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色-玉之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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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之与慕容芜本是要走小路,由怀闽到东阳,但想想还是选择了大路,若是有人存心追杀,定然是大路反而更安全些。

    街市之上,人群熙攘,此时正是早集,白玉之却有种莫名之感。

    慕容芜见他眉头紧锁,问道:“可是察觉到什么?”

    白玉之点头:“嗯,从前我常走这条路,实际上怀闽本就人口稀少,不会有这么多人在街市上……”

    “你是说……”慕容芜微微蹙眉,白玉之知道她懂得了:“是的,小心……”

    慕容芜低眸四周看看,的确感到周围的气氛诡异。手上忽然有温热的触感,她一惊,回头看向白玉之,白玉之侧颜安静,目光无动,只是自白色衣袖中伸出手,轻轻握了慕容芜的手。慕容芜心内微动,只是不经意间的动作,她却感到一阵温暖。

    她微微一笑,道:“其实,你有没有怀疑江岳山?”

    白玉之点头:“你也在怀疑他?”

    “我不肯定,只是觉得他中途离开后,便出了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了些。但是……皇上那边的人……也有可能的……”慕容芜一叹,近一年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令她应接不暇。

    “我只怕……是他们两者扯上了关系也说不定……”白玉之静静地说,却令慕容芜一惊:“什么?”

    白玉之看她一眼,眉眼带笑,似乎说起一件极平常的事情:“若是他们联手呢?”

    “怎么会?”慕容芜很难相信,“江岳山该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皇上的。”

    “呵,是否有机会,却未必要江岳山去接触,若是皇上有心,自会去寻圣教的破绽……”白玉之心思向来敏锐,被他如此一说,慕容芜亦感到的确有这个可能。

    李铭辅显然恨透了白玉之,想必会不择手段,而江岳山又是那样一个毫无情义之人,攀附权贵也是他做得出来的。

    正自思量,一位买花女子走到白玉之身边:“公子,买朵花吧?”

    那女子相貌平常,看着白玉之,手中拿一支盛放的垂丝菊,白玉之优柔一笑:“花很美,只是……我怕有刺……”

    说着,他接过那女子手中鲜花,向着那女人一抖,花瓣纷纷掉落,一支毒箭迅疾射出,那卖花女立时向后翻去,躲过毒箭。

    好像是一个讯号,四周忽然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白玉之立时将慕容芜护在身后,推到一面墙附近:“站着别动。”

    慕容芜点头,白玉之双手出袖刹那,月银镖捏在手中,双镖齐发,月银镖瞬间散作无数枚,白玉之拉起慕容芜的手,力在腿上,奋力向墙上一跃,翻墙而过……

    “啊……”他一声轻呼,背上一痛,一枚暗器正中背上。

    越到墙后,慕容芜忙道:“你怎样?”

    白玉之双眉紧皱,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我们走,朝北,有间旧屋,旧屋后有个枯井,可以沿着梯爬下去。”白玉之顾不得肩上的伤,拉着慕容芜跑去。

    身后追兵已纷纷越过墙来,白玉之再次连发数枚月银镖。霎时,月银镖分散出的每一只银针如雨幕一般暂时阻挡住追兵。

    当年,夜灵发明这种暗器,果然很适合逃跑。

    白玉之与慕容芜故意穿过几座房屋,将路径走得曲折,指了指前面破败的一个院落:“进去……”

    耳边有追兵远远的声音:“分三路追……”

    白玉之脚步已见踉跄,二人推门进去,慕容芜警觉地又回身将屋门关上,白玉之脸色苍白,汗水淋淋,嘴唇发紫,慕容芜道:“有毒?”

    白玉之深吸口气,点点头:“是……”

    慕容芜不容多想,连忙扶着白玉之向着井边走去,井里的确有阶梯,这十分少见,她扶着白玉之走下去:“我觉得不安全……”

    白玉之摇摇头,向着左边墙壁摸索,摸到一块松动的砖块一按,只见另一面墙壁豁然打开,白玉之道:“进去……”

    慕容芜一惊,原来这小小的井内竟然还有这样的机关?

