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传-永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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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雨停了。雷声也已远远的遁去。天空中有两只鹰在盘旋着,一高一低,忽上忽下,像一阵风似地在鹰石村寻找着什么。那鹰的鸣叫声凄惨而哀怨,本来已晴朗的天空被撕裂了个缝。

    巴特尔呆呆地望着,“轰隆—轰隆—”这声音是从鹰嘴崖飘来的。这不是雷声,巴持尔听出来这是崩石头的炮响,他的心上被这炮声蒙上了一层阴彩。

    鹰嘴崖像突兀而立的一座巨大的石碑竖在村子的北面。巴特尔从小就喜欢到那儿去玩,对崖上长得红红绿绿的花草他并不介意,他愿意站在崖下仰着脖子看上面石缝里鹰巢。他记得六七岁时那鹰崖上的鹰好多好多,飞起来如一片片黑色的云彩,遮天蔽日,很是壮观威严。后来,这鹰一年年地少了,今年寒假开学时,巴特尔和班里的同学在崖下站了有一节课时间,只看见了两只鹰,仅仅是两只。他们给这两只鹰起了名。那只肚子大窄翅膀的雌鹰叫“直升飞机”,另一只长脖子宽翅膀白尾巴的雄鹰叫“闪电一号”。

    “呜哇呜哇—”直升飞机沙哑焦急的鸣叫在巴特尔头上萦绕着。闪电一号则紧紧地尾随着它的伴侣,像是怕她去寻什么短见,直升飞机的家里一定又出事了,巴特尔想。

    鹰嘴崖办采石场是从前年开始的,领头的是巴特尔同学古勒的爸爸达木苏。巴特尔的奶奶最恨他,管他叫“苏猴子”,说他猴尖猴尖的就认识钱,鹰嘴崖迟早有一天要毁在他的手里。鹰嘴崖的石头快被苏猴子卖光了,鹰嘴崖的鹰都被该死的炮声霡跑了。村长你管不管?巴特尔的奶奶找村长,可村长是年轻人,他不信什么“神鹰保佑”的说道。

    哼!都是那苏猴子塞黑钱堵了村长的嘴。奶奶找乡长去了,乡长小时候在鹰嘴崖下搂柴禾摔下来时,奶奶救过他的命。今天你当上了乡长,要救救神鹰的命,救救这个鹰石村。

    二

    太阳越过门前高高的柳树梢的时候,奶奶回来了,她拄着拐杖磕磕绊绊地跨进了门坎。奶奶怎么受伤了?血从膝盖上浸了出来,在灰白色的裤腿上绽开了一朵鲜艳的梅花。“巴特尔!巴特尔!”她一面呼唤着一面用颤抖的手把藏在衣襟里的那个肉乎乎的东西像宝贝一样轻轻地捧出来。

    “鹰雏!”巴特尔惊喜地叫了一声。

    “刚才那场风雨把这个鹰雏从鹰嘴崖上刮下来的。我从乡里回来在那个草窝里遇见了它。巴特尔,这是咱家的修行,是咱家的福份。”笑容在奶奶那核桃皮般的皱纹里溢了出来,巴特尔感到屋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去,碗橱里有块瘦肉,你剁碎点,拿来喂喂这个宝贝蛋,喂饱了赶紧送回去!”奶奶支使着巴特尔。

    小鹰雏似小公鸡般大小翅膀扑闪着,却不会腾飞,只能在拍打着无限的焦虑。鹰雏嘴上的尖喙长着天生的硬壳,只是现在还软得很。它的眼睛显得有些恐惧和呆定,不时四处张望着,审视着这个陌生而惊奇的世界。当它的目光从那开着的窗子射向蓝天的一瞬,鹰雏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浸着阳光的白云才是它理想和梦幻的所在。本能使它的翅膀用力地拍了两下,这次它居然飞了有一尺多高,然后又重重地落在了巴特尔的手上。

    鹰雏那有力的双爪感觉到自己是在一双充满着温柔和抚爱的手里。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对我这样友善?为什么像妈妈一样给我肉吃?哦,这肉味好香呀!雏鹰饥辘辘的肠胃不让自己再想那些无休止的为什么,像有一百只小手从嗓子眼里伸出来,它要把眼前这碗碎肉一下全吞下去。

