁,我途中醒来,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杀了他们……最后我昏倒在这片山林里……”

    他四周望望,苦笑:“后来……有人救了我……”

    “是谁?”慕容芜的思绪亦被带到几年前的雨夜。

    夜灵回眸看她:“六皇子李怀谨。”

    李怀谨!慕容芜大惊失色,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怎么会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似乎联系在一起?

    “你说……说什么?”慕容芜震惊道。

    夜灵不语,低头说:“我知道,他已经死在了万古山……”

    他知道他死在万古山?

    “当时……我本该出现的,可是……我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原本,我该带一支军队上山,可我在最后……却没有下令冲到兰迦寺。”

    慕容芜怔怔地听着:“为什么?”

    夜灵看着她,久久不语,他的眼神好似深深夜色,幽静却饱含深情……

    慕容芜心里一颤,眼眶微热:“是……因为我?”

    夜灵依然不语,与她目光相对,眼神幽幽怅惘……

    “不全是吧,玉之……也是我的兄弟。”许久,夜灵轻轻说出一句,看看天色,“走吧,我送你回白家……”

    一路上,慕容芜没有再说一句话。夜灵的脚步轻且缓慢,她记得,夜灵曾经说过,他习惯于快步行走,因为是他的习惯。可今天他的步子却格外缓慢。

    夜色碎在脚下。夜雾蒙蒙中,依稀可见白家大门。

    慕容芜忽然停下脚步。夜灵回头说:“怎么?前面就到了……”

    慕容芜看着他,雾蒙蒙的夜笼罩他的双眸,自与他相识,她看到的只是这双如夜黑眸,她几次想看他青巾下的脸,他却总是推脱。

    慕容芜望着他道:“如今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脸……”

    夜灵微微低眸,不语。

    “还是不可以吗?”慕容芜不知为何,这份好奇并没有因为时过境迁而减少过。

    夜灵望她一眼:“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我不想是一个永远都没见过你的人……”曾经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个人……在她的心里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那种丝丝点点的酸涩在心口处蔓延,慕容芜眼中水光幽幽,似乎照见昔日二人相携的身影。

    夜灵看了看白府的大门:“走吧,天色不早了。”

    冷冰冰的夜,沁得人心凉。慕容芜微微苦笑,到底还是一样的结果,夜灵,永远只是暗夜之灵……回到白家,深更半夜,还阁楼里一片安静。

    夜灵站在还阁楼门口,犹豫片刻:“进去吧。”

    慕容芜刚要叩门,却发现还阁楼院门只是虚掩,她推门进去,夜灵跟在她的身后,幽幽深夜,月光渺然,石子路两侧,有淡淡菊花香气。

    远远地听见有琴箫和鸣。如空谷回音,不是一人的寂寥而是两人的惆怅。浮世流光,彼岸风尘,落花纷飞,好似落尽了前世的尘埃,琴声轻笼,箫声忧郁,便有琴箫之音幽幽如诉。

    这么晚了,是白玉之吗?那么另一个人呢?

    “是玉之的箫。”夜灵低声说。

    他迈步走向亭子,慕容芜跟在他的身后。

    只见莲池湖畔,碧水潺潺,晚亭之内,两人琴箫在按,一人独立湖畔,一人轻抚琴弦。白玉之轻轻回头,慕容芜却轻轻蹙眉,那抚琴女子一身莲色轻裙,正是顾若莲……

    她看着他们,而白玉之却好似并无惊讶,只淡淡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夜灵看看他又看看抚琴的女子,顾若莲一怔,怎么会是这个人?这不就是将慕容芜送回之人吗?听云妃讲,他可是嗜血狂徒。

    夜灵眼睛好像刀一般,望着顾若莲:“玉之,让她暂且离开。”

    白玉之看着夜灵,面无表情。

    顾若莲站起来要走,白玉之却拉住她的手腕:“不必……若莲并非外人,大哥自可放心……”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夜灵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寒芒映着月色生凉。

    只是一个眨眼便横在了顾若莲颈边,顾若莲惊叫一声:“啊……”

    “大哥这是做什么?”白玉之沉声说。

    夜灵道:“你该知道,暗夜之灵,出手无情,不会念着她是何人。”

    白玉之眉心一蹙,慕容芜亦是一惊,她看向夜灵,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的错觉,她时常感觉白玉之深夜和白天是分别不同的两个人,明明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到了晚上便如同阴枭的鹰隼。

    莫非……她看看白玉之,白玉之说,他的言行、他的举止无不是在效仿夜灵,那么难道他原本便是温润性子,不过因为效仿夜灵而令他有不同的两面吗?

    白玉之看顾若莲一眼:“你先去。”

    顾若莲已吓得花容失色,慌忙离开了。

    白玉之看着夜灵:“大哥,何必如此?”

    “那么你又是何必如此?”夜灵收回软剑。

    白玉之道:“我怎样?男人三妻四妾本无可厚非。”

    “不要骗我了,玉之,你的心思可能瞒得过我吗?”夜灵幽幽说,“你不过……想让芜儿回到我的身边。你了解我便如我了解你,你料定我会在今晚便送芜儿回来,故意上演这样一幕给我们看吗?玉之……何必?”

    “大哥多虑了,玉之没有那般伟大,只是你了解,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玉之不会要。玉之的骄傲,大哥想必更加清楚。”白玉之不看他们,转头望向满池凋莲。

    夜灵叹息一声:“玉之,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与芜儿,已是过去……若非万古山一行,今生今世,我都再也没有想过要回来见她。”

    万古山?!

