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包围的阁楼-地主婆有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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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团长和王世仁夫妇在客厅里品茶、评诗,颇显得文雅、闲逸,其实,是谁都不愿触及国事,更不愿推测未来的吉凶祸福,亦不便公开揣摸六名大军因何而来。他们盼望的,是一营副和三连长赶快回来报告情况。

    “那两个女八路来了!”手下人慌忙跑进客厅回襄。话刚藩,篱笆院门口外传来了小狼狗儿的狂吠声。

    王世仁夫妇虽然身在自己家,却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是主人。他俩盯盯地望着丘团长,完全是听从命运之神摆布的恭顺模样。

    丘团长手中描着女人用的檀香木雕花扇儿,坐在铁桶木的太师椅上,他笑眯眯地呷了一口龙井茶,手扶着扣碗盖儿,好象不是女八路临门,而是商会会长到了门口,等待进贡金元券。王世仁带钩几的鼻梁上冒出了小米粒大的汗珠。他脚尖拍击地面的习惯动作也停止了。他的老板娘双手提到胸着,两只手心微微地摩挲着。丘团长还是微笑不语,将折扇儿送到鼻尖,嗅着那股檀香味儿。

    门外的姚孟兰和尹萍被小狼狗纠缠着,进不了院儿。她俩从小就生在大城市,很少看见狗。尤其是临解放的一九四八年,装一面袋子法币、美金钞票,买不回来半袋子高粱米,谁家还能养得起狗!就更少看见那四条腿的玩意儿,但是,她俩都知道,狗是咬人的。她俩没拿棍子,没办法打狗,又舍不得腿肚子,不敢用脚踢,只好避其锋芒,可小狼狗儿不肯罢休,逼得她俩只好“跳加宫”。堂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不敢跟一条狗斗,实在太丢脸。姚孟兰急忙抽个空儿,往四下一撒眸,还真成全人,周围一个人儿也没有。她穸着胆儿,拉着尹萍的手,一边躲着狗一边象哄小鸡儿似的:“去,小狗!去,小狗!”一丁点儿也不象是喝斥,却颇象温柔地规劝、无可奈何地乞求。汉语,她是流畅的;英语,她也会讲许多,可是对狗,应当使用怎样一种语官,使用哪些词汇,她就全然无知了。小狗并不宽宥她那温文尔雅的姿态,反而威势起来,窜起二尺高,扑向这两位不速之客。

    尹萍看不惯孟兰的“小姐”作风,猛一甩袖子,挣脱了孟兰的手臂,退回六、七步,冲着院内粗声憨气地喊道:“老王家死绝户了?没死绝户就出来个喘气儿的!”蓦地,她想起孟兰腰里别着的手枪,“掏枪!”她向孟兰喊着。

    “女八路摸枪了!”一直趴窗户向外探视的勤务兵向丘团长和王世仁报告着。

    “出去两个人,打开大门,放女八路进来!”丘团长说罢站起来,从衣帽架上取下有着三个白色梅花的上校军服,穿在身上,系好了扣子,然后正襟危坐太师椅上,大有如来佛擒拿孙悟空的神气儿。

    “丘兄!……”王世仁想劝阻。

    “世仁,”丘团长制止他,“你也穿上白衬衣,系上领带,大描大摆地垒着。”

    “丘兄,”王世仁甩开折扇,扇了两扇,“还是暂避其锋芒为小策。”

    “碰倒了你我兄弟的一根毫毛,让女八路霓蟹扶起来。”王世仁笑了,是赞同的笑。二百来人和六个人相比,是绝对的优势,十几挺轻重机枪,百余支冲锋枪、卡宾枪和加拿大手枪,对四支三八大盖几和一支手枪,也是绝对的优势。

    可是丘某人可以占山为王,成为流寇;他王世仁却是要为顾民的。万一,来的这六名八路是共产党的诱饵,为的是钓他丘团长这条谓网之鱼,岂不将他王世仁牵连在里边!他站起身来,走到丘团长身旁,挽起他的胳臂,说道:“好男不跟女斗嘛!”这句近于嬉戏的话,本没有大吊车的起重能力,他挽着丘团长的那只手,也仅仅是轻轻地一挽,可是,王世仁相信,丘团长会站起来。果然,丘团长顺从地跟着他进了内室。他临进内室时,扭过头来,向他的老板娘努一努嘴。