    啊,这肉好香哟,鹰雏整个身心都获得了一种快感。一个小时以前,它和两个弟妹在鹰嘴崖的巢穴里正急切地期待着为它们觅食的爸爸妈妈。它们还在蛋壳里的时候,每天都被一种轰隆隆的响声敲击着,就在它们从蛋壳里钻出来的那天,鹰巢外面作为天然屏障的一块巨石被炮声震掉了,鹰穴像一个没有任何遮拦的阳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鹰雏们像走在十层高楼上边的孩子,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危险。这就是直升飞机和闪电一号的家,它们开始拼命地抢时间在雨季到来前捕捉猎物,让孩子们快快长大,领着鹰雏去寻找一个新的乐士。

    忽然间炮声变成了第一个雷声,雨点终于在天空中汇成一条河流从鹰嘴崖上倾泻下来,倾泻在正张大眼睛等待爸爸妈妈的鹰雏身上。三只鹰雏茫然不知所措,身子像弹簧一样缩成一团,绝望地在雨中鸣叫着。仅仅是在一个瞬间,它们被一股大风拋了出来,抛在空中,它们拼命地拍打着柔软的翅膀,像失控的风筝打着旋从崖上跌落下来。两只鹰雏在落地的同时,就被从山上滚下来的沙石埋葬了。只有这只幸的小生灵被甩在了厚厚的毛草地上,巴特尔的奶奶发现了它。

    “巴特尔,这就是奶奶常给你说的神鹰哟,这鹰雏太可怜呀,你快想办法把它送到鹰嘴崖去,那老鹰子都快急死喽!”奶奶像是央求着巴特尔。

    “奶奶,你腿上的伤?”

    “下沟救这宝贝时跌了一跤,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咳,能爬回家,多亏这神鹰保佑呢!去吧!”

    “奶奶,我要去给你抓治腿的药!”

    三

    “别说了,抱着鹰雏快走吧,把剩下的肉都带去!”奶奶把巴特尔推出了门。

    牵雷声初响的时刻,直升飞机和闪电一号正在鹰嘴崖以北那广袤的草原上寻捕着猎物。多少年来,这群白尾巴的鹰的家族就生息繁衍在这块草原上。它们常常是无目的地飞在银练一样的阳光里,不疾不徐,悠然自得;它们常常是一群群地在这里飞翔着,一只盯着一只,沿着一个方向在天空中划着弧圈,像是用翅膀衡量草原的广阔,又像是以此来象征天地之悠悠、宇宙之永恒。在鹰群的队伍中,直升飞机是首领,是智囊,是统帅,它以自己每年生育孵化两窝雏鹰而显示了一个母性的伟大,这一点足以让其它同类望尘莫及。这种鹰一年一般只孵化一窝,况且成活率很低。而直升飞机的儿女却一年年地从它的生命中裂变出来,飞向了草原的四面八方。还是在直升飞机这只雌鹰年轻时在云中初展风姿的时候,闪电一号就被她闪露着柔情的眼睛和颈背上带有韵律的羽毛所吸引了。它在直升飞机的面前从没放过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它曾在暴风雨中,从三百米的高空,像黑色的闪电垂直射向地面,当其它雄鹰还没弄清它搞什么名堂时,一条丈把长的毒蛇已被它用利爪抓到了空中,它把蛇在空中轻轻地旋了一下,然后狠狠地摔在裸露的石壁上。它也曾常常张开两个如磨盘宽大的翅膀,借着上升的气流徐徐地贴着草原滑翔着,像一个悠闲的长者饭后在长街上漫步那样从容。而当飞向天空云端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三只肥胖的田鼠奇迹般地在那鹰嘴和利爪下悬着。

    后来这草原像块蛋糕一点点地被农房被烟囱被沙漠蚕食着,鹰群的队伍越来越小了。当鹰嘴崖下采石的炮声用黑色的声浪冲击着大地时,鹰群们听到了生命的丧钟。

    鹰群开始远遁,它们没有了往日的欢乐,它们只会哀鸣,那鸣哇呜哇的声音像哭,像控诉像流血。

    很快,鹰群里只留下了直升飞机和闪电一号。

    雷声像是在天国行驶的列车,由远而近辗来,直升飞机立刻意识到天空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它和闪电一号急切地贴着草原寻找着,它们必须要寻到一个猎物,巢穴中的鹰雏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鹰雏们在鹰嘴崖上呼唤的声音仿佛压过雷鸣在直升飞机的耳边萦绕。顶多还有三天,鹰雏们就可以自己飞翔了,雌鹰的预感是不会出差错的。那时候,我就要带着它们飞过这个草原,一直向北飞去,飞过那蜿蜒的大凌河,向北向北,直升飞机想着。

