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山脉连天夜色,星光沉入山的另一边,渐渐地没了光亮……
白玉之的伤势好转,与慕容芜一同出去置办翻山所用一切,一路之上,二人分两边而行,不引人注意。一些伤药、解毒药,慕容芜想,还是去那间药铺采办比较放心一些。她向白玉之使个眼色,白玉之跟上她,来到快要出城的一角,一间极小的药铺。
慕容芜轻轻叩门,开门的是小童。
“姑娘?”小童见她来有些许惊讶,他是没想过慕容芜会再回来。
但是依然对她笑脸相迎:“姑娘快请进……”
慕容芜与白玉之走进来,白玉之小心地看看四周,才进了门,小童想,慕容芜再次登门必是有事,便问道:“姑娘可是又有难处?”
慕容芜点头说:“是的,此次前来,只望能买一些伤药和解毒药。”
小童歪头想了想,看看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被人追杀?”
小童面有担忧之色,想必依然是怕受到连累的,慕容芜道:“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胭脂商人,因身有一味名贵的胭脂香料,故而……被人追杀……”
“青儿啊,是谁来了?”
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帘幕后传来,小童连忙跑过去,掀开帘幕,扶着一位老人出来。
那老人眉目慈祥,脸上有深刻的风霜之色。慕容芜与白玉之互看一眼,那老人亦抬眸看他们,一见之下,却大吃一惊。他立时甩开小童的手,几步走到慕容芜面前,仔细瞧着她。白玉之心中警戒,稍稍上前一步,挡在慕容芜身前。
“这位老伯,可是认识芜儿?”白玉之盯着他双眼,只见他目光中并无凶恶之色,只是有许多疑惑似的。
“芜儿……芜儿……”那老伯喃喃叨念,“可是……慕容家的慕容小姐?”
慕容芜一惊,看看眼前这个老者,一双苍眉入鬓,眼睛里的光有些暗淡,却依稀可见当年亦是睿智之人,他脸色有些蜡黄,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小童小心地扶着他:“师傅,您认得这位姑娘?”
慕容芜亦道:“这位老伯,我似乎不认识您……”
“小姐,我……我曾在慕容府当差,深受慕容夫人大恩,因精通医术,便留在了慕容府医馆。慕容夫人死后,有人……要杀我,我假死逃得生路,隐居在此,却没想到可以见到二小姐……”那人说着,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慕容芜仔细思量,母亲死前,的确家里便有一间医馆,府上之人有个灾病都是在自己医馆医治,因从小她只生过一场大病,病得迷糊,她并不十分记得这位老人。
“我走时,小姐您还小,想必不记得我了……”老者情绪稍稍平复了,连忙说,“小姐,何以来此?”
慕容芜看看白玉之,白玉之稍稍放松警戒,退在一边,小童忙道:“师傅,这位姑娘就是拿了三百两来和我买七叶一枝花的姑娘……”
“什么?原来是慕容小姐?”老者稍稍咳嗽两声,“没想到我林海源多年之后,还是慕容家小姐救我一命。”
林海源,林大夫这个人,她的确有印象!医馆中的大夫的确姓林!在母亲病故后,与老管家一同离奇死去。
“林先生!原来……原来您……您就是……林先生?”记得小时候,母亲曾对她说过,要尊称林大夫一声先生。
当年,她便一直觉得,林先生和管家的死与母亲有关。只可惜苦无证据,思及当年,慕容芜脸色霎时凄然,她上前一步,忙道:“林先生,当年……”
“小姐且与我进内堂来……”林海源说着,由小童扶着走进内堂。
白玉之心中仍有疑虑,慕容芜急急地跟进去,白玉之却缓步跟在后面。进入药铺内堂穿过小院,便有一间简陋竹屋,几人走进去,小童扶着林海源坐下。林海源眉心深凝,屋内灯烛挑明,近夜了,有微微月光摇着竹影乱了一窗夜色。
似乎,是陷入了往事的沉思,林海源一直不语。
慕容芜道:“林先生,当年之事,您是知道的是不是?我娘是被剧毒害死,是季芸对不对?”
