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地窖中有些凉。见是紫,几人互看一眼,这次紫来有些不同,她吹熄了最边儿上的一盏灯,走下台阶。
“这里已经很昏暗了,为什么还要吹熄那盏灯?”夜灵疑惑道。
紫道:“有软香。”
软香?夜灵几人互相望望,难怪这些天一直感觉身上软弱无力,原来是软香作祟。
“你来做什么?”宋桑柔问她,语气依然不见好。
紫看向白玉之,再次深深垂首,只是咬唇不语。宋桑柔不耐道:“你来这儿到底有什么目的?总是这样,吞吞吐吐、唯唯诺诺,你背叛圣教的时候,要是有这样的犹豫……”
“宋阁主……”夜灵打断她。宋桑柔看向他,夜灵向她示意,那眼神有些微同情意思。宋桑柔甩开他:“夜灵,她已经把咱们害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同情她?”
“也不是同情,只是紫姑娘来此定然是有难为之事吧?”夜灵之言,令紫抬头,她眼中泪光盈盈,望着白玉之。
宋桑柔知道,紫可以利用,可她的性子却依然无法给紫好脸色:“怎么了?见着了倾城公子,移情别恋了?这样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白玉之你可小心着点?”
夜灵拉拉她:“阁主……”
宋桑柔转头看夜灵,夜灵向她摇头,她原本还有更刻薄的话,却咽了回去。
白玉之当然不会以为紫是为他而来,笑道:“姑娘有话尽管说。”
“白公子可否与我到这边来……”紫一边说,一边走到角落里。
地窖虽安静,可若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该还是听不清的。白玉之跟着紫走过去,紫伸过手腕,轻轻地说:“可否请公子为我把脉。”
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白玉之微微凝眉,稍稍回头看一眼林海源:“姑娘,那位林先生乃是位医者,若姑娘有疑难……林先生该更为合适。”
“并非疑难,只请公子为我诊脉便是。”紫对于这些素未谋面之人,自然是听说过名号的会更加信任。
白玉之想想倒是无妨,他轻搭紫的脉,眉心一动,紫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的之感,这是……
白玉之脸露惊讶之色,望向紫,紫立时低头不敢看他。想该是了。
“姑娘……是喜脉。”白玉之说得亦是极轻。
紫的脸色大变,虽然她来之前便有所准备,可终究抱有一丝希望。
她泪水落下来:“多谢公子……”
她转身要走,白玉之却拦住她:“姑娘,圣教火女不可以有孕,你该是知道的。”
紫抬头看白玉之,因与江岳山的关系,她已经知道白玉之与圣教的一些纠葛。
她低声说:“所以我不敢找圣医。”
“紫,是江岳山的对不对?”白玉之问她,其实怎么需要问。
紫点点头,白玉之忽然忧色更重:“紫,你有危险。”
紫抬头看他,白玉之道:“你该知道,圣教男女之间除非教主恩赐,不然不得有私情。而你与江岳山如今……只怕对于他坐稳教主的位置有碍,我怕他不会放过你……”
紫摇头:“不会的……”
“紫……你……”
“不会的……”紫不听白玉之说完,便迅速地跑去,她怕听他说下去,她不想听他说下去……
紫从地窖中跑出来,心内纠结一片。她心里清楚圣教的规矩,这种事情又是瞒不住的。她心跳如剧,忽然间感觉心慌,刚才,她无法听白玉之继续说下去,她无法面对一些话,但是她心里却清楚。
她站在江岳山房门口,犹豫不决。心里,想起圣教山下一片葱郁的树林,那片林子里开满紫白色的小花,她很喜欢在那里一个人发呆,直到那天遇到了江岳山……
江岳山是第一个夸她貌美的人,亦是第一个关心她的心事之人,从小到大,她的心事只对他说过,他给她的安慰,至今仍然让她心中暖融融的。他也许是利用了她,可那些情意,却未必亦是假。
她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叩响了江岳山的房门。江岳山打开房门,见紫面色苍白,怔忪片刻,笑着迎她进来:“这是怎么了?”
他小心看看四周,将房门关好:“紫,我说过了,夜深之后,便莫要独自来我房里,若被人看见,与人话柄。”
紫沉默不语,江岳山抚上紫的肩:“紫,怎么了?”