    一直飞在直升飞机身边的是闪电一号。这只雄鹰在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守护着它的伴侣,守护着后代。从动物的年龄上看,它们已进了老态龙钟的阶段,在一起嬉戏玩乐早已成为过去的回忆,两只鹰互相体贴着,相依为命。

    一只大母兔在草丛中一闪,直升飞机看清了,一种本能促使它像弹簧似地射了出来,它伸出利爪向那兔的脊背抓去。然而,母兔悠然一躲,雌鹰抓空了,利爪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它心中感到了一种难忍的苦痛。这时候,闪电一号冲了上来,两只鹰一东一西围住了兔子,母兔好像知道头顶上的是两只老得快不中用的鹰,忽而急跑,忽而急停,像是在嘲笑着鹰的无能。

    雷声愈来愈响,黑色的云彩从天边压来。两只鹰激怒了。整个天空都暗下来,风中充满了刺骨的寒意,它们全然不顾,拼尽全力和兔子搏斗着。终于,四只利爪一同下去,才把这个母兔降缚注。闪电一号带着难以遏制的仇恨和愤怒,用尖尖的利喙猛地敲开丁兔子的头,转眼间,母兔在四只利爪下被撕成了两半。

    当两只鹰衔着战利品向鹰嘴崖飞去的时候,天空中落下了重重的雨点。

    四

    巴特尔抱着鹰雏走在被雨水洗过的村路上,往北一拐,三里远处就是鹰嘴崖。巴特尔快步朝东走去,他要先到古勒家,他要找“狐仙”抓药,狐仙是苏猴子达本苏的老婆,村里的人都信她,她会给人治病。巴特尔想买些药给奶奶,奶奶膝盖上的伤不轻,巴特尔出门时悄悄地把藏在床垫下面奶奶给他买鞋的钱揣在了口袋里。

    巴特尔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给他讲过鹰石村和鹰嘴崖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鹰石村这里没有山,是一片水美草肥的平原。可是不知一天从哪儿来了一群蛇精蝎子精,它们在这块草地上到处爬着,它们爬过的地方,草枯死了,水变黑了。草原上的动物纷纷死去,村里的人也天天在减少。草原上只剩下了蛇精在狞笑,它的笑声使人发抖,使大地颤动。就在百姓苦不堪言的关头,一天,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来了一只白尾巴的鹰,这只鹰呜哇呜哇地叫着和蛇精蝎子精搏斗起来。鹰连续和蛇精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战死了九九八十一条毒蛇和八十条蝎子。草原和村子都得救了,人们纷纷拿出最好的食物给这只鹰吃,可是有一个黑了心的人竟在食物里掺上了毒药,这个人听说这只鹰的嘴是金子做的,可以献给皇帝讨个官,可以卖很多很多的钱,享受荣华富贵。善良的鹰不知道这些,它把毒药吃了,这只神鹰飞到高空的时候被毒死了,它变成了一块巨石落到了村子的北面,就是现在的鹰嘴崖,鹰嘴崖就是这只神鹰变的,那上面飞的鹰都是那只神鹰的精灵。巴特尔听这个故事时,总是问奶奶那个黑了心的人怎么样了,奶奶说,有人讲那个坏蛋被鹰砸死在了山底下,也有讲他跑到城里皇宫里躲了起来。那个坏蛋没死,巴特尔一想起这个故事,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五

    直升飞机和闪电一号带着母兔往鹰嘴崖飞的时候,雨丝已串成了厚厚的纱幕遮住了它们的视线。直升飞机预感到有什么不妙的事要发生,它后悔在捕兔时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闪电像刺在它身上一样使它感到心悸。临近巢穴时,它拼尽全力加快速度,顾不上去管后面的闪电一号。对这个巢穴它太熟悉了,就是在漆黑的夜里它可以从高空中非常准确地一下找到它曾居住了近二十年的家。这时雨已经停了,直升飞机站在这个家的“阳台”上一下子愣了,鼻孔呼气作声,它像一个猎狗似地闻遍了这个被风雨洗劫一空的巢穴,转身便冲了出,在阳台的边上撞上了闪电一号。雌鹰呜哇呜哇地叫着,像是在哭,在哀嚎在呼唤,它用像钢钳般的嘴狠啄了对方一口,对方好像就是罪魁祸首,而不是它的配偶,不是鹰雏们的父亲。无辜的闪电一号,也像雌鹰一样在巢穴里迅速地转了一圈,然后向外飞去,等到它追上雌鹰的时候,已经绕鹰嘴崖飞了两周。