林海源抬眼惊觉地望一眼白玉之,白玉之一怔,立即会意,却不语,慕容芜见了忙道:“林先生,这位……是白玉之……是……”
她想要说是她的夫君,可却一时说不出口,毕竟白玉之写了休书,而时至今日,自己是否还可以这样说?她不知道……
白玉之心里自然清楚,他清澈目光悠然,笑道:“先生该听过,慕容家与白家联姻,芜儿已是我妻子。”
他想,不是这样,林海源定然不会放下警戒之心。
“什么?白家?与慕容家联姻?”林海源忽然很激动似的,突地站起身来,因一时激动,他剧烈咳嗽两声。
小童连忙抚他的背:“师傅……”
白玉之颇是奇怪,此人竟会不知道他与慕容芜的婚事?
小童道:“我师傅多年来隐姓埋名,除了我谁也不见,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我虽是有所听闻,可这件事我也不觉得有与师傅讲的必要,便没有……讲过……”
“青儿!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没有讲给我?”林海源咳嗽得更是剧烈,脸色潮红,慕容芜忙起身说:“林先生不要激动,此事……此事也并非……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林海源望向白玉之。
白玉之眼神与他相触,清澈眸子照见林海源一双满溢疑惑不解与深深恨意的眼。
白玉之心中隐隐有不好预感,他缓缓起身,望着他:“林先生,可是我白家曾得罪过先生吗?”
林海源苍老的眉凝得更紧,望着他的眼神久久不能移视,他上下打量白玉之,白玉之眉眼如画,墨眸似漆,鼻翼挺直若一线山脉,一股英气逼人而来,却不失典雅气质。
见他打量白玉之,小童忙补充道:“师傅,这位白公子,是大粤第一美男子,人称倾城公子,所以您不用看了,他自是眉目如画的。”
“眉目如画?”林海源苍老的脸忽地紧涩,看着白玉之,连连几声干笑,“眉目如画,好个眉目如画,好个……倾城公子!好个流城白家!”
他的笑声浸透着一丝渗人凉意,白玉之心头一颤,莫非,当年之事,白家于慕容家竟会有何连他都不知道的隐秘吗?
“林先生,何以发笑?”白玉之问道。
慕容芜亦感到奇怪,为什么林海源竟笑得如此悲怆而嘲讽?他的笑声中明明就有许多不屑甚至讽刺。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她看看白玉之,白玉之俊美容颜一片森森,显然他亦是不知情的。林海源终于停止了尖锐的笑声,脸容却难看得极尽扭曲。
他抬起手,颤颤地指着白玉之,唇角扯一道深刻的笑纹:“倾城公子……白玉之!白公子……白子栋的儿子,看来你们的目的终是达到了!”
目的?!白玉之一怔,他连忙看一眼慕容芜,慕容芜怔楞片刻,亦望向白玉之。
白玉之倏地凝紧眉目,细致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挑,眼光便更加犀利:“林先生,何以如此含沙射影?有话直说,何必这般冷嘲热讽?”