紫转过头,抬眼看他,瞬间便有泪水落下。
江岳山一怔,捏着紫尖削下颌:“紫,是受了什么委屈?”
江岳山目光温柔如水,他并不精致却显得温和的脸容,令紫看不出一点利用她的痕迹,他的眼里明明是有情的。
心中辗转,欲言又止。
江岳山了解这就是紫的性子,他挑唇微笑:“不想说便先不要说,等想说了再说。”
江岳山转身倒茶,紫却忽然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岳山,我……若我……为圣教立功,可以婚配,你会娶我吗?”
江岳山一怔,神思瞬间一转,笑道:“傻丫头,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他转身,看着紫泪盈盈的眸子,紫颤抖说:“你会吗?”
江岳山知道必然事出有因,近来紫时常照顾慕容芜,慕容芜是否是说了什么?反正不会是自己的好话。
他看着她说:“待到时机成熟,自是会的。但是你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行的,我们大事未成,圣教之中亦有许多不服之人被关押在山上,你明白我的……”
紫幽幽低下头,不错,时机不到,可是……
她咬咬嘴唇,还是决定试一试:“岳山,我……”
顿了顿,终究抬眼望着他:“我有了孩子……”
一句话,几乎震住了江岳山的心脉,他顿时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看着紫。
紫看他的脸色,心中乱作一片,他不愿意是不是?
来不及多想,江岳山突然紧紧扣住了她的肩,尖锐的疼痛袭来,江岳山从来温和的眸光亦瞬间变得尖锐,定定地看住她的脸:“打掉他……”
紫一怔。
“必须打掉他!”他几乎成狂一般地吼道,紫吓得身子一抖,白玉之的话瞬间浮现在脑海——自己会有危险吗?
紫怔怔然落泪,一时无语。
“我……我想要离开圣教,找个安静的地方,若你有心想要找我,便可以到我住的地方去找我。”紫的泪水难绝,痴痴地望着他,多么希望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可惜,江岳山的眼睛里却满布阴云,看不见一丝昔日的光明:“紫,必须打掉孩子……”
“我会离开圣教,不声不响地离开,不会成为你的麻烦……即使……”紫咬住嘴唇,几乎说不下去,“即使……你永远都不会再去找我……”
“那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江岳山突地放开她的肩,用力一甩,将她甩倒在地上,他一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这样要这个孩子有什么意义?还是……你根本就是想生下他以后……来威胁我!”
江岳山的疾言厉色刺痛了紫的心,紫盈盈泪水如雨,双唇颤抖:“在你心里,紫是这样的女人吗?”
“未必不是!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江岳山俯下身看着紫,紫的泪眼里是他阴狠的目光,他抚着紫的脸颊,“紫,听话……打掉孩子!”
他虽是如此说,却咬牙切齿。
紫颤颤地看着他,心内有千百只虫在咬一样,疼痛难忍,她咬住嘴唇,长长一声叹息:“如果我不呢?”
屋内片刻的寂静,有摇动的树影在江岳山眼里明灭不定。
“紫,你不要逼我……不要!”江岳山一把握住紫的手,几乎捏碎她的指节,“紫,我不想对你做出残忍的事情。”
紫望着他,目光黯淡:“要我死吗?”
“只要……你打掉孩子……”
“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可以吗?”
紫的泪水终于决堤,向来柔柔弱弱的她,忽然提高声音。江岳山怔忪片刻,忽地将她拉起来,恶狠狠的声音如同一把刀:“不可以!要么他死,要么……”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紫。紫却明白了。他言语中的那把刀瞬间割碎了她的心,紫泪水涟涟,终究别过头去:“我知道了……”
她软软地瘫倒在桌上,抽泣不止。江岳山微微松一口气,从身后轻轻抱住紫,适才凶恶的男人顷刻不见,剩下的是满溢深情的人:“紫,我爱你,你知道的,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让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来影响我们的感情?”