    她扶着白玉之走进去,从里面将墙壁关上。

    里面有向上的楼梯,白玉之道:“上去……”

    密室内,有发霉的味道,阴冷阴冷的,只有自石缝中露进的一丝光,慕容芜扶着白玉之小心走上去,上面似乎是一个房间,有石桌、石椅,白玉之摸着墙壁,以火石打亮一盏灯。

    屋内,有了昏弱的光。

    “这里很安全,我们去那边坐下,你将左边墙壁上那块浅色的石头挪开,会有空气进来……”

    白玉之的声音有些嘶哑,慕容芜扶着他坐下:“你怎样?可要紧吗?”

    白玉之坐好,慕容芜依照他的话,将石头挪开,有一丝光进来,的确有微风拂来。

    “玉之……你的毒……”慕容芜焦急地低身,白玉之似运功抵御身体里的毒气:“我没事……”

    汗水一滴滴落下来,几乎湿透了衣襟,慕容芜严厉说:“怎么会没事?告诉我,怎么才能帮你?还是……又是我根本帮不上的?”

    她严厉的口吻里,似乎带着沮丧。不错,她常常希望能成为白玉之身边的人,希望可以走进他的天地里,但是又感到无力。她觉得,他的天地太复杂,她走进去,却找不见路,而他又不想为她指路。于是,她只能在迷茫中自己摸索,常常迷路,不知所措……

    白玉之缓缓睁眼,苍白的脸色见了一丝情绪,眼里亦有一丝动容。

    慕容芜微微低头,泪水竟不自觉落了下来……

    “好……”白玉之轻轻开口,看着她,“我需要将毒逼出,但是……这种毒还是需要一种药草才能去根。”

    “我帮你去买。”慕容芜听他肯开口说,连忙道,“是什么你告诉我?”

    “七叶一枝花。”白玉之道。

    “我这就去……”慕容芜起身要走,白玉之却忽地拉住她的手腕,慕容芜回头看他,他清澈眼眸照见自己焦急万分的脸,终究,他却只是道:“万万要小心。”

    慕容芜点头,松手而去。

    街市上,人生地不熟,为了掩人耳目,慕容芜将只用一支缎带系着的散落的长发挽起,将外面一件白丝薄纱脱掉,只穿里面浅绿色裙衫。

    一路上,她见药铺便进去,可是走了有三四家,都说没有七叶一枝花,按说这不是什么珍惜药材,怎么会哪里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小镇上药材不全?

    若是再向前,便要出了这个镇子了,道旁还有一家小药铺,她不太抱希望地走进去,问道:“可有七叶一枝花吗?”

    正在捣药的小童看看她,说:“你来晚一步,才卖完了。”

    又卖完了?慕容芜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小童说,才卖完,那么也就是刚刚才有人来买过,她去其他药铺询问之时,亦说才卖完了。

    这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这个镇子上又有多少中毒之人?

    忽然,七叶一枝花便变得如此紧俏?绝不会。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问道:“请问,买走七叶一枝花的是些什么人?可方便告诉我吗?”

    那小童颇是不耐地瞧她一眼:“姑娘,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女人这么多问题很惹人讨厌。”

    慕容芜一怔,这小童看上去不过十三四,说话倒是很嚣张,而且药铺内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不过算了,谁让此时是有求于人的。

    “这位小哥,我有位朋友身受重伤,亟须这七叶一枝花,请问在哪里可以买到?”慕容芜殷殷看着他。

    那小童想了想,仔细上下打量她,只见她衣襟不甚整齐,脸上未施粉黛,想必是被人追杀?

    “你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吧?不然干吗被人追杀?”小童不急不缓地说。

    慕容芜看看自己,的确有些狼狈,她冷下脸:“算了,多谢。”

    她转身要走,小童忽然说:“你就不要白费苦心了,在这个方圆几里我看你是买不到的。”

    慕容芜站住脚步,她凝眉,不错的,她适才也想到了,这显然是对方知道白玉之中镖,需要七叶一枝花才买光了方圆几里的药材。

    可是这种时候,她又不能轻信任何人,不能为他找大夫。怎么办?见她站着不动,似乎在思索,小童道:“我有个法子能救你的朋友,你要不要听听看?”

    慕容芜立时转头看向他:“什么?”