他言语间有明显不悦,和隐忍不发的怒意。这个林海源,神神秘秘、疯疯癫癫的样子,令他心内莫名有股火气流窜。
慕容芜道:“林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说?慕容家与白家……难道……”
“二小姐,这……错了,都错了!一定是季芸要你嫁入白家的,一定是白家上门提亲的是不是?”林海源涨红的脸色未消,又再激动,免不了又是一阵咳嗽。
慕容芜微微垂首,回想起当初之事,虽然的确是白家上门提亲,是季芸要嫁慕容家女儿,可却是想要嫁慕容雪而不是她,她之所以会嫁入白家,一是因着白玉之以为夜灵之死与自己有关而要娶自己,二是,自己知道慕容雪一心要嫁白玉之,有意破坏,却不是必然。
“的确是玉之遣人提亲。”慕容芜道,“可……最后是我要嫁到白家的,这其中缘由……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
“什么?小姐……你要嫁入白家?”林海源走上前一步,突地扣住慕容芜的肩,“小姐呀小姐,你糊涂啊……他们白家看似淡然,可是……亦对妩妆觊觎已久,白子栋在世之时,便一直惦记着妩妆,后与季芸联手害死了夫人……害死了夫人啊……”
顷刻,犹如晴天霹雳劈头而下。慕容芜感到脑海里炸开一般,四分五裂的疼痛感令她怔怔然感觉如坠炼火地狱……
“什么?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心里的痛令泪水落下,那一年,纷飞的大雪再次飘飞在眼前,好像就是昨天……
林海源几乎咬碎了牙齿,瞪住白玉之:“想必白子栋死前,定然对你有所交代,要你一定要娶到白家小姐,得到妩妆……对不对?对不对?你们白家……好卑鄙!”
白玉之亦震惊不已,向来平静无澜的眸中,涌起万顷波涛,他亦不相信,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个老人,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不可思议的话来!
不可能,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哼,家父临终之前,我并不在榻前,谈不上交代不交代,倒是林先生一再对白家口出恶言,对白某冷嘲热讽,却不知居心何在?”白玉之即使心内涌动,面色上却只有一瞬惊异,便平静如常。
他望着林海源,审视着他每一分表情。说实话,他的样子不似在信口胡说,只是这件事关乎到了白家与慕容家上一辈的恩怨,只恐怕并非他一面之辞,便可以相信的!
他似乎对白家有深刻的恨意。
林海源看着白玉之:“长的倒是道貌岸然,貌若冠玉,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便不信白子栋临死之前不对你这个唯一的儿子有所交代!”
“你既与世隔绝,不知芜儿已嫁我为妻,又为何会知道我乃白家独子?”白玉之之敏锐绝不放过林海源话语中任何一点纰漏。
他眼神锐利几乎要看透林海源的心。
林海源目光亦不退避:“白子栋……当然只会有你一个儿子……白家一脉单传,传男不传女……”
“哈哈……”白玉之笑着打断他,“这位林先生,您说话未免太多漏洞,一脉单传?呵,若果真如此,我妹妹雪卉又是从何而来?便不怕再生下儿子吗?难道我爹不死,便不能再生子吗?”
慕容芜想想不错,所谓一脉单传,并不代表只能有一个儿子?是只传一子而已……
这个林海源自己心里虽的确有印象,但毕竟多年不见,如此多事之秋,不得不对人警惕,而白玉之,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不错,况且这些事,林先生乃我慕容家医馆之人,又怎么知道白家之事?”慕容芜不会轻信于他,林海源自然想得到。
之前听闻,有位姑娘为救人而不惜四处奔波寻找七叶一枝花,想必便是慕容芜为了白玉之而用尽全力!看来,她对白玉之乃有真情在。孽缘!果然是一段孽缘!林海源不禁重重拍打桌面,溘然长叹。
“答不出亦不必再故弄玄虚。”白玉之看看他,拉起慕容芜道,“芜儿,此人疯疯癫癫、不知所云,挑拨白家与慕容家关系,不知是何居心,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白玉之不可否认,心内有多少心虚,他明知道,林海源言谈表情,都不似说谎之人,他心中甚至有些微慌乱,他甚至……怕他说下去……
“小姐……”林海源见状,连忙叫住她,“小姐,你可知林海源我……此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
慕容芜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白玉之却拉着她:“芜儿,不要再听他说……”
“白玉之,你在怕吗?倾城公子果然虚有其表……”林海源言辞愈发犀利,白玉之转头道:“你不要告诉我,杀死我爹的毒药,便是你制的?”
白玉之清澈目光忽而如潭水幽而深邃,他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令林海源一惊,随而他竟笑了,苍老的眉目间满是怆然与痛悔:“不错……杀白子栋的毒药便是出自我的手……”
“什么?”白玉之眸内压抑的火光终于爆发,他一步冲上前去,揪住林海源衣领,“你说什么?你如此说……便不怕我杀了你?”