    姚孟兰和尹萍肩并肩地进了院子。

    老板娘笑盈盈地迎到房门口:“欢迎大军!欢迎女大军!”她穿着天蓝色短袖、刚刚过膝的大褂,赤裸着大腿,光脚穿着棕色的皮凉鞋;手上没有首饰,腕上没有手表,头发没有烫成当时流行的飞机型,只是在贴脖颈处烫了个卷儿,稍厚的嘴唇没有涂成象吃了死孩子似的口红,也没有在颧骨处涂上猴屁股色的胭脂,整个面部,还有脖子,都搽了香粉,尽管是淡淡的柳叶眉,也看出描画过,鼻梁上卡着金丝边眼镜,眼睛笑眯眯的,显得和善。完全是个有知识人的打扮。

    “王世仁是你什么人?”姚孟兰对打扮、风度颇象自己母亲的人,不忍用审讯的语气,而是以问路的口气探询。“丈夫。”

    “地主婆!”尹萍瞪了一眼,鄙夷地说了这三个字,也包含着对姚孟兰软绵绵态度的批判。地主婆仍是笑眯眯的。她傲着请进的手势,将女大军让进客厅。

    尹萍大摇大摆地坐在刚才丘团长坐过的太师椅上,并伸手指着另一把太师椅,以命令的口气向孟兰说:“坐!”

    “给大军献茶!”地主婆盼嗜着。

    “说!为什么不去开会了?”尹萍啪地一拍八仙桌,”不去开会就是反对大军!反对大军就是反对共产党!”

    地主婆没有被啉得筛糠,只是歉意地一笑。

    尹萍又啪地拍了一下八仙桌,还是剐才的高调门儿:“说!为什么让狗咬大军?地主反动本性的大暴露!你是想找死还是想坐大牢?”

    地主婆妩媚、友好地微微一笑,似乎无法表明心迹,有难言之隐。

    “哑巴?”尹萍又用尽全力地拍一下八仙桌,还是怒喝着:“明天上午,交出五十担谷子!不然,就捆上你们,带走!”她又拍一下桌子。只觉得手掌心火烧火燎的疼。她偷偷地用右手摸了摸左手,只觉得拍桌子的那只手发热发烧,鼓起来了。她觉得和在小学四年级挨手板时一样痛,一样的肿胀,那次挨打,是因为背错了日语课文,被老师打了三板子。她没敢低头看手,怕让地主婆发现。

    地主婆的嘴唇扇动了几下,但是,又没说什么。她见尹萍满脸的汗水,便将自己手中的象牙小扇儿双手递到尹萍面前。

    尹萍啪地一声将小扇拨落于地。地主婆立即滚出了两滴泪水。姚盂兰拾起地上的象牙扇儿,交给了地主婆。尹萍见孟兰犯了小资产阶级的温情病,便咬了咬牙,又啪地一声用仲手掌拍了一下八仙桌:“少来这一套!给你们蒋介石老子哭丧?我问你:交五十担谷子,听懂没有?”

    地主婆点了点头。“看样子,你是个有知识,懂道理的人。”孟兰想向这个地主婆讲一讲政策,说一说形势,于是说道:“也许,你是教师!”

    地主婆眼睛一亮:“结婚前,我是县立中学的英语教员。”

    猜对了,孟兰心中喜上三分;不仅打扮象一年前逝去的母亲,巧的是,她也是英语教师,自然又喜上三分。孟兰用英语说道:“啊!我妈妈也是英语教师!”

    地主婆惊喜地望着孟兰,用英语问道:“您是夫人,还是小姐?”孟兰脸红了,用英语回答:“姑娘。”尹萍听不懂她俩的洋话,不满意地说:“中国人翻什么洋鬼子话翻什么话也得交五十担谷子。走!”她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地主婆眼睛流露出挽留的恳求,好象还有秘密大事相告。尹萍火气来了,哪里容得她俩再翻洋话,也忘了揪地主婆去参加大会,只顾拽着孟兰的袖子,急匆匆地走出了王世仁的庭院。

    地主婆确实有秘密大事向大军报告,可惜,良机错过了。

    三天前,也就是姚孟兰她们到达县城的前一天,丘团长领着残兵败将退到了这座县城。上级命令他们留在山区,变番号为游击纵队,阻碍共产党建立新政权,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他知道老同学是叠山村人,便去邀请王世仁。王世仁是绸缎布匹商店的老板,见过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传单,听过共产党的广播,知道人民解放军保护民族工商业。所以,不愿离开县城。怎奈,丘团长相中了这块有利的地势,软硬兼施,裹胁王世仁夫妻到了叠山村。现在,这夫妻俩的小命,全操在他手里。丘团长要让王世仁当游击纵队的顾问,他哪里肯当,但又无法逃脱。

    地主婆见两位女大军走出了篱笆院门,知道丈夫和丘团长一定从内室走出,她便急忙转身进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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