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到过年,我常常忍不住想起它。知女莫若母,有时候妈妈也会感叹:“外婆不在了,谁还会给你做芝麻饼?”
我是长大后才知道,芝麻饼是用糯米为主料做成的工序很繁复的食物。舂米成粉,加水和面,再配以芝麻、猪油打好成形,加入甜甜的红薯馅,最后用松茸枝一点点地扫过烤熟。因为洒满了芝麻,有“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寓意,是我外婆老家逢年过节必备礼品,走亲戚就爱拎着一摞摞的芝麻饼。所以每次过年期间,有亲戚朋友往来我家与老家之间,外婆总要托人把她做的芝麻饼带过来,但凡稍微有人表示异议:“这东西又难带又硬梆梆的……”我外婆就会说:“又不是给你们的,是给我外孙女的。”
其实吃芝麻饼有个秘诀:一家人围在电烤炉前,把饼放在上头慢慢烤软了,掰成小块放进嘴里,那个香啊,仿佛自己瞬间变成了一颗闪闪发亮的黑芝麻。
我曾经纳闷,早早没有牙齿,收缩得瘦瘦小小的外婆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烧制芝麻饼,到了现在,老家的青壮年们统统都是不做了——因为太麻烦太费劲,像那些老行当一样,已失传。
可是外婆就是有这样闲不下来的心,儿孙们慢慢长大后,妈妈把外婆接来住几天,外婆却不习惯,嚷着要回去。后来才知道,她在这里,真的睡不稳吃不香,常常夜里睁眼到天亮,只是怕拂了我们的好意,不肯告诉我们。每天还是咧着无牙的嘴,笑成一朵皱皱的花儿。我当时大学里正好修到摄影课,有一天对着外婆拍了一张,去暗房手洗出来,竟然成为我分数最高的作业。
回到老家的外婆不久就病了,妈妈常常自责:也许不让她来我们这里住反而好,老人家毕竟年纪大,难适应新环境。又过了几年,接到电话外婆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忍不住失声痛哭,我只能默默陪着流泪,突然想起那句话:父母在,尚知来处;父母往,人生只剩归途……外婆连同她的芝麻饼,只能在记忆里回味,经过岁月的淬炼,那香味越忆越浓,却再也求之不得。
终于决定写芝麻饼的时候,我也决定好好查一下它的前世今生,却只找到北方的白色芝麻饼,和广西境内横县的产品——
原来芝麻饼属于西域民族的传统面食,从胡地传入后,东汉时就流行于中原大地,《后汉书》载:“灵帝好胡饼,京师(洛阳)皆食之。”十六国后赵时,石勒讳胡字,改称为麻饼。到唐宋更为盛行,白居易有诗:“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至于芝麻饼何时传入横县,没有准确的记载。相传公元40年,马援将军率大军南下平定交趾,大军的干粮主要就是芝麻饼。他们屯兵横县时将这一工艺传到了民间,经过长期的发展,变成了今天横县的特产。
可是我外婆既不是横县人,也肯定不识白居易,她从她母亲那一辈学得的技艺,又做给自己的儿女、孙辈吃。那是独属于外婆的芝麻饼,与史书上的记载,现代改进的新工艺,又有什么关系呢?
美剧《老友记》里莫妮卡曾经有一位惹人厌的心理医生男友,他对莫妮卡说:“记住那是食物,不是爱……”结果大家都恨不得冲他的背影踹一脚:什么狗屁不通的心理学家?我们常常吃的就是爱,而不是什么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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