“要杀我,你一定有这个本事,白家公子,定然习得一身武艺,我也早该死了……”林海源适才的凌厉似乎被什么缠绕了,变得感慨而遗憾,“若不是……慕容少爷救我性命,要我隐居在此,我早就不想活了……”
“林先生,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慕容芜亦走过去,拉住林海源胳膊。林海源看向慕容芜,倏然跪了下去:“小姐,林海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我真的不知道……那味毒药,会被白家那个贱妾与季芸串通,拿给了夫人啊……待我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想要为夫人医治,被季芸发现,她便对我痛下杀手。还好,少爷救我,偷偷将我送出慕容府,一直以来隐居在此。少爷说,待来接我之时,便是要我为当年之事做证之时。所以,我林海源想死却不能死……不能啊……”
林海源跪在地上,痛心疾首,老泪丛丛。满心的痛悔无从发泄,他捶打着胸口,当年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历历在目,不曾忘记,可见这么多年来,那些事亦折磨着他的心。
慕容芜泪水掉落:“不……不……”
“小姐,你可知道,白子栋一直想要得到妩妆,不止一次找夫人麻烦,夫人俱都应对了过去。后来,白子栋的妾室找到我,要我配制毒药,她说她要杀死白子栋,对于她的直言不讳我感到过奇怪,可是我却愿意相信,因为……我亦希望白子栋死!白子栋若不死……便不会对妩妆死心,便不会……停止对夫人的骚扰……”林海源说起往事,几次哽咽难言,慕容芜要搀扶他起来,他却不肯,“少爷……这些年来,一直煞费苦心,寻找当年之事的种种证据,亦要找到失落的妩妆……”
“什么?妩妆失落?”慕容芜咬紧嘴唇,她实在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做慕容家的女儿,多年以来,一直游离于慕容家之外,逃避自己,也逃避慕容家,逃避这一切,她与哥哥之间的间隙亦是因为觉得哥哥冷漠怯懦,惧怕季芸,而安享慕容家大少爷的虚荣。
却不知道哥哥,竟然会有这多年的谋划在心?
“哥哥……哥哥他……”慕容芜有话堵在心口,却说不出。
原来,她这么多年都错怪了哥哥,都误会了他!
“哼,不要以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就会相信你,你的话依然漏洞百出!”白玉之依然冷静地面对跪在地上的林海源,“若真如你所说,我爹对妩妆处心积虑,可是我白玉之发誓,我爹……从未与我说过关于妩妆的任何一句。他只说,他希望可以在斗彩大会上拔得头筹,战胜慕容家的妩妆!而我相信我爹,绝不是觊觎他人财富的卑鄙之人……”
“白子栋不卑鄙,不代表白家不卑鄙!”林海源的话里有话,他扬着头看白玉之,看着白玉之之时,眼里便不再深刻的悔意,取而代之的是恨,“当年,白子栋无意于妩妆,并不代表……利用他的人也是无意的!”
白玉之一怔,眉睫渐渐低下……利用他的人?他指谁?惠云吗?若那个人是惠云,他便不会感到意外。
“可你适才还说,我爹处处逼迫慕容夫人,现在又说我爹许是无意妩妆,被人利用。你自己讲话都前后不对,又让我们如何相信?”白玉之并不放过他言语里的一丝一点差池。
林海源道:“白家规矩,但凡有男子继承香火,便不再生育,乃为免家族争夺。至于白雪卉……你确定……她是你爹的女儿吗?”
白玉之一怔,白雪卉的脸浮现眼前,她从小对自己的痴缠在脑海中穿梭而过。
她对自己,显然超出了兄妹间的关系,她对他自懂事起,就有女人对男人的爱慕与倾心,甚至,他知道,她一直想要嫁给他。
说不定,她很早就知道,他们没有任何血缘。
见他脸色,林海源道:“白公子是否想起了什么?是否……也觉得林海源的话有道理?”
