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春秋时候,吴季札对于全部的风雅颂,以政俗兴衰的眼光加以批评,是古代最有系统的具体的诗评了。《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到鲁国来聘问。他要观周乐。于是鲁国人就命乐工为之歌诗,从周南、召南、邶、鄘、卫等十五国风,一直歌到大小雅及颂。他所观的诗的名目,编次(略有不同),内容,都和后来孔子所订的“三百篇”一样;大概孔子所订的“三百篇”,也是根据旧日的蓝本而略有刊定。季札听见歌诗,就因诗而论及各国的成败兴衰;这是超出《尚书》《周礼》论诗的范围以外。我们看后人说杜甫是诗史(《新唐书·杜甫传》),因为他的诗善陈时事,诗中有史笔,就他的诗,可以观察当时政治风俗的得失;这种看诗的方法,实在是吴季札开其端了。但是我前面说过,古时说到诗,就和乐夹在一起。所以季札的观诗,我们不要误会以为和现在的人手里拿着诗本子寻行数墨专读文字的一样。他那时,是把诗唱出来给他听,并且有许多乐器来助唱诗的声调。好像现在戏台上唱戏,将剧本上的词句,由声歌管弦之会表达出来,如此才有意味,听的人,才能有深刻的感动。不然,照着剧本白白地看一遍文字,是没有味的。关于这一层,季札的看法,也和《虞书》《周礼》里所注意的差不多。总是从长歌咏叹声调之美恶中,领略诗人的思致和诗人所受环境的影响。不过所说的方面较多一点。他所评的,有好几层。一曰声调的概论。例如听见邶、鄘、卫的诗,说他“渊乎”;听见齐诗,说他“泱泱乎”;说秦风是“夏声”;说大雅是“熙熙乎”,这些都是统论那一类诗的声调。二曰诗调的品格。例如说郑风“其细已甚”;说豳风“乐而不淫”;说魏风“大而婉,险而易行”,说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说大雅“曲而有直体”;说颂“直而不倨,曲而不屈……”。三曰诗的思潮。例如听邶、鄘、卫风,以为是“康叔武公之德”;听王风以为“其周之东乎”;听唐风以为“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听小雅以为“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听大雅说:“其文王之德乎。”听颂,以为“盛德之所同也”。这都是推论诗人的思潮,认为这些诗是受这些潮流所激荡而生的。四曰诗的影响。以为声音之感召,于人事上大有影响。就某种声音,可以推测将来影响于政俗或风化上是如何的情状。例如说郑风“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听齐风,以为“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又说秦风“能夏则大”;说魏风“以德辅此,则明主也”;说陈风“国无主,其能久乎”。他这几层,是一贯的看法。由声调的总衡量,进而考究诗品与诗格,然后上推他的思潮,下论他的影响。如此,就构成他全部精密的诗史观了。后来人评论诗文,从这里得了许多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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