    小童道:“你需为我做件事。”

    慕容芜一怔,这么小小年纪的,就学会讲条件了?可是事到如今却不能不试试看,于是问:“什么事?”

    “我要三百两,救我师傅的命,若你付得出,我自然有办法弄到七叶一枝花救你的朋友!”小童忽然站起身,仰头看着慕容芜。

    慕容芜一愣,三百两?!他们匆匆逃难,并未及拿上银钱,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她一时踌躇,面露难色。

    那小童见了,冷笑道:“姑娘还是请吧……”

    慕容芜回过神一样,连忙急声道:“不,小哥,我应下了。”

    慕容芜离开药铺,她紧紧凝眉,这三百两她要怎么弄到?不管如何,要先回一次废园找白玉之。

    她小心绕路,谨慎非常,确认没有人跟踪,才下了井,按照之前的方法进了密室。白玉之正在运功,额头上汗珠淋淋,衣襟亦被汗水浸湿了,他面色通红,似在紧要关头。慕容芜小心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他。半晌,白玉之的脸色渐渐恢复平常,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慕容芜:“是不是找不到药?”

    慕容芜不语,微微垂首。

    这算是找到了,还是没有?

    白玉之笑笑:“没事,我早想到了,他们既然知道我受伤,是会将七叶一枝花全部买走。”

    “若是没有七叶一枝花你会怎样?”慕容芜目光幽幽的,清水眸子中似隐藏了什么。

    白玉之凝眉,若是从前的他一定不会说,可是,他知道,他不说,慕容芜反而心里更加不安和难过,他苦笑一声:“若无七叶一枝花,我大概活不过十天……”

    “可七叶一枝花并不是什么珍惜药材,不能用其他取代吗?”慕容芜不懂,这种药材该是有很多药材与它有相同的功效。

    白玉之摇头:“不能,这便是七叶一枝花与这种毒结合的精妙之处。”

    昏弱的火光,在白玉之苍白的脸上摇曳,他此时的目光润如水一样,丝毫看不出身中剧毒,慕容芜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转身出去,白玉之一怔,欲要起身拉住她,却因才运功逼毒,体力不济,没能阻拦她出去。她要去哪里?如今怀闽已是是非之地,她又人生地不熟,白玉之心中顿时烦乱不堪。

    慕容芜走出废园,适才,她遍寻药铺之时,记得曾路过一间当铺,她摸摸胸口,秋风寒凉,慕容芜这身衣服似乎已显得单薄,她微微地发抖,但还是选择迈步进去,这里看上去很大,该不会是黑店吧?

    她只希望不要再遇到危难。她走到台前,摘下脖颈上挂着玉坠子,玉坠子是一只小瓶样子,做工精细,精雕细刻,小小一只瓶,竟有龙凤双翔、牡丹吐艳,每一条纹路都精细得如真实一般。

    最为神奇的是,这只小瓶流光之下,呈七彩光泽,美丽夺目。

    她将玉瓶递给掌柜:“这个……你看值多少钱?”

    秋光暗淡,这只玉瓶却光彩琉璃,一边的老板看见连忙走过来,拿在手中,好似端详一件稀世奇珍。

    他望向慕容芜:“姑娘,这东西……你要当?”

    他似是不信。

    慕容芜点点头:“是的,请老板开价。”

    老板凝眉,这东西可是世间罕见的,老板道:“姑娘要当多少钱?”

    “一千两……”慕容芜看着他,老板并没有表现得惊异,“这玉光瓶的确值这个价钱……但是我们这小镇子小店铺却是出不起这个价钱……”

    慕容芜稍稍凝眉:“那么你能出多少?”

    “姑娘,我们顶多出七百两。”老板长相忠厚,到不似奸佞之人,她急于用钱,没有退路,于是道,“好,便给我七百两……”

    “好好。”老板很是开心地向柜上道,“速给姑娘提七百两银子。”

    慕容芜心中巨石似落下些,她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支玉瓶叫作玉光瓶。当年,母亲临死之前,将这件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她的目光哀伤不已,似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已经说不出口,她只是流着泪将她交给了她。母亲的眼神告诉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样东西……

    于是,她便将它戴在了身上,从不曾摘下来,便好像是母亲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而这件东西之于母亲定然是意义重大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母亲临死前痛苦的表情,更忘不了季芸阴森森的笑。那个时候,她曾发誓要报复季芸,可如今却好像被很多事纠缠着,那些恨,竟不知不觉抛在了记忆中的某一处。

    慕容芜拿到七百两银子,立时奔向小药铺。

    天色已近黄昏,小童正要关门,慕容芜一掌拍在门板上:“等等……”

    小童开门见是她,脸上亦有惊喜之色:“莫非姑娘带来了钱?”

