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的赋家,推司马相如为第一,大家都自以为不能及他。例如枚皋“自言为赋不如相如”(《汉书·枚乘传》),扬雄“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汉书·扬雄传》),盛览问相如以作赋,“终身不敢言作赋之心”(《西京杂记》)。司马相如有几句说作赋的话:
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包括宇宙,总揽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西京杂记》)
赋之所以伟大,他这几句话,说得很明白。所以他自己作起赋来,运思结构,都用了很大的魄力。《西京杂记》又说:“司马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这一段故事,描写作赋之心,可以使人想见这种大赋家的绝人天才和广大精微的意趣。所以我们要知道赋的特质,究竟不是“温柔敦厚”的诗教所能范围。好的赋,可以提高人的意趣,脱离世上终日尘污束缚的思想,一旦破空而游,别生境界;即使所说是日常习见的事,而经赋家的手一来点缀,自然可以使人即日常的环境中发生愉快怡情的美感。这都是赋家的绝技。譬如汉武帝读《子虚赋》,恨不得与作者同游,读《大人赋》,飘飘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意(《汉书·司马相如传》),岂不是动人观感到极点吗?我们不妨说句笑话,“三百篇”的诗人,是心游六合之内,赋家的心,有的时候,能够游于六合之外。这就是诗赋之分,就是赋的价值终以“闳侈巨衍”为主的意思了。
扬雄也未尝不知道这一点。他自己本是极好沉博绝丽之文,专于摹仿相如的一个人。大概到晚年作《法言》的时候思想稍变,一切都专守孔门的经教,才自悔少而好赋的。他称赞赋的本身价值的话,也是极有意义。《西京杂记》里说:“扬子云曰:‘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耶。’”又说:“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百首赋,乃能为之。’”这些话对于作赋的甘苦,说得更透彻了。“神化所至,不从人间来”,就等于相如所说的“赋家之心”;“读千赋乃能为”,又等于相如所说的“赋之迹”。我们看他两人论赋的话,就可以知道扬、马之所以并雄于西汉一代,并称千古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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