“我爹……既然无意妩妆,又为何要逼迫慕容夫人?”白玉之脸容阴云密布,对于眼前的老人,他的心里,已是相信的了……
“白子栋本无意于妩妆,多年来虽与慕容家互为竞争,却并未彼此针对,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有一天白子栋便对妩妆特别上心,屡屡因此而与慕容夫人为难,每次见了白子栋,夫人都很是愁苦烦恼,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令白子栋有这样的转变。再后来,白子栋常常来到慕容家,更和慕容夫人争执、吵架,两个人几次不欢而散,夫人开始失眠头疼,找我诊治拿药。再后来,只道白家的妾室忽然找到我,找我配制奇毒,我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在白子栋纳妾之后,我便想过,是否与他的妾室有关?而他的妾,就是你的生母吧?”
林海源说到此,再次咳嗽起来。惠云,又是惠云!
“可是,为什么我娘要找你制毒?而不是找一个与两家皆没有关系的人?”白玉之虽内心震荡,可心思依然缜密,丝丝不露。
林海源道:“因为我是慕容家医馆之人,因为……她知道,我会为了慕容家而愿意为她报复白家,可最终,她还是要杀我!”
“林先生,那么我娘……我娘是……”慕容芜听林海源前言后语,她心里有隐隐猜测,他那么恨白家,那么恨白子栋甚至连同白玉之,那么她娘的死,定然与白家有关!
“夫人……夫人迫于压力,又要保全慕容家,那药,她明知道有毒,却无能为力,是他的娘联手他的爹害死了夫人……,夫人她……到死都没有说出妩妆的配方,到死都没有……所以如今,白家便又与季芸联姻……想要得到小姐,然后再得到妩妆吗?”之后的事,林海源是一番推测,可是对于白家,他显然偏见极深。
从他的话里,白玉之听得出来,对于当年之事,他亦不是十分清楚,只是一知半解,但是他只是确定是白家和季芸联合害死了慕容夫人,害死了他的恩人!
“当年慕容夫人留我在慕容家医馆,为少爷诊病,其实少爷他……”林海源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便有脚步声传来,有人破门而入……
糟糕!白玉之眸光霎时一冷,连忙道:“追兵!我们要快走!”
他拉起慕容芜,看向林海源:“林先生,昔日恩怨我们来日再续,请问可有藏身之处?”
白玉之想,林海源隐姓埋名多年,隐居在此,这个地方便一定有藏身之地,躲避来人。
小童插口道:“跟我来。”
说着,他亦扶着林海源朝着后门跑去,后门打开,后面是一片竹林,葱翠的竹林密密栽种,极少见到栽种得如此紧密的竹,小童道:“到林子中去……”
小童首先冲到竹林中,扒开一片杂草,露出一处暗门,他拉开门:“快点,进去……”
林海源显然病痛在身,行动不便,白玉之伸手扶他,他却一把甩开了,径自蹒跚而去,白玉之挑唇一笑,并不在意。
与慕容芜最后进去,小童将石门盖拉上:“放心吧,这里很安全,如果有人发现了,还可以从另一条道跑到城外去,这样就可以直通明火山脚下。”
布置果然精密。
白玉之笑笑:“如此精密的部署,想必出自慕容绍之谋。”
“哥哥?”慕容芜看向白玉之,慕容绍自小怪病缠身,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他是一个病弱的富家公子,独居在慕容家一处不起眼的阁楼里。
林海源看着白玉之,眉心紧紧凝结,这个人的智谋显然不在少爷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怎么知道?”林海源道。
“呵,我早便觉得,慕容公子根本没有病!”白玉之平静地看着林海源,俊美脸上满是了然之色,对于这一切,他不否认心内的震动,却绝不会令自己陷入震动而失去思考!
若说这个世上,有人可以让他乱了方寸,那么便只有……惠云而已!只有她,太了解他的弱点,他的心结,他心里的魔鬼!可以说,他的弱点和心结,亦是她从小刻意留给他的吧!