    慕容芜将事先备好的三百两递给小童,小童接过银票,有片刻惊讶,他打量慕容芜一身朴素无华的装扮,又似是逃难样子,她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多的钱?还是自己看走了眼?

    “你最好不要骗我。”慕容芜的眼里有冷冷寒凉的光,那眼神几乎要将人冰冻住。

    小童点头:“自然,我是明白你的心情的,我师傅……亦是需要一种名贵药材,我们却买不起。”

    他说着,走到柜台,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慕容芜,笑道:“当时,那群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说要买走所有的七叶一枝花,我便觉得好奇怪,于是就留了个心眼,留下了这点。”

    原来如此,慕容芜接过来:“谢了……”

    她转身而去,小童叫住她:“姑娘,你可别恨我,我也是为了救师傅……以后若是需要我的帮助,尽管来就是了……”

    慕容芜回眸一笑:“我懂的……”

    说完,她迅速离去,如上次一般,小心翼翼地绕了几圈,才回到废园,好在找到了,好在……总算可以为他做些事了……

    她在他的身边,不再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密室内,白玉之见慕容芜进来,紧致的眉心顿时松下来,脸色却冷冷的:“你去了哪里?明知道是买不到的……”

    “谁说的?”慕容芜笑笑,将小包裹递给他,“看看是不是这个?”

    白玉之接在手里,闻了闻,用指尖细细搓了,不错,这正是七叶一枝花。他的脸色忽然凝重万分,抬眸望向慕容芜:“你是怎么得到的……”

    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正常得来的,不然她不会归来又离去,便得到了这味药!

    慕容芜心中隐隐作痛,却尽量持着表面的平静:“我在一间很小的药舍买到的。”

    白玉之怎会相信?他缓缓撑着起身,苍白面色,明光眸子紧紧凝着她,他一步步逼近。慕容芜知道不能表现出心虚或者畏惧,她扬着眸看他。白玉之目光微微下移,他忽地扯开她的衣领。慕容芜一惊,连忙伸手按住他:“你做什么?”

    白玉之虚弱的面容渐渐有凝重的哀伤,他抬眼看着慕容芜:“玉瓶呢?你一直挂着的玉光瓶呢?”

    慕容芜微微惊讶,他怎么也知道玉光瓶?为什么他会特意拉开她的衣服看?

    她攥住衣领,眼光惊讶地看着他,却不语,眼里满是思索答案又找不见的踌躇。

    白玉之轻轻咳嗽,靠在一边墙壁上:“从我们那晚之后,我就注意到了你脖颈挂着的玉光瓶,那是稀世奇珍,是……慕容家十分重要的东西……”

    慕容家十分重要的东西?他为何会知道?

    “什么?”慕容芜不解,那玉光瓶名贵定然是名贵的,她亦是无比珍惜,因为那是母亲的遗物,她却不知道玉光瓶对于慕容家的意义。

    白玉之看她一眼,目光哀怜:“那是慕容家的传家之宝……”

    “传家之宝?可是传家之宝……是妩妆啊?”慕容芜从小只听说得妩妆者倾天下,很多女子,为了得到慕容家的妩妆,不择手段,却不知道有玉光瓶。

    白玉之看着她不语,只是那凝视的目光愈加深刻。

    慕容芜终究叹息一声:“不错的,我是当掉了它,因有间药铺里有七叶一枝花,那小童亦是出于一片孝心,为他的师傅筹集药资……要我拿三百两给他,他便给我七叶一枝花。”

    白玉之眉心微凝:“对方不会留下七叶一枝花给我的……”

    “他说,是他见那些人要买光所有的七叶一枝花,来者不善,便留了心眼。”慕容芜知道,白玉之向来谨慎。

    白玉之仔细闻了闻手中药材,看上去倒是没有异样。

    “怎么?会有问题吗?”慕容芜道。

    “不知道。”白玉之摇摇头,“但是……已经如此了,却不怕试试……”

    白玉之说着,又转眸看她,眸光在昏暗的密室内,有异样清光:“我会……赎回玉光瓶的,一定!”