    白玉之惊讶地看向他。夜灵道:“万古山,你可知为何当今圣上如此轻易地取胜?”

    白玉之摇摇头,那是他始终都想不明白的一点。

    夜灵道:“我本为六皇子之人,埋伏于万古山,六皇子两手准备,青雪峰一队人,结果被皇上控制,而我……本该冲上兰迦寺,可是……我没有……”

    白玉之凝眉说:“你知道我与芜儿……”

    “我带人埋伏在山下之时,看到了你上山……”往日情形,夜灵一一道来,“后来我看到了十三公主,但小小女子不过带了几个人而已,怎么是我的对手?可我好奇为什么你会在此,便抓了十三公主来问,十三公主说,是因为你的妻子在山上,你被威胁……玉之,以我对你的了解,若非心念着芜儿,你不会为所动……”

    “你错了!”白玉之看向慕容芜,“我为何上山,她应该更清楚一点,而她……在我心里,和别的女人并没有区别!”

    慕容芜心里骤然疼痛,她看着白玉之,他忽而冰冷无情的眼神,令她明知道他有意这样说,却依然心酸不已……

    夜灵亦望向她,慕容芜低下头,口吻冰冷:“白玉之,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白玉之亦冷声说:“事实如此。”

    慕容芜点头:“好,就当如此,就当……是如此好了……”

    她转头要走,她气他,气他的武断、专制与不了解。

    他凭什么,可以左右她?

    她的手腕被夜灵拉住:“芜儿……”

    慕容芜转眸看他:“你也想左右我?想安排我?”

    慕容芜甩开他的手:“你们谁都别想!”

    她离开,夜风撩起她的长发,月光染了她一裙霜色。那两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是在相互谦让吗?是在显示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吗?那她是什么?她是一件随手可以丢掉的衣服吗?是吗?

    她不解、不懂,什么也不想和他们再说。她跑到长廊里,看见顾若莲正站在长廊上,遥遥望着那一边。见她走来,顾若莲一惊,但见慕容芜泪眼盈盈,甚是委屈。

    她凝眉,走上前安慰说:“少夫人,那人是……”

    慕容芜深吸口气,摇头说:“谁也不是,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她转身而去,顾若莲看着她走远,更加疑惑。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令白玉之都好像有些忌惮似的?

    亭中,幽幽湖水粼粼月光。白玉之白衣翩翩,墨发如丝。

    青衣男子微微叹息:“玉之,你何必?”

    “我说的话句句真心,从前,我因大哥而娶她为妻,因大哥……而照顾她……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白玉之目不斜视,平声道。

    “是吗?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娶她该是为了报复我。”夜灵看着他,目光犀利。

    白玉之笑道:“这怎么可能?”

    “实不相瞒,我回到流城一直关注着你,关注着芜儿。你们两个是我在流城最关心的两个人,你们的传闻听了无数,而当然包括你本是要娶慕容家大小姐而改娶二小姐的决定。你早该知道,我爱的人是芜儿,可你并未从开始就选择她,直到醉月楼里,你们相见……你便改变了主意,我便明白了你的初衷……”

    夜灵的话,令白玉之疑道:“醉月楼……”

    “不错,因为芜儿常去,会宴请许多江湖朋友,而我便混迹在其中,那天你们两个的小冲突,我都看到了……”夜灵讲起当天之事,依然历历在目,“玉之,我了解你……当我听闻你执意要娶二小姐为妻时,我便了解了你的心思……而令我没料到的是……芜儿竟答应了你……”

    白玉之冷笑一声:“大哥,人是会变的……我也不例外……”

    “可我看到的玉之,没有变……”夜灵道,“玉之,你不必为了我而改变你的情感……我原本亦没有打算再见她……”

    “可你爱他,你同样骗不了我……”白玉之终于转眸看向他,与他目光相对,“我从没见你爱过一个人,芜儿是第一个……而你至今都没有忘记她不是吗?”

    夜灵心中一颤,摇头说:“可她当有她的未来,而不是过去……”

    “她永远都忘不了你,她爱你,在心的最深处……”白玉之看着他,目光深深,“她对我说过,她永远不可能忘了你……”

    “有些人在心里,却并不一定是爱……”夜灵看着满池夜色,倾泻如水,微微苦涩,“有一些感情,不过是怀念而已……”

    “大哥,你为何不面对自己?”白玉之缓步走近他,与他双眸相对,“你为何不面对你的感情?你明明爱她,却将她推给我……我对她的感情……没有你看到的和想象的那么深……你亦知道,女人对我……可有可无……”

    “何必骗我也骗你自己,更骗芜儿?”夜灵深深凝眉,“玉之,你并非如此糊涂之人,你这样伤芜儿……令她情何以堪?”

    “伤?呵呵……我却不这样认为,如果日后她意识到爱错了人……才是最大的伤。”白玉之说完,向湖水边走去,修长的手指抚着无字石碑。

    夜灵深深叹息一声:“玉之,大哥希望你慎重考虑,我言尽于此,你是聪明人,无需我多做提点。至于我,亦只会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说完,不过一阵夜风拂过似的,夜灵便消失不见。不愧是暗夜之灵,不愧是行走于天地间,不留痕迹的大盗。

    白玉之闭目,缓缓靠在亭子上,他心里乱作一团。从前到现在,每每面对夜灵,他都有不自觉的强装。他是他最尊敬的大哥,却也是他最大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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