紫的泪水湿了衣领,她不语,而是紧紧闭上眼睛。
“紫,听话,明天我会命人送药水来。”江岳山温言软语在她的耳边,却是那般冷酷的一句。
紫的心剜割一样地疼。却,没有再说话。过了一夜,地窖之中,白玉之左思右想,还是将紫的事说了,目前大家需要共患难才可以渡过这个难关。
宋桑柔不可思议,她想不到紫竟如此轻率地便相信了江岳山那个男人。
李铭辅还没有到,夜灵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玉之,李铭辅到后,再赶回去,斗彩大会就差不多要开始了,我们若不速战速决,只恐耽误了斗彩。”
白玉之点点头:“是的,你猜他会令我赶回斗彩大会吗?”
“不会。”夜灵看看他,又看看林海源,“想必斗彩大会上会发生很多事,也许慕容家与白家的多年恩怨,亦会在那一天解决。”
白玉之与林海源一怔,互看一眼,皆是冷脸。
“何以见得?”白玉之心中虽亦有思量,却依然问夜灵。
夜灵笑道:“慕容绍韬光养晦那么多年,想必定要选个好日子来解决这多年的恩怨吧……斗彩大会不容错过。”
“可若他不令我返回流城,我亦没有法子,即使我赶回去了,只恐怕在他的主持下,白家没有胜算。”白玉之不在意名利,却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
夜灵却道:“未必。”
“未必?”白玉之倒是不懂了。
夜灵笑道:“若你有与他谈判的资本呢?”
白玉之思量片刻,似乎明白了,但依然有忧虑:“那么便要提前一天到达行宫,可我们现在却被困在这里。”
白玉之正说着,地窖的门便被缓缓打开,灯烛摇晃,紫盈盈走进来,仔细看了看身后,又将地窖门关上。
她手中拿着一支小瓷瓶,走下台阶,见她容颜惨白如纸,目光空洞,宋桑柔竟也有一些不忍和同情,但她却依然怪她,只是不说话而已,却不再刻薄她。
紫看一眼宋桑柔,看了许久,眼里的愧疚凝成泪水:“阁主,对不起……”
宋桑柔微微凝眉,她的样子,似乎受了极大的打击。
“你……”
“阁主,我会救你,也会救教主恕罪的。”紫的话,意味深长。
宋桑柔来不及问,紫便走到白玉之身前:“白公子,可否将这瓶药水帮我换做差不多气味儿的药,却不要……是堕胎药。”
紫这一次并没有避讳着人。
白玉之一怔,他看向林海源,林海源大概明白了,他走过来,嗅了嗅:“花檀香。”
林海源看向青儿:“青儿,你身上不是带着药出来的?可有当归、白芍、生地、甘草、续断、黄耆、白术、苁蓉、木香、黄芩、益母草?”
青儿道:“恐没有那般齐全,师傅,其实无需保胎方,只需要一味与花檀香相似气味儿的药融入水中,服下便可以骗过江岳山了。”
“就是这个意思。”紫看看青儿。
白玉之想了想,自身上拿出一瓶香料:“这个是白家香粉,无毒,只需要一点点,便可发出很浓的香味,香味与檀香相似,乃妇女孕期涂香熏香所用。姑娘可试试,然后……再用林先生的方子小心服一些保胎药,不知可否?”
白玉之递上香粉,紫抬眼看看她:“多谢……”
她说完转身而去,走到门前,停顿片刻:“我……定会令他相信我,我会救你们出去……”
紫的声音冷冰冰的,不似从前的她。几人互看一眼,却皆是沉默不语。看她样子,江岳山该是要杀死她腹中的孩子的!紫走出地窖,今天一早,江岳山便命人送来这瓶圣教中堕胎用药,紫接了,江岳山要她考虑清楚。
紫想,若她当面喝了,孩子势必不保,可若她不喝,她和孩子想必都要遭到毒手。她姑且假作一副挣扎的样子,江岳山便容她考虑清楚。她趁机去了地窖,她知道,她必须当着江岳山的面服下,才有可能不被诊脉。
她轻叩江岳山的房门,江岳山知道是紫:“是紫吧?进来。”
紫走进去,江岳山端坐在桌前饮茶,面色却和煦:“紫,你可想好了?”