    慕容芜心内一震,正要说话,白玉之却缓缓坐了下去,将七叶一枝花细细碾碎,自怀中拿出一支小瓷瓶,用瓷瓶中的水将粉末搅匀,敷在伤口上。

    他微微闭目,忍受瞬间袭来的疼痛感。

    那痛感渐渐消失,他方缓缓睁开眼:“看来,他没有骗你。”

    慕容芜紧悬的心放了下来:“那就好,你在此养几天伤,我们再接着走……”

    “却只怕他们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我们。”白玉之靠着墙壁,仔细思量。

    “这一路你都很熟悉,却没有一条旁人不知道的捷径吗?”慕容芜想,若没有一条捷径,那么对方一定还在其他必经之路上等着杀他们。

    白玉之眉心深深凝着,密室内昏弱的火光斑驳在他依然苍白的脸容上,明灭不定的光,好似现在两人不安的心。

    许久,白玉之方道:“有……却不见得比被人追杀容易走……”

    “什么?”慕容芜亦低身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白玉之叹息一声:“怀闽有座明火山,明火山上听说阴森恐怖,不但有厉鬼出没,更有猛兽,且山路崎岖难行,要翻过那座山到东阳……不易!”

    “可总归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不是吗?我们能否翻过那座山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慕容芜问道,“这些年可有人翻过了那座山?”

    白玉之想了想:“听闻倒是不少,可上山却需要很多准备。”

    “比如?”

    白玉之道:“御寒的衣物,会有一段路程很冷,足够的食物、水还有……伤药……解毒药……山上有很多毒虫……”

    “我去准备……”慕容芜起身就要去,白玉之这一次迅速拉住了她:“等等……”

    慕容芜看向他:“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到圣教去……”

    白玉之道:“我自然明白,可……这些东西想要找齐全,都拿回来你一个肯定不行的……我要和你一起。”

    “可是你现在受伤在身……”

    “不碍的,给我一晚休息,我会好。”白玉之深深看她,“然后我们……一起去……”

    火光跳动在白玉之的眼里,深黑的眼眸渐渐澄澈透明。

    慕容芜微笑点头:“好……”

    黄昏时分,夜幕降至,斜阳如火,烧透天际……

    马车一路颠簸,沿着山路前行,出了山有一间小客栈,条件不算好,却可以栖身,夜灵扶宋桑柔下马车。

    “宋阁主,我们歇息一晚再走。”夜灵一边扶她下车一边道。

    宋桑柔却感到奇怪:“我觉得奇怪,为何这一路没有人追杀我们?”

    “呵,你嫌我们命太长吗?”夜灵笑着道。

    宋桑柔道:“自不是,只是觉得奇怪……”

    “没什么奇怪,他们要的是芜儿和玉之的命,我们两个……只是顺手而已……”夜灵扶她走进店内,“不过还是要小心,因为……若与江岳山有关,他却不一定不想杀你!杀了你……只要有好的由头,教主之位便没有人再和他争!”

    “江岳山!我真恨没早点杀了他……”宋桑柔咬紧牙。

    夜灵却笑笑:“其实你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所以……你之前即使再视他为眼中钉也没有杀他,只是想办法毁掉他在你爹心里形象……”

    “夜灵!”宋桑柔突地打断了他,目光寒若冰霜,“不要假装很了解我……我宋桑柔心狠手辣,从没有情!”

    夜灵眸光微微一滞,沉默半晌,终究道:“走吧……”

    二人走进客栈后,一名小二懒懒地迎上来:“二位是住店啊?还是吃饭?”

    “先吃饭后住店。”夜灵道,“随便弄些你们店里最好的吃食送到房间来。”

    小二瞥眼看二人,二人衣衫凌乱,并不见是有钱人的样子。

    夜灵自是明白,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这个够了吧?”