“不错,这个周密的密室和密道都是少爷的用心,这里面常年都有药材和食物,至少可以躲避一年之久而不用出去,那边一个风口,还会有空气进来。少爷的智慧是一直被低估的,只可惜……少爷要先拿到季芸手中握着的慕容家的把柄,之后,才能放手对付她。”林海源继续着他的惊人话语。
慕容家的把柄?慕容芜一惊,记得小时候,母亲黯然叹气之时,依稀亦是提起过几句……
“把柄?可是……有关慕容家百年声誉?”慕容芜的记忆里,有一年,亦是冬日季节,母亲已病得起不来床,却依然黯然叹息。
她抱着小小的她,口中喃喃地叨念着,即使要她死去,即使她每天都要喝下毒药,她也不能让那个女人将慕容家毁掉,如果杀死她,可以满足那个女人,如果杀死她,可以让她感到快意,那么她愿意死。
那时候的娘,抚摸着她的脸,泪水涟涟,亲吻着她说,只是可怜了她,可怜了病弱的绍儿。
林海源点点头:“夫人在世之时,并未与我提起过,倒是少爷与我说起过几句,少爷说,那个把柄至今握在季芸手中。”
“所以季芸当年便勾结了白夫人,但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谁人也不会想到慕容家的女人会和白家女人勾结在一起,所以……当香萍发现她们之间有所往来之时,便要杀香萍灭口,后又感觉芜儿的丫鬟横死,慕容芜回家会追查到底,于是令她回到慕容家,在慕容家由季芸动手,令她疯傻……对不对?”白玉之的推测字字条理,林海源听得没有头绪,“季芸与白家夫人勾结不错,可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慕容芜忽然想起来,有一天,她去找慕容绍,明明看见香萍已经无碍,与云斓在花园中谈笑,但一见到自己,又立时变作痴傻的样子,现在想想,该是在掩人耳目。
季芸敢于不杀香萍,敢于留她命在,是因为香萍在她的眼皮下,她又每天令慕容雪给香萍用药,不怕香萍会恢复说出什么,即使说了,一个疯傻之人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白玉之当时说会有好戏看,可最后不了了之,想必便因为查到了真相,而若是揭穿,两家都会伤到元气吧?
“说起来,香萍该是无碍了,若大哥果真是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他该是已经治好了香萍,而令香萍装疯卖傻。”慕容芜看向林海源,“想必前段时间,哥哥该是找先生配制过医治疯傻的药吧?”
林海源点头:“不错,但少爷并未说明用意。”
“呵,慕容绍也真是城府不浅。”白玉之不知是赞叹还是嘲讽,只是他清朗的眼神,在昏暗的密室内显得阴凉凉的。
一切似乎有了头绪,慕容芜忽然感觉,起初,自己一直被母亲刻意地推出战局,从小并不教习她化妆之术,而后,哥哥假装病弱在身,亦并不与自己说过关于当年之事,想必亦是要自己远离战局。
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理所当然地待在战局之外,有几年她放纵自己,哥哥亦由着她,直到她要嫁给白玉之,想起哥哥当时的反对来,心里才多少明白。原来,哥哥这么多年来,都一直在独自承受着慕容家的苦难与悲欢。自己常常觉得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常常觉得自己不为慕容家做任何事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她曾希望,在斗彩大会上慕容家一败涂地。因为她恨慕容家,恨父亲,恨那个令母亲死在毒药下的季芸。
时至今日,经历了这许许多多,她才知道,从小到大,在这些大大小小的阴谋中,自己一直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一直是被悉心呵护的那一个。无论是母亲,还是哥哥,从小到大都在令她远离这场家族恩怨!
林海源指着白玉之:“所以,你处心积虑要得到小姐,恐怕没安好心……”
白玉之冷笑一声,俊美侧颜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尤有一种朦胧美感,似乎令人看不清:“我的确处心积虑,却不是你想的原因,也许你不信,对于你的话,我到现在依然是将信将疑,若片面之词能作数,这世上黑白许早便颠倒了吧?”