紫低垂着头,用力点头:“是……”
“那么你做何决定?”江岳山缓缓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紫将手中药瓶递给他,打开盖子:“这是你给我的药,你看下,不要怀疑我换掉了它。”
江岳山看了一眼,那药香浓郁,瞬间便弥漫整个屋子。
江岳山故而笑道:“不需要,我信你。”
紫这样问,显然是想要服药的决定,他自然求之不得,他不能那么冒险地留一个把柄在这世间。
紫依然犹豫半晌,看着他的眼睛,若在这一刻,他只要有些许的动容神色,她也许都会改变决定。可她看到的,只是他眼里的期盼,只是他希望她尽快喝下去的愿望。
紫微微苦笑,终一口饮尽,那浓郁之香,苦涩之水,流过喉咙,紫的心亦随着冰冻了。她依然流泪,江岳山却满意地微笑,揽住紫的腰:“紫,这些天你便好好休息……”
他说着,紫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缓缓弯下身子,她知道,喝了这种药水,是要有反应才对。
紫道:“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吗?”
江岳山望着她苍白的脸:“好……”
他将紫抱起,放在床上:“你便暂且在我房里休息,我恰好出去办事。”
紫流泪点头,他去办事,自从教主被控制后,他便一直有办不完的事。她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毫不犹豫、不曾回头地走出门,这个人对于才为他而服下堕胎药的女人,竟没有多看一眼,多陪一下的关心,她说她要一个人,他便让她一个人。
可是从前,他都会静静地陪着她……是的,现在不再说从前,他需要她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望着他冷漠的背影,紫抑制不住心中的痛苦,她手指颤抖,颤巍巍地拿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她咬一咬牙,微微掀开裙摆,一刀下去,瞬间割破了自己的大腿,血水沿着留下来,她咬牙忍住,又迅速用白巾将伤口包好。
一切,都是准备充足而来。紫望着满床鲜血,腿上的疼痛令额上汗水淋淋。也许,有泪。流进嘴里,涩涩的苦味。紫依然望向门口,接下来,她要做的,该是找机会去见慕容芜,算算时日,李铭辅亦该到了。
江岳山,我不恨你,却恨我自己。这一次,是我为自己恕罪,也是为我的孩子积德。明火山下的时光,似乎比城里要更漫长,秋叶深黄,落下一片片凄凉。
转眼之间,已是五日过去。江岳山并没有再见慕容芜,而慕容芜亦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不得出房间一步。直到这一天,秋雨连绵如细细的针,打在窗纸上,有细密的悲伤。
慕容芜感觉再这样等下去,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精神有些倦怠,而紫亦有几日没有来。这天晚上,烛火刚好烧尽,紫轻轻推门进来,手中端着饭食,她脸色依然苍白,长发只用一根紫色丝带束紧,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消瘦。
紫看一眼慕容芜:“皇上到了。”
李铭辅?慕容芜一惊起身:“什么时候?”
“昨天。”紫的脸色似有用意,她看着慕容芜,“他先与江岳山见了面,大概了解了你们的状况,我想……他不会轻易答应你的条件,而且我亦不希望他答应。”
“呵,你知道我有什么条件?”慕容芜倒是奇怪。
紫点头:“你无非便是想用令牌来要挟皇上不要伤白玉之他们。”
慕容芜收起笑容,不错,如今他们太被动,只有这个法子有可能有转圜余地。
紫见她的神色,叹息一声:“我希望慕容姑娘三思,圣教的命脉也许便在您的手上,若是令牌到了皇上手里,那么……”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神情无比黯然。
慕容芜思量片刻,试探问:“紫姑娘,你……”
“我只希望,我还有机会弥补我的过错,教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却如此卑贱,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我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所以,慕容姑娘,我请求你,不要将令牌交出去。”紫的神情恳切,目光诚挚。
慕容芜想该是真心。
她正要说话,门声便响起,二人侧眸看去,只见一人身着鎏金边儿紫色长衣,用华丽的金丝线绣了龙腾云霄,慢慢走进房间内,身后跟着江岳山。江岳山看着慕容芜的眼神是带着怨气。
慕容芜却不理会。她看向李铭辅,许久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少,眼窝身陷,竟有风霜之感。她面无表情地坐下,亦不行礼。李铭辅自嘲地笑:“看来从前朕果真太过惯着你,见了朕,竟这样无礼……”
他的口气显然不是怒的。
李铭辅缓缓坐下身,向江岳山挥挥手:“你先下去。”
江岳山看一眼紫,紫的目光始终望着慕容芜,慕容芜眼神不动,生怕敏锐的李铭辅察觉到什么。
紫同江岳山出门,将房门关紧。
李铭辅看向慕容芜,她依然素面朝天,只是眼神似更冷了,他反而笑:“你想从我手中换走白玉之的命,是不可能的!”