    小二忙接在手里,眼睛直发亮:“够……太够了!我这就去,您上面请,给您安排两间最好的房间……”

    “不……一间就够。”夜灵忽然说。

    小二愣了愣,又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您二位请……”

    宋桑柔一惊,想说话,却见夜灵眼神颇有深意,暂时咽下了,待二人被安排好,小二又拿了热水来,便出去了。

    宋桑柔这才问他:“夜灵,你为什么要一间房?”

    夜灵看她一眼,笑道:“你以为呢?”

    宋桑柔想了想,看着他,夜灵道:“你放心,我对女色兴趣不大,如果有杀手来,我们在一起,会好应付些,你睡床上,我在藤椅上靠一夜就可以了。”

    床的旁边有一个躺椅,宋桑柔看着夜灵,夜灵谨慎地开窗缝望望客栈外,又仔细查看了整间房,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宋桑柔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温暖。

    荒郊野外,乡村客栈,后有追杀。从来,都是她独自面对一切,从来,都是她独自承受一切,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心事、所有的危险。但是这一次,有个人似乎挡在了她的面前,为她抵挡着一切。

    “看我做什么?”夜灵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到了宋桑柔的目光。

    宋桑柔别开眼道:“没什么,夜灵,什么样的人……才能看你的脸?除了死人……”

    夜灵看她一眼,笑道:“我的脸很恐怖的,你不需要好奇的……”

    他看着她,眼神戏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蒙住脸?”

    宋桑柔皱皱眉,是呀,好端端地,为什么要遮住脸?想必果真是被什么毁了容,夜灵行走江湖,偷盗为生,一定仇家不少,他亦非钢铁之人。

    真可惜。

    “被仇人追杀?”宋桑柔问。

    夜灵摇摇头:“不算是。”

    “毁容的……很厉害吗?或许……我们圣教有法子为你治脸。”宋桑柔记得,天目老人曾经说过,圣教中有一种药,是专门治疗脸上伤痕的。

    因为圣教中,女人居多,这种伤药,经过多年的精心研制,颇是有效。

    夜灵看着她,此时的宋桑柔一脸关切,目光亦淡去了凌厉与高傲,平淡柔和荡漾在水溶溶的眸子中,艳美的脸容,因没有妆容而更显得清素淡雅,全然不是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他忽然笑了,笑声爽朗如春日暖风。

    宋桑柔奇道:“你笑什么?”

    夜灵摇摇手:“没有,那……到了圣教,我就要多谢宋阁主了……”

    宋桑柔才要说话,夜灵却忽然停止了笑,眼神变得郑重,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不要出声。

    宋桑柔亦警觉地站起身,二人贴在门边听着,只听楼下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见没见过一男一女……男的蒙面。”

    二人一惊,互看一眼。

    只听楼下小二道:“这……是不是一对夫妻?”

    那人道:“不是……”

    “那……就没有了……”小二道,“有对夫妻住在这里,那男的是蒙面的。”

    “在哪里?”那人似乎急切问,小二颤声开口,“楼上……在楼上……”

    夜灵一听,看向宋桑柔:“来得真快……”

    “怎么办?”宋桑柔只见这间屋子很小,并无藏身之处。

    这间房屋又极是低矮,房梁上亦无藏身之处,夜灵道:“只能跳窗了……”

    他拉着宋桑柔走到窗边,推开窗,二层楼虽不高,但宋桑柔脚上身上都有伤,他揽住她的腰。宋桑柔抬头看他,脉脉夜色,荒村野店,月光稀薄,照进他一双黑眸,这双眼睛,睿智而深沉,令人一望,便感觉安全又安心,令人充满信任感。

    她亦伸手搂住他,夜灵道一句:“扶好我……”

    她点头,二人便从二楼一跃而下……

    夜色茫茫,天地浑然,若是没有追兵在后,想必这样的月色夜里,该是极幽静舒适的夜。只可惜,现在的他们不得安生。

    夜灵落地极稳,落地后,他打横抱起宋桑柔:“宋阁主,冒犯了……”

    宋桑柔不语,只是紧紧靠着他,他抱着她跑到马车边,夜灵用力拍马,马声长嘶,疾驰而去。宋桑柔立时明白了,他这是行一招疑兵之计。

    身后果然传来叫喊声:“他们跑了……看,马车……”

    “快追!”