“少爷一定会找到你们的证据,白玉之,妩妆是慕容家的便永远都是,你们白家永远都不要想得到……”林海源说着,再次咳嗽起来,小童过去抚他的背,“师傅,你不要说了,休息下,待我等下去看看人走了没?这个地方怕是待不得了。”
“青儿,去想法通知少爷……”林海源说着,坐下来,适才的一番陈词,一番回忆,似乎已经令他耗尽了心力和体力。慕容芜想要再问,却见他闭目养神,而终究没有出口……
回忆起曾经的往事,想必对于谁都是难以承受之痛。又何况是一位有病在身的老者。
白玉之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轻轻走开,在密室中缓缓踱步,他修眉紧锁,墨一样的眸有深深疑虑,俊美如玉的脸上,阴云久久不散,愈发密布。
慕容芜知道,林海源的一番话一定对他有所震动。他的心里,亦一定在思考着每一个细节和这些日子以来的来龙去脉。他是个心思极其缜密之人,而两人之间……也许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往事而蒙上阴影。他俩……也许是仇人……有着杀母之仇的仇人。
可因为慕容芜了解白玉之太深,她知道,白玉之曾做过很多不是他想做的事情,他亦是惠云手中玩弄的棋子,可以说,惠云已经毁了他半生,他几次想要重生,几次想要摆脱那个枷锁,可是总是在这个时候,又会有新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提醒着那些过去的……也许永远都过不去……
慕容芜心里一软,她知道,若是此时她问他,甚至怪他,也许他又会再一次失败,再一次无法从过去里走出来……
她不能,即使,她心里有再多疑惑,再多的话想问,也不能问!她希望,这一次,他是真的能走出来,真的可以摆脱那些过去,那么即使白家与她不共戴天,那么……也都是惠云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与他无关!
夜灵为避免被人追杀,再度返回城中,一般来说,对方应该已经仔细搜查过了城内,又在城郊遇到了他们,即使发现有诈也该不会返回城里找他们。夜灵重新雇了马车,他决定在城中逗留几日,也好让宋桑柔养好身体。
宋桑柔却急着走,她一来担心父亲,二来也怕江岳山阴谋得逞。
夜灵却淡淡的,并不急。
“夜灵,我们不快些赶路,若让江岳山抢到先机……”宋桑柔甚是担忧的样子,夜灵却道:“不必急,心急只会遭遇更多曲折,到时候耽误更多时间。”
“夜灵,我有时候觉得你过于镇定了。”宋桑柔看着他,“你果然那么胸有成竹吗?”
夜灵笑笑,亦看向她:“你以为呢?你……信不信我呢?”
宋桑柔一怔,一路走来,她不可否认对于夜灵的佩服与信任,他似乎从来都不曾慌乱无措,她微微垂首,叹道:“信又怎样?到底我们现在过于被动。”
半晌,夜灵道:“放心,我比你还要想快些到圣教去,今天夜里我们就走……”
“夜里?”宋桑柔不懂,“夜里走,不怕目标太明显吗?”
夜灵看看她的脚:“你的脚伤如何?可已经恢复了?”
夜灵看过宋桑柔的脚伤,骨头没有断,以宋桑柔的武功,即使还会有些疼痛感,却该是无碍用武。
宋桑柔又是好强的女子。
“没大碍了,你现在完全不必顾及我。”宋桑柔说着站起身,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翻出城门去?”
夜灵点头:“不错,如何?”
宋桑柔美眸一挑:“没问题。”
入夜,星色有些淡泊,月被阴云遮蔽。
小城城楼不高,以两人功力全然不是问题,夜灵换作一身黑衣,宋桑柔则一身绛色。夜中小城,几乎没有行人,城上守卫亦只是一两个而已,这里不比大城镇,守卫森严。
二人飞身上城,恰好躲过两名守卫视线,正要跃下城墙,却听一名靠在城墙边的守卫哈欠连连地说:“唉……跟咱们说要抓什么钦命要犯,咱们这小城哪里来的钦命要犯?”