李铭辅捏住杯子,面色虽温和,手指却暗自加力。
慕容芜望望他指节泛白的手,笑道:“那么,你想要令牌也是不可能的。”
“我有的是手段叫你交出来!”李铭辅笑得阴森诡异,慕容芜一怔,李铭辅已站起身来,他看着她,挑动嘴唇,“走吧,白少夫人……去看看落魄的白公子,是否依然倾城……”
慕容芜不明其意,却知道李铭辅既然已经与江岳山商讨了一晚,一定心中有了计议。
她跟着李铭辅出门,这么多天第一次走出来,却是跟着一个魔鬼身后。李铭辅身边立刻围上四名侍卫,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等在门口的江岳山与紫亦跟了过去。
李铭辅一路无言,直到来到地窖,地窖之中,空间不算狭小。
李铭辅沿着台阶走下来,目光一直凝视着白玉之。白玉之仰头看着他,却神色安然,只是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慕容芜,眸光才有些许微动。李铭辅走到台阶下,立刻有人跟着搬上梨木椅,他悠闲地扫视地窖中的人,龙眸之内,精光毕现。
“看看,这是怎样的一群人?如今却都是我囹圄中的囚犯,可笑……可笑啊……”
说着,他便仰头大笑,那笑声中的得意无法掩饰。白玉之与夜灵却互看一眼,对于李铭辅,他们心中有着同样的鄙夷。
宋桑柔却看不惯他,正要说话,却被夜灵拦住,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李铭辅笑了一会儿,终于道:“慕容芜,你想用令牌换这么些人的命?呵……不嫌太天真吗?”
慕容芜不作声,只是望着白玉之。
李铭辅看一眼江岳山,江岳山心领神会地走下去,他走到白玉之的身边,眼神上下打量他,白玉之不屑地瞥开眼睛。江岳山一挥手,立即,有几个火女自地窖口进来,她们手中各自捧着一个木盒。
江岳山看看白玉之:“白玉之,这些,你该是认得的。”
白玉之低头看看,那些木盒之上,精雕细刻着不知名的魔鬼猛兽,白玉之唇角一动:“圣教酷刑?”
江岳山点头:“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你的身上吧?”
白玉之扬眉看他:“那又怎样?”
他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是令江岳山横眉怒道:“你不要太得意,等一下,等你这张倾城的脸,变成了刀疤脸再得意也不迟……”
他说着,打开一只木盒,里面是一根软鞭似的东西,只不过手柄之后便分成几条,而每一条上面都有银亮的钢钉。
白玉之冷冷一笑:“醉卧鞭。”
“果然亦是我同道中人,免得那许多废话。”江岳山一边说,一边回眼看慕容芜。慕容芜果然面露惊恐,转眸看向李铭辅,李铭辅亦挑眉看着她,冷冷而笑:“若不想,让白玉之尝尽圣教九十九种酷刑,白少夫人……还是明智一些的好……”
他的话,带着冷酷的嘲讽,他抑制不住地笑,龙眸之内,满是等待好戏上演的兴奋!
慕容芜冷道:“你……你好卑鄙。”
“你该不是第一天知道!”李铭辅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猛地站起身,夺过火女手中钢钉鞭子,他走到白玉之身边,龙眸之内,满是扬扬得意,他打量着钢钉鞭,冷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醉卧鞭?听说因为上面沾有圣教独门毒酒鞭打之后,会有如醉倒,朕从来不屑于做什么君子!”