    呜哇呜哇——两只鹰疯了似地叫着,两块血肉模糊的兔子肉在天空中飘落下来。

    直升飞机的眼睛在流血,它感到一阵阵的眩晕,有几次差点撞在那坚硬的崖壁上。本能给它输入了力量,它要不惜一切找到失落的鹰雏。

    这绝对只是动物持有的一种灵感,两只鹰最后在鹰嘴崖山脚下驻足了,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它们开始用利爪在乱石堆里扒着。这儿挨着公路,有一群牛慢悠悠走过,它们一点也不理会,一台拖拉机轰隆隆地开过来,它们丝毫也不畏惧,只是扒着,扒着,砖头大的石块被推到了一边儿,爪子被利石磨脱了皮,渗着鲜红的血,嘴也在用力啄着,那尖喙上沾满了血和泥沙,一个有脸盆大小的石头,在两只鹰的爪下竟神奇般地挪动了位置。找到鹰雏!找到鹰雏!促使它们这样做的是蕴藏在它们心中的崇高本能。两只鹰似乎都疯了,它们对每一块石头都充满了敌意,充满了仇恨,恨不得把这些石头撕成碎片。

    当两只血肉模糊的鹰雏从成石堆里露出来后,直升飞机尖叫了一声就像傻了一样呆在了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两只老鹰的石雕立在鹰嘴崖下。

    风轻轻地吹动着鹰雏那被石片切断的柔软的翅膀。两只小鹰在直升飞机的眼睛里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它们扑楞着翅膀向前飞起来了。是的,这就是它们疼爱的日思夜想的孩子啊。瞧,这好动好闹调皮成性的小家伙飞向了高高的天空,它们在云端盘旋着,呜哇呜哇叫着,一会儿,变成了无数只鹰雏向着它们伟大的父母呼唤。忽然这鹰雏的欢叫变成了呜咽,又变成了雷声、炮响,这声音像魔鬼的狂笑使直升飞机的心在颤抖。它那双呆滞的眼睛猛地一亮,看清了躺在血泊中的两只它亲生的骨肉。还有一个呢!那个鹰雏在哪?一定要找到它!直升飞机开始在鹰嘴崖下低旋着划着圆弧,这圆弧从这堆石垃向外一圈圈地扩大,直到扩有方圆一百多米。那只鹰雏不在这里!两只老鹰在极度的痛苦中做出了判断。它们决定先把这两个血泊中的孩子带到巢穴中,于是它们轻轻地用爪子抓起那鹰雏的翅膀,动作是那样柔软怕是惊醒了熟睡的孩子。直升飞机飞了几下险些没飞起来,闪电一号过去帮它掀动着沉重的翅膀,它们扔下一串滴血的哀呜回到了鹰嘴崖的巢穴。

    太阳在天空朗朗地照着,鹰巢的柴草窝还在,只是散发着一种被雨淋过的暗暗的潮气,两只鹰把自己的孩子轻轻地放在窝里,然后就在身旁守着,生怕有什么来伤害它。过了一会,直升飞机呜哇呜哇地叫了几声,孩子饿了,孩子饿了,它像自言自语又像对闪电一号说,我要去捕些食物给它们我要去把那个失落的孩子找回来。

    一团黑色的燃烧着火焰从鹰嘴崖向村中飘去。

    六

    “奶奶,您快把这药吃了吧,吃了您的腿就好了巴特尔说,他把一碗开水和那黑面子药送到奶奶跟前。狐仙告诉他,这药专治跌打损伤。”

    “鹰雏送回去了?”奶奶问。

    “嗯。”

    “送到哪儿了?”

    “嗯……”

    “是不是把它放到了鹰嘴崖下的那个石台上了?”

    “嗯,是放那了。”巴特尔赶紧应着。

    “我把那鹰雏抱回来,就是怕有什么东西祸害它,把它喂饱了,放到那高台上,神鹰会把它领走的!”

    “嗯,奶奶,我照您的话做的,您快喝药吧!”

    “奶奶这就放心了!”

    巴特尔看着奶奶把药喝了下去,又帮着奶奶把一块紫红色的青药贴在她那干柴棒似的腿肚上。他说了声出去玩一会儿,推开门,朝古勒家飞快跑去。

    “巴特尔,这么急来干啥?药,你奶奶吃了么?”狐仙挤着笑对巴特尔说。

    “我来取那只鹰雏!”

    “哎,急啥?我那小孙子还没玩够呢!过两天给你们吧?”