宋桑柔与夜灵互看一眼,夜灵示意宋桑柔先下城去,自己则一个翻身跃到城楼子上,他趴在柱后,只听另一名守卫道:“斗彩大会眼看着要开始了,将军说怕出了什么乱子的……不好向皇上交代,咱又不是流城人,也要被连累天天没日没夜地守城。”
“听说今年斗彩大会,会有除了白家、慕容家、苏家三家外,有一家来自京城的吴家亦要参与。”
“吴家?没听说过啊?”一名守卫道。
“我也没听说过,可是最近流城出了那么多事,慕容家也好白家也好,对了,听说了吗?白家公子窃取宫廷秘药胭脂泪,皇上已经下了秘密通缉令给各地方府衙,见到白玉之便抓回流城,重重有赏,所以……想必咱的方大人,也想立功吧?”
什么?夜灵心一惊,没想到他已经对惠云将话讲得如此到位,李铭辅却还要这般陷害追捕白玉之!
那么也就是说,玉之如今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追兵追捕,李铭辅实在太卑鄙,夜灵没有再听两个人说下去,而是翻身跃下了城墙。
宋桑柔见他下来,忙问:“听到了什么?”
“玉之和芜儿有危险。”夜灵看宋桑柔一眼,“可惜,我与玉之联络的响箭被水泡了,不能再用,联络不上,不知玉之他们去了哪里?”
“白玉之武功高强,心机亦深,该能从容应对。”宋桑柔是领教过白玉之的,他的心思并不比夜灵少。
夜灵摇头说:“可是皇上现在诬陷玉之盗走胭脂泪,下了秘密通缉令,对玉之进行追捕,到时候只怕玉之走到哪里都是陷阱,不仅仅有江岳山一行人追杀,更有官府中人的追兵在,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夜灵说着,就要离开,宋桑柔赶忙拉住他:“你要去哪里找?”
“回到失火的客栈,从另一条路沿途找。”夜灵似乎不再那么冷静。
宋桑柔忙道:“你这样做?你的安全呢?你也会有危险的,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没有他们的消息,盲目寻找只会更耽误了时候,其实……你也要相信白玉之不是吗?呵,夜灵,关心则乱,我看你是过于关心了。”
“话虽如此,可我始终觉得他会遭遇到危险。”夜灵有莫名的不安。
玉之虽是多谋,却只怕若这个计策,或是这个计划与惠云有关,惠云有的是办法令玉之掉到陷阱中。那么才又要重新开始,摆脱过去的玉之,又将功败垂成。
如果只是李铭辅自作主张,他自然不担心,玉之有的是办法和谋略到得了圣教。
宋桑柔见他满眼忧色,又道:“其实,若白玉之便是来往我圣教多年的神秘人,他应该知道很多捷径甚至是密道到圣教去。”
圣教有密道八条,她只知道其中两条通往何处。但她想,若白玉之之前的话都是真的,八条密道,他都应该知道各自通向哪里,那么他躲避追兵应该不成问题。
夜灵点点头:“但愿如此……”
“我们快走,不如这样,我们也走捷径,从这到东阳,有一条路,虽是艰险,却应该是安全的。说不定,白玉之亦会走那条路,我们能碰上也不一定。”宋桑柔道。
“好。”夜灵与她快步离开。
宋桑柔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眼里依然忧色不浅,她从来没有试过与什么人共患难过,这一次,她惊讶地发现,她竟会替他人着想了。
适才,当她听到夜灵要返回客栈时候,是真的感到了担心。而之后,她也竟然会安慰夜灵,竟然会为他的忧心忡忡而亦感同身受。
竟然,会为了让他不再担心,而改走危险的山路——明火山。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她从没有关心过任何人,更不要说替什么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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