白玉之看看他手中的醉卧鞭,笑容却依然淡淡的:“这东西是因为圣教火女基本是女子,在意自己的容貌,惩罚叛教者之用,基本还不曾动刑,火女们便会自尽而亡,呵……可惜我不是女子……”
“可你是倾城公子……”李铭辅眉毛扬得高高的,他手握鞭柄,划过他的脸颊,“没了这张脸……你还算什么?你什么也不是……”
白玉之微微冷笑,看向夜灵,旁人或许不知,可白玉之却知道,夜灵蒙面的原因,便是因着一张为祸的脸,他细眉微微跳动,幽幽地望向慕容芜。慕容芜容色忧虑,水眸之内一泓清泪在眼眶中转动。
白玉之薄俊的唇角露出好看的弧度:“芜儿,若我变成一个丑八怪,你会不会休夫呢?”
他的样子若一缕清风拂过心田。慕容芜一怔,泪意竟凝结在了眼里,她忽然笑了:“那可不一定哦,不过……”
她看一眼李铭辅:“我相信如果我变成一个丑八怪,你是不会休妻的……”
白玉之微微而笑,看向李铭辅:“皇上,这东西若用不好容易误伤,不然还是叫别人来吧……”
他满不在乎,李铭辅龙眸一暗,依然挤出一丝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弃了吗?”
“放弃?呵……相信我大粤皇上,不会连这点魄力都没有的。”白玉之清润的目光看着他,李铭辅浓眉倏然拧住,他几乎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吐出来:“白玉之,我不会让你好过……”
李铭辅看江岳山一眼:“他这张脸……等下再毁掉不迟,你说……如果长着这么俊美一张脸的美男子,却是个断手断脚的怪人……呵,那不是很可惜呢?”
江岳山阴冷笑道:“不错……”
他打开另一个盒子,盒子之中有环环相扣的铁环,黑铁的颜色甚是渗人。白玉之脸色微微一变,这个刑具,乃是将人的手脚扣住,若是挣扎便会越扣越紧,直至断了手脚,若是不挣扎则会因圆环上的毒而令手脚奇痒难耐,最终手脚烂掉,不会死,却终身残疾,生不如死,因过于残忍,而被禁用,却没想到,江岳山会拿出它来。
李铭辅见他脸色微变,笑道:“怕了吗?”
白玉之摇头:“不,只是觉得……若一个人已泯灭了人性,怎么可以仁慈地对待他的子民……”
他清润的眸光忽地阴云丛丛,冷冷的云烟过眼,一瞬,如同冰天雪地。
李铭辅微微一怔,随即道:“那么便试试看……”
江岳山走上前,打开铁环,白玉之双手握住,李铭辅向身后看了一个眼色,立即有人将一柄剑横在慕容芜脖颈前。李铭辅走回去坐好,看着白玉之:“你不要想着反抗,你们身中迷药不说,有慕容芜在朕的手上,你亦最好好好考虑,朕……可不是会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江山之人!”
白玉之眉心凝结,与李铭辅对望片刻,紧握的手终究缓缓松开,李铭辅满意地笑了,抬头看向慕容芜:“白少夫人……还不打算开口吗?”
“你……”慕容芜尚未说话,江岳山便已经握住了白玉之手腕,铁环就要扣上,白玉之冲慕容芜一笑,此时,他却说不出轻松的话语,他不可能开口问慕容芜若是他断手断脚,她亦是否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李铭辅,这一次,你倒是算计得刚刚好!
“慢着……”正当此时,慕容芜终究不能眼看着白玉之遭受如此酷刑,凝结的泪水终究融成了清泪两行,陡然落下……
白玉之一怔:“芜儿……”
“原谅我玉之,我终只是个女人而已,无法……若你一般坚强!”慕容芜瞥开眼眸,不看白玉之的眼神。白玉之连忙道:“芜儿,不要做傻事,要以大局为重!”
“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李铭辅听了,打断白玉之的话,转而走到慕容芜身边,冲挟持她的人挥挥手。慕容芜对他怒目而视,李铭辅捏住慕容芜的下颌,挑唇笑道:“早这样乖乖的,多好……”
“无耻。”慕容芜扭头甩开他。
“慕容芜,你……”此时,宋桑柔看一眼紫,紫目光严峻,却不能有所表示。李铭辅突地将慕容芜纤腰揽住,慕容芜一惊,李铭辅右手直指白玉之:“白玉之,这世间之事果真颠倒,是不是?你放心,只要慕容芜乖乖的,朕不但不会为难她,为难你们,更会……好好对她的!”