    “不行!那老鹰丢了孩子会要急死的,我要把它送回鹰嘴崖!”巴特尔一副坚决的口气。

    “哈哈……”狐仙的笑声使屋里罩上了恐怖。“鹰嘴崖?你达木苏大叔就要用炮把它炸掉卖石头喽!”巴特尔急了起来,“不能炸鹰嘴崖,那是县里的环境保护区,再说,那儿有神鹰,我奶奶找乡长了!”“你个小傻瓜,我和你大叔明天就要送它们上西天啦!”巴特尔听了狐仙的话心里直冒火:“快把鹰雏给我!那是我的!”狐仙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小孙子拿出去玩了,嘿嘿,别着急,回来就送给你!”巴特尔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悻悻地走开了。

    七

    衔山的落日给鹰石村涂上了一层金色的晚霞,须臾间,天空由红变灰,夜幕降临了。

    两只鹰驮着沉重的夜色飞了出来。直升飞机站在崖下面那个高台上悲哀地哭着,呜哇呜哇,传得很远,整个鹰石村都沉浸在一种凄凉的氛围之中。闪电一号用它沙哑的浑厚的低音应和着雌鹰的哀鸣。仿佛它们已经知道,就在它们寻找鹰雏的时候,那个狠心的达木苏已在鹰嘴崖鹰巢的四周打满了炮眼,明天清晨,一根火柴就要点燃世界的末日了。

    也许真是有一种神灵在昭示,两只鹰飞到村东达木苏的家上空不动了。直升飞机凭着它那变得迟钝了的感觉,断定它的另一个孩子还活着,就在这家的房里。整整一天的时间,这们终天找到了这里。

    鹰的鸣叫把达木苏和狐仙的梦撕碎了,他们不敢有一丝的响动,不敢开灯更不敢开门,直升飞机就降落在它们的窗前,院子里刮起了黑色的旋风,靠墙角的一株桃树在这风中疯狂地舞蹈着,一个个青色的桃子像雹子似地砸得地咚咚作响,盖在窗下酱缸上的一只破草帽如飞碟旋向夜空。一天,不,是一年几年积在鹰的家族心中的仇怨终于在这个夜晚找到了爆破点。达木苏的院子里像有一枚重型炸弹被点燃了,山摇地动不得安宁。鸡窝被揭了盖,十几只鸡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可它们怎么能飞出鹰的翅膀?直升飞机用利爪去钳,用嘴去啄,它们要用这血和肉来渲泄对这个院落主人的仇恨。

    达木苏和狐仙吓呆了,他们紧紧地缩成一团,任心灵接受着神鹰的惩罚。猛然间,他们想到,这夜幕里悲惨的场面的缘由就在于鹰雏呀,达木苏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快把那只鹰雏放了,然后他把小孩孙子曾做玩物的鹰雏用颤料的右手托出窗外。

    两只老鹰已经在院子里扔下了一地死鸡死兔子,它们带走了鹰雏这个属于天空的生命。直升飞机在扑向鹰雏的刹那,双眼生火,利喙如剑,只听达木苏啊地惨叫一声,他的那只用来点炮药的手指头的一节,被老鹰毫不客气地带走了。

    八

    初升的旭日把鹰嘴崖染上了一片金黄,巴特尔搀扶着奶奶来到了鹰嘴崖下,村里的人来了许多许多,只是没有达木苏家的人。

    一片寂静,人们默默地谁也不出声。扑咚一下,奶奶跪在了地上,所有人的眼睛都仰望着天空。

    有三只鹰飞在霞光里,飞在前面的是直升飞机,中间的就是鹰雏,后面紧跟着闪电一号。它们像万米运动员一样在跑道上一圈圈地去屜行神圣的使命。那老鹰的翅膀如千钧重已无力摆动了,也如一盏将尽的油灯在做最后的燃烧。而鹰雏的翅膀却终于挺了起来,像阳一样充满了活力。它用那无限留恋的目光望了老鹰一眼,开始离开弧形的跑道向北独自飞去,当它飞出百多米的时候,猛地回过头来,朝着老鹰呜哇地叫了一声,这叫声把寂静的早晨撕得粉碎。鹰雏远去了。两只老鹰翅膀贴着翅膀,像一对气息奄奄的老人互相搀扶着在蔚蓝的天空里画完了最后一个圆圆的句号,猛地向高空中飞去,飞过那云层,飞得很高很高。在那火一样的云霞里,它们收拢双翅,像一根箭似地猛然转身朝大地射了下来。崖下的小河里激起了两朵美丽的浪花。

    1989年12月于北京大学47楼

    (原载《少年世界》199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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