    夜灵连忙与宋桑柔躲入一边低矮丛生的灌木丛里,深夜,不易被发现。夜灵仔细观察客栈附近动静,只见一行人朝着马车飞奔的方向追了过去,许久客栈恢复以往的平静。

    夜灵松下口气,看一眼宋桑柔:“宋阁主,看来我们以后不能住客栈了。”

    宋桑柔点头:“是,我无所谓的,我从小是吃苦过来的,可不是娇惯的女人。”

    夜灵笑道:“我自是知道。”

    他起身,又扶着宋桑柔站起来。宋桑柔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等他们追上了马车发现车内没人,定是会回来的,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夜灵思维缜密,扶宋桑柔出了灌木丛。

    宋桑柔长发上,沾着许多杂草枯枝,夜灵见了,笑笑,轻轻为她拿下。宋桑柔亦摸索着摘下来:“我一定狼狈极了……几天都没有梳洗……”

    夜灵笑道:“狼狈是有一些,却不见得比精心梳洗时差……”

    宋桑柔抬眼看他,眉间漾笑:“你倒是会说话,会哄人开心。”

    “当然不是,我是最不会哄人开心了……”夜灵望着她,夜色之下,月流清辉,星色与他的目光似乎融为一体,显得真实却迷离。

    “我是说真的呢,女人却未必要将自己装扮得多么艳丽。说实话哦,阁主之前的装扮,美则美矣,却显得过于艳丽逼人,过于凌厉外露了些,少了些自然纯净之美,倒是如今……其实阁主并非那般锐利的女人,不必那么夺目的装扮,亦可令人惊艳。”夜灵一番话,宋桑柔却缓缓垂下眼:“所以……你喜欢慕容芜吗?还说你不会说话,明明就很会说……”

    提及慕容芜,夜灵沉默半晌,道:“芜儿与我,只是在一个对的时间相遇,彼此需要而已……若说是爱,倒不如说是依赖……”

    他说着,举头望向月空,月影凌乱,夜空阔远,一道星光似是记忆的刀刃,划开内心深处封存的往事。

    “你是说……慕容芜对你是依赖,而对白玉之是真情了?那为什么白玉之要休掉她?”宋桑柔一直不解三人的关系,他们三个人,彼此都关切着对方,都当对方是亲人一般,却好像又有些什么,令三人关系微妙。

    夜灵许久无语,隔了一会儿方道:“芜儿与玉之一样,对我……都是依赖,玉之比芜儿还要依赖我,所以……当我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硬生生地要自己离开芜儿。即使,他早已对芜儿爱慕,他也要这样勉强自己,他不想我会因此而与他隔阂。可他这么做,却只能伤害最无辜的芜儿……”

    “慕容芜不爱你吗?”宋桑柔问得直接。

    夜灵苦笑道:“那种爱,是她在没有爱的时候,唯一的依靠,失去之时,她自然心神俱伤。可当她遇到了真正爱的人,便会觉得之前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依靠的亲情。”

    “你竟看得这样透彻吗?”宋桑柔有点迷惑,“那么……你对她呢?”

    夜灵深深凝眉,仰望夜空的眼渐渐垂下,荒原之上,土地干涸,好像他的心一般。

    “我在死过一次之后,便已经没有爱了,我这样的人,是不适合有爱的,与我有关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庆幸芜儿与我爱的不深。我只希望,玉之与芜儿能真正幸福……他们亦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说他们依赖我,我又何尝不是依赖他们的?”

    今夜的夜灵,似乎很多感慨。

    宋桑柔看着他的背影,青衣飞扬,长发落落,修长身影,一身月色苍凉。这是个饱经风霜的男子,这是个尝尽了人间悲欢的男人。他走过了多少风雨与坎坷,这颗心,想必早已经疲惫了,却无从靠岸。宋桑柔心里忽然有一点伤感,忽然很想让他依靠,也忽然很想依靠他……很想,抚慰他漂泊半生的倦意。

    她走上前,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这个男人,经历得太多,他的心虽倦了,却还没有让他停下来的一个河岸。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他,虽然心内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却不知从何说起才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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