“你最好不要动她,否则……”
“否则怎样?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有什么资格与朕谈条件?”李铭辅转而道,“慕容芜,说吧,只要你说出来,江岳山他绝不会动手……”
慕容芜泪眼之中,白玉之的脸容肃重非常,慕容芜何尝不知,若圣教归到李铭辅的手中,他们都将是什么样的下场?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亦不得而知。她不能!可是……她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受酷刑。
白玉之眸色越发深了。
慕容芜唇角似有一丝苦笑:“对不起,玉之……我也许……并不是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妻子……我……无法若你想象般地坚强……”
泪水依然落下,她看向李铭辅:“皇上,你要的东西,并不在我们身上,你也该知道,那种东西自然不会随身带着。”
“哦?”李铭辅一挑眉。
“令牌在白家……”
“白家什么地方?”李铭辅打断慕容芜,随即又道,“呵,倒是不如白少夫人随朕一同前去取来,待朕拿到令牌,一定放了白玉之他们……”
“你以为我会信你?”慕容芜冷笑,“我自是要与你同去,可是到了白家,我便要知道玉之平安的消息,否则……我宁愿死,眼不见你所谓的酷刑,也决计不会说出令牌所在!”
慕容芜一番话,令白玉之心中一惊。夜灵与宋桑柔亦是心里明了,她这样做,乃为缓兵之计,亦是调虎离山!只是,这么做,到时候她拿不出令牌,要一个人面对李铭辅,不是太危险了吗?
李铭辅思量片刻,却知道慕容芜做得出来,她是这种人,一旦倔强起来,亦是不计后果,他冷冷笑道:“好!反正有你在我的手中,又有白玉之他们在江岳山手里,量你们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李铭辅说着,便一把拉过慕容芜,慕容芜满眼期盼,殷殷看着白玉之,白玉之想要开口阻止她,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的心里纵然有千百个担忧,却不能不以大局为重!芜儿,你定要平安地等着我,我一定会逃出这里,一定会去找你!众人退去,地窖中重归寂静。
“小姐会有危险,对不对?”林海源虽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可是,见众人的脸色,林海源却心中有数。
白玉之沉默不语,宋桑柔却走上前:“白公子,慕容芜这样去,是在为大家争取时间,我们不能辜负她。”
白玉之明白,宋桑柔怕他因担心而荒废了计划。
他看一眼宋桑柔:“我懂。”
夜灵走到林海源身边安慰:“林先生不必担心,芜儿聪敏机智,况且李铭辅对她有情,该是……不会有事。”
夜灵的话虽如此说,可心里亦是担忧不已。李铭辅对慕容芜哪里是情,只是一种几乎疯狂的占有欲、报复欲!
林海源看向白玉之,他心里却更加恨他:“小姐是为了你才被人带走……”
白玉之眉宇间痕迹深刻,若是平时,他定然会反唇相讥,可这一次,他却觉得,他说的没有错。夜灵很能体会他如今的心情,他曾经亦是陷在这样的情意之中,太多的情意让他不能背负,白玉之沉默低头,心里定然波澜万千,他默然叹息。
宋桑柔却道:“现在可不是说谁对谁错的时候,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这里你们两个应该最是熟悉,却没有别的去路吗?”夜灵看向宋桑柔与白玉之。
白玉之摇摇头:“没有,当初为了不让被关押的人有逃跑的机会,便没有任何密道可走。”
圣教之人喜欢挖密道密室,可这个地窖中却偏偏没有。
几人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声再次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一惊,只见一众火女簇拥着江岳山再次折返回来。
白玉之与夜灵互看一眼,江岳山脸上带着阴邪的笑容,身后火女个个面无表情。
紫跟在他的身后,亦是神色肃重。
“江岳山,你要做什么?”白玉之沉声开口。
江岳山冷冷而笑,朝着他走过来:“慕容芜想玩缓兵之计?只可惜当今圣上英明,才不会那么愚蠢,被一个女人玩弄于手掌之中。”
江岳山笑容一收,立即向身边火女一挥手,几个火女一齐上前,将众人团团围住,她们手中各自捧了木盒,江岳山阴冷道:“白玉之,宋桑柔,你们该认得这些吧?”
