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批评-《尚书》中最早的诗的欣赏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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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上

    我国古时的经典,乃至于诸子百家的书,都不能专门当作文学看。古代也没有专门的文学批评家。比较可以专当文学看的,就是太史公所说的古诗三千余篇和我们现在所有的《诗》三百篇。所以我们要研究中国的古代文学批评,就应当把古代论诗的话,来寻索一番,找出它的条理和他们批评所根据的基点,就自然可以得到古时人鉴赏文学和辨别美恶的方法。这些批评,虽然散在各书,只是零星的单词片义,但是往往影响很大;后来人的文学论评,都时时上推到这些古义,拿它做出发点。

    诗的起源,大概是很早。郑康成《诗谱序》里说:“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仿于此乎。”这就是说大庭、轩辕以来大概就有诗。到唐虞的时候,更是有据了。这些诗,不是现在所存的三百篇。三百篇外,古来的诗本多丧失。《论语》《礼记》《左传》里引逸诗很多。司马迁《孔子世家》也说:“古诗三千余篇。”古时这样多的诗,恐怕没有到孔子的时候,已经散失很多了。这些诗虽然不存,但是我们有了《虞书》所载加于这些诗上的批评,也就十分可宝咧。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这是《尚书·虞书》里的话。舜命夔典乐,教胄子,告诉他这几句话,从诗的创作到诗的格律,从作者方面到读者方面,一一都讲到了。但他实在是偏重用诗一方面——就是欣赏方面——的话。他的大义,是说诗本是自言己志的东西。习诗可以使人生长志意,所以教胄子以诗言志,可以导胄子之志,使他们有所开悟。作诗的人,直言不足以申意,所以要长歌之。教胄子令歌咏其诗之义以长其言。长歌必有声音之曲折。声音曲折皆合于律,就叫作和。(根据孔安国的《传》、孔颖达的《疏》的解释。)用这样方法,才可以领会到诗的好处,得到诗的用处。使读者的志意,作者的志意,听者的志意,三者融合成一片,然后就可以互相感应,可以移易性情,可以神人以和了。所以“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都是从欣赏诗而得的结果。舜命夔教胄子学诗,就是拿这个做目标了。郑康成《诗谱序》引《虞书》“诗言志”几句话,以为诗之道放于此。孔颖达在《诗谱疏》里说:“郑所谓‘仿于此’者,谓今诵美讥过之诗,其道始于此,非初作讴歌始于此。讴歌之初,则疑其起自大庭时矣。”也是说舜论诗的话,是就诗之作用而言,不是专说作诗的本始。郑的意思,以为后世往往以诗来规谏,或以诗来赞美,都是从舜这几句话里生出来的道理。因为舜说诗以言志,又长言咏歌引声协律以畅达这个志,能够这样,自然听的人更容易感动;无论赞美或规谏,都可以得宜了。

    再者,古诗皆以入乐。音乐本是由人心生的。《礼记·乐记》里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诗是人的心声,由曲折酣畅的节奏以畅达出来。所谓音乐,就是拿种种金石丝竹的器具,来描摹这曲折有节奏的心声,或是为这心声来助势。所以孔颖达在《诗谱疏》里说:“大庭、轩辕疑其有诗者,大庭以还,渐有乐器。乐器之音逐为人辞,则是为诗之渐。”但是社会由野而渐及于文,人的诗,当然也由简单质直而进为郁郁有文,而音乐也不免由粗糙笨拙而进为精密。音乐虽逐人而生,虽然先有徒歌的诗,而后才有合诗的乐,但是到了后来,诗与音乐实相为因果。音乐固逐诗而成,诗也恐怕要以中于尽美尽善的乐律者为上。舜命夔的话,从“诗言志”一直说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正是注重于诗要协律。诗的节奏,克谐八音而不夺伦的为上。反过来说,就是音节不谐而夺伦的,自然就不是好诗了。舜的时候的音乐,比较太古的蒉桴土鼓,当然进步得多。《尚书·皋陶谟》里称舜时的音乐,有“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的话。后来孔子也有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的事。舜时音乐之美,总是可信。那个时候的声调谱,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固无从知道;后来像沈约一直到赵执信,所有《四声谱》《声调谱》之类,当然不能比附这种意义。但是舜这几句话,无论如何,也是开后来论诗言声律的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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