“彩蛇。”宋桑柔瞪住身边一名火女,那火女目光立即垂下。
江岳山呵呵而笑:“不错,正是彩蛇,呵,听说死在彩蛇下的人,会全身溃烂,然后发狂,最后自残而亡,死状恐怖,不知是真是假。”
彩蛇,亦是圣教禁用的酷刑之一。
宋桑柔斜睨着他:“你好歹毒。”
“少跟我装圣女,你宋桑柔的心又会仁慈到哪里去?”江岳山迈上前一步,斜眼看向容色凝重的白玉之。他是极少见到白玉之沉重的神色,他似乎很是欣赏一般走向他:“怎么样?倾城公子?要不要试试看?”
他突地捏住白玉之的脸,啧啧而道:“如此俊美的人,果真是这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只可惜你的女人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妄想令当今圣上意乱情迷到放弃江山来救你?真是可笑之极……”
他一把甩开白玉之,转身之间,厉声喝道:“给我用刑!”
一句话,整个地窖内煞冷如冰。四面八方好似有寒风刺骨而来。地窖的大门此时敞开着,外面拂进的风竟是冷得难以忍受。为何会这样冷?白玉之不禁一抖。
手捧彩蛇的一众火女各自闭眼,默念着口诀,白玉之与宋桑柔知道,每当用到这些个残忍酷刑,行刑者皆是要如此减轻罪孽。
“你说过不会伤害阁主。”是紫。
紫对着江岳山忽然开口,江岳山冷冷看她一眼,继而道:“我不伤她,她却可会放过我吗?”
“可是……”
“紫,不要得寸进尺……我有我的理由。”江岳山警惕地看看四周,紫却不顾身边火女异样的眼神,“你说过的,那么你的话还有几句是可以相信的?”
“紫!”江岳山警告一般逼上一步,“我再说一遍,我有我的理由!”
紫看着他,目光枉然,秀美的容颜微微暗淡,唇角边却含着一丝苦笑:“你适才说……说当今陛下才不会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是吗?”
江岳山不明其意,凝眉不语,只是看着紫眼里的泪水不断蓄积,立即便要跌下来。
紫唇边的笑意却似乎更深了:“那么你呢?教主!”
她教主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江岳山扬眉看她:“我?呵,自古成大事者,自当不会为了女人而……”
“可惜,你不是成大事者。”紫的泪水终于掉落,突地,手掌上扬,明晃晃的光亮闪烁眼前,江岳山一惊,却闪躲不及,转眼之间,一柄短刀便横在了他的喉咙前。
江岳山颇是意外,狠狠地看着紫:“紫,你想叛教吗?”
紫的泪水涟涟难绝,声音哽咽:“这话……你该问你自己,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她目光突地坚定:“放了阁主和白公子。”
“做梦!”江岳山唇角一挑,突地手指一动,一根银针飞射而出,紫的手腕一痛,短刀当啷落地。
江岳山随即一把掐住紫的咽喉,紫疼得眉心紧凝,几乎喘不上气,却紧紧盯着他。
江岳山恶狠狠地道:“就凭你?太天真了,紫……你太低估了我!太高估了自己!”
“是吗?”紫用力呼吸,泪水不断跌落在江岳山的手背上,“我却不这样认为……”
她的泪光里,有似有若无的遗憾与悲伤,江岳山一怔之际,只听门口有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而那股冷气亦越发寒重了……
他心中一惊,立即朝门口看去,门外的寒气如同冰霜袭击,这般寒气乃圣教独门寒霜雾,通常只有教主出巡时,会围绕教主左右,令敌人有迷惑之感,以测安全。
江岳山心中惊诧,却觉绝无可能,如今圣教火女大多在明火山附近随时待命,而一教之主早就是自己,自己人在这里,又何来这寒霜雾?
一团霜雾弥散,地窖门口如入云端雾里,霜雾之外,一人影幽幽然而至,似天界降临的仙人,霜雾散后,露出